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夭梟君
聽花無言說此次是來賣人情的,千色將目光調回那布攤的紅綢喜鍛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唇裡慢慢吐出一個又一個的字,旋即深邃無底的眸子深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在微爍:「不必勞煩。」
明明入耳的是毫無興趣的冰冷拒絕,可花無言素來就是個臉皮堪比城牆拐的角兒,對於如此言語,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猶記得當年,千色姑娘不是曾將一個痴兒帶入東極去了麼?」對拒絕聽而不聞,毫不在意,他自顧自地開口,語調悠閒,一下接著一下地將手裡的折扇搖得無比優雅,那被微風拂過的髮絲微微飄起,襯著他那一塵不染的白衣,更顯出了一絲別樣的飄逸:「小生最近意外地發現了一隻瘟獸的行蹤,而那瘟獸寄居的屍身,和當年千色姑娘帶上鄢山去的痴兒,有八分相像呢……」
提到瘟獸,千色第一直覺便是咬傷了青玄的那一隻,頓時心中的戒備便就更深了。照理當初她託寶肅昭成真君好好處理肉肉的屍體,寶肅昭成真君應該也沒有怠慢才對,那瘟獸從百魔燈中逃出,為何會偏偏就掘出了肉肉的屍體寄居其上?
再細細算來,她此次下鄢山事出突然,僅只是為了買紅綢喜鍛回去做喜服,而花無言的消息為何會這般靈通,偏偏出現得如此恰到好處?
怎麼看都是早有計劃,頗有守株待兔的嫌疑!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
這—切讓她不得不懷疑,不為人知的陰謀只怕遠比她預料的更多!
那一刻千色似乎已經能夠領會花無言的意圖了,可她實在太過鎮定,波瀾不驚,花無言並沒有覺察到。「而且那個叫凝朱的小花妖好像是你的小徒孫吧?」自以為全無破綻的花無言還在繼續著自己的言語,老神在在地挑眉,狹長的狐狸眼眸有些慵懶的微微眯著:「我發現她前幾日——」
聽他先前到肉肉,如今又提起凝朱,千色依舊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神情,驟然出聲打斷他,本就漠然的聲音更是平添了一縷冰寒:「花無言,你閒事管得太多了。」
「我管的倒是一件於己無關的閒事。」啪地一聲收起了折扇,花無言見千色油鹽不進,立馬決定換個法子,便故意嘖嘖有聲地嘆息著,眼眸深處閃爍著縷縷幽沉,句句皆是嘲諷:「我不過一時無聊,替那小花妖覺得不值罷了。你們這倆,一個做師父的,一個做師尊的,全都只管自己風流快活,而她拜在你門下,修仙不成,如今只怕是連性命也要一併丟掉!」
「花無言,既然你說你是專程來賣這個人情給我,何不做得更有誠意些?」對於這種意圖明顯的指控,千色不以為意,只是斜睨著花無言,眼眸如同鋒利的彎鉤,陰雲般的嘲諷比之花無言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引誘不成便就惡言相向使出激將法,這般軟硬皆施,無所不用其極的——」話到尾處,她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將一切挑明,還是給他留了點面子。
被看穿了心中有鬼,花無言倒也不見絲毫著慌。
「小生自然是很有誠意的,甚至也想過把這人情給做個十足,不過——」接過千色的話尾,他略微頓了頓,大言不慚地往下,說得臉不紅心不跳:「不過那瘟獸少說也有數千年修為,僅憑小生一人之力實在是難以對付,妄圖將誠意更進一步,卻堪稱有心無力,所以才想著來給姑娘傳個消息,以盡綿薄之力。」
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狡辯,倒還顯得他是思慮周全,量力而行了。
從花無言這番言語中,千色便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踩了個八九不離十了。由此看來,定然是那瘟獸擒了凝朱去,被花無言給遇上——
只是凝朱這麼一個道行甚淺的小妖,瘟獸擒了她去有何用處?
如果真有其事,那麼這事應該也不是這一日兩日了——
這背後,究竟又有什麼陰謀?
「是麼?」千色心中即便是疑雲重重,可卻深諳分寸,知道此時還是不露聲色相對合宜。所以對於花無言這近乎是狡辯的言語,千色不怒反笑,只是一針見血地戳中了他的紕漏之處:「為何我覺得你分明你就是故意任憑他擒了凝朱去的?」
「在姑娘面前,小生真是無論如何掩飾都沒轍,仍舊是一眼便被看穿了。」見千色笑了,花無言也薄唇微揚,拿出了老油子八面玲瓏的本事,頗有些雅痞地索性大大方方承認:「姑娘不是也說麼,花無言不是個什麼善茬,既然如此,見死不救才應是小生常態,又怎麼可能突然良心發現,充起了良善之輩?」
話說到了這地步,千色心知肚明,花無言是有所圖謀的,可他卻也將嘴管得很嚴,只怕是問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只是不管他目的何在,她也都不能任由他牽著自己的鼻子走。凝朱被肉肉抓了去,背後定然有陰謀,而花無言來賣人情,目的也絕不會單純。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這一場各有目的的暗戰之中,能做什麼角兒,那可是要各憑本事的。
既然他之前嘲諷她與青玄只管自己風流快活,那如今,倒也不如順勢演下去,爾後再看看他究竟想打什麼主意。
思及至此,她打定了主意,擺出了自己平素裡凡是事不關己便視而不見的漠然,極鎮定地選定了要買的紅綢喜鍛,迅速付了銀錢。
「勞你費心了。」在轉身離開之前,她面目平靜,眼底不見一絲一縷的波瀾,言簡意賅的五個字勉強算是個道謝,爾後唇中擠出了極輕也極淡然的拒絕:「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造化由天定,這事我亦無能為力。」
花無言沒有料到千色會這般漠然地一拒到底,不僅沒有一點好奇心,也對凝朱的死活毫不在乎,甚至最終也不見一點迴旋的餘地。
以至於千色已經離開了,他還久久地站在原地。
這個女子以前也是這般,還真是不見一絲一毫的改變。
不,若說她沒有改變卻又不盡然,恐怕也只有青玄那個除了牙尖嘴利外一無是處的小鬼,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前一段日子,他尾隨青玄那小鬼到了寧安城,一直潛伏在寧安王府附近,卻意外發現了很多出乎意料的來者和怪事。
首先,那寧安王世子趙晟竟然能縱御鬼之術,看來應是和那半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所以在覺察趙晟有謀害他人性命的意圖後,他便思及之前曾在半夏手上吃過虧,立刻就去到幽冥司,以有人企圖攪亂生死簿為名,向北陰酆都大帝告了一密。本以為能一箭雙雕,既得功德,又解舊恨,卻不料那趙晟竟然是北陰酆都大帝的自家人,令他自討個沒趣,灰溜溜地自認倒楣,不敢再尋根究底。爾後妖界公主喻瀾為了她的小情郎去盜了九轉真魂丹,風錦師徒追尋而來,他跟蹤玉曙和那小花妖得知了百魔燈封印失效的秘密。再後來半夏,風錦,廣丹……如同是玉虛宮的弟子們故意在此集會一般,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一一登場,形形色色的突發事件令他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事情複雜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後來,聽說千色師徒回了東極,那小花妖凝朱卻是無人管顧,失魂落魄地離開寧安城,卻被那瘟獸擒了去。這一幕又正巧被他給遇上了,他知道小花妖拜了青玄那個小鬼為師,再加上曾有舊隙,他便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看熱鬧。
本以為那小花妖被擒了去便會被瘟獸一口吞掉,誰知那瘟獸卻只是將那小花妖給拘禁了起來,也不知存的是什麼心思。他覺得其中有異,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又思及收服瘟獸乃是一大功德,而自己單槍匹馬上陣,難免會吃不必要的虧,便就計上心來,打算一番言語激將,使得千色能與自己聯手。
可如今——
嘆了一口氣,花無言想了又想,終是捨不得放下這難得的蓄積功德的機會。這一次要是能成功收服這瘟獸,他蓄積了這麼久的功德足以使得他名列仙班了。即便到時不招那些神祗仙尊的待見,只在東極做個悠閒的散仙,也好過在弱肉強食的妖界鎮日提心吊膽。
這樣想著,他轉身望向千色離去的方向,卻見那紅衣的背影已經消失了。
其實這麼些年來他一直糾纏著她,並不是因為對她有多麼難以割捨的傾慕,實在是因為她當年與風錦聯手封印百魔燈一事使得六界震驚,名聲如雷貫耳,響徹八荒。妖身修行,能到這樣的地步,不可不說她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傳奇。而他一心修仙,不僅視她為最理想的雙修對象,也希望她能將妖身修行飛升的秘訣告知,使得他事半功倍。原本聽說她與風錦是一對金童玉女,他也自知與她雙修是無甚可能性的,爾後乍然聽說她與風錦有了隔閡,他便就燃起了希望,只盼自己的死皮賴臉可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怎料想最終他的糾纏沒能使得她心軟,反倒使得她避之唯恐不及,更令他在整個狐妖家族甚至是整個妖界淪為笑柄。
雖說他狐妖公子花無言素來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主兒,可如今沒了退路,他便也就只好一門心思修仙到底了。
只是要那一干自認了不得的仙尊神祗接受一隻妖,的確是不那麼容易的。
卻不知她當年在神霄派門下修行時,究竟是做過些什麼,又是如何在玉虛宮裡左右逢源風生水起的?
花無言腦子裡亂紛紛的,直到潛伏在那瘟獸藏身的洞穴附近,才勉強穩住心神,屏住呼吸遠遠地往那黑魆魆的洞穴裡觀望,思索著對策。
那瘟獸正蹲在一塊巨石上,明明一副人形,可那雙獸一般的眼眸卻在黑暗中熠熠發光,令人不寒而栗。而那小花妖像是被折斷了右腳的骨頭,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照理那瘟獸正需要吞噬妖魂,應該將這小花妖一口吞了塞牙縫才對,卻為何還要留著她的性命?這架勢怎麼看怎麼帶著點詭異!若他猜得沒錯,這瘟獸應是百魔燈封印失效之後率先逃脫的,被封印了數千年,一旦恢復自由,自是凶狠無比,一旦惹惱了它卻又無法脫身,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若真能收服這瘟獸,那也就姑且算作積德,順便救那小花妖一命吧……這小花妖,師父不疼,師尊不愛的,與他何其相像……
正當他一邊心有旁騖地憐憫著凝朱,一邊冥思苦想著如何收服那瘟獸時,身邊極近之處突然有了很輕的響動,花無言警覺地回頭一看乍然驚愕!
來者竟然是他以為已經離去的千色!
「千色姑娘!?」看著來者淡然的表情,他轉了轉眼珠,突然會意了,便就微微一笑,帶點揶揄地反問道:「你方才不是說這事你無能為力麼?」
「我的確對這事無能為力,卻沒說不管這事。」千色對這反問連眉也沒有挑一下,眉宇間自有一抹淡然的韻致。爾後她望向那洞穴之中的瘟獸,唯有那犀利的眼神可看出她一閃而逝的些微笑意:「花無言,若是不摸清你的底細,我怎麼能你確定是不是與那些魔族餘孽兩相共謀?」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自然,不過——」花無言點點頭,似乎也表示贊同,可語氣卻是頗為無奈:「在千色姑娘眼裡,小生的脾性真有如此卑劣麼?」
他知道自己素性不良,可是真至於到了如此完全不被人信任的地步了麼?與魔族餘孽兩相共謀?
他只怕自己的魂魄還填不滿一隻瘟獸的肚腹!
「卑劣倒是還算不上。」千色順口應著,淡然地沉聲開口,眼角揮灑著不以為然的光芒:「不過離光明磊落,尚有距離。」
對於這樣的回答,花無言唯有無語凝噎。
一番觀望之後,千色已經看出了些許端倪。
那瘟獸折斷了凝朱的腿骨,很明顯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逃走。而且看這情勢,只怕還有拿凝朱來做餌的打算。只是這設下香餌的陷阱是用來誘誰上鉤的,她卻是不知曉。而且她也自知,現下自己的修為已經遠不如往昔,但要收服這瘟獸倒還不成問題。只是她必須要確保凝朱的安全,所以不得不有所顧忌。
本著這樣的意願,她與花無言商定,由自己先進入那洞穴,暫時與那瘟獸纏斗。而花無言則趁機解救凝朱,待得凝朱到了安全之處,她再毫無顧忌地動手收拾那瘟獸。
這個辦法自然很有可行性,只是她卻沒有料到,這個陷阱是用來——
……
一進入洞穴,千色便就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那蹲在巨石之上的瘟獸身上。
那瘟獸寄居的的確是肉肉的屍身,而奇怪的是眼下那隻瘟獸如同是一尊硬邦邦的屍體一般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是用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磣磣地咕嚕嚕盯著她,令人不覺毛骨悚然。
「師尊!」而凝朱一見千色,頓時如同看見了救星,拼命地朝著千色爬了過來,可那隻被折斷的腿卻使得她爬行的動作如同蚯蚓蠕動一般笨拙。她張嘴大聲嘶吼著,嗓子裡發出的聲音卻已是如同破鑼一般,只餘下嘶啞的斷斷續續:「師尊,快……救救我……她,她……她說要挖了……我的心!」
千色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凝朱話語中的「她」,只以為這個「她」指的是那隻瘟獸。「凝朱,你沒事吧?」她蹲下身子,一邊提防著那一動不動如同死去了一般的瘟獸,一邊小心地查看凝朱的傷勢。當她看清凝朱腿上的傷非同尋常事,心突然往下狠狠一沉,極其不祥的預感隨著上湧的氣血一併竄到了頭頂上!
那不是普通的外力所造成的傷口,也不是被瘟獸所咬傷的,而是一種非常怪異且難以言喻的傷口。那傷口明明已經皮開肉綻,深得隱隱能看到骨頭,可卻是不見絲毫的血,彷彿是有什麼硬生生地從血肉裡往外鑽造成的一般。
這傷——!
正當此時,不知是從何處竟然傳來了一陣又一陣陰惻惻的低笑。「你不就是當年那隻封印了百魔燈的小雀兒麼?」黑暗之中那笑聲伴著一個尖細高亢的女子聲音,在這洞穴中形成了重重疊疊的回聲:「沒想到,這小小的花妖如此有用,沒誘來當日在樹林裡被瘟獸咬傷的那名少年,竟然倒把你給誘來了。」
這果然是個陷阱!
千色霎時肅然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陷阱竟然是想要誘捕青玄?!
幸好青玄沒有同她一起,她便也就沒了顧忌,要不然——
不動聲色地,她也不去理會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只是靜靜地查看凝朱腿上的那傷口。就在她的手指碰到那傷口時,奇怪的是那傷口彷彿能嗅到她的氣息一般,開始狠命地汲取著什麼無形的東西,那可怖的傷口竟然慢慢地開始癒合了!
看著這一幕,那未曾露面的神秘女子只是嘖嘖喟嘆,彷彿是有什麼情勢正在他意料中一般,帶著點說不清是稱贊還是怨毒的意味:「果然是平生那廝……難怪你當年修為尚不足萬年,本事倒是如可通天一般無所不能,甚至還能與人聯手封印了百魔燈,使我兄長無法脫身,原來是因著承了他的精氣——」接著她略微頓了一頓,發出咯咯咯的媚笑聲,尖銳刺耳,伴著自言自語更令人不寒而栗:「平生,你這廝身為堂堂神界帝君,可倒是比妖魔鬼怪更狡猾千倍萬倍,竟然還有如此一計……」
這一瞬千色全然聽清了那未曾露面者的言語,臉色也隨之愀然一變:「你是——你是魔尊之一的夭梟君!」
魔界的雙尊——婁崧君與夭梟君的逸事,她還是妖身之時,便就有所耳聞。
據說婁崧君與夭梟君本是兄妹,一直野心勃勃,渴望以血腥屠殺顛覆神界,一統八荒。為了修煉出足以與神界相抗衡的修為,他們兄妹倆竟然合二為一,借助雙修之法,將兩個身體硬生生合並為一個,魔力百倍大增,幾乎無人可擋。
而萬年前神魔大戰,天地變色,六界天翻地覆,最終幸得北極中天紫微大帝借助日月之力,拉開了上古神器後羿弓,將婁崧君的魂魄自那具軀體中震出,與其他凶狠的妖魔一併強行封印在百魔燈中。倖存的夭梟君帶著殘兵敗卒已是成不了氣候,便就回到魔界躲了起來,發誓要狠狠報復。而那一戰之後,北極中天紫微大帝聽說受了重創,為了維持天地間日月星辰與山川河泊的平衡,便就幾乎不再出紫微垣了,以至於後世成仙成神的晚輩,幾乎無人能有幸識得他的真面目。
至於三千多年前的群魔亂舞,乃是夭梟君聽說北極中天紫微大帝許久不曾現身,策動群魔作亂,妄圖破除百魔燈封印,將婁崧君釋放的陰謀詭計。只可惜婁崧君正要破百魔燈而出之時,她與風錦聯手重新封印了百魔燈,使得夭梟君的陰謀落了空。
這數千年來,也不知夭梟君躲在何處修行,如今百魔燈封印即將失效,自己又天劫在即,只怕就算再與風錦聯手,也無法再封印住婁崧君了。
而夭梟君言語中提到的「平生」,難道就是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的名諱麼?為何會說自己承了那帝君的精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若她沒有記錯,她與北極中天紫微大帝並無交集,素未謀面,就連當初她與風錦為了救玉曙的性命,前往北極紫微垣討要一瓣暌葳花為玉曙重塑元神,也不曾見到北極中天紫微大帝,只是見到了帝君跟前侍奉的神官雲澤元君……
此時此刻,千色的腦中匆匆閃過了無數的疑問,卻無瑕細想,只是盯著那傳出聲音的方向。
果不其然,那暗處慢慢地現出了一個影子來。
那是一個極其怪異的軀體。
軀體的左半部分是個輪廓剛毅的男人,眼眸緊閉,而軀體的右半部分卻是個妖媚十足的女子,狹長的鳳陽微微揚起,乍一看之下,極為可怖,極端詭異!
這應該就是夭梟君與婁崧君共用的軀體,只不過,如今軀體裡只有夭梟君的魂魄。
直到夭梟君現了身,那瘟獸才一躍而起,奔到夭梟君的腳下,用那凜冽的獸眼盯著千色和凝朱。
上一次在樹林裡施法困住了玉曙和凝朱的正是夭梟君。當時若不是那追著瘟獸到了樹林附近的少年使得她心神俱亂,壞了她的障眼法,她便可困住玉曙,再拖延一些日子。當時她躲在暗處靜靜窺伺,卻是怎麼也看不穿那少年的來歷,只依稀發現那小花妖和那不明來歷的少年似乎關係不錯。所以這一次她指使瘟獸抓了那小花妖來,只是為了誘那少年出現。
不想沒能誘來那不明來歷的少年,竟然誘來了這與北極中天紫微大帝關係匪淺的小雀兒,實在是一樁驚喜!
「算你這小雀兒有眼力,竟然認得本魔君。」那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的夭梟君嬌笑著,將千色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很多遍,這才懶洋洋地開口:「神魔兩界,休戰萬年,這六界實在太平靜冷清了。只待月圓之期,百魔燈徹底崩毀,我兄長便可恢復自由!屆時定要讓六界好好熱鬧一番。」
「是麼?」千色微微瞥了瞥凝朱腿上的傷口,已經是癒合得差不多了。她微微握拳,感覺自己氣力越來越不濟,卻只能強撐著鎮定,面無表情地與夭梟君對峙,不讓其看出自己的底氣不足:「百魔燈既然能被我封印一次,那就必然能被我封印第二次,六界熱鬧與否,輪不到夭梟君操心。」
「小雀兒,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聽罷千色的話,夭梟君笑得越發歡暢。其實方才千色伸出手去撫觸凝朱腿上的傷口,她便就已經看到了千色手上那一直未曾癒合的舊傷。「你身上若不是承了平生那廝的精氣,哪有機緣修成仙道,而且尚不足萬年的修為又怎麼可能有那封印百魔燈的本事?如今平生留在你身上的精氣已經所剩無幾,你可說是自身難保,竟然還敢誇下這樣的海口——」話到了尾處,她不斷故意發出「嘖嘖」的聲音,彷彿是在嘲諷千色不自量力。
「我有沒有那本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千色穩住心神,不受她的挑釁,知道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太可能,便趁機操起凝朱的身子往外扔去,高聲喚著仍舊躲在外面的花無言:「花無言,你趕快帶凝朱先走,立刻去東極——」她本能地想讓花無言去找青玄,可轉念一想,這夭梟君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要誘捕青玄。這種情況之下,青玄即便是來了也幫不上忙,恐怕還會白白送命,便就立刻改口:「不,別去東極,去幽冥司,或者玉虛宮!」
來的是白蘞或者風錦,甚至是別的師兄弟,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若是青玄來了,只怕她反倒是會心神俱亂!
花無言接住凝朱,知道如今能逃得了一個算一個,也沒有多收任何廢話,只是瞬間便就消失得沒影兒了。
「小雀兒,你連覓幫手的處所都弄錯了。」夭梟君對一切冷眼旁觀,似乎對於千色的舉動樂觀其成,毫不在意,只是開口慢悠悠地提醒:「你該讓那狐妖帶著小花妖去紫微垣求助才是!我也才好知曉,你與平生那廝究竟是什麼關係……」
到了最後,她略微頓了頓,眼眸中戾芒乍現,仍舊陰鷙地笑著,只是那笑意中驀然又多了噬血的殘酷,帶著冷冽的寒意,透徹骨血地冷:「不過即便平生真的趕來,大約也只能見到你的屍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