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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錢賬房(主子的剋星之一)》第10章
第八章

 十天後

 秋聲從來不知道,原來儲府還有這麼不見天日的地方。

 神智恍惚間,她隱約記得在儲老夫人壽宴那天,她見識了儲府的清雅幽靜,然而現在她所處的這個小房間清靜是夠清靜了,人煙罕至不說,連個蟲鳴鳥叫聲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喘息或呻吟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她還有印象,儲府的亭台樓閣都古樸典雅,可這個房間里,沒有任何的裝飾,甚至連窗都只有一小扇,面對著府里最陰暗的角落。

 而這房里唯一的擺設,是釘在牆上栓著她的鎖鏈,還有一副桌椅。

 桌椅,是給來處罰她的奴僕們坐的,當他們打累了,罵渴了,就在椅上坐下,等到她由極度的痛楚和虛弱緩過氣了,再繼續下一波處罰。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們幾乎是毫無理由的拖以私刑,卻很巧妙地只讓她痛苦而不至死亡,但對她而言,處在這樣的人間煉獄里,不如死了快活。

 支撐她活下去和酷刑抗爭的信念只有一個,她相信孟孫,深信他會回來救她!

 咿呀……門被打開了,進來的是儲仲孫與錦繡。前著陰沉著一張臉,後者則是臉色蒼白,手里還拿著飯菜。

 他來到她面前的椅子坐下,確認雙眼闔上的她其實是清醒,便冷冷地問︰「你還是不願意離開?」

 儲家提出的條件,是要秋聲走得遠遠的,並發誓一輩子不見儲孟孫,還要將儲氏商行總行的賬冊交給儲仲孫,但即便被施了再重的刑罰,她仍是嘴硬不願松口。

 「不可能!」好一陣沉默後,她睜開眼,死瞪著他,「我偏要留下,看當家的回來後,他怎麼整治你們!」

 錦繡聞言退了一步。她不知道二少爺會毒打秋聲至此,即使有老夫人撐腰,但她畢竟只是個丫頭,一旦大少爺知道這件事,她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然而儲仲孫卻沒這種顧忌,能讓儲孟孫傷心痛苦甚至後悔的事,做什麼他都不會計較後果。「你認為等他回來,還見得到你嗎?」

 「我會等,他一定會回來救我!」秋聲的目光雖因虛弱而沒了以往的清亮,但她目中的厲色卻是更逼人三分。「只要我不走,我就見得到他!我知道你們不敢殺我,因為寧王府的人在外頭看著,對不對?」

 那日她從商行被抓回儲府後,立即被關進這個隱密的小房間,即使如此,她還是听到了外頭的吵吵嚷嚷。那是寧王府的人來到儲府,要儲家人交出她,但儲仲孫極力狡辯半路就把人放了,並沒有見到她,還願意開放儲府讓他們搜查。

 想當然耳,最後搜查一無所獲,她才還在這,但她心想,依儲府人的手段,逼不走她,卻又不敢殺死她,恐怕是寧王府的人日夜府在儲府外,看他們會有什麼動靜。

 儲仲孫也想起了大門外那幾個衛兵,不由得皺起眉頭,「你還挺聰明的。不過我告訴你,寧王世子李初根本不在京城,寧王府的人頂多也只能杵著。你再堅持下去,只是多受皮肉之苦,沒有用的!要讓你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的方法多得是,你最好識相點自己走人!」

 秋聲很想冷笑,卻咳出了幾口血。「咳咳……那我們就試試看。」

 知道這回的威嚇又告失敗,儲仲孫怒吼一聲,拂袖而去,在離開之前,還不忘交代錦繡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在他走出門外後,秋聲冷冷地瞧著錦繡,瞧得她有些心怯。

 「看什麼?我早驚告過你了!麻雀別想變鳳凰!眼下……眼下這景況,還不是你自找的?你早答應老夫人離開不就好了?省得被二少爺派人……派人教訓!」說出的聲音甚至有些發抖。

 秋聲從她的話里听出些端倪,不由得想笑,但因為太過虛弱,只是微微抽動了下臉皮。「我明白了,便如儲仲孫所說,他要讓我消失的方法多得是,門外的衛兵只要沒看到我的尸體也是莫可奈何,我想他會留我至今,是因老夫人根本沒打算讓我死,否則何必還派你來送飯給我吃?」

 錦繡有些心驚。她說的八九不離十了!自己跟在老夫人身邊多年,右道老夫人頂多耳根子軟又偏心大房,雖然重視派頭和權勢,卻不至于到惡毒的地步。人抓回來時,老夫人只要二少爺消微嚇嚇她,讓她知難而退即可,並沒有要人將她打得半死不活的。

 如今秋聲卻是渾身血淋淋地在她面前瞪著她,這麼恐怖的畫面,她是第一次看到,雖說二少爺方才交代她教訓秋聲,她還真不敢下手。

 秋聲見她膽怯,又加了一句恐嚇,「錦繡,我不會死的!你們沒收了我的貂皮圍脖,就該知道那東西有多珍貴,當家的連那都給了我,足見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你敢對我做什麼,等當家的回來,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你在這段期間,是多麼的『照顧』我!」

 「你、你如此多舌做什麼?」被她說得怕極了,錦繡不禁腳一跺,「你那貂皮又不是我拿走的?還有精神胡言亂語,我看你精神挺好的嘛,那飯也別吃了!」

 反正二少爺的話她不敢不遵行,干脆就餓秋聲一頓,也算有達到二少爺的交代了吧?

 錦繡頭也不回地將食物帶走,那慌那急忙的姿態倒像在逃難似的。

 秋聲見她離開,居然有種想苦笑的念頭。每回都是下人喂她吃飯,就算只有幾口也夠解饑,現下錦繡被她嚇走,雖說躲過一次皮肉之苦,但她饑腸轆轆的肚子,又怎麼辦呢?

 不知道幾天過去了,秋聲的身體愈來愈虛弱,幾乎是依靠鎖鏈支撐才能站立,也因此她手腕與鏈子摩擦的地方,全是一片潰爛。

 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幾天了,對疼痛已經幾乎沒了知覺,渾沌的腦子里只想著,如果寧王府都派人來了,那孟孫也早該接到消息,為什麼他還沒來救她呢?

 秋聲覺得自己快崩潰,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雖然她對孟孫的信念始終屹立不搖,但有時候情勢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她怕自己還來不及看到他,就要一命歸陰了。

 半昏半醒的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的魂魄離開了身體,穿過這個小房間,來到儲府後院。在那少有人走動的隱蔽小徑里,錦繡似乎拉著一個老者,偷偷摸摸的來到她所在的小房間門外。

 錦繡對著老者急急地不知說了什麼,她離得近了些,卻在看清老者的臉龐時,眼淚就落了下來。

 那是爹,儲氏商行找了大半年的秋老,棄她而去,行蹤成謎的老父。

 他要來救她了?可是,她還要等孟孫回來啊……

 淚滴熱燙燙的,滑下她的臉頰,這是她這陣子以來唯一能感受到溫熱的時候。在爹的輕喚中,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不是作了一場夢。

 「秋聲啊!我的秋聲……」見到女兒的剎那,他以為她死了,直到戰戰兢兢地試圖叫醒她,在見她恢復神情時,才跟著熱淚盈眶。「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爹走的時候,你還活蹦亂跳的,成天嚷著要在晚餐多加一顆饅頭……」

 秋老半張著嘴,唇瓣一動一動,整張臉的皺紋迭在一塊,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幾乎要和鼻涕混在一起。他不敢相信才大半年沒見,自己的寶貝女兒就成了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自責、他後悔,他應該帶著她一起走。他以為她一個人能過得很好,把房子都留給她了,她可以喂雞賣雞蛋過活,院里還有個小菜圃讓她種菜,甚至街坊鄰居也會照應著。

 他以為自己躲一陣子再回家,父女倆又可以過著平靜的生活,她頂多氣呼呼地指著他,說他出去那麼久也沒多賺幾兩錢口來……

 太多太多的以為,折磨了他的女兒。他心愛的秋聲,老伴留給他唯一的寶貝,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呀……

 秋聲暈糊糊地瞧著爹親痛哭失聲。她也好想哭,可干渴的喉嚨讓她聲音粗嗄,每說一個字,都是折磨。

 「爹……你回來了……」她知道自己嚇到老父了,然她實在無力自理,只能幽幽地望著他。

 「對,我回來了,我從鄰居那兒一直問,問到儲氏商行,一直找到儲府來,是錦繡姑娘偷偷帶我進來。」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幫他,不過他知道她這麼做,也是擔了很大風險的。「爹來帶你走了,我們搬到京城外去,你不用再受苦了……」

 鼻頭一酸,她眼淚更是流不停。「爹,我要等當家的……我撐了這麼久,就是要等……等他……我怕他找不到我……」

 「大當家!」說到儲孟孫,秋老整個怒氣就升上來了。他到商行找人時,鄭管事告訴他,當家的和自家女兒的情事,如今再看到女兒因他落得如此慘狀,教他如何不恨?」你不用再等了!你以為當家的會為了你和儲家鬧翻嗎?」

 秋聲用盡最後的力氣搖著頭,「他承諾過會保護我的……」

 「他保護你?他若能保護你,你還會成了這副樣子嗎?」秋老氣得聲音都大了起來,「事情過了這麼多天,他人呢?如果他要保護你,早就回來了!我們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他只是貪新鮮,根本不是真的在乎你,你醒醒吧!」

 醒醒吧!

 爹的話,像一道驚雷擊碎了秋聲在連日折磨下變得脆弱的信念,她一直憑恃著的依靠彷佛瞬間失去了,這令她一下陷入極大的痛苦中,張開嘴哭不出來,睜大眼也看不到未來,她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一時胸中氣血翻騰,一口血噴了出來,而後頭一歪便不省人事。

 秋老嚇得直喚她的名,直到外頭的錦繡急急忙忙地推門進來。

 「鑰匙拿來了!」見秋聲昏厥過去,她也是一震,確認仍有氣息後,連忙解開秋聲手上的鎖,讓秋老能把她帶出去。

 「錦繡姑娘,謝謝你的大恩大德……」秋老雖直想叩謝,卻讓她給阻止了。

 她神情復雜,也不知自己這麼做,究竟會引來什麼後果。

 「我願意幫你,並不是同情秋聲,我只是為了自保,也保護老夫人……唉,我偷听到外頭寧王府的守衛在說,世子昨日已經回京,大少爺也兼程趕回,已經快到了,我真不敢想象他看到秋聲的樣子會做何反應?你若真要感謝我,就帶她離開到一個大少爺找不到的地方吧!」

砰!

 儲府的大門被粗暴地推開了,厚重的榆木門居然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可以想見來人力道有多強。下人們還來不及通報,儲孟孫已像風一般地卷入門內。

 儲仲孫急忙迎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大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也不先跟家里說一聲……」

 「哼!桂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他表情陰冷地問︰「秋聲呢?」

 「秋聲姑娘不在府里啊。」儲仲孫還是陪著笑臉。

 「是嗎?」儲孟孫重哼一聲,二話不說便往院內深處走去。

 跟在他後頭的儲仲孫提心引膽,生怕他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秋聲昨兒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還沒來得及找人,甚至是毀掉一切證據,儲孟孫就趕回來了,他心里的忐忑可想而知。

 但他還沒反應過來,儲孟孫已一臉陰沉地站在秋聲被囚禁的小房間門口。

 「大哥,這里面沒人啊……」儲仲孫心一驚,正想阻止,他已大臉一踢,房間便應聲倒地。

 房里很是陰暗,他沉著臉往後看一眼,大餅便知機地點燃了油燈,當一切清楚所有的景象在在顯示曾經待在這房里的人,遭到怎樣的酷刑。

 儲孟孫握緊了拳頭,覺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他用盡所有理智,才能不掐死身後表情難看的儲仲孫。

 「人呢?」他轉過身,一手揪住儲仲孫的領子,大吼道︰「人呢?你有種從商行把秋聲帶走,你就得還我一個完整的人!我告訴你,就算你勾結縣令,我一樣有辦法把縣衙翻過來!」

 「放開你的手!」一道威嚴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傳入,儲老夫人率先走了進來,見到這房里的一切,是皺了皺眉。

 而她後頭,還跟著錦繡和儲季孫,兩人也因這房內的景象而大皺其眉。前者是不明白二少爺怎麼還沒處理掉這些刑具;後者則是在把秋聲抓回來後,從頭到尾不知道二哥在搞什麼鬼,現下才發現事情嚴重了。

 仲孫這孩子做得確實有些過份了!儲老夫人暗忖。她只是想略微教訓、嚇嚇秋聲那小丫頭,想不到他居然把人打得不成人形,要不是錦繡暗自通報,她還被蒙在鼓里!

 不過理智上這麼想,情感上她仍是護短的,所以在听到長孫闖進府里興師問罪時,她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地趕來救寶貝嫡孫。「你想對仲孫做什麼?」

 「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他。」儲孟孫怒極反笑,笑得有些殘酷,「在我找到秋聲之前,他還不會死。」

 「你真要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丫頭片子,傷害你親弟弟?」儲老夫人火氣升了上來,「橫豎那丫頭都不見了,一切就當告一段落,還有什麼好吵的?」

 「這就是你公正的裁決,奶奶?」面帶譏諷的他冷冷地掃了這房內的人一圈,再次感受到儲府根本不是他的家,他們的眼中只有功利,只有自我!「儲仲孫叫儲季孫從我的商行里,擄走了我心愛的女人,你要我當做沒這回事?」

 「什麼你的商行?商是儲家的!」儲老夫人喝斥他。

 「很好,你也知道商行是儲家的,那你知不知道這次寧王府的貨為什麼會被代州剌史扣住?就是因為你選的好對象,黃亭兒以自身做籌碼,寧可做代州剌史的二房,也要整垮我們儲氏商行!」

 儲孟孫說得咬牙切齒。眼前這群明明是親人,卻只讓人感到陌生、感到憎惡!

 「而買通商行里的人,泄露出我們和東北商人的交易內容和路線的,就是你最疼愛的孫兒——儲仲孫!你說,儲氏商行真的是儲家的?」

 儲老夫人听了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望向嫡孫,「仲孫,你太胡涂了,怎麼能做這種事?」

 儲季孫也不滿地嚷嚷,「二哥!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商行的樓子是你捅的?還叫我去抓人,結果抓回來讓你凌虐,你不是說稍微嚇她一嚇而已?唉!你這不是故意陷害我嗎?」

 一下成了眾失之的,儲仲孫面子拉不下來,索性就豁出去,把這幾年累積的怨氣全發泄出來。「我為什麼不能?我是儲家的嫡孫,儲氏商行應該是我的!是你這老太婆老糊涂,听從爹的遺願把商行交給儲孟孫,我不服氣,我偏不讓他好過!至于季孫,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話就好,唆那麼多做什麼?」

 這番表白,令儲老夫人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倒退了好幾步,幸好有錦繡在後頭扶住;而儲季孫更是不滿。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二哥爭權奪利的棋子!

 儲孟孫冷眼看著他們窩里反,突然覺得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他對這群人已經心灰意冷。

 「你很想要儲氏商行?」他冷笑問。「好,我把它給你!稈它還給儲家,我儲孟孫從不希罕那些,也從來不是靠那些成就今天的我!從今以後,我和儲府兩不相干!」

 每個人都在意他不是嫡出,每個人都在意他和秋聲並非門當戶對,那他就門當戶對給大家看!他可以舍棄一切榮華富貴,反正他最愛的女人都不見了,留著那些又有什麼意思?

 他要找回秋聲,不顧一切。

 他走到儲仲孫面前,凜凜地瞪著他,「我只問你,秋聲呢?」

 儲仲孫大笑起來,笑里有種悲憤的味道。「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她昨天晚上突然不見了,人不是我放的,不過依她那樣的身體,恐怕也撐不了太久了吧!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悶哼,接著整個人飛到牆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之後,砰然落了地。

 儲孟孫賞了他一記拳頭,便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儲府,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了!

 半個月後

 儲孟孫策馬來到咸陽附近的一處鄉間,因為不眠不休地趕來,待他到後,正是天蒙蒙亮的時候。

 當天他離開儲府,便立即趕到寧王府,據鄭管事說,秋聲出事那天雖找上寧王府求援,但不巧當時李初不在,所以救不了人。但他很清楚李初一定知道秋聲在哪里,于是想都沒想就尋了去。

 可恨李初那促狹的性子,回答得遮遮掩掩,害他疲于奔命了好幾天,最後才像施恩似地提示他,因此他才能找到咸陽的鄉間來。

 從李初口中,他知道秋老帶著秋聲倉卒的逃離了京城,甚至來不及回去一超昭國坊小宅收拾東西。他不管他們為什麼逃走,但他回來了,他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秋聲。

 儲孟孫下馬,牽著韁繩慢慢走到一處竹屋前。放眼望去,這方圓幾里內也只有這麼一戶。屋子算不上新,甚至可以說是破舊,籬笆倒得亂七八糟,屋頂還有破洞未補。他揪著心,希望能在這里找到秋聲,卻又不希望傷重的她,真的住在這種地方。

 在他猶疑著敲門時,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當他看清走出的人,就是許久未見的秋老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秋老也看見他了,可是那張老臉的表情沒有變,甚至連皺紋都沒有動一下,徑自提著水桶,到附近的小溪汲水,連一句話也沒有和他說。

 儲孟孫跟在他身後,見他吃力地提起裝滿水的桶子往回走,想伸手幫忙,卻被他閃過,也只能默默地隨他回到竹屋前,直到他準備進屋時,才終于忍不住攔住他。

 「秋老……」他吸了口氣,「我要見秋聲。」

 「你憑什麼見她?」秋老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我……秋老,你既然到商行和儲府走了遭,就該知道我和秋聲的關系……」

 「你和秋聲的關系?你敢跟我說你和我的女兒有什麼關系?」提到這個,秋老整個火氣都上來了,「如果你真的珍惜秋聲,為什麼會讓她遭受那種對待?」

 「是我的錯,我應該更注意。我以為商行的人足夠保護她,但我沒料到儲仲孫勾結了捕快……」他心里的悔恨,不是一句話可以道盡。

 「那都是借口!栱豎我當初突然離開,造成了商行的損失,現在我女兒用命來抵了,我們秋家欠你的,全還清了!」秋老已顧不得眼前的人在過去他有多敬畏,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差點被這人害死!「至于你和秋聲之間……對不起,我們高攀不起。」

 「不!」儲孟堅決地堵在門口。無論秋老如何責怪,他都要見到秋聲!「秋老,你恨我、怪我都是應該的,但拜托你給我個機會向秋聲解釋、認錯,我對她的心沒有變,我不希望她永遠存著一個我背棄她信任的心結,我要告訴她,我真的愛她!」

 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了,秋老盯著他,彷佛想看出他有多少誠意。半晌,秋老譏諷地露出一抹笑。

 「好!你要看她,我就讓你看!我倒想知道你的話,她听不听得進去!」

 儲孟孫沒听出他話中有話,急忙要他領路。秋老帶著他,來到竹屋的最里間,然而簡陋的房里即使擺滿炭爐,還是抵不住冬日的寒意。

 幾乎是僵直著身子走到床前,他痴痴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兒,她原本紅潤的臉變得蒼白,臉頰都凹陷了,嘴唇干涸得出現了白色的裂紋,虛弱到好像快變成透明的,他手一踫就會消失一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在望見她的當下,他的心都碎了。

 「怎麼會這樣……」在這一刻,他恨儲家的每一個人,更恨自己,而且是恨到想殺了每一個傷害她的人。

 「你知道嗎?當我找到秋聲時,她已在你們富麗堂皇的儲府里奄奄一息,差點就要走了!」秋老像沒看到他的表情,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小截秋聲的縴手,再拉起她的衣袖,整條臂上赫然傷痕累累。「這是你們儲家人做的,就算她已被打得這樣了,在我要帶她走時,她還是想留在儲府等你,因為她相信你會來找她。」

 「可你就是這麼保護她的?只要想到她受了這麼多天的折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又是老淚縱橫,幾乎泣不成聲。「我這個做爹的有多自責、多後悔你知道嗎?我應該帶走她的!但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到商行?為什麼要讓她卷入儲家的風暴中?」

 儲孟孫無言以對,眼眶不由得泛紅,平時強健的雙臂,甚至有些發抖。

 這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他當時日夜兼程趕至代州,所以商行的小廝找到他時,他已在代州待了兩天,並著手處理東北商隊的事。他以為李初會替他照顧好秋聲,他以為自己盡快的處理這事,還來得及回去接她。

 太多的以為,讓他差點失去了她。

 排山倒海的恐懼頓時襲來,差點讓他站不住腳,脫力地坐在床沿上。他多希望那些傷痕是刻印在他身上。

 平時不小心有點傷口就哇哇叫的她,如何承受得了這些?

 讓她支撐著熬了下來,就是因為她信任他啊!但他卻太過自以為是,而背棄了她,辜負了她的信任,他究竟算什麼男子漢?有什麼資格說愛她?

 秋老見他似乎快崩潰,卻沒有任何報復後的喜悅,只是哀嘆這世上利字傷人,情字更是傷人。

 用手指沾了些水,濡濕女兒干裂的唇,他平緩了下心情才道︰「她虛弱到只能喝一點稀粥,硬一點、濃一點的東西只要一吃就吐。要不是有寧王世子的幫忙,我連大夫都請不起……」

 儲孟孫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該為自己的自大受千刀萬剮,秋老不原諒他是應該的,秋聲如果恨他更是情有可原。在他得到兩人的諒解之前,他連站在這屋里的資格都沒有。

 他站起身來,退到一邊,突然間雙膝跪下,無聲地向秋老磕了三記響頭。

 這不是示弱,而是愧疚、是道歉、是悔恨,是永生難忘的痛楚。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秋老不禁愣了下,但儲孟孫沒有再多說什麼,極溫柔地替秋聲蓋好被子後,隨即轉身離開了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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