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敵之流
直到兩人的背影看不見了,曹京雲才說:“你跟向南到底為什麼會分手啊?”
半天沒有等來回答,曹京雲側過頭去,看見封厲的目光還停留在剛才向南消失的那個方向,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俊美的側臉呈現出來的是一種深思的沉凝,過了一會兒,封厲突然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人,遇見剛才那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曹京雲想了想,說道:“肯定想打人啊。”
封厲抽回視線望著他,語氣一如他的表情那樣平靜無瀾,迷人的嗓音裏充斥著一股違和的安寧,“可是我剛剛想殺了那個叫宋臣的,京雲,你說這代表什麼?”他說殺這個字的時候,讓曹京雲產生了一種肉帛被利器割開的毛骨悚然之感,封厲說話時的眼神一直是平靜的,但是這種平靜下卻湧動著一股黑色的暗潮,就像遠遠望去一片平靜的海平面,其實你不知道在其看似寧和的表面下是怎樣一副暗流竄動的洶湧。
曹京雲無語的望著他,“那說明你愛慘了向南啊,這還用問嘛。”
封厲似乎愣了一下,又問,“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但是後來你發現他不是原來的那個,你會怎麼樣?”
這個問題封厲也問過秦一刀,秦一刀當時的答案簡潔明瞭,因為他在感情方面是個粗神經的人。然而曹京雲與秦一刀畢竟不同,按曹秋冬的話說,像他三叔這樣的男人,雖然長相漂亮得能驚死人,但是心思該細膩的時候堪比針尖。所以聽到這個問題後,曹京雲幾乎立刻皺起了眉頭,一臉狐疑的望著封厲,“你這話有幾個意思?”
封厲看了他一會兒,輕聲一笑,“沒事,你只要告訴我你的答案就行了。”
曹京雲依舊一臉凝重的看著他,在封厲坦然自若的目光中反問了一句:“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嗎?”然後在封厲略帶疑問的目光中繼續道:“若真如你說的,你喜歡的人他不是原來的那個,那你現在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不正是說明了你此刻心裏裝著的是現在這個人而不是原來的那個嗎?若他對現在這個人沒有存絲毫感情,又何必這麼在意呢?”曹京雲說到最後險些把自己給繞過去,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想不透封厲為什麼無緣無故問這樣一個看似詭異的問題,更詭異的是自己還一本正經的回答了他。
聞言,封厲長久的沒有說話。
自從上次與向南在自己家裏分手後,其實時間只過去了短短幾天而已,但封厲卻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這種滋味很難過。想起從前自己偶爾瞟到的電視劇裏那些為情所困的主人公們,那時的他是不屑一顧的,到了此情此景,方知感情真是世上最複雜難辨的東西。他有自信在任何一項領域裏成為佼佼者,唯在這一項裏像個蹣跚學步的初學者,偶爾午夜夢回,想起那個自己做了幾年的夢,想起擁著這個叫向南的青年時自己的滿心柔情,時而覺得可笑,時而又說不出的悲涼。
這種極度的情緒幾乎磨光了他所有意志。
若今天的向南依舊是他當初欣賞的那個少年,他們相處時會不會也是這般柔情蜜意,默契和諧。若向南依舊是那個少年,他對待這個人的方式是比現在更好還是更差?若他依舊是那個少年,那這個少年會不會如此刻存在在這個空間裏的來自過去的青年向南那般低頭為他泡茶,又會不會用同一種語氣來與他對話,呈現在他眼前的笑容是不是也會如這個青年那樣淡然而平和。
封厲在這一連串的疑問中吃了一驚,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思維裏裝滿了那個一臉平和的跟他說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向南的向南。而關於自己做的那個冗長而美妙的夢卻只是偶爾涉及,這說明什麼封厲再清楚不過。
時間賦予一切。
這一切裏包括少年向南的倔強,亦包括青年向南的與世無爭。
封厲偶爾靜下來時,會想起那一晚,向南在他家廚房裏低頭為他泡茶時的情景。若喜歡一個人能在某個時刻瞬間到達頂點,封厲想,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他對向南的喜歡從喜歡變成了愛。
這是件奇怪的事,但感情向來如此。
封厲在廚房門邊站了很久,他看見向南踮著腳拿出櫥櫃裏的茶葉,將茶葉放進杯子裏的時候,還把手湊到鼻翼間聞了聞,然後他的臉上顯出一股難言的滿足,封厲看著這幅畫面亦覺得滿足。
很多人自以為是的喜歡就是時常看著你,而封厲所理解的喜歡則是將那個人護在羽翼下,雖不至於像雛鳥那樣過度保護,起碼不讓心尖上的這個人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受傷。
遇見向南之前,封厲一直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好情人,但是自從將這個叫向南的人據為己有之後,他發現溫柔和體貼是一項不必學習的本能,因為他想對他好,所以才能做到事無巨細,深情體貼。
這一切看似完美無缺,卻在向南的一句“我不喜歡你喜歡的那個向南”之中瞬間分崩離析。
封厲亦記得自己失去冷靜的將向南壓在身下,要求他將原來那個向南還回來,如今再想,當時的自己真不是一星半點的混帳。向南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他說好。說得那麼自在從容,仿佛這個字之於他不過一個簡單平常的音符。
向南能乾脆到如此地步,也是讓封厲時刻難忘的一個因素。
在好幾個徹夜無眠的晚上,封厲終於花掉了所有時間想通了一件事。
他喜歡那個頑強倔強的少年,卻愛著這抹從過去而來的靈魂。
他其實早該想通的,只是終究想要守住自己心底最後的那點執著,不肯定論。
為什麼不肯定論?
大概是不願與靈魂深處的另一個自己妥協。不想讓自己成為一樁笑話。亦不想在自己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之前再一次傷害了這個叫向南的青年。
曹京雲望著猶自出神的封厲半晌,突然湊近過來,“既然你把向南看得這麼重,為什麼還不去把向南從宋臣手裏搶回來?雖說宋臣有了翟清吧,也保不齊他想坐享齊人之福啊。”
封厲一手撐在桌面上,手指輕撫著下巴,望著遠處的眼睛裏藏滿了情緒,仔細一看似乎又只是靜靜的一潭泉水,然後他說:“宋臣雖然是個強勁的對手,但他並不在情敵名單中。”
“莫非你的情敵另有其人?”曹京雲摸了摸下巴,向南的受歡迎程度簡直超乎他的想像啊。
封厲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下山吧。”
曹京雲望著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無語的望了一眼面前杯盤狼籍的餐桌,既然時間這麼趕,昨天是誰一聽說向南在這裏便連夜開車上了山,又是誰一大早又拉著自己跑去人家房門外站著,見到了面又是這麼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曹京雲越想越覺得現在向南不理封厲簡直是丫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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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溫泉酒店開車下山的時候,宋臣的嘴巴一直沒停過。
大概是這三年來少了向南這個聽眾,讓他一肚子話沒處說。
從他被發現死在家裏的那一刻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快半個小時了還沒說完,好在向南也是個有耐性的聽眾,全程十分配合,偶爾還插上兩句,好讓宋臣得以繼續往下說。
“欸,我跟你說,我遇見了一個人,他叫翟清。”宋臣眉飛色舞的說。
向南一隻手肘撐在全開的車窗上,轉過頭來看著他,“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宋臣點點頭,“你猜他是什麼職業?”
向南一語中的:“老師。”
“靠!你怎麼一猜就中啊!”
向南微微一笑,“從你19歲確認自己的性向開始,你交的哪一任不是老師啊?這個翟清是教什麼的?”
宋臣似乎想起了什麼,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爾後答道:“解剖學。”
向南愣了一愣,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笑了起來,宋臣瞪他一眼,“笑個p啊!”
“要是你敢背著翟清亂搞,估計第二天早上起來就成屍體了,而且還是一塊一塊的,哈哈。”向南是真的被逗樂了,眼見宋臣又要發飆了,只好憋住笑,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你這次來這裏翟清知道嗎?”
宋臣握著方向盤,又靠了一聲,“知道又怎麼樣?老子現在跟他還沒一腿呢。”
向南有點好奇,宋臣追人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他想起很多年前,宋臣看上了一個大學的體育老師,但是那個體育老師是個直的,結果竟然在兩個月內被宋臣給掰彎了,至於這個體育老師和宋臣後來為什麼沒有走到一起那都是後話了,總之從這件事情上足以見得宋臣的追人*是多麼的厲害,向南問:“翟清是直的?”
宋臣搖搖頭。
“那他不喜歡你?”
宋臣又搖搖頭。
向南納悶了,還想再猜,卻聽宋臣說,“他要老子做下面那個!”這句話說得頗咬牙切齒,把向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給酸出來了。
“既然你喜歡他你就做下面那個唄。”
宋臣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老子就算喜歡他他也不能提這麼過分的要求啊!老子從來都是攻,什麼時候受過!丫的太可恥了!”
向南鄙視的瞅著他,“你的意思是所有做受的男人都是可恥的了?”
“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宋臣皺著眉頭,十分糾結,突然表情一正,直勾勾地望著向南,“封厲是不是已經碰過你了?”
“沒有啊。”
宋臣一副“你騙鬼呢”的表情,“從實招來!”
“真沒有。”向南也急了。
宋臣的目光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然後才心安理得的轉過頭去繼續開車,嘴裏說道:“那他肯定抱過你親過你了吧?”十足道行深厚過來人的派頭。
向南其實也沒想瞞他,所以很乾脆就承認了。
豈料宋臣又罵了個髒字,大大咧咧的吼道:“丫的吃幹抹淨就想走?!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向南無語的望著車窗外面,已經懶得辯解了。
這一路走了接近一個小時才到一中,宋臣把車停在校門口,執意要跟向南進去看看,順便看看他們宿舍條件怎麼樣,住得慣不慣。聽宋臣這口氣要是這宿舍讓他不滿意了,他鐵定得在外面找個公寓給向南住著才安心。
寒假中的校園冷清得很,兩人穿過一排長長的花莆,進了學校的後操場,男生宿舍樓就近在眼前。
宋臣兩手插在兜裏,時不時看一眼身邊的向南,直到現在還有點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向南回來了啊,真真切切的回來了。
“對了,”向南突然停下來,“你去看過葉蘇了嗎?”
宋臣一愣,隨即點了點頭,“看過了,顏君說他的情況已經相當糟糕,可能……可能熬不過這個春節。”
向南一時說不出話來,有些事情當我們刻意不去想的時候並不覺得心裏有多疼多難受,但是當事情真切的擺在眼前無法忽視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種令人心疼的感覺有時候竟能這麼揪心,又有種不知所措的慌亂和無奈,更多的是對現實的無能為力。
宋臣見他一臉黯淡,不由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寬慰的拍了兩下,“人總有一死,別這樣。說不定死對現在的葉蘇來說是一種解脫,顏君說他最近的睡眠越來越不好,有時候一天甚至還睡不到兩個鍾,我前天剛到這裏就去看過他,他虛弱得已經走不了路了。”
向南沒說話,事實上也不知道說什麼。在這種時候,似乎任何的語言都只是徒添蒼白。
死,有時候是件極其容易的事。只需要積攢一點勇氣,臥軌、跳樓、磕藥、割腕,只要能忍受短時間的痛苦,這些方式都能讓你解脫。
然而比這更需要勇氣的,是懷著總有一天會死去的心情活著。你知道自己會死,這個時間並不會太長,或許是下個月,或許就在明天,亦或者,你睡著了,然後再也不會醒過來。
所以,這樣的葉蘇才讓向南覺得心疼。
心疼到有時候害怕見到這個人,怕壓抑不住嘴裏的苦澀,怕控制不住指尖的顫抖,更怕讓葉蘇看到更難過。
向南低頭想了一陣,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個老烏既然能救我,說不定也能救葉蘇呢?我們再去找他幫幫忙吧!”
宋臣卻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那次我去找他的時候,也問了葉蘇的事,他說他無能為力。”
“這是什麼意思?他救不了嗎?”
宋臣攬著他邊往宿舍樓走,邊說,“這世間每天有那麼多人死,如果個個都能施個什麼術就活過來了,那這世道不是亂套了?老烏說了,擁有能重生這種命格的人,他這一輩子只見過兩個,一個是你,另一個則是一個叫肖寧的人。所以換了其他人,沒有這種命格,自然是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的。”
直到兩人進了宿舍,向南的情緒似乎還沒緩過來。
宋臣也不催他,找到向南的床鋪後一屁股坐了下去,抬頭打量了這個四人間的宿舍,雖然空間小了點,但看起來還挺整潔的,每一張床配著一個衣櫃,靠牆的地方有書桌,總之條件比宋臣想像的要好,“向南,你現在……呃,你現在這個身體,”說到這裏宋臣摸了摸鼻子,這話怎麼聽都覺得十分怪異,“你現在過得好不好?家庭條件怎麼樣?”
向南給他倒了杯水,然後挨著他坐下,輕聲道:“他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家裏不太好。”向南自動將原來的向南稱作了“他”,除了讓宋臣聽起來更加舒坦,更多的,是不想把自己與那孩子混淆,誠如封厲知道真相後所說的那樣,這世上還是有希望真正的向南回來的人,若向家爸媽和向北向西知道了真相,大概會跟封厲一樣希望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向南回來吧。
向南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受。就感覺嘴裏有點發苦,心臟的地方一抽一抽的,並不是很疼,卻也讓人格外的不舒服。他有時候會想,如果原來的向南回不來了,那他就會借用這個身體一輩子,自然是愧疚的,愧疚的同時卻生出許多惆悵,如果自己沒有無意中占了這具身軀該有多好,起碼後來就根本沒他和封厲的那些事了。今早在酒店聽宋臣說真正的向南是自然死亡,那意思就是永遠不可能回來了,向南那一瞬間腦海裏浮出封厲堅硬而鋒利的眼神。
一步錯,步步錯。
想到這裏,向南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身邊的宋臣望了他一眼,對他剛才說的情況自是心下了然,便說:“要不你看這樣,我在這裏買三套房子,一套給他爸媽住,另外兩套留給他弟弟和妹妹以後結婚用,就算他們暫時不結婚也可以住人,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
宋臣撞了他的肩膀一記,瞪著眼睛,“幹嘛?還跟我客氣啊?”
向南無語的望了一回天花板,“不是,這裏買房子多貴啊,爸媽肯定會起疑的,你敢買他們也未必敢住,而且到時候他們要問起來這買房子的錢是哪來的我怎麼說?”
“你就說是你做生意賺的唄。”
向南很想翻個白眼,但他忍住了,“做什麼生意能一下子賺這麼多錢?”
宋臣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你那個服裝店沒關,我請人給你看著,就是等你哪天回來了還給你,還有你那個四合院也租出去了,到時候你回家了還是你的,至於你□□裏的存款我一直給你保管著,現在剛好可以給你應急。你明年就高考了吧?有沒有想過回南方老家讀大學啊?”
聞言,向南只覺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餡餅,把他砸得七葷八素的。
他前兩天還在想寒假如果補課的時候就沒辦法打工賺生活費,如今因為宋臣從天而降,所有的難題瞬間迎刃而解,簡直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然後向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密碼的?”
宋臣輕蔑一笑,“不就是你生日嘛?這麼好猜,好在□□沒被別有居心的人撿到。”然後腦子一轉,又想起事,“乾脆你也別讀什麼大學了,還是回來做你以前的老本行吧,讀書多累啊,每天面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你不會得密集恐懼症啊?”
向南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這個叫向南的孩子身上背負著太多人的期望,既然我無意間占了他的身體,不管多困難也要幫他達成目標,而且你說他是自然死亡,正因為他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我更不能辜負了他。”
宋臣想想也是,隨即又道,“那你明年考得上大學嘛?”
向南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正在努力學習啊,明天就開始補課了。”
“沒事,大不了到時候我請人來教你,保管你考上大學。”宋臣拍著胸脯承諾,向南看著他的表情,又想起有一次考試自己數學得了個雞蛋,一個人躲在奶奶家四合院的牆角邊上哭,正好被來找他玩的宋臣看見,彼時向南12歲,剛上初中,比他大了兩三歲的宋臣站在邊上瞅著他,然後一把把他從地上提起來,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他媽的不就是考了個鴨蛋嘛,老子還天天得鴨蛋呢,不怕,明天哥就給你找個成績好的來給你補補。”
第二天宋臣真的領著一個戴眼鏡的高年級男生來了,托宋臣的福,向南後來再也沒有因為考差了哭過。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仿佛昨天,歷歷在目。
仿佛時間從未走遠,他依舊是12歲的愛哭鬼,而宋臣,還是那個喜歡自稱老子的霸道少年。
向南一直沒有想明白的事情在這一刻突然頓悟。
若他真的喜歡男人,那為什麼沒有喜歡上對自己好了半輩子的宋臣,而是喜歡上了後來居上的封厲?這一切解釋起來其實並不困難,追根究底,不過是封厲霸道而溫柔的喜歡讓他空寂了半生的心突然燃燒了起來,然後不管這個人是男是女,是好是壞,就這樣猶如游泳似的,用十分乾脆俐落的動作一頭紮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