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起!」
凌空的墨玄發出一聲長吟,龍首輕輕搖擺,在輕紗白雲中掠過。塵埃落定,也沒有再出人命,君衍之見過各位掌門之後,五大派各自整理行裝,送弟子們返回。
終於上了龜背,大家逐漸安頓。
文荊低頭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不言不語地用樹枝劃著地面。
君衍之也挨著他坐下來,輕聲道:「心情又不好?」
那聲音溫柔得像水,讓文荊一陣心慌。他連忙抬頭道:「沒有,心情沒有不好。師兄,好多人想跟你說話呢,你快去應酬他們吧。」
文荊悄悄指了指不遠處一群望著他的弟子:「那裡面有你親手救了的人,等著跟你道謝呢。」
他說不清楚是怎麼滋味。暗中傷了人,再出手救他們,還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的崇拜和感激,這無論如何都讓人彆扭,彷彿先偷了別人的錢,再大方借給他們似的。
君衍之輕聲道:「師弟……那一晚,我是不是太急了?」
文荊紅了臉:「沒、沒有。」
「……那就好。」
君衍之沉默一會兒站起來,走向人群,周圍頓時十幾個人圍了上來,笑語歡聲,團團圍繞,引來眾人的注目。
不只是自己,這裡所有的人,都被他完全抓住了心神。
聞人慕遠遠站在一旁望著,身旁站了兩三個天衡峰的弟子,像被人冷落的孩子。
文荊怔怔地望著他,想起他的真名,還有他脊椎上的「十」字標記。
這麼一個氣質如天仙般的男人,怎麼可能與整件事情有關?不要說別人不信,文荊自己也至今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君衍之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正好讓他透透氣。文荊站起來四處一望,低著頭來到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望著周圍轉瞬即逝的雪山,和漸漸消散的朦朧白霧。
到底是哪裡弄錯了?
「你君師兄好忙。」
身邊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
文荊連頭也不用轉:「游師弟怎麼不去湊熱鬧?」
游似帶著不以為然的笑:「他沒有救過我,我何必去感激他?倒是你看聞人慕,像被人奪了風頭似的,臉上都要掛不住了。」
「……你還真是閒啊。」
游似笑道:「這怎麼算清閒?回去後你等我的消息,我帶你去看一場聞人慕的好戲。」
文荊笑道:「什麼好戲?」
「說了就沒意思了。總之我什麼時候叫你,你就半夜隨我出來,知道了嗎?」
文荊不禁來了興致:「說話算數。」
兩人興致勃勃,文荊連日來不曾這麼舒暢,談笑風生,說話越發沒有顧忌。游似向他靠了靠,不經意地說:「衡天門剛出事的那一夜,你和你師兄都去哪裡了?我那晚沒睡著,想找你聊天,你們兩個都不在。」
文荊的笑容立刻一淡,轉開頭低聲說:「我和師兄半夜練劍去了。」
「兩個人在一起練劍?」
「沒錯,兩個人一起練劍的,一刻也沒分開。」文荊咬咬牙。
「……原來是這樣。」游似的嘴角浮現一抹淡笑,話題一轉,「這次死的人可真是不少。」
「有十幾個人一直昏迷,卻沒有人死。」文荊輕聲反駁。
游似輕輕笑了笑:「你以為那些昏迷的人會怎樣?君衍之暫時壓住他們的心魔,一兩個月後又會復發,那時候君衍之不在,他們不幾天就會慘死。只不過救了八十多人,只死十幾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文荊冷硬地打斷他:「君師兄又不是神仙,能救八十多個已經盡力了。」
這語調不比尋常,又高了一些,周圍的人轉頭望了他們一眼,氣氛頓時尷尬得如同結冰一般。
游似低下頭:「……你生氣做什麼?我也沒說他不盡力。」
文荊也垂下頭,心煩氣躁:「…………」
游似似笑非笑:「你我說這些話做什麼,回去之後我晚上叫你,你記得出來。」
文荊點點頭,神色又正常了些:「聞人慕的好戲,不容錯過。」
兩人擊掌為誓,游似抬頭一望,立刻道:「你君師兄來了,我先撤。」
文荊不可置否,游似一陣青煙似的溜了。君衍之慢慢踱到文荊面前,挨著他道:「師弟又在同那游似說話?」
文荊縮了縮脖子:「沒什麼……他讓我回去之後,半夜跟著他出去,看一場聞人慕的好戲。」
「……嗯。」
君衍之在袖子底下牽著文荊的手:「坐下來休息一下吧,你打坐也好,我幫你看著。」
「也好。」文荊點點頭,連忙坐下來。
‧
專心致志地打坐了兩日,這晚半夜的時候,文荊突然醒來了。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儘管已經離開雪山,半夜的寒風卻仍然叫人渾身發涼。文荊微微垂頭,身上靠了一個人,頸項間傳來君衍之均勻的呼吸。
他的心中輕嘆,緊緊攥著拳頭。懷裡的人不知所以地輕輕挪動,又貼著他靠近了些。
這人已經築基,本該不懼寒風,卻嬌嬌弱弱的偶爾害冷。文荊忍不住探出手臂,將他抱緊了些,手又犯賤地摸了摸枕在肩上的臉,確保他沒有凍僵。
肩窩裡毛毛的腦袋動了動,君衍之一聲不吭,乖乖躺在文荊的懷裡。
兩人像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地維持著這個姿勢。
天明時分,濃重的山霧中,青翠碧綠的群山若隱若現。
「到了!」
不知是誰一聲輕喊,沉睡打坐中的弟子們慢慢醒過來。
文荊連忙與君衍之分開,晃了晃發酸的手臂,輕聲道:「師兄,我們到了。」
夜色總能掩飾一切的窘態,如今望著君衍之的臉,反倒像沒穿衣服似的一覽無遺,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君衍之緩緩站起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拉起文荊:「終於到家了。」
「嗯。」
賀靈早已翻身下了墨玄。
急不可待地飛到自己的住處,大龜正站在懸崖邊上往下看,目光剛巧落在巨大的墨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文荊將它抱起來的時候,它懵懂了許久,才終於弄明白主人回家了,小豆子似的眼睛緊緊跟隨著他,片刻不移。
他給大龜裝了一大盤東西,又急急忙忙地衝了一個冷水澡,坐在床上看著它吞果子。
君衍之今夜本想過來,文荊卻支吾著推了。小別勝新婚,今晚是大龜和大蛇的時間,誰也不能來打擾。
在衡天門發生過的事情,文荊不想再思考,暫時就這麼混著吧。
果不其然,巨蟒今夜也來了,卻靜悄悄地盤踞在窗外,似乎有些眼生、不敢進來。
文荊笑著將它拉進來,又摸蛇頭,又餵牠吃東西。巨蟒無聲無息地在床上的角落裡等了一陣,終於委屈地探過腦袋,與文荊緊緊貼在一起。
文荊早已被他擠到床沿,頓時被蛇腦袋頂得虎軀一震。他抱著差點掉下床的大龜,氣急敗壞地說:「你真以為自己在角落裡嗎?床都被你佔去七成了,還好意思裝可憐?頭別再頂了!我也要掉下去了!」
「絲絲——」
「絲絲什麼?向裡面挪一點。」
「絲絲——」
巨蟒縮著身體,不敢再動了。
文荊連忙抱起蛇腦袋,聲音帶一絲哭腔:「心肝寶貝小乖乖,我沒罵你,嗯?我怎麼捨得罵你?你挪進去一點,嗯?」
「絲絲——」
「乖乖,我真沒罵你,別不高興了,嗯?」
「絲絲——」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我再也不說你了,嗯?」
君師兄的事,他實在不想再想,就這麼暫時冷靜一下吧。
柳千陌意氣風發,趕緊召集慧石峰所有人燒火做飯,又取出藏了幾十年的好酒,為三個人接風洗塵。君衍之平素喝酒不多,只淡淡飲了幾杯,賀靈與文荊卻被人輪番灌酒,當夜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人仰馬翻地鬧了三日,日子終於恢復如常。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覺得虐……隱隱抽痛,但應該不是血淋淋的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