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修真界也有凡人,和其他地方不同,東煌修真界並沒有刻意將修行者和凡人分開,而是混雜居住。正值春季,天空飄著微雨,大片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在田中開遍,遠處的山頭上霧氣繚繞,隱約可見古寺寶剎的一角。
梅雪和紫陽在阡陌縱橫的田間小路上漫步,從他們的衣著氣質上看,明顯不是凡人,但和梅雪在西陵遇到的凡人不同,這裡的凡人面對修仙者,並不會流露出又敬又畏的表情,只是像對待一個普通人般友好的微笑。
相比之下,他們對僧侶更加敬重,這裡幾乎人人家裡都有人出家修行。對於佛修,他們並不陌生,崇佛信佛,每一個凡人,從出生起就受到佛法的熏陶。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
陌上花開,綠野千里,濕潤的空氣中帶著野花和泥土的芬芳,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地方,實在適合踏青遊玩。當然,如果身後不是一直跟著一大一小兩和尚的話,那就更好了。梅雪轉身沖那兩個和尚問道:「你們還要跟到什麼時候啊?」
法印合十:「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梅雪鄙視之:「你來來去去就是這句,換個詞好吧?」
法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梅雪:「……」
慧心上前一步道:「施主,來世種種皆系今生因果,施主你今生惡不除,來世必受其苦。」
梅雪絲毫不懼:「你少嚇唬我,我是要飛昇成仙與天地同壽的,哪裡還有來世。」
法印修為和紫陽差不多,這裡又是東煌地界,到處都是佛修,在別人的地盤上總不好太囂張,何況梅雪來此找佛修還有事要辦,把人得罪了也不好。一路行來,不少佛修看見梅雪就起了度化的心思,但看到她身後的法印和慧心後,以為梅雪已經被這兩和尚預定,便又紛紛放棄。梅雪心想這兩個和尚雖然煩人,但至少也給她省去不少麻煩。
她看紫陽絲毫沒有趕走那兩個和尚的意思,不由奇怪。紫陽道:「你身上戾氣過重,讓他們幫你淨化也不是壞事。」
梅雪驚恐:「師父,你也要我被超度嗎?」
紫陽在腦袋上揉揉:「師父哪裡捨得你被超度。只是你身上戾氣太重,結嬰時雷劫也會加重,雖然你練了妖龍功法,身體也像半個妖獸,但畢竟不是真正妖獸,做不到像妖獸樣,用強橫身體硬抗雷劫。那些魔修修為增長是快,可上界幾乎沒有化神期以上魔修,就是因為他們過不了天劫這關。魔修害怕被佛修淨化,那是因為淨化的越多,他們修為倒退得越厲害,可你不是魔修,而是半妖修,接受他們淨化,會痛苦卻不會讓你修為倒退,反而能除去那些本不屬於你的戾氣。現在受苦總好過以後過不了雷劫,由這些佛修替你化去戾氣,將來才能走得更遠。」
梅雪聽了,覺得他說的也有理,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勁,紫陽怎麼知道上界幾乎沒有魔修?
聽到疑問,紫陽神秘地笑笑:「因為我是你師父嘛。」
切,裝逼。梅雪扭頭。
東煌是修真界中修士最多的地方。這裡金身期佛修的數量,遠遠多於其他幾地的元嬰修士,不過佛修素來與世無爭,除了魔修,和其他地方的修士極少發生衝突。
法印和慧心的寺廟在東煌婆羅山上,婆羅山上有大小寺廟近千座,法印的寺廟叫一禪寺,在婆羅山上只是一座中小型寺廟,全寺只有他一個金身期佛修,是這座寺廟的主持。
梅雪跟著他們沿著山路拾階而上,一路上看到不少和尚尼姑,其中金身期佛修就有好幾個,但讓梅雪奇怪的是,那些金身期尼姑個個都是平胸,若不是五官比較柔和,她都以為那是和尚了。難道只有平胸才能修到金身期?還是修到金身期後會變成平胸?
她糾結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問了紫陽。
紫陽笑道:「那些都是法身不是真人,因為凝結法身要耗費修為,所以她們凝結出的法身初具一個外形就行,一些對出家人來說沒用處的部位,她們是不會耗費修為去塑造的。」
對佛修來說,外貌不過是一具皮禳,只要有個人形就可以,平胸不平胸的,根本沒尼姑會在意。梅雪恍然大悟:「那照師父你這麼說,所有尼姑的法身都是平胸,所有和尚的法身都是太監!」
走在前邊的慧心小和尚滿臉通紅。
法印老和尚看著梅雪依然呵呵呵。
梅雪心想佛修的修養果然很好,嗯,很好。
一行人進入一禪寺,這座寺廟比梅雪想像中要來得大,也比她想像中要來的清淨。寺裡的建築沒有琉璃、雲紋等繁複的裝飾,只有樸素的牌樓、大殿,加之滿地的青石蔓草,禪意在悠遠寧靜中油然而生。
雖然梅雪同意跟那兩和尚回寺廟,但她還沒做好被淨化的準備,為了降低她的恐懼心,法印讓慧心先帶梅雪去參觀一下,等瞭解了佛法的博大精深,她一定會自願投入佛光普照之下。
慧心首先帶梅雪的地方叫傳經堂。
進入其中,裡面整整齊齊的坐了三排低階魔修,每一個都臉色發白,眼圈青黑,手上拿著一本佛經隨著領頭的舍利期佛修誦念,隨著他們每念一句佛經,身上都有一絲魔氣被淨化,相對的,修為也下降一些。有些修為差的,唸著唸著就暈了過去。
突然,那領頭唸經的和尚叫道:「停下停下,那個十四號,你這裡又唸錯了,是今皆恣(自)所問,不是今皆刺所問。」
十四號操著一股濃濃的口音道:「差不多就行了咧,俺一直都這麼念的。」
那和尚反駁道:「這說明你唸經是有口無心,下課後把楞伽經抄十遍。」
十四號一聲慘叫,旁邊的幾個魔修幸災樂禍地笑。那和尚又道:「看別人受罰你們這麼高興,有沒有同情心?回去也抄十遍。」
於是課堂上一片哀嚎之聲響起。
梅雪問慧心:「等他們身上魔氣都淨化乾淨,不也變成凡人了嗎?」
慧心道:「他們還可以重新修道或者修佛。」
梅雪心想他說的倒容易,幾十上百年的修為就這樣沒了,有幾個人能經得住打擊重新開始?不過這些魔修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每個都是滿手鮮血,沒了修為也好,省得以後害人。又想明羽那個妖孽受也殺了不少人,身上戾氣肯定也很重,要是能把他抓來這裡關個幾百年,天天罰抄佛經就好了。
傳經堂裡關的都是練氣、築基魔修,慧心又帶梅雪去看關金丹魔修的地方。
金丹期魔修要讓他們接受淨化沒那麼容易,必須他們自願才行,強行而為,反而會導致他們身死,那就犯了殺戒,所以這裡的和尚對魔修,那是屬於一對一輔導,以勸導他們棄惡從善為首要目地。
梅雪看了一圈,突然發現這裡有個認識的人。
就是她在道魔大會上見過的那個劍修楊毅,沒想到他也被關進來了。
梅雪指著楊毅問道:「他不是魔修吧?」
慧心回道:「那個劍修身上殺氣太重,我慧能師兄正在勸他放下殺心。」
劍乃殺人利器,劍修的修行就是不斷磨練自己的劍術,只有在不斷的廝殺拚搏中,劍術才能得到提高。
給楊毅做輔導的和尚似乎已經勸了許久,臉上呈現出不耐煩的神色,梅雪走過去旁聽,只聽那個叫慧能的和尚對楊毅勸解道:「人之所以會痛苦,那是因為他們總在追求錯誤的東西。施主你追求的不是劍道,而是殺戮之道,無盡的殺戮磨練不了你的劍技,只能讓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楊毅撫摸著手中的龍牙劍,對慧能說道:「我聽說你們佛修的練體功法很厲害,能將身體煉成法寶,你能讓我砍一下嗎?我想試一試是我的劍更利,還是你們的身體更堅硬。」
慧能道:「施主,殺戮是罪。」
楊毅:「你能讓我砍一下嗎?」
慧能:「要怎麼樣你才能放下屠刀?」
楊毅:「你能讓我砍一下嗎?」
慧能:「施主……」
楊毅:「你到底能不能讓我砍一下啊?」
慧能暴起:「你夠了啊,就算是佛也會動怒的!」
楊毅做發誓狀:「我保證只砍一下!」
慧心連忙走過去拉住慧能:「師兄,你犯嗔戒了。」
慧能道:「這人我勸不了,還是換人吧!」
慧心一臉為難:「可是寺廟裡的人都試過了……」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叫聲:「啊!我受不了了!誰來讓這個和尚滾開?」
梅雪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和尚對著一個金丹期魔修絮絮叨叨:「施主,凡事都是有定數的,不能強求。廟裡既然讓我來勸導你,那就是我們的緣分,一切有為法,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我之所以還沒有離開,那是因為我們的緣分還沒有盡,什麼時候我們的緣分才能盡呢?這種事是不能強求的,所以貧僧還不能滾……」
那魔修拿起一塊板磚魔寶往自己腦袋上拍去:「我好痛苦好痛苦!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
那和尚馬上勸道:「施主,你不要這樣,別人是帶給不了你痛苦的,所有痛苦其實是來自於你的內心,因為你放不下,心有執念才會痛苦。我們應該以積極樂觀的態度面對世事,只有不埋怨,不抱怨,隨心,隨性,隨緣,才能得大自在,悠然於天地山水間……」
那魔修拿板磚往腦袋上重重一拍,倒在血泊當中。
那和尚無奈扭頭:「慧心,他又把自己拍暈過去了,慧靜師弟在不在啊?」
慧心道:「慧靜師兄下山給人看病去了。」
「那就沒辦法了。」那和尚聳聳肩,搖頭晃腦地往外走:「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暴躁呢?真是搞不不明白啊。」
梅雪囧囧有神,問慧心:「喂,你們就放任他倒在那裡啊?」
慧心雙手合十道:「哦米拖佛,那位施主每天都要來這麼一出,習慣了就好。」
梅雪:「……」
她突然覺得這些佛修比魔修還恐怖。
慧心帶著梅雪在寺廟裡轉了一圈後,便去回覆法印,法印見到梅雪回來,問道:「如何,決定讓我們幫你淨化了嗎?」
梅雪搖頭:「讓我再考慮一下。」聽慧心說,她身上的戾氣太重,起碼要呆在寺廟裡一百年才能洗淨,每天聽和尚唸經,抄經文,想一想就覺得好恐怖。
梅雪看看法印,問道:「大師,我聽說你們佛修可以算出一個人的轉世,我想請你幫我算算。」
法印道:「既然已經轉世,那便與今世無關了,施主又何必執著。」
梅雪道:「有關係,有很大關係。這關係到我以後的自由。」
法印搖頭不肯。
梅雪心想黑龍說佛修是不會輕易幫人算的,因為這會耗他們的修為,既然如此,她只要給他們補上相應的修為就好了。梅雪道:「大師,如果你能幫我算,我就自願受你淨化。」
法印嘆氣道:「施主,老衲不算,那是為你好。萬物有生必有滅,你這麼執著於生滅,如何能得成大道?」
梅雪心想執著的人不是她,是紫陽,要是不找到雪兒的轉世,那傢伙肯定對她糾纏不休。
不行,她一定要這老和尚幫她算!
梅雪下定決定,對法印糾纏不休,然而那個老和尚定力甚佳,任她說的口乾舌燥就是八風不動。梅雪突然有點明白方才慧能面對楊毅時的心情了。
她正絞盡腦汁想法子的時候,背後傳來紫陽的聲音:「雪兒,過來。」
梅雪看看和尚,又看看紫陽,最後還是乖乖地走回到紫陽身邊。
她隨著紫陽在寺內漫步,此時已是旁晚,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剛剛長出寸許長的青草上,還帶著晶瑩的雨珠,在微風中輕輕顫抖,惹人憐愛。
梅雪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師父,我聽說佛修可以算出人的轉世,我們找他們幫忙算算雪兒轉世到哪裡了吧。」
紫陽腳步微頓,復又邁開:「既然轉世,那就和今生就無關了,又何必再找。」
梅雪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他居然,說出這種話!
紫陽見梅雪沒有跟上,回首道:「怎麼了?」
梅雪怒道:「我真替雪兒不值。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其實你喜歡的只是這具皮囊吧?至於這裡面的魂是誰,根本就無所謂!」
紫陽輕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問道:「那找到轉世後,我是不是該把你的魂抽出來,讓轉世進入這個身體?」
梅雪惡寒了一下,結結巴巴回道:「你實在喜歡這個身體,那我就讓出來好了,只要讓我進入她的身體,別讓我變成孤魂野鬼就好……」
紫陽面無表情地說道:「可如果那個轉世的身體沒有靈根呢?你不想修仙了?」
梅雪一臉為難,最後一咬牙道:「那我也認了!最多當尼姑去,聽說沒有靈根的人也能修佛。」
四下一片寂靜,梅雪等了許久,也不見紫陽回話,她偷偷抬眼看去,卻見他面上神色不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這個人,她恐怕永遠也不瞭解他心裡的想法。
良久,紫陽在梅雪腦袋上揉揉,溫言道:「回去吧。」
說罷,牽起梅雪的手往回走。
穿著雪白緇衣的僧人從兩人身邊匆匆走過,進入鐘塔敲響銅鐘,悠遠的鐘聲在古剎上空的霧靄輕煙中來回飄蕩,腳下光禿禿的青石板小路,從清寂繚繞的香塵裡蜿蜒出輪迴的禪意。
曾經他忘不了那個結局,所以才想要改變那個開始。
二十年前離開東煌那天起,他才明白這一切不過源於重生前的一場賭。
他用他千年的修行,賭今生一個全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