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朦朦朧朧（下）

　　沈鶴知道自己心裡其實亂糟糟的，所以雖然是說玩笑話，可實際上這話到底不怎麼好聽。他拍了拍陳大少，說了兩句鼓勵的話，抓著手機站起身來往旁邊走了幾步。

　　衛彥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收斂了不少，看到沈鶴雖然裝不出滿臉笑容，但是不會像過去那樣貼過來挑釁。沈鶴看到他紅著眼眶打完電話回片場，只微微點頭與他擦肩而過，再回頭的時候衛彥已經走遠，身上那件三十來斤的盔甲明顯壓得他有些吃力。

　　手機又震動了下，沈鶴收回目光，歎口氣，還是把手機螢幕解鎖，認真地看完這一個多月以來沒有看過的所有消息。

　　「這邊和國內時差六小時，我現在是傍晚，國內應該還在中午，記得吃午飯。」

　　「今天看了一場t台秀。壓軸的男模特有點像你，不過比你還瘦。三餐要好好吃，半夜少跟著陳龍去吃燒烤。」

　　「看了下國內的氣象，天氣變化厲害，別太早減衣服。」

　　「這邊的美食不少，下次帶你一起來嘗嘗。」

　　「參加了一場音樂會，我聽不明白。你喜歡管弦樂還是搖滾樂？」

　　「今天……」

　　這些資訊每天都會從大洋彼岸的某個國家某台手機，跨越大洋，跨越幾個國家，傳遞到沈鶴的手機上。

　　第一次只有一條，平平淡淡的，好像只是簡答的詢問。

　　「我可以發消息給你麼？」

　　沈鶴沒發想像，盛伯雍是用怎麼樣的表情老老實實按著手機，給他發送那條消息的。他當時沒有給任何回應，一如那日在別墅裡，睜開眼後原本應該尷尬無比的視線接觸，卻至始至終都無聲無息。

　　沈鶴甚至連一句「可以」都沒有回過去。盛伯雍的消息還是每天接二連三的發送到他的手機上。

　　有時候是一條，有時候是兩、三條。最簡單的是「晚安」，字數最多的是單方面講起工作上的事。那個男人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不厭其煩地發送著自己的日常。

　　最近發過來的一條消息是--「工作提早結束，我快回來了。」

　　一陣微風拂過，伴隨著初春漸起的暖意，好像一瞬間吹亂了他心底的平靜。

　　可也許……從那天夜裡的一句低聲詢問開始，他的心底就再沒平靜過。那種想要維持平衡，努力推開那份靠近的溫暖的心情，幾次岌岌可危，那種滋味難以言喻。

　　是近一步，還是退後……

　　他忽然什麼都不知道了。

　　*

　　沈鶴再度回到片場的時候，攻城的戲終於過了兩條。有一幕戲是陳大少所飾演的敵軍將軍一秒立死的場景，將他挑落馬下殺死的是衛彥所飾演的霍遠。

　　假借拍攝角度，沈鶴看到陳大少成功被一槍穿胸，挑下馬背。經過訓練的戰馬一聲嘶鳴，屈膝跪倒，陳大少被挑馬下後順勢一滾。畫面一條即過。

　　之後的其他戲，似乎又陷入了拍攝僵局。很多鏡頭反反復複地拍攝，去反反復複地被鄭輝推翻。甚至於監製方面還跟鄭輝發生了衝突，認為很多畫面依靠後期就可以達到想要的效果，完全沒必要在現實拍攝的時候花費這麼多的力氣。

　　可鄭輝不管別人怎麼說，認定了戰爭場面一定要盡可能運用近鏡頭，通過人物動作、神態來表達戰爭的殘酷性，而不是依託後期，靠不斷疊加兵馬人數，不斷增加硝煙感去表現這點。

　　這場戲拍攝到後面，之前的內容竟然又被鄭輝全部推翻。而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副導演看了看手錶，已經五點多了。

　　最後還是鄭輝拍板：「收工。明天繼續拍。」

　　監製氣得直想撂擔子不幹了。但是鄭輝卻把手擦了擦，直接搭住他的肩膀，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又哥倆好的上了同一輛車回賓館。

　　拍攝基地附近的賓館最近生意主要都集中在劇組上面。光《金戈鐵馬》一個劇組，就包下了大部分的房間，像沈鶴衛彥這些主要演員在這邊住宿全都是一個人一間的標準。

　　因為考慮到之前出的事情，鄭輝這次排房間，特地讓副導演把衛彥跟沈鶴他們分開，和沈鶴鄰居的分別是柳言明跟飾演敵軍大將軍的那位中年演員，陳大少和柳言明的小助理則擠了一個雙人間。

　　吃過晚飯以後，陳大少初次參加電視劇拍攝，儘管是出鏡一秒就死的角色，還是讓他坐在馬背上吃了不少苦。照例的飯後散步，他已經沒力氣從床上抬起胳膊腿了，沈鶴皺著眉頭，叮囑他洗完澡之後再睡，這才一個人慢慢吞吞出了賓館，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拍攝基地在郊區。附近大部分都是農家，開著農家樂，經營一些不大不小的生意。忙碌完一天的生意，不少人就會趁著傍晚的功夫坐在家門前聊天，家裡的小孩則會拉幫結派的在附近的公園裡玩鬧。

　　沈鶴在散步的過程中，成功避開了三次熊孩子的衝撞。第四次的時候，他索性在旁邊的石凳子上坐下來，看著那幾個孩子在自己面前打打鬧鬧。

　　從很久以前開始，沈鶴就不太喜歡小孩。也許是因為成長環境的關係，他很多時候都認為是自己的存在，才連累媽媽過上辛苦的日子。所以，每次看到這些活蹦亂跳的小孩，他總是會下意識地避開。

　　這些孩子都太嬌弱了，吃不得一點苦，仿佛只要輕輕碰一下，就會受傷。一如當年弱小的，無能為力的，只能看著媽媽痛苦的自己。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成為同性戀。因為那樣可以不用孕育孩子，不用去養育那麼嬌弱的小生命。哪怕後來認識閆寧之後，他都沒後悔過自己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只是……閆家要孩子。

　　那個人呢？他會不會也要孩子？到最後，哪怕再喜歡，再愛，也因為一個可以延續香火的孩子，讓自己再次變成別人生命中的塵埃？

　　公園裡的夜燈不知不覺已經亮起，沈鶴緩緩收回神，正彎腰從石凳子上站起來，突然就聽見了公園正中的池塘邊上爆發出驚呼。

　　「救命！救命啊！求你們救救我孫子！」

　　沈鶴一愣，幾步跑到池塘邊上。公園裡的這個池塘很深，周圍一直都有護欄和警示牌。但是護欄的空隙完全可以讓一個小孩彎腰鑽進去。

　　因為呼救聲，周圍散步聊天的男女老少都跑了過來，有孩子的趕緊把趴在護欄邊上的孩子拉走，其他人都在旁邊看著，遲疑著要不要下水救人。

　　而池塘裡，看起來不過才五六歲的小男孩，正一邊哭一邊在掙扎。春寒料峭，池子裡的溫度並不高，只這一眨眼的功夫，小孩已經冷得體力不支，開始往下沉。

　　沈鶴顧不上太多，當即就要解開外頭罩的衣服，跳下去救人，卻見旁邊有人撥開圍觀的人群，黑影一晃，輕鬆翻過護欄跳了下去。

　　「噗通」一聲，水花濺開。

　　池塘旁邊有一個臺階可以往上走，但是因為早年這裡出過不少溺水的事情，臺階往上的出口已經被木板釘死。

　　看到有人跳下去救孩子了，附近修電瓶車的大叔從店鋪裡找到扳手和榔頭，和人一起合力把木板撬開、砸開，給救人者和孩子先開通了上岸的路口。

　　孩子很快就被人從水裡托了起來，因為喝了好些水嗆到了，孩子一邊咳嗽一邊大哭。那人一手控制住掙扎的孩子，一手劃拉水面，不一會兒就踩上臺階，改攬為抱，直接抱著孩子上了岸。

　　看到小孩被救起，孩子的家裡人哭著跑過去就要抱孩子。好在旁邊有懂急救的年輕人，把家長攔住後，幫著讓孩子吐了水。而這個時候，離公園最近的醫院已經開著救護車過來了。

　　沈鶴一直到孩子被抬上救護車，家裡人跟著哭哭啼啼地上車去醫院，這才松了口氣，把打完120的手機重新塞回口袋裡。

　　陸陸續續散去的圍觀人群一邊議論紛紛，一邊各歸各位，沈鶴扭頭看了眼剛才跳下水去救孩子的人，卻不想，在對上視線的時候，他的四肢忽然冰冷。

　　男人脫了上身被水緊實的衣服，露出精壯的身材，下身的褲子緊緊別在身上，輪廓明顯。然而，最令沈鶴心驚的，卻是男人抬手舔過的右手虎口上的出血的傷口。

　　沈鶴走過去，張了張嘴，忽地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男人也並未掙扎，就這樣任由沈鶴抓著自己的手腕，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前，一直走到賓館，走過坐滿了劇組工作人員的賓館大廳，走上樓梯，走過不長的走廊。

　　在一扇門前停下的時候，男人沒有動，只是站得有點近。沈鶴覺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唯獨抓著對方手腕的地方，還透著暖意。他咬牙，找到房卡，打開門。

　　男人進門後，沈鶴鬆開手，轉身去關門，然而身後的男人卻在他轉身的瞬間，反身抱住了沈鶴，順便騰出一隻手「啪」的關上門，連帶著鎖上。

　　誰也沒有說話，沈鶴是，盛伯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