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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點絳唇

  看著青玄蒙在眼睛上的布條,千色覺得自己到底是錯怪了他,心裡那酸澀並著苦澀的感覺不可思議地變成了淡淡的回甜滋味,瞬間便就盈滿了胸腔,泛起了微微漣漪。只是,下一瞬,當她細細咀嚼了一遍青玄詢問的那個問題,突然發覺自己完全無言以對。

  曾經企圖偷看她沐浴麼?

  照他最近越來越放肆的言行舉止,還有那於夢境中糾纏不休的魔障,只怕他不僅僅是企圖偷看,只怕是早已經將這偷看的想法給付諸行動了吧?一時閃神,她竟然在想,自己即便是在鄢山後山的瀑布下沐浴,應該也是次次都設下了仙障的,只是,青玄修習的道術全都是承自於她,仙障對他是無效的,若是他真的企圖或者已經有過偷看她沐浴的舉動,那倒是真的防不勝防。

  的確防不勝防,她又幾時能料到,自己有一日,竟然會被親手養大的這只看似不起眼的雛鳥給一口一口蠶食了?

  就算一掌劈了他,那又有什麼用?

  看他如今這模樣,只怕是死也不會悔改的了!

  語塞了好一會兒,千色想自他的掌心裡抽出自己的右手,卻是被他拽得緊緊的,便只好伸出左手去解他蒙在眼睛上的布條:「這玲瓏局千變萬化,你竟是沒有被那些魑魅魍魎的幻像所迷惑麼?」

  豈料,他竟是趁機又抓住了她的左手,硬是湊到自己頰邊,輕而徐緩地摩挲,微微一笑,卻是帶著狡黠:「能迷惑得了我的,只有師父。」

  沒錯,他一入這所謂的玲瓏局之中,自然就看出了處處是魑魅魍魎的造出的幻象,為的是要將他給困在這裡。一開始,他也急著想要破了這些幻像,以便盡快帶走趙晟的魂魄,一來是擔心事態有變,二來是覺得那北陰酆都大帝似乎是有所圖謀,而最重要的自然是不願師父擔憂。可當他真正找出了這玲瓏局的生門所在,打算破幻象而出時,卻發現自己雖然魂魄處在玲瓏局中,可軀體卻能聽得到北陰酆都大帝與白蘞的對話。

  原來,他們拘了趙晟的魂魄來,並不是真的要計較趙晟妄圖使用那所謂的御鬼之術謀害人命,而是希望借此引出趙晟失蹤已久的親娘——

  也就是北陰酆都大帝的獨女,白蘞的親姐含蕊。

  那一瞬,青玄不再擔心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難怪這一次小師伯竟然如此不客氣,也不肯講情面,原來,這牽涉的都是他們自家人的家務事。而那北陰酆都大帝使計將他困在這裡,為的是能引來師父,順道再引來半夏師伯。

  只不過,那北陰酆都大帝的言語令他心裡有些不舒服,那糟老頭,自己的女兒與半夏師伯都已經有了趙晟這個感情結晶的證據了,不肯認半夏師伯為女婿也就罷了,可是竟然還厚顏無恥地直接將師父稱作兒媳,這算什麼?

  好吧,就算小師伯對師父一往情深,可師父卻似乎對小師伯並沒有男女之情呀!

  當然,他也不會承認師父還在對風錦心心念念,說是厚顏也罷,無恥也罷,他只承認師父心裡的人是自己!

  好吧,就算暫時還不是他,他即便是死皮賴臉,也死心塌地地非要做師父心裡唯一的那一個不可!

  本著這樣的心思,他也就不慌不忙了,索性覓了一處地方悠哉地坐下,等著師父來自投羅網。等著等著,那些惱人的魍魎魑魅竟然又來攪擾,還自以為是的化身為女子,妄圖迷惑他。之所以撕了衣擺蒙上眼睛,並不是怕被迷惑,不過是為了向師父撒撒嬌,證明他的眼中只有她罷了。

  而且,他更想嗤之以鼻的是,那些魑魅魍魎幻化而成的女子實在不能入眼,豔俗得令人生厭,哪有半分魅惑感?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曾有一次,他無意中遇上師父在後山的瀑布裡沐浴,雖然只是心亂如麻地看了一眼,可一時之間卻如同失了魂,恍恍惚惚地傻笑著,回去才發現自己不僅是流了鼻血,竟然還接連幾夜難以自持,弄髒了所有的被單,不得不苦哈哈地洗了又洗,將那濕漉漉的被單晾了半山坡。

  後來,他不是沒有動過窺視的心思,可是,到底是有賊心沒賊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借著回憶勾勒那匆匆一眼留下的驚豔,聊慰相思。

  所以,坐在這幻象一般難辨真假的瀑布水潭之前,他以眼觀心,回想起的卻是那一日在鄢山後山,師父修長的玉腿如何緩緩的跨入那瀑布之下的水潭,漫延的清水又是怎生一寸一寸緊緊包裹住那無瑕的肌體與縷縷青絲,幽雅而恬淡,那姣好的胴體怎麼裸呈在玉色的光暈下,纖腰素臂,玉魄凝肌,回風舞雪一般妖嬈,媚而不惑,那一瞬,師父就如同菱葉縈波,裊裊婷婷地玉立在迷濛水霧中,渾然天成,毫不造作,真正撼人心魄的美!

  如斯美景,雖然只見過一次,可是,他卻想要永世珍藏,這算不算貪念?

  如果真的是貪戀,那麼,就讓他傾盡所有,貪這唯一的一次吧!

  千色雖然在情意上有了一絲坦然,可畢竟一時是難以習慣這種親密舉動的,也受不了他那些綿綿款款的情話,一番思量權衡之後,到底是將雙手都硬抽了回去。

  青玄本有些沮喪於師父的舉動,可細細一想,萬一那北陰酆都大帝能看得見這玲瓏局中的一切,自己和師父真有一番溫存的親密,豈非白白便宜了他?這樣想著,倒也釋懷了,來日方長麼,只要師父在身邊,他不急,總會有機會的!

  所以,瞧了瞧千色手裡那撕下蒙眼的一截衣擺,他不無惋惜,厚顏地嘿嘿笑著,涎皮賴臉地湊過去轉移這話題:「為了眼不見為淨得徹底些,便就沒有多想,結果撕壞了師父給做的衣裳,青玄真是該打!」

  說是該打,可他笑容曖昧,言語曖昧,這麼看都有「打是情,罵是愛」的意味。

  千色見他又要放肆了,便也不理會,只當是對他的涎皮賴臉視而不見,望了望周圍,似乎是在尋覓這玲瓏局的生門,應得也有些敷衍:「待把該辦的事辦妥了,有機會你便去那集市的成衣舖子裡,買了喜歡的換上便是了。」

  很明顯,這個答案完全不符合青玄的預想。「可我的衣裳,不是一直都是師父做的麼?」他眨眨眼,跟在千色後頭,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帶著點被忽視的委屈:「一向穿慣了師父做的衣裳,再穿那買來的,只怕不適——」

  聽他這麼說,千色只好無奈地應道:「那為師再與你做一件便是了。」

  說實在的,她對針線並不擅長,僅僅算得上是會做而已。當初從趙富貴那裡得回來的布料,她也摸索花費了不少心思和時間,總算才做好了一件像樣合身的衣裳,式樣也是最簡單樸素的,可青玄卻甚是喜歡,洗得發白破舊了,也沒舍得扔掉。

  爾後,青玄穿的衣裳便就一直是她做的,記得有段日子他長的很快,衣裳也不過才穿幾個月就顯小顯緊不合身了,她便就停了半夜裡抄經的習慣,悄悄趕著給他縫制衣裳,卻不料,如今竟然將他給慣壞了。

  見千色妥協了,青玄便就更加得寸進尺:「師父,能不做灰衣裳了麼?」

  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師父如今定是不會拒絕他的,否則,方才那北陰酆都大帝威脅師父,要師父立刻同小師伯完婚洞房,師父也不會怒極,不顧一切地到這玲瓏局裡來。

  不得不說,那一瞬,他感動得無以復加,即便是永遠出不了這玲瓏局,注定要將三魂六魄留在此處又如何,只要有師父同他在一起,哪裡不是天上人間?!

  所以,即便他知道著玲瓏局的生門在何處,他也不急著說,在這寧靜之處與師父多呆一會兒,不是更好麼?

  「你喜歡什麼為師便就做什麼。」千色一路尋找著生門所在,自是沒在意身後的青玄那狡黠卻故作淡漠的眼神。

  可是當她聽到青玄的下一句話時,她徹底地愣住了。

  因為,青玄說:「既然如此,師父不如就給我做件紅的吧,與師父的這件式樣相當就好,日後成親時可以當做喜服穿。」

  成親?!

  千色如同遭了雷擊,回頭去看青玄,卻發現他眯著眼微微笑,眼角處繪出幾縷迷人的褶皺,黯沉的眸子在稍顯朦朧的霧氣中顯得異常明亮,深邃逼人,日漸硬朗的輪廓擦著半明半暗的光暈。

  若不是確定眼前這青玄是真的,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的不過是魍魎魑魅幻化出的幻象了!

  成親麼,似乎很久以前,她同風錦在一起時,有過這樣的念頭。那時,風錦甚至同她一起去拜訪過紫竹山的酒仙翁,還親自釀了幾十壇女兒紅,笑言待得他們倆共諧連理之時,就拿那些酒大宴那些師兄師弟們。可最終,那些酒沒能見證共諧連理的佳話,卻像是一個如影隨形的嘲諷笑臉,牢牢印記在她的心底,將她深深埋在沮喪之中。再後來,那些女兒紅都被空藍偷去喝掉了,她裝作不知,可心裡卻苦得不知所措。

  她不該再奢望什麼,可為何,這一刻心底卻是湧起了一些不知名的情愫?

  成親麼,她真的能和自己的徒弟成親麼?

  不由在腦子裡描繪著他穿喜服的模樣。

  他無疑是高大而俊逸的,穿上喜服,定然是意氣風發,年少英才,只是,在她眼中,她的青玄只不過是一眼神清澈的孩子,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說什麼,在做什麼嗎?亦或是,他明明已經是一個成年的男子了,可為什麼她看他,仍舊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個孩子?

  見千色難得有這愣愣的表情,青玄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仍舊是一個孩子,只以為她是過分驚訝,一時便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得撓了撓後腦勺,指著生門的所在地乾笑:「師父,生門在這裡。」

  聽到「生門」二字,千色心中的一切雜念都消失了。「你快些從這生門出去吧。」她本能地伸手拉了青玄一把,將他往生門處推去,卻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窘迫處境,反而寬慰他:「為師隨後就來。」

  青玄也沒有多想,正打算從生門處離開這玲瓏局,三魂六魄歸位,可卻突然耳尖地聽到了一些聲音,頓時停住了腳步:「等等,好像有人來了!」

  「有人?」千色一時錯愕,不自覺地反問:「誰來了?」

  「一個女人,如今正在同小師伯說話呢!」青玄屏住呼吸認真地聽著,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轉過頭望著千色,表情裡全是狐疑:「怎麼,師父你聽不見那女人的聲音麼?」

  千色微微頷首,打量青玄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揣測:「青玄,你的魂魄在玲瓏局,一切道法皆是失效,你怎麼還能聽到棋局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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