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永遠長青
向南曾經做過很多夢,但從沒有一種是關於封厲醒不過來的。
醫生說的24小時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封厲依舊沒有醒,也沒有從重症監護室裏出來,對此顏君等人自然焦急萬分,院裏的醫生也組了專門的專家團隊,但是依舊沒有進展。
當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床上的封厲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時,向南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浮在雲端上面,輕飄飄的沒有絲毫實感,宋臣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向南,專家們已經在開會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方案出來。”
向南點點頭,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他的擔心和害怕無法述諸於口,若封厲真如他之前的那個夢境不在了,向南想,他除了去陪封厲已經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反正他也已經死過一次了,就算再死一次又有什麼關係,正如他曾經說過的那樣,這個少了封厲的世界是寂寞的,沒了封厲的他更加是寂寥的,與其這樣痛苦的活著,倒不如跟著封厲,一了百了。
這樣想著的向南一邊唾棄自己的自私和懦弱,一邊又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畢竟,有時候活著的人遠遠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
宋臣見他一臉的空茫,心裏一顫,忙說道:“向南,你聽我說,”扳過向南的肩膀,讓他直面自己,“封厲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醫生,相信科學。”
向南有些呆愣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他一輩子醒不了呢?”
聞言,宋臣的手下意識的一松,向南微微一笑,“如果封厲死了,怎麼辦?”
宋臣竟無言以對。
誰又能保證身邊的人永遠長青,可是,在人生最美好最燦爛的年華失去愛人,無疑是這世間最煎熬的事。輪椅上的向南微微仰著頭,眼底浮起一層薄薄的水光,卻倔強的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生怕一眨眼,眼淚就會流下來,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像曾經受了委屈一樣,想哭卻又拼命的忍住。
宋臣最看不得他這樣,於是湊近過來將他攬進懷裏,柔聲道:“向南,封厲會好起來的。”
向南不說話,任他抱著,然後,宋臣感覺自己的胸口濡濕一片,他微微歎口氣,將懷裏的向南抱得更緊,想說些安慰的話,才發現此時無論他說什麼,都只會讓向南更加傷心和難過。
曹京雲是在午飯剛過的時候來的,向南幾個人那時正守在病房外面,午飯前主治醫生對他們說由於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所以受了這樣的傷後,醒來的時間都不穩定,有的人長有的人短,再則,人體實在太過神秘和充滿奧妙,所以專家組目前也是束手無策,無論再推斷出封厲什麼時候會醒,只要病人的生命體征正常,現下都不需要太擔心。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他們怎麼可能不擔心。
向南聽了這話後,一直木木的沒什麼反應。他已經是個三十出頭的成年人,沒想到面對著曾經經歷一回的事情還是拿不出多少穩重和從容來。那年醫生將奶奶的病危通知給他的時候,他也像此刻這般半天反應不過來,只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奶奶若一走,這世上他就沒有親人了,那種落葉無根無親無戚的孤寂和恐懼深深的糾纏著少年的心臟,但他終於還是從奶奶的離世中走了出來,可是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再經歷一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曹京雲顯然是趕過來的,平日總梳得瀟灑的頭髮雜亂無章,連襯衣也是皺皺巴巴,哪裡還能看出過去那個瀟灑公子的派頭,向南見他這副模樣,也沒作聲,曹京雲跑上前來,一眼就看見被玻璃隔在牆後的重症監護室,封厲正躺在病床上,身上各種各樣的管子插得很多條,像是被外星人捉去做實驗的一樣。
曹京雲在國外一聽說封厲出了車禍,便立馬趕了過來,來之前他也想過可能情況會很糟,但是萬萬沒想到封厲竟然已經昏眯了快四天時間,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但是看輪椅上的向南一條命已經去了大半的樣子,他也不敢當著向南的面說什麼,只好把宋臣和顏君幾個人叫到一邊問了問情況。
沈清瀾把中午醫生說的話跟他說了一遍,曹京雲聽罷,沉吟片刻,“現在這情況能轉院嗎?我有個朋友是醫學雙料博士,我想讓他給封厲看看。”
顏君輕皺起眉,“現在他的生命體征雖然都很穩定,但是難保轉院會令病情惡化。”
聽了這話,曹京雲閉口不言,幾個人也都同時沈默了下來,這時,只見向南滑著輪椅過來了,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中,目光鑿鑿的說道:“老烏能不能幫忙呢?”
乍然一聽這話挺荒謬的,在這個科學如此發達的時代,有誰還會像先人那樣借助巫術來治病呢?在這過去大概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若放在今天,只會讓人嗤笑,被罵一句白癡。幾個人剛聽完都忍不住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但是看到眼前的向南,再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或許是個轉機,老烏連一個死了的人的靈魂都能拯救,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宋臣忙掏出手機給他姨父打電話,希望能通過他姨父再見一次老烏,但是他姨父的回答讓人洩氣不己,老烏不在本市,至於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連他姨父也不知道。
眾人剛剛燃起來的那點希望,還沒長大,立刻被一盆水給澆滅了。
向南重新低下頭,推著輪椅滑向監護室外面,力氣仿佛都給抽幹了,再沒說過什麼。
封厲始終沒有轉院,因為曹京雲把自己的想法跟醫生一說,醫生當場就否定了這個決定,如今封厲的情況還不算完全穩定,若貿然轉院,只會橫生支節,倒不如留在這家醫院再觀察一下情況再說。
第六天,醫生說封厲可以離開重症監護室入住普通病房了,這雖然是個好事情,但因為封厲未醒多少蒙了些陰影。
向南也終於有機會守在封厲的床邊一步不離了,宋臣雖然擔心他的腿,但見他如此堅持,也沒再說什麼,只每天讓翟清燉了湯送來醫院,封嚴後面又來了幾次,向南依言,再未讓他進過病房一步,封嚴每次都只在病房外面透過門上透明的小窗戶看看裏面的封厲,然後站一會兒就走。
最初的擔憂和兵荒馬亂之後,眾人終於進入了緩衝期。
他們相信封厲會醒來,或許是明天,或許後天,或許就在下一秒,無論這個時間有多長,他們始終堅信封厲會醒來這一點不會改變,向南讓他們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封厲這裏留他就好了,他腿上的石膏還沒拆,宋臣自然是不放心的,雖然滿口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每天還是有大半時間留在醫院裏。
曹京雲回去將他那位醫學雙料博士帶了過來,博士看了病歷又替封厲檢查了之後,對曹京雲說:“可能是車禍的時候傷到了腦部神經,但是由於當時手術重心都在胸口,所以可能忽略了腦部這一塊,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不過一般的腦部血塊都會隨著時間自己消融,所以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守著他,多跟他說話,講一些他比較在意的事情,激起病人的求生意志,這樣或許能讓他清醒的時間提前也說不定。”
向南一一的記下了,等博士走了,便每天都拉著封厲的手跟他說話。
就總是不經意的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說有一個中了魔咒沉睡的公主一直沒有醒過來,直到一個真正的王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方能睜開眼睛,向南有時候忍不住笑自己傻,現實不是童話,封厲不是公主,他更加不是王子,哪有用一個吻就能把人喚醒的道理,若真能這樣,那還要醫生來做什麼?
一個月後,向南腿上的石膏終於拆了,好在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宋臣終於把心放了回去。
向南本人對此卻並不太在意,因為他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封厲身上,每天給他講故事,擦拭身體,封厲是有點潔癖的,同一件衣服絕不會連續穿兩天,所以如果等他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那麼髒,肯定會不高興的。
向南拉過封厲的手,熱毛巾在他的指間輕輕的來回擦拭,連指甲都沒放過,他擦得那麼專注和仔細,連門口什麼時候站了個人都不知道,等他有所感覺轉過頭去時,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那裏。
來人年紀看著並不大,穿著樸實而隨性,滿臉驚訝的望著床邊的方向,好在這種驚訝並沒有持續太久,然後向南看見他一步步走過來,充滿疑惑卻肯定的語氣:“你是向南。”
向南下意識的點頭,“你是?”
對方卻不回答,只是站在病尾的方向,看了一眼床上緊閉著雙眼的封厲,然後又將視線拉到向南身上,不緊不慢的道:“這種在人海中看到曾經的自己的感覺,真奇妙。”
向南一驚,手上一松,毛巾掉進了裝著熱水的盆子裏,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你是向南?”
對方點點頭,臉上掛著沒有侵略的笑容,“世界真小。”
向南有些尷尬,從椅子上起身,想請對方坐,卻在稱呼上犯了難,最後只好指了指靠窗的沙發,“請坐。”
對方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淺淺笑道:“我叫楊野。”
向南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動手替他倒了杯茶,楊野捧著茶杯,望了一眼病床的方向,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向南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聲道:“我喜歡的人。”
這話讓楊野微微一愣,隨即揚唇笑開了,“你很有眼光。”
“謝謝。”
楊野喝了口茶,突然問:“這副身體你用得習慣嗎?”
向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猛然間被原主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楊野卻不大在意的笑了起來,轉而問道:“我爸媽還有我弟弟妹妹,他們好嗎?”
向南點點頭,“他們都挺好的,向北打算讀一中,向西今年考進了全校前三,還拿了獎學金。”他沒發現自己說這話時臉上是怎樣一種與有榮焉的喜悅和感恩,但是對面的楊野卻看得分明,從最初的重生到如今,他也已能像向南一樣,以一種平靜而從容的姿態面對任何事情,所以他微微一笑,十分誠懇的道謝:“謝謝你。”
向南一怔,“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楊野卻搖搖頭,“雖然你佔用了我的身體,但是也同時肩負了我曾經的責任,我很感激你代我向爸媽盡孝,更感激你將向北和向西當成自己的親弟親妹,我想,大哥這個角色你應該能做得比我更好。”
向南微微一愣,才說:“如果你想重新回到原來的這副身體裏,我想我可以幫忙。”天知道他說這話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是收不回來的,若楊野也想回來,那麼他必須離開,那就意味著他可能會在這天地間灰飛煙滅,就更遑論與封厲談什麼將來了。
楊野歪著頭打量了他一陣,目光深沉,像是想要看進他的骨子裏一樣,爾後,楊野說:“最開始那段時間,我的確是挺想回到我原來的生活,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而且,你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我沒有必要這時候站出來捧打鴛鴦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