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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自葳蕤

  一路往北而去,天氣越來越轉涼,不過半個月之後,青玄便順利到了寧安。

  寧安是北方的第一重鎮,因著是交通要道,其繁華與熱鬧自然也是別的城鎮無法比擬的。入了城之後,整個晉城大道上人來人往,一路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凝朱原本是跟在青玄身後的,可這時卻已是四處奔竄看新鮮,興奮得連眼兒也不眨一下。

  作為一隻花妖,尤其是一隻道行不夠高,隨時可能現出原形的花妖,她一般都待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裡,並不敢到這種地方來,如今難得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又怎能虧待自己?

  然而,和凝朱不同,青玄像是對一切都沒什麼興趣,只是找了個賣糖人的小販打聽寧安王府的所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即便身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也只覺得一切的喧囂都離自己很遠很遠。

  畢竟,師父不在身邊……

  那凝露神湯的效果確是不錯的,如今,他右掌上的燒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因那燒傷初時太過嚴重,如今即便是快要痊癒,也難免會留下些深深淺淺地疤痕,在掌心裡蜿蜒,隱隱掩蓋了宿命的掌紋。

  雖然這些疤痕的確不怎麼好看,可其實,留著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以後師父每看到一次,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往事,免不了為他心疼一次。

  當日,半夏師叔其實都已經變相地暗示他了,他也心知肚明,知道師父如他料想的那般,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只是不肯現身相見罷了。甚至有好幾次,他迷迷糊糊身處睡夢之中,分明感覺師父就在他的身邊,甚至能聞到師父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的體溫,可是,一旦醒來,身影仍舊煢煢孑立,只有那死皮賴臉不負「豬」名的小花妖凝朱,在一旁睡得唏哩呼嚕不省人事,涎水能拖三尺長。

  師父究竟為什麼不肯現身?

  難道是因為那天劫麼?

  如今,青玄已經不再去想這些讓人傷腦筋的問題了。他一心一意修得仙身,這樣,師父歷經天劫,他才不至於只能在一邊乾著急,也唯有這樣,他才能有資格對師父坦言情意,兌現他許下的「廝守生生世世」的承諾。

  寧安王府在晉城大街的盡頭,朱門高牆,白玉石獅,自是容易找的。青玄正要上前,卻發現凝朱遠遠地躲著,不敢走過去,滿臉怯怯的表情。

  青玄有些納悶,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那王府的大門上貼著鎮宅的門神符紙,那兩頭白玉獅子上頭也有符咒,可保家宅平安,以凝朱的道行,莫說是要進去,就連靠得近些,只怕也會受不了。

  這倒無疑是個擺脫狗皮膏藥的好機會!

  被纏了這半個月,青玄的耐心早已被磨盡了,此刻心中不免暗暗竊喜,只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大步往王府門口而去。將半夏師伯交給的半塊玉玦交由侍衛代為通傳之後,青玄便在門口等著,卻只聽見凝朱遠遠地輕喊:「青玄師父……」

  那聲音,帶著點微微的顫抖,真是如同被拋棄的小獸發出的哀鳴,要多可憐便有多可憐,要多淒慘便就有多淒慘,那種酸楚,簡直能讓人心碎!

  那一瞬間,青玄有些於心不忍。

  說來說去,這小花妖執著於仙道,為的也是那個玉曙,和他是多麼相像。如果自己真的狠心扔下她不管,那麼,是不是太殘忍了些?畢竟,他與她也算是同命相憐呵!

  一旦這麼想著,青玄便感覺自己的憐憫和同情心又開始膨脹了。他對著她勾了勾手指,見她興奮卻又有些膽怯的慢慢蹭上來,便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裡畫下了一張保命符。

  其實,有時他也會覺得奇怪,為何師父教他的本事裡,竟然還有這些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法子,難不成——

  就是那麼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像是明白了過來,心裡一喜,頓時愉悅了起來!

  算了,不管以後這小花妖究竟能夠否成仙,也不管她和那個玉曙會是怎生一番的糾纏,總之,同是世間苦命人,能幫一把,還是就幫一把吧,就當為自己積攢功德!

……

  趙晟這幾日頗有些焦頭爛額。

  眼見寧安王府好事將近,他成親在即,娶的又是當朝右相的掌上明珠,就連他那一向矜傲的姑姑九公主也會親自帶著賀禮來寧安觀禮,做主婚人,可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上,整個寧安城裡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謠言來自於了一個鬧鬼的傳說。

  據說只要有外地的女子要嫁入寧安,就必須去安寧河上祭祀水鬼,如若不然,貫通整個寧安城的寧安河裡,就會連續三天,半夜緩緩飄過一艘小船,船頭有個穿著嫁衣喜服的女子,撐著傘輕輕地唱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調子。沒人能看清她的模樣,也沒人能靠近她的那艘船,只是聽她唱著唱著,船與人一並消失在水霧之中。

  到了成親那日,嫁進寧安城的女子就會意外猝死!

  這個傳言也不是沒有根據的,聽說去年娶外地女子入門的商戶劉家,就是因為不信那些祭祀水鬼的消息,那新娘子便就在喜堂上突然暴斃的,雖然事後仵作查出那女子是死於急症,可多少還是和傳聞有著部分重疊,再加上前年出事的王家,大前年出事的甘家,這些或真或假的傳言一時厚積薄發,自然會造出捕風捉影的驚人效果。

  如今,寧安王府要娶進門的是來自京師的當朝右相之女,就連皇帝也對這婚事極為重視,派特使一路送嫁,整個寧安城的老百姓都把眼盯在寧安王府的門楣上,就等著寧安王府三牲蔬果大肆祭祀水鬼。可趙晟心裡非常明白,若是這個時候,寧安王府真的去祭祀水鬼,只怕會惹出些風言風語,傳到一向不信鬼神之說的右相耳中,難免會惹下禍事來,可若是不去祭祀,他又擔心新娘子真的出什麼意外,屆時,可不知該如何交代才好!

  正當此時,侍衛送來了那半塊玉玦,他頓時喜出望外!

  這半塊玉玦是他與師父的信物。

  師父是他年少之時因緣際會之下偶遇的一位高人,雖然自稱道士,卻是甚為儒雅,看上去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可卻很有道骨仙風之味。而且,他與師父相處過一段日子,知道師父的確有著非凡的本事,自然更是崇敬。如今,他成親在即,也挺希望師父能來觀禮,卻礙於不知以何種方式將消息告知師父。

  可眼下,師父竟然在他最為苦惱的時候不請自來,怎不讓他驚喜?一時情急,他立刻讓管事地安排香茗待客,自己則是親自前往,打算將那奉上半塊玉玦之人給畢恭畢敬的請進來。

  只可惜,他這驚喜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站在王府門口等候的並不是他的師父,而是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年輕人。

  那個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雖然是一身灰色的舊衣褲,可是身形頎長,五官深邃,舉手投足間皆有一股迫人的風華。而那女子,看上去應是剛及笄,樸素的衣褲襯著討喜的圓臉蛋,慧黠的雙眸顧盼有神,一看便知是個古靈精怪的角兒。

  「敢問兩位為何會有這半塊玉玦!?」將這一男一女仔仔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之後,趙晟確定自己與他們從未見過面,這才瞳眸淡睨,微微拱手行禮,攤開手心裡的半塊玉玦,聲音輕柔地開口詢問。

  「在下青玄,乃是西崑崙玉虛宮神霄派門下弟子。」青玄淡淡含笑,軒眉往上一挑,也拱手回了個禮,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這半塊玉玦乃是師伯所予,受他之託,前來探望寧安小王爺。」

  「師伯?」趙晟瞳眸一亮,心中的疑雲頓起,隱隱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來歷甚為神秘,說不定和自家師父真有什麼關係,便微微挑眉,唇角凝著一絲詢問,從容而優雅地繼續試探著:「敢問閣下的師伯姓甚名誰,有何特徵?」

  「我師伯擅用一隻白玉筆,沉迷於詩詞書畫,藍繡儒衫,雲游四方。」青玄答得不急不緩,到了最後,索性反問道:「至於他姓甚名誰,小王爺應是心裡有數的吧?!」

  「果然是師父!」趙晟爽朗地一笑,豪氣頓現。青玄的這一番敘述和他記憶中師父的模樣完全吻合,而且,他拜師一事,就連自己的娘也未曾告訴過,可說的上是隱秘之極,也不必擔心是居心叵測者前來訛詐。再次拱了拱手作為賠禮,他悠悠開口,不經意地將眼眯:「青玄兄,方才趙某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不得不說,趙晟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和半夏頗有幾分神似,乍一看,兩人竟是連相貌也頗有些相像,青玄心中雖有著疑惑,卻並沒有多言,只是微微頷首:「小王爺客氣了!」

  「既是同輩師兄弟,青玄兄也就不用拘泥禮數了,對趙某直呼其名即可!」趙晟一邊笑著,一邊將青玄往王府內引去,豪爽之情溢於言表:「正逢趙某成親在即,不如青玄兄就留下住幾日,喝杯喜酒吧!」

  「喜酒?!」跟在青玄後頭的凝朱一聽見這個詞,整個臉都樂得開了花兒,忙不迭地湊上去,戳了戳青玄的手臂:「青玄師父,有喜酒喝呢!我們留下多住幾天吧!」

  她一直在深山中修行,極少來這這種凡人聚居之處,看什麼都覺得無比新鮮,至於凡人的所謂「喜酒」,她也聽別的妖怪們談論過,可自己無緣得以品嘗,如今有這機會滿足自身的好奇,又怎能錯過?

  聽凝朱稱青玄為「師父」,趙晟微微一愣,本能地望向凝朱:「這位姑娘是——」

   「在下凝朱!」終於有了自我介紹的機會,凝朱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學著青玄方才的模樣,蹙著眉故作嚴肅:「乃是西崑崙玉虛宮神霄派門下——」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自稱是神霄派的「弟子」,青玄便已經似笑非笑地接過話去,打斷了她的自以為是。「她是家師門下倒夜香的小丫頭,趙兄不用理會她。」

  倒夜香?

  凝朱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好一會兒之後,青玄和趙晟都走了幾步遠了,她才驟然明白「倒夜香」是怎樣的一種差使。

  青玄師父哎,就算我還不是你的正式弟子,可你也不能拿個「倒夜香」的差使來敷衍我呀,你這讓我以後怎麼抬得起頭來呀!

  「我不是倒夜香的小丫頭!」凝朱抽抽噎噎,泣涕零零,唯有淚奔!

……

  倒夜香:古時候的茅房沒有下水系統和自動沖水的系統,是用木桶裝糞便(也稱作馬桶),裝滿後需要清空。於是,會有專人在半夜每家挨戶收各家的馬桶中的糞便,倒夜香就是指的倒糞便。

……

  趙晟是個豪爽豁達之輩,雖然生在皇家,可是卻沒有半分架子,甚好相處,不僅將青玄和凝朱的衣食住安排得妥妥當當,當晚還在王府內設下宴席款待。因著是半夏的弟子,所以青玄與他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全然沒有初次見面的生分。

  酒過三巡之後,趙晟對青玄不僅是稱兄道弟地自來熟,還頗有些掏心掏肺的知音之感了。而凝朱卻只管挑那席間的好菜下箸,埋頭苦吃,不再多言。

  「說來慚愧,趙某雖然拜在師父門下多年,可是卻對師門有關的事一無所知。」將杯中的佳釀一飲而盡,趙晟擱下手裡的杯子,看著青玄擱在手邊的乾坤劍,眼中有著幾分羨慕。實話實說,他對自己的師父來自何門何派,究竟是人是仙一點也把不穩,想起青玄之前坦然地自報家門,心中感慨良多:「青玄兄此行來寧安,不知有何事要辦,若有用得著趙某之處便只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

  青玄輕輕啜了一口甘洌的佳釀,言辭之中對於自己的真正目的隻字不提,只是微微地笑:「不用麻煩趙兄,我不過是四處游歷,斬妖收鬼,除魔衛道罷了,沒什麼要緊事。」

  「這麼說來,青玄兄的道術定然非同尋常?」聽青玄談起「斬妖收鬼,除魔衛道」,趙晟眼中的羨慕便更深了一層。他跟著師父也學了些本事,可因著自己身份特殊,不可能四方游歷,增長見識,只能在這寧安的方寸之地內抑鬱。到後來,他幽幽嘆息:「可惜我天資駑鈍,跟著師父,也沒學會些什麼有用的本事,真是有愧師父的教導。」

  這話是何意,青玄自然明白,只是笑而不語,可凝朱嘴裡明明塞滿了食物,卻還是趁著這機會口齒不清地插嘴,語調洋洋得意,帶著炫耀:「我青玄師父道術很是了得,就連修行數千年的狐妖,在他手裡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真的麼?」趙晟眼前一亮,頓時有了主意。

  青玄撇過頭去,睨了凝朱一眼,暗暗咬牙:「多吃東西少開口,沒事別添亂!」

  「青玄兄不要謙虛。」趙晟是個聰明人,又怎麼會放過這平白的好機會,立刻便就打蛇隨棍上,壓低了姿態有事相求:「趙某如今正有一事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是好呢,還望青玄兄仗義,拔刀相助。」

  青玄也不便拒絕,只好應承:「趙兄有什麼事就說吧,只要是青玄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辭。」

  就這樣,趙晟將自己的煩心事如同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一傾吐出來,末了,便就央求青玄去探探這事的虛實。

  因著凝朱在一旁不斷慫恿,在加上青玄自身也對這鬧鬼的傳言很有幾分好奇和狐疑,想要得個究竟,便就打定主意,替趙晟解決這棘手之事。

  當然,他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這事,他推脫不得,只能硬著頭皮上,否則,豈非有辱了神霄派的名聲?若真的有什麼妖魔鬼怪在此害人,他能一力除滅,自然是為自己累積功德,可若是自己應付不來,那便就更好畢竟,師父在附近,說不定,他能用這法子逼得師父自動現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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