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家破落的竹屋旁,多了一間茅屋。
數日後,竹屋外的籬笆搭起來了,雖然看起來不太整齊,但至少山上若下來幾只野狼狐狸的,應該還擋得住;竹屋破掉的屋頂已經修復,窗戶系補得一點風都吹不進去,甚至連牆壁都用糯米和著土,給填得密密實實、穩穩當當,竹屋再也不是一開始那彷佛一推就倒的膽弱模樣。
每隔幾天竹屋的門口都有人擱著些獵物,有時是山鼠,有時是溪魚,總之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有時還會放幾包滋補的藥材,也虧得送獵物的人在這大冷天的,還能打到東西。
院旁堆滿了砍好的柴薪,一旁的小炭爐呼呼地燒著熱水,門外放了個大水缸,一個穿著深青色棉布衣的粗壯男人,正由小溪提來一桶桶的水,欲將水缸注滿。
這是儲孟孫,一個認為自己萬死都不足以贖罪的男人,那天他看見秋老辛辛苦苦地提水進屋,便自動自發地攬下這個工作,還放了個水缸讓秋老能方便取水——應該說,他攬下了所有工作,讓秋老能無後顧之憂,專心地照顧秋聲。
接近過年的大冬天里,儲孟孫卻忙得揮汗如雨,黝,的面容上透著紅,不知是被凍著還是熱著。突然間,他感到自己被人注視著,往竹屋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秋聲房間的窗戶大開,她站在窗邊,瘦弱得好像快被風吹走般,一雙大眼幽幽地看著他。
他放下水桶,大步地走向她,很想出口責難她大冷一不關窗會凍著自己,但那些話卻像梗住了喉,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他在窗前停下,不敢出手踫她,怕一踫她就要碎了。「身子好些了嗎?」
秋聲一听,眼神微黯,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還有傷口沒結痂的嗎?我再去找大夫要點藥?還是想吃些什麼、喝些什麼,我去幫你張羅?」他又問,語氣有些艱難。
她搖頭,從醒過來之後,她從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儲孟孫只能苦笑,他不確定秋聲是在等著他說些什麼,或是壓根已不想和他說話了。然而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會繼續為她付出,直到兩人之間的感情重新恢復。
「我今天在溪里抓了條魚,擱在門口,雖然你不喜歡吃魚,但那補身,你多少吃些。」他找著話題,「你若還不舒服,我便再去抓副藥。」
望著他的眼眸,有些濕潤,秋聲再次無聲拒絕了他的提議,這次甚至慢慢地把窗戶關上,隔絕了兩人短短的接觸。
當看不見他的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流干的眼淚,又再次滑落眼眶,心頭糾結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為了不讓外頭的爹發現,她急忙擦掉淚水,試圖裝作若無其事。
其實,她不想看到儲孟孫像個長工般幫她做東做西,她更不想听到他以帶著歉疚的語氣和她說話。她只希望他告訴她,他並沒有辜負她的信任,他一直都想來救她;甚至他只要能像以前那樣霸道地抱住她,說任何人都不準搶走她,包括死亡,包括她爹、包括勢力龐大的儲家,她就會再一次心甘情願的為他等待、為他死。
可是他,一次次的讓她失望,他做的一切好像間接在告訴她,他在生意和她之間,舍棄了她,所以他要贖罪。
「既然關了窗戶,就不要再站在那兒了,你怎麼看,也看不穿窗板的!」秋老無奈地出現在她後方,端著一碗魚湯放在桌上。「來,趁熱喝!你身子還很虛弱,別站太久。」
秋聲嘆了口氣,走到桌邊坐下。「我不想喝。」
「不想喝就別喝,我倒了。」秋老作勢要將碗拿走。
「別……」一出聲她就後悔了,或許是從小省吃儉用的習性使然,又或許明白這是儲孟孫的心意,她無法就這樣看著爹將魚湯倒了。「先擱著吧!我……等涼一點再喝。」
「你呀,真沒用!」在心里嘀咕著女大不中留。「那男人稍微示好,你就舍不得糟蹋了他的心意。別忘了,他可是為了生意丟下你,讓你在儲府受盡折磨……」
她即使有怨,也听不太進去別人詆毀儲孟孫。「爹,你敢說別人呢,你還不是丟下我跑了?害我被他給抓了去。」
「我的情況不一樣。」想到當時的情景,秋老無奈地搖頭,「我會走,是二少爺……就是儲仲孫派人傳話,要我走得遠遠的不準再幫儲孟孫,若我選擇留在商行里,大概過一陣子,尸體就會漂在曲江上。」
「你怎麼不告訴大當……告訴儲孟孫?」秋聲听得心驚。那儲仲孫居然如此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大哥。
說到這個,秋老冷冷一哼,「告訴他有什麼用?我只是個小小賬房,他怎可能幫我?我在儲氏商行那麼多年,很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我曾看過他為了生意,連從小就跟著他的隨侍大餅都可以抵押在邊荒,只因為他看上了胡人的稀有商品!」
「邊荒?大餅曾經告訴我,他一口流利的胡語,就是在塞外學的,臉上還頗有得色……爹,你確定儲孟孫將大餅留在邊荒,只是為了利益嗎?」依她對儲孟孫的了解,他應該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即使他曾讓她失望,她也堅信他此舉一下另有所圖,絕不可能只是為了利益。
「哼!你不要再替他說話了!」要不是儲孟孫,他有必要跑出京城躲那麼久?要不是儲孟孫,他的女兒會被打成這樣嗎?秋老越想越生氣。「儲孟孫那家伙不是個好人,你不要被他騙了!」
「但你還不是一直承受他的情,讓他幫忙補屋頂、修籬笆的,他提來的酒、抓來的獵物,你也都吃了呀……」秋聲囁嚅著。
「那是他欠我們的!」秋老也是錙銖必較的人,「你被他害得這麼慘,還沒有覺悟嗎?」
「爹,其實我不恨他。」她的目光又幽幽地望向窗戶,「只要他告訴我,他並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只是來得晚了,我願意再相信他,也不會再怨了……」
「哼!我告訴你,他就是生意至上,才會讓你吃那麼多苦,你別笨了!否則他何必像個奴才一樣贖罪?」秋老還是一肚子火氣。
「可這也是因為他還重視我,對不對?」她突然淡淡地笑了,只是笑得有點苦澀。「否則我沒錢沒勢,無利可圖,他是做大事的人,卻為我留在這個鬼地方,做著下人做的事,所為何來?」
「你……」秋老眉一皺。難道儲孟孫對女兒的心是真的?那他為什麼不及早趕回京城,讓秋聲在儲府被凌虐得不成人形?
即使心里已有些動搖,他仍是嘴硬,而且身為人家爹的他,也不能接受女兒看個男人看得這麼重,連他這個爹的話都不听了!
「或許他只是缺個賬房吧?」秋老沉下臉,端起魚湯往外走。「哼!我才不相信他有這麼情深意重!你等著看吧,再過幾天下大雪,他那茅屋垮了,他鐵定待不住了!」
秋老的話一語成讖,沒過幾天,天空就飄起雪,而且一天比一天大。
儲孟孫這下除了要做竹屋那里的活兒,還得替自個兒的茅屋除雪,幾乎忙得不可開交。
然而,他還是能感受到竹屋那里射來的幽怨視線。兩人之間像存在著一道無形的鴻溝,他前進,她就會後退一些,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做,希望能在兩人之間搭起一座橋梁,使她願意再一次讓他牽她的手。
今兒個的雪特別大,儲孟孫在清理完秋家竹屋頂上的積雪後,自己的小茅屋已被雪壓得快要垮下。為了避免今晚必須露宿在雪地,他急忙又回頭,小心翼翼地用長梯爬至茅屋頂邊。
下著漫天大雪,秋聲幾乎要看不見他了,但她還是怔怔地望著茅屋的方向,忽然听到轟的一聲,她嚇了一跳,定楮一看,才發現儲孟孫的茅屋塌了。
「不!」驚叫一聲,不顧自己身上只有單薄的衣服,她飛快的沖出房間,推開竹屋的門,便往他那里跑去。即使儲孟孫在竹屋和茅屋間清出一條路,她還是因路面的冰滑倒幾次。
可是身上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痛,她幾乎是掙扎著到了茅屋邊,赤著雙手就往雪里亂挖。
「儲孟孫?你在哪里?快點出來!桂嚇我了!」她凍得雙手發疼,淚水也在臉上結了霜,但她不放棄地一直挖,也不管自己虛弱的身體根本禁不起受涼。「儲孟孫!你出來,不要嚇我,我原諒你了,我原諒你了好不好,快出來……」
她的哭號被淹沒在大雪中,听起來就像動物受傷後的悲鳴,是那麼模糊不清、那麼哀傷欲絕。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際,雪堆里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儲孟孫由里頭探出頭來。
「秋聲!」听到她悲痛的聲音,他不顧壓在自己身上幾十斤重的雪和沾濕的茅草,也不管手臂被木屑劃傷正流著血,他費盡全力爬了出來。
在看到她一身單薄時,他急忙脫下身上的棉布,將她兜頭一罩,緊緊地抱在懷里。
「你……」她先是一呆,接著放聲大哭,「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雪壓住出不來了……」
「我才真要罵你。你……」他本想責備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就這樣在風雪中跑出來,但明白這全是基于對他的關心,他便舍得得讓她更傷心了,只能用身體的熱度來告訴她,他還活著。「你真傻,我被埋了就被埋了,我寧可自己受苦,也不想再看你有什麼閃失。」
秋聲用力搖著頭,泣道︰「我不要!我……我並不想看你受苦……你這陣子一直為我和爹做著各種雜事,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不要這樣……」
「秋聲,那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樣呢?你要怎麼樣,才會不恨我了?」他想,就算她要他在這種天氣里跳進河里,他也會二話不說的照做。
「我從來不恨你呀……」他會有這種誤解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她從來沒向他解釋過。「我只是怨,怨你為什麼不跟我解釋,你一直埋頭做苦工,只會讓我覺得你是故意不來救我,是心中有愧,為了利益舍棄我……」
「秋聲,我不是故意晚回來的。」他緊皺著眉頭,想到她為此備受煎熬,心里就極為難過。「事情發生那天,我兼程趕到代州,而你被抓走後,鄭管事派來的小廝即使快馬加鞭,也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在代州找到我。但當時我走不了,我只要一走,那群東北商人就死定了,貨品也會石沉大海。
「我以為憑寧王府的威勢,儲仲孫不敢動你;我以為他們會怕我秋後算賬,頂多只是軟禁你。我不知道他會做得如此過分,我也不知道李初會不在京城……」
說到這里,又想到氣息奄奄的她,他幾乎快說不下去了。
「所以,確實是我的自以為是讓你受苦,確實是我的錯,是我太晚回來,我做什麼都不足以贖罪。」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秋聲覺得心頭掛著的那把鎖,像在瞬間被他打開了,她覺得自己又有勇氣愛他了。「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相信你,只要你早些告訴我原因,你就不用在這種下大雪的日子里做苦工,也不用被雪埋了……」
「你真的太傻、太執著了!」儲孟孫回想起秋老說的話。她一直是相信他的,即使在自己快要失去生命的情況下。
面對這樣的痴心,即使剛強如他,鼻頭也涌起一陣陣酸意。
「你何苦這麼相信我?我並沒有做到我的承諾,我沒有保護好你,你應該要恨死我,應該要讓我徜比你更重、更重的折磨才對……」
「不要,我不要!」想到那些天在儲府里受到的對待,要是事情重來一次,她寧願被抓去毒打的人還是自己,不要是他。「你不知道那有多恐怖,他們把我吊在牆上,用細細的皮鞭抽我,我暈倒了,就用水把我潑醒。他們要我離開你,要我交出賬簿,我不願意,他們就繼續打。他們要把我打得全身沒一處完整,卻又不讓我死,我當時好痛、好怕,全是因為相信你會來救我,我才能撐下去……」
听到那個死字,儲孟孫呼吸一窒,眼眶也隨之泛紅。她受的苦不是他可以想象的,為什麼她這麼輕易就原諒他了?明明是他把她卷入這場紛爭中,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錯。
「秋聲,我的秋聲……」他哽咽了。她身上的鞭痕他看過,是那麼椎心刺骨的痛,硬生生的在他的心上劃下同樣的痕跡。即使她的傷有好的一天,他的心,仍會為她的傷痕而淌血。
好半晌,他只能流淚卻說不出半句話,這段時間里,他經歷了她所有的痛,這麼深刻又尖銳的感覺,令他不由得在她耳邊立誓,「秋聲,我儲孟孫發誓,會用一輩子補償你、用一輩子愛你,如果我再讓你受到那樣的傷,我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秋聲已經泣不成聲了,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她知道自己的心復活了,卻心疼他要立下這樣的立誓。
兩個有情人在雪地里相擁而泣,但不遠處將一切都听入耳中的秋老,縱然也是感動得熱淚盈眶,但有些話,他還是不得不說。
「你們兩個傻子!郭天雪地的抱在一起哭什麼哭?還不快進屋去!」
竹屋內,炭爐嗶剝嗶剝地發出聲響,經過儲孟孫的修補,再掛上幾盞他送來的油燈,已不像先前進門時的陰寒,反而顯得溫暖明亮。
秋聲早已換下濕衣,還被告誡要穿上棉襖,儲孟孫則換上一套秋老的衣服,讓她在身上擦著藥,雖然尺寸不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可笑,但至少能保暖蔽體。
「你們兩個是凍壞腦子了嗎?這麼冷的天,有什麼話不能進來講,非得把自己凍成棒冰,就算是唱戲也太投入了吧?」秋老仍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抱歉,秋老,我只是……只是……」儲孟孫心里的激動還未平復,所以不知該怎麼表達。「我只是一時忘情,因為秋聲終于和我說話了。我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準備理我,我之前犯了那麼大的錯……」
「算了算了,秋聲都原諒你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省得好像我老頭子很愛計較似的。」秋老揮了揮手。他心里雖然還是不太舒服,但見到女兒一看儲孟孫出事,就不顧自身安危的奔進雪地里,他也只能強迫自己釋懷了。
「謝謝秋老。」他很清楚泙方仍有疑慮,不過比起先前的敵視,眼下已經好太多了。
「倒是你也該回去儲氏商行了,在這荒郊野地里和我們父女混了這麼久,其他人肯定著急,且再沒幾天就是過年,商行一定忙碌不堪,少了你怎麼行呢?」這件事秋老一直掛在心里,畢竟他以前曾是儲氏商行的賬房,總不希望看到它發生什麼問題。
儲孟孫沉吟一下,接著淡淡一笑,「那已經不是我的事了。」
此話一出,秋家父女全瞪大了眼,尤其是秋聲,親眼見識過他為了商行的事,不管怎麼奔波勞碌、不眠不休都不以為苦。現下他竟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
「你不是才把東北那批貨追回來?」秋老忍不住問。女兒為此付出了那麼多代價,他怎說得輕描淡寫!
「代州刺史已為此付出代價,黃亭兒即使嫁進去,也做不了官家婦了。」儲孟孫略去詳情不說,「東北商人基于感激,還承諾了商行很多好處,貨個也及時送至寧王府,至少在這方面我不需要再操心了。」
「那不就得了!」秋聲又想到先前住在商行時,大伙都對她很好,不禁替其他人叫屈。「如果你把事都丟給鄭伯或大餅處理,他們會忙死的!而且很多人是沖著你儲孟孫的名頭來的……」
「不是這樣的,秋聲。」他大手收緊一下,安撫她的情緒。「在出發來找你之前,我已經把商行還給了儲家。」
「什麼?!」秋家父女再一次目瞪口呆,以為自己听錯了。
「因為儲氏商行,所以我的對象必須見鬼的門當戶對;也因為儲氏商行,我可能一輩子都必須面對來自兩個異母弟弟的明槍暗箭;更因為儲氏商行,我甚至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既然他們這麼想要,那我就還給他們!」提到這個,儲孟孫的臉色不由得一沉。
「是因為我……」秋聲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是我的緣故,害你必須拋棄商行的一切嗎?他們怎麼逼你的……」
「是我自願的。」如果不是秋老在場,他真想給她一個親吻或是擁抱,但最後他只是緊緊牽住她的手。都這時候了,她還是事事替他著想。「你怎麼不說我不愛江山愛美人?」
美人?秋聲粉臉忍不住微紅,為受傷以來蒼白的臉色添了點好氣色。
「你放心,我敢這麼做,就代表我有足夠的自信讓你不跟著我受苦。」他志得意滿地一笑,「我儲孟孫從來就不是靠儲氏商行才有今天,反倒儲氏商行還是靠我才能如此欣欣向榮。」
秋老聞言,即使心中仍對他存有芥蒂,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儲氏商行在他年輕剛進去時,還只是東市的一家大商行,哪有現在遍及天下各交通樞紐的規模?他看著儲孟孫年經輕輕一肩扛起商行,再將它壯大至今,確實和儲氏商行打交道的人,幾乎是沖著儲孟孫這個人,而不是沖著儲家的招牌。
「不過,你既然離開了儲氏商行,未來怎麼打算?」知道他不是個瞻前不顧後的人,但自己總要替女兒打算。「沒有未來的人,可不許牽我女兒的手。」
他其實早覺得小兩口手握在一起刺眼極了,這儲孟孫大膽到在他面前還這麼放肆,真以為他姓秋的老了,沒力氣修理他?
儲孟孫聞言,不僅沒放手,反而握得更緊。「秋老,你當真認為我會讓那些得罪過我的人那麼好過?這只是個開始。」雖然話是對著秋老說,但他的目光卻是溫柔地望向秋聲,「我的未來,無論有沒有和儲氏商行掛上勾,我都會讓秋聲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
她低下頭,羞澀地笑了,不過也沒有因在老父面前而害臊的推開他的手。
因為這只手,是要牽著她一輩子的。
默默將兩人的濃情蜜意看在眼里,秋老想起儲孟孫在雪地里立的誓,更清楚無論貧富貴賤,他這個女兒這輩子都認定了儲孟孫,于是只能輕嘆口氣。
「那你就握緊一點吧!千萬別放手了。」
爆竹一聲除舊歲,幾天的大雪後,終于迎來新年。
鄉野里沒有熱鬧的市集,也沒有來來往往的人潮,但是為了迎接新的一年,儲孟孫還是不顧秋聲的阻止,到山里去獵了一些獵物為年夜飯加菜,而秋聲也拿著他至咸陽城買來的紅紙,磨著老父寫了幾副春聯,將竹屋妝點得喜氣盎然。
今晚就是除夕夜,秋聲從一早就在廚房里忙著,此刻陣陣香味飄了出來,儲孟孫終于忍不住尋了過去。
「今天煮什麼好吃的?」他可沒什麼「君子遠庖廚」的觀念,大搖大擺地走近一鍋肉湯,伸出手就想去撈塊肉吃。
秋聲眼捷手快地拍掉他的手。「別吃,還沒好呢!到時候燙了你的手。」
「但我餓了。」他很老實地道。從早上砍柴燒水還得除雪,中午只吃了幾顆饅頭,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就快吃年夜飯了,你再忍一會。」見他耍賴的樣子,她不禁啼笑皆非。
「唉,我能不能先吃點點心?」儲孟孫直盯著她,突然眉頭一挑。
「你想吃什麼?」秋聲其實也舍不得他挨餓,在心里直盤算著有什麼能先給他墊墊肚子。
可惜這男人一肚子壞水,大手一伸就把發愣的廚娘給撈進懷里。
「我想吃你。」語畢,不待她發嬌嗔,儲孟孫低頭吻住了她。
好久沒有這麼親密了,不僅秋聲一下就淪陷,連他都幾乎忘我的享用著她的甜蜜,至使本來就有些熱的廚房,因為他們的激情讓熱度彷佛又升高一些。
儲孟孫好想就這麼一輩子抱著她不放開。然而廚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接著是踢翻軓罐的聲音,兩個黏得緊緊的有情人,連忙分了開來。
不過轉眼,秋老進來了,恰恰看到他們一人彈向一邊的情景。尤其女兒酡紅的雙頰,幾乎不言而喻方才這小兩口做了什麼。一瞪眼,他哼了一聲。
「還不快煮菜,鬧個什麼勁?等會年夜飯要不能準時開飯,就讓你們到雪地里去守歲!」
撂下一句一點狠勁都沒有的威脅,秋老搖頭晃腦地離開了,走遠了才想起方才進來是想倒杯酒喝,直在心里慨嘆自己真的老了。而儲孟孫和秋聲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噗哧一笑。
秋老口頭上說歸說,卻仍留下讓小兩口獨處的空間。看來,他先前的反對不過是做做樣子,他們不必再擔心了。
不過,秋聲和儲孟孫也不敢再鬧,一個連忙繼續煮菜,另一個到前頭干活去。過了一個時辰,天色已暗,好菜也一道道擺上桌。
只有三個人的圍爐,其間卻笑語不斷。秋老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儲孟孫少了以往做大當家的威勢,變得隨和,加上秋聲不時的打諢插料,賣嘴料舌,小小的竹屋里和樂融融。
儲孟孫吃了一大塊鹵肉,忍不住眼楮一亮贊道︰「好吃!完全不輸給龍鳳酒樓的大廚!原來你真的會做菜,還以為你只會吃呢!」
秋聲不依地睨了他一眼。「明明只會吃的是你!這幾天不都是我煮的菜?也沒見你少吃一碗,現在還來調侃呢!」
「所以先前你在商行里稱這不會那不行的,全都是裝的?」儲孟孫趁機揭她的底。
「哪能說是裝的呢?」她不僅不愧疚,還洋洋得意地揚起小巧的下巴。「是我夠聰明,懂得收斂鋒芒!」
听著小兩口拌嘴,秋老不禁呵呵一笑,「你這些小聰明,當真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商行里每個人都是老經驗了,鄭管事更不是省汨驚燈。還有那大餅,外人還當他老實,但他可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什麼?原來大餅一點都不老實?」秋聲瞪大了眼。「好啊!難怪我做什麼事孟孫都知道,看來一直壞我好事的就是他!以後有機會見到他,我一定好好的罵他一頓!」
「大餅會講十幾種胡語,還有各省方言都會一些,你確定自己罵得贏他?」儲孟孫打趣道。
「我……」她一听,馬上擺出可憐樣,又逗得另外兩人哈哈大笑。
儲孟孫愛極了眼下的氛圍,瞧秋聲在賭氣之際,還不忘替秋老和他布菜,而秋老也不時招呼他喝酒,不由得令他有感而發。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家的氣氛,還有這些酒菜,是我打出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一頓……」
「少來了!儲府那麼氣派,餐桌上的東西會差到哪去?」秋聲壓根不信。
「這是一種感覺。」儲孟孫搖搖頭,「在這里,只有我們三個人卻和樂輕松,但在儲府,除夕時雖圍了一大桌子人,卻是各懷鬼胎,每年回去過節時,我都很不舒服,菜肴再精致也食之無味,所以我才會干脆以商行為家。」
話說到此,他突然若有深意地望向秋老。
「秋老,突然提起這個或許很冒昧,但我想請求你,能不能讓我每年都和你們一起過年?」
听出他話中有話,秋老便狐疑地確認,「你的意思難道是……」
儲孟孫一言不發的離座,在他面前跪下,慎重地一拜。「我儲孟孫,只拜天地君親師,第一次我向您下跪,是我有愧于秋聲;這一次,我是向您求親,請您將秋聲許配給我。」
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舉,秋聲驚訝地摀住嘴,感動的淚水瞬間盈眶。
他真的要娶她了?不管有多少人說他對她只是一時興起,他的承諾只是戲言,她都告訴自己和別人,她相信他。直到他真的求親了,她才發覺自己對他的信任,也是築在強大的不安及害怕之上。
可從今以後,她不必再擔驚受怕了,天大的事有他頂著,他寬厚的臂彎,將是她專屬的。
極大的喜悅和驚詫,令秋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而狂喜之中,爹的反應卻讓她有些七上八下。
細細觀察著儲孟孫,秋老並不質疑他的真心,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當初秋聲和你相愛,便受到儲家百般阻攔,之後甚至還被抓進儲府,險些把小命也給丟了。如今情勢並沒有改變,你甚至不是儲氏商行的大當家了,我怕同樣的事會再重演……」
「情勢沒有改變?不,秋老,這些天和你們待在這里,我可不只是干活和打獵這麼簡單。」儲孟孫並不多解釋,反正時候到了,他這陣子做了些什麼,他們就會明白。「總之,你也知道我的個性,我不會讓自己一直處在不利的情況下。」
「是這樣嗎?」他仍遲疑著,望向女兒。「你……」
「我不怕!」秋聲連忙表明,但一開口就察覺自己太過急切,不禁微紅了臉。
秋老見狀,感慨的搖搖頭。他本想問問女兒意思,結果她倒是直接以行動表明了心跡吶。
儲孟孫也覺有些好笑,但現在不是笑的時候,而且他要的可不只是私訂終身而已,而是能受到眾人的祝福與承認。
「秋老,為了讓你放心,我儲孟孫保證,絕對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秋聲抬進儲府大門。而且,我會讓儲家的每個人,心悅誠服地承認她為當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