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奮不顧身
最後封厲到底是沒等來向南那句我願意。
向南的理由也很充分:這又不是男女對白,兩個大男人用不著這麼膩膩歪歪的。
所以直到兩人從四合院兒出發去顏君訂的飯店時,無論封厲再怎麼誘哄,向南的嘴巴都閉得死緊,死活不肯多說一個字。
到後來,封厲似乎也認命了,握著方向盤歎了口氣,頗為哀怨的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向南只當沒聽見,把外套的領子豎起來,遮住大半張臉。
此刻正是華燈初上的時段,整個城市被萬家燈火點亮,如同宇宙中一顆耀眼的星子。
向南窩在椅背裏,正想說話,突然感覺車子劇烈的震了一下,耳膜被強烈的撞擊聲狠狠擦過,仿佛隨時會爆裂,沒等他有所反應,他們所在的車子突然“飄”了起來,安全氣囊彈出來霎時罩在臉上,混亂中他轉頭看向封厲的方向,迎接他的是封厲撲過來的身體,他整個人被封厲擋在了身體與座椅之間,向南來不及說話或喊叫,只覺得雙腿一麻,很快失去了意識。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向南從昏眯中醒了過來,四周的一切都是雜燥的,人們說話的聲音仿佛被隔在一層紗紙後面,模模糊糊的有些聽不清楚,意識一清晰,那些被沉睡掩蓋的痛感立刻回歸,向南吡了一下嘴,想試著動動手腳,才發現身體被一個重物壓著,絲毫動彈不得,這時頭頂突然傳來封厲的聲音:“疼嗎?”
向南第一次聽見封厲說話時,就覺得這把聲音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此刻這個熟悉的聲音裏雜著笑意還有不容忽視的疲憊和虛弱,向南抬起眼皮,封厲的臉近在咫尺,那張時常俊美的臉上糊滿了血漬,近距離看有些嚇人,向南一怔,終於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封厲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壓在他身上,背上就是汽車被撞得變了形的頂蓋,狹窄的空間讓向南很輕易的看到那根從汽車天窗外面插進來的鋼管,很細很長的一根,像是從天而降那般筆直的投進了車裏,鋼管的另一端沒入了封厲的身體裏,擋風玻璃亦被外面刺進來的鋼管破壞殆盡,有幾根甚至再往前送幾公分,就能直接插進兩人的身體裏,向南幾乎不敢說話,心臟緊縮,有幾秒鐘只能呆呆的望著頭頂上方的男人,嘴巴顫抖得厲害。
濃稠的血漬從封厲的胸口湧出來,很快染紅了向南的藍色外套,車窗外警車的燈光一閃一閃的,像是從遙遠的地方投奔而來,向南張了張嘴,眼睛裏不由自主的流出透明的水澤,封厲艱難的伸出一隻手,想要摸摸他的臉頰,可惜沒有成功,只好說:“別哭,很快就好了。”封厲的體力大概已到極限,這短短的一句話於他卻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向南忙點點頭,身體僵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試圖用聲音喚起封厲即將脫離身體的意識,“你說院子裏種什麼花好?”然後不等封厲開口,搶著回答:“種海棠好不好?或者種牡丹,不是有句詩嘛,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他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儘量輕快些,眼淚卻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你問我怎麼知道這首詩的?是以前葉蘇喜歡吟詩,我經常去找他玩,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在他說話的這段時間裏,封厲的頭越垂越低,直至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而微弱。他的整個身體像是一個失去了骨頭的軀體,重重的壓下來,仿佛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車窗外站著許多穿著制服的人,向南抬起頭想叫他們快點把他們救出去,但是試了幾次,聲音都無法成功的傳遞出去。
以前讀書,剛開始學成語的時候,老師教過一個叫“度日如年”的詞,意思是形容日子過得太慢,希望早日擺脫某種困境的急切心情。在封厲被人從車子裏搬出去的這段時間裏,短短的幾分鐘,于向南而言就像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好似每一秒鐘都是煎熬,擔心和惶恐緊緊的糾纏著心臟,快要窒息時又突然鬆懈,然後又重新攀附上來,一把勒住你的心跳。
封厲被抬上了單架,封厲被搬上了救護車,心思一放鬆,終於,向南頭一歪,徹底的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窗外的天空是亮敞的,屋子裏的窗簾開了一扇,六月清澈的陽光透進來,暈染了一方地板。
身體特別是兩條腿疼得厲害,向南想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邊的宋臣立刻將他按回去,輕聲道:“你的腿骨裂了,別亂動。”
向南一隻手肘撐在床板上,不肯躺下,問宋臣:“封厲呢?”
宋臣臉上的神情十分微妙,然後在向南的目光中回答道:“還在手術。”
“……多久了?”
“快10個小時了。”
聞言,向南把被子一掀,就要下床,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把想要阻攔他的宋臣推開了好幾步距離,宋臣堪堪停住,看著向南已經著地的打了石膏的雙腿,“你這樣子沒有輪椅也走不了路。”說著將屋子角落裏放著的那架輪椅推過來讓向南坐上去。
從病房到手術室的那段路,向南一直很安靜。
路過的走廊裏有很多病人和家屬,他們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但是向南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宋臣有好幾次低頭看他,想了想終於什麼也沒說。
手術室在走廊的盡頭,兩扇白色巨大的門緊緊的閉著,門上懸掛著一個亮著紅燈的“手術中”的牌子,看著格外刺眼。
顏君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見向南來了,忙起身走過來,“感覺怎麼樣?”
向南點點頭,一雙眼睛望著緊閉的大門,嘴巴抿得死緊。
醫院是個討人厭的地方,空氣中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消毒水氣味讓人作嘔,冰冷雪白的牆面像死神鋒利的鐮刀刀刃,就連靠牆供人乘坐的椅子也藍得讓人心顫,向南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雙手死死的抓著輪椅的扶手,想要借此來平復已經負荷的心臟。
“封厲會沒事的。”宋臣低下頭來,輕聲安慰。
向南不說話,腦海裏映出封厲昏眯前那個疲憊而好看的笑容,無論車禍時的那一幕如何的驚心動魄,封厲則將所有的第一反應用在了他身上。向南從前是不相信愛一個人能愛到為對方丟了性命這種事的,直到此刻方知,原來真有奮不顧身這一說。
頭頂的白熾燈泛著蒼白的顏色,在這種如紙的白光下,向南的臉看上去沒有絲毫血色,他這輩子失去過太多的東西,父母、奶奶、朋友,若連封厲也失去了……他幾乎不敢再往下想。
總有人說這是個離開了誰都能活下去的年代,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只是活下去和好好的活下去到底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人之所以有感情,大概緣於生離需要傷感,死別需要絕望。
手術室的門還沒有打開,向南已經品嘗了一回絕望的滋味。
嘴裏淡淡的,什麼味道都沒有,他靠坐在輪椅上,身體僵直得像隨時會四分五裂的石膏,這一瞬間想不起太多的東西,眼前的白色牆面突然變得遙遠起來。向南的神情太過平靜,反而讓人不放心,宋臣和顏君相視一眼,然後宋臣蹲下身來,握住向南搭在輪椅扶手上冰涼的手指,“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向南的眼睛還注視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輕聲道:“你說封厲會不會像葉蘇那樣……”
宋臣不待他繼續說下去,近乎粗魯的打斷了他,“不會的,相信我向南,封厲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向南終於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嘴角邊上甚至還掛著淡淡的笑容,“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過來,如果封厲不在了,這世界該有多寂寞啊。”
宋臣握緊他的手指,這時候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能輕輕的叫他的名字,此刻不哭不鬧的向南比小時候那個受了委屈只會躲起來偷偷哭的少年更加讓人心疼,宋臣忍不住將他整個人摟在懷裏,雙手在他瘦削的背脊上來回輕撫,“向南,你和封厲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所以你不要放棄自己。”
向南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抬頭望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輕輕的點一點頭,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滑在宋臣黑色的襯衣上面,很快消失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開了。
穿著深藍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幾名護士,戴著眼鏡的中年醫生對他們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