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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屍姬》第6章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轉章 蝴蝶紅果

  雲來客棧有個漂亮的老板娘,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今天,老板娘格外開心,顯得更加光彩照人;又或者是因為她更加光彩照人,她感到了來自人們贊賞的眼光,因而她格外開心。

  總之,這位心情愉悅,面容姣好的老板娘明鳳正走在客棧內院的回廊上,禁不住地用手輕輕撫著胸前的銀色流蘇——那只銀色的蝴蝶仿佛想要振翅飛去,此刻卻只能無奈的停留在明鳳的胸前。老爺現時不在家中,那幾層珠寶箱怎能難倒明鳳,那幾把小鎖,怎能難倒老鎖匠……明鳳想著,不覺得用紫色的絹帕掩住朱唇,暗暗笑了起來……抬頭,便見曲老迎面走來,她匆匆放下了絹帕,挺了挺胸膛,滿面堆笑地走了過去。

  “曲老,今天很早啊。”

  “我們不知道還要打擾多久,所以去添置一些東西。”曲老笑道。

  還不知道要住多久?明鳳勉強才保持住了掛在臉上的笑容,頗為僵硬地點了點頭。

  “啊,對了,這是給你們的……”曲老掏出一錠金子,“我們的房費。”

  明鳳沒想到這位曾經的國師居然出手也是十分大方……“這怎麼好意思。”她沒多說什麼,笑著將金子收下了。

  “你戴的這條項鏈,很是好看。”曲老看見了那條銀色的項鏈。

  “謝謝,”明鳳笑道,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招呼,匆匆說到:“我先忙去了,失陪。”

  曲老點了點頭,看著明鳳的背影,轉身快步向雲字一號房走去。

  雲游僧看著杏黃門扉外的園子,靜心聆聽著窗欞上雀鳥的啼唱,心似微微泛起漣漪的湖水。他輕輕歎了口氣,看來如今他是找不回心中本有的那份平靜了……

  “我看到它了,原來一直就在我們身邊。”曲老走進了房間,來到了雲游僧身邊。

  “我知道了……”雲游僧一邊歎道,一邊推開了那扇門扉,清翠瞬間溫柔的布滿視野,幾只蝴蝶翩翩飛進房中,抖著雪白的翅膀,一時間找不到離開的窗口……

  “那我們可以……”曲老的話未完全脫口,便被雲游僧止住了。只見雲游僧走至房外園中,輕輕撥開花下的枝葉,取下了一個系在枝幹上的符結。

  “赤火。”雲游僧的指端燃起了紅色的火焰,將符結化為了灰燼。

  “這是……”

  “千裏咒……不過沒有那麼厲害,她們一定在這附近。”雲游僧笑著答道。

  “那她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了?那個符咒能讓我們找到她,你為何要將它燒掉?”曲老不解雲游僧的做法。

  “讓她來找我們。”雲游僧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格,讓那幾只蝴蝶飛了出去……

  “哼。”少女冷哼一聲,放下了正在施法的雙手。

  “怎麼了?”叫蝗的年輕男子走上來問到。

  “他把我的符燒了。”少女反而輕輕揚起了唇角,“他們似乎找到了那條項鏈。”

  蝗沉默了片刻,道:“我去把它取來。”

  “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如何同他們的法力鬥,況且項鏈也不在他們手上,他們也是在等我們去取罷了……”

  “殳言,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情。”蝗注視著少女,認真地說道。

  少女淡淡一笑,轉過頭來看著蝗道:“你不必這樣……”可看到蝗那堅定的眼眸,只得道:“謝謝……”

  長生園……白晝下,一望無際的荒涼……

  面對著淒淒浮動的荒草海洋,讓風粗魯的抽打著面部……曲崢嶸坐在回廊的外面,和小福一起……這個園子是那樣的毫無生氣,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無垠呢……”小福問道。

  “她外出了……我陪你不好嗎?”曲崢嶸看著小福,風將她的發絲吹亂了……

  小福開心的點頭,連連說好,又道:“希望無垠快點回來。”

  回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曲崢嶸看向那片荒地,不久前,她還和她一起坐在這……

  帶走她的是屍毒……這當然要歸咎于羅教,但事實如何,誰又還能知道……

  曲崢嶸現在才知道,長生園中原來並沒有長生……就連死亡,也被看得很淡……

  很淡……

  荒廟外,死神在來回踱著腳步……

  沉重的呼吸,似乎緊緊摳著生還的邊緣……

  又是清晨,阿默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換水了,她在最近的水源邊洗著被血染紅的布帕,原本以為流幹的眼淚,再一次滴落下來……

  藍裙女人倚靠在廟門口,她承認自己終究比不上師姐,對于現在的蝗,她無能為力……

  她明白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是沒有料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自己會是這樣的平靜……

  自己到底有沒有愛過他……藍裙女人找不到答案……

  阿默進進出出,照顧著蝗……藍裙女人看著她,就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你好好照顧他,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藍裙女人站了起來,對正邁入門檻的阿默說到,轉身向廟外走去……

  “師傅,”阿默喊住了藍裙女人,“蝗他……需要你。”她緊緊攥住水盆的邊緣,十指似要摳入自己的心中……

  “阿……默……”廟內傳來了蝗的聲音。

  阿默趕緊回頭望去,再轉過來時,卻已經不見藍裙女人的身影……

  “蝗……”阿默只好走回蝗的身邊——他胸口的舊傷一直在滲血,不過似乎已經開始愈合了。

  “你走吧……”

  “等你好了,我就走。”阿默輕聲說到,伸出手輕輕撫上蝗的額頭……已經不燙了。

  蝗握住了阿默的手,阿默卻感覺不到絲毫氣力……

  “謝謝……”蝗說著,漸漸睡去。

  阿默緊緊的握住了蝗的手……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走可以嗎……

  廟外,夏風中傳來一聲歎息,很快便被風吹散了去,藍裙女人緩緩離開上一刻還靠著的斷壁,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些刀,怎麼辦?”蛐蛐手上拿著從屍體身上拔下的彎刀,向殳言問到。

  “埋掉吧。”殳言說到,便和蛐蛐向洞外走去。

  他們在野林中挖了一個坑,將那幾把彎刀放了進去,蓋上了土,又插上了一根樹枝。

  殳言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拜了一拜。

  “你跟他們怎麼說?”蛐蛐問到。

  “我說……對不起,請安息。”

  蛐蛐看著殳言,不禁輕輕摟過她……他知道,這個女孩正在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拿回符咒,就把這一切都忘掉……”

  “嗯。”殳言的眼淚靜靜的滑落,她迅速的將它們拭去,看著蛐蛐道:“不如盡快給師傅送過去。”

  “師傅自己會來取的,帶著你的符咒。”

  “怎麼是我的,難道沒有你的嗎?”殳言不明白蛐蛐為何要這樣說。

  “是的,還有我的。”蛐蛐笑了笑,就像自己剛剛忘記了一般。

  當他們回到山洞的時候,不由得驚呆了——那些屍體全部消失了,一具不留。

  “怎麼會這樣,那些屍體呢。”殳言沖到山牆旁,目之所及,都找不到屍體的影子,地上很幹淨,應該不會是化掉了或者化成了灰燼。

  而蛐蛐只是皺著眉頭看著……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屍體我帶走了。”洞內傳來了老太婆的聲音,更加的蒼老了。

  師傅……

  娘……

  殳言和蛐蛐齊齊跑入洞中,只見老太婆坐在火堆旁,腰已彎著似乎直不起來。

  “你過來,殳言。”她向殳言招了招手。

  殳言走了過去,近看才發現老太婆似乎足足老了十歲。

  “你的。”老太婆將半個六角符咒放到了殳言手中。

  那個六角符咒的中間滲著一點紅——這就是那個會迷亂自己心智的符咒?

  “不相信?”老太婆看著殳言,蒼老的聲音從喉嚨中撕裂出來。

  殳言沒有回答,而是拿出另外半個六角符咒,將兩個合在一起,斷口完全吻合——她看著老太婆,問道:“我該怎麼辦,燒掉它?”

  老太婆點點頭,道:“看來你已經知道很多了。”

  “蛐蛐的呢?”

  “等我丹藥煉制成功,自然就會給他。”老太婆答道,她艱難地站起身,走到殳言面前拍了拍殳言的肩膀,“那本書,你要好好看看,對你有好處。”又走到蛐蛐面前,將一個紙袋子遞給蛐蛐,“這個也許能夠幫到你。”說完便向洞外走去。

  “娘……”蛐蛐欲言又止。

  “等著我。”老太婆丟下三個字,消失在洞口。

  “師傅給你什麼?”殳言走到蛐蛐身邊。

  蛐蛐打開紙袋……紅果,是那些紅果。

  “她還讓你吃這個!”殳言記得這些紅果是從何而來——那些血肉模糊的頭顱,就是這些紅果的溫床。

  “我不會吃的。”蛐蛐抿著嘴笑了笑,“我喜歡喝粥。”說完順手將紅果扔出了山洞。

  殳言笑了:“好啊,今晚喝粥,你煮。”

  蛐蛐點頭:“慶祝你拿回符咒。”

  夜色中的黃火燃燒著,  啪啪的火聲安靜又讓人心煩。

  殳言睡在火堆的一頭,她的一把赤火便將那個符咒燒的一幹二淨。看來,老太婆應該是個守信之人,只要拿到了蛐蛐的符咒,他們便可以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去到哪裏呢?哪裏都可以……夢中的殳言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蛐蛐睡在火堆的另一邊,他輕輕喚了兩聲殳言,見殳言沒有反應,便悄悄的起身,向洞外走去……

  “在哪呢……”蛐蛐在附近的灌草叢中翻找著,終于,他在黑暗中抓住了一個紙袋……

  “百納,你埋怨為師嗎?”夜色的烈風中,國師閉目盤膝,未開口,卻聽得洪鍾般的聲音在空中盤旋。

  曲百納的水袖在風中展開,一片沉默。

  “丹藥,我二人已經進獻給皇上。”曲純青道,“只不過……”

  “不過什麼?”

  “皇上認為我們的丹藥效用不甚顯著,開始服用羅教的丹藥了。”

  “羅教的丹藥?……依你看,效果如何?”

  “面色紅潤,精力充沛了許多,皇上……大為贊賞。”

  國師冷冷地笑了一聲,道:“大為贊賞?”

  “……是的。”

  “不過是春藥罷了。”

  曲純青顯得很吃驚:“那要不要向皇上稟報。”

  “不必。”國師站了起來,“萬教主的喪兄之痛還未痊愈,忍讓一下無妨。”

  “可是我們……”

  “你二人退下吧。”

  純青和百納微微俯身行禮,轉身離開了……以前,他們還覺得自己是為了朝廷為了當今的聖上四處尋訪不老長生的丹藥,但現在看來,師傅對皇上的丹藥並不上心,他關心的只有他的獨子,這些年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無垠……”曲百納側身靠在回廊那漸漸開始腐蝕的柱旁。

  “你該不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師傅造成的吧。”曲純青輕聲問道,他不希望曲百納有這種想法。

  曲百納搖搖頭:“為什麼師傅當初要收養我們,這樣無垠也許就不會遇見陌橫,她就不會不開心……就不會死。”

  “如果我們沒有遇見師傅,我們可能早已死在饑荒和瘟疫之中……而我,也不會遇到你。”

  曲百納輕輕一笑:“我也只是一時感慨……無垠走的沒有遺憾,我便知足了。”

  純青拍了拍百納的肩膀……

  “你放心,我不希望無垠變成和陌橫一樣,師傅他盡力了……”

  “陌橫……也很可憐……”純青歎道。

  “他是長生園最幸福的人……”曲百納看著蕭瑟的荒地,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說對不對,但是就讓自己抱怨一下,推卸一下也好……一下也好,不要那麼理智,不要顧慮那麼多……不要再逼著自己偽裝的那麼超塵脫俗……就讓七情六欲徹底占據自己片刻……可惜她做不到,也不允許自己做到……

  風從百納和純青的身後經過,沒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只能賭氣的掀起他們暗紅的披風和雪白的水袖,帶著細碎的砂石和敗落的草葉向回廊的盡頭奔去,那裏有更廣闊的天地……

  國師靜靜地看著遠方……這個時候,她必須回來……

  草海漸漸分開,動人的裙擺撫過草尖,有人踏著風的呼吸慢慢走來……

  “師傅。”她俯身行禮,聲音輕的似要被風吹散般……

  “葉語,許久不見,過得可好。”國師淡淡地問道。

  她咬了咬自己的唇,低著頭答道:“弟子很好……多謝師傅關心。”

  “他們有什麼動靜。”

  “沒有任何動靜,但似乎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們都很少露面了。”

  “這些年你不與我們在一起,告訴為師,我還能相信你嗎?”國師走近了她,話中的每個字都似敲擊著她的額頭……

  “師傅,弟子會用行動證明的。”她低著頭,額前的銀飾在風中回應著風的聲音。

  國師用審視的目關注視著她:“很好,為師相信你,你應該還記得自己要做的是什麼吧。”

  “記得。”她依舊沒有抬頭。

  “你很急著回去是不是?”

  “我……”

  “你走吧。”國師轉身離去。

  “是,師傅。”她亦轉身走向草海。

  “記住,你是曲葉語,不是阿默。”國師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每次離開時,都是這句話。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師傅。”她的話隨風飄到國師耳畔,國師笑了笑,離開了……將話留在了腦後,任其消散在風中……

  嗝——

  蛐蛐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紙袋中的紅果他已一口氣全部吞入肚中——這麼久了,他終于有了飽了的感覺,被鹽傷了的右手,也開始感到了些許勁力的恢複。

  他悄悄地轉過身,看著火堆那頭的殳言,自己還是騙了她……

  另外,娘讓自己等她,是多久呢……

  蛐蛐一下子覺得腦子很亂,即覺得對不起殳言,又對以後有種莫名的恐懼……對了,還有蝗,不知道他恢複了沒有……

  第一個告訴自己身為蟲偶的不是娘,不是領路人,而是蝗……

  每當自己被領路人拋棄的時候,陪在身邊的,不是別人,是蝗……

  而每次和自己爭搶屍體的,也是蝗……盡管蛐蛐知道,蝗一直都想做那第九具……

  蝗說過,多死幾次,就可以再也不用醒來……

  再也不會醒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蛐蛐知道死很可怕,經曆那麼多次,每一次都會清醒的下沉,越沉越深,越深越冷……

  那最絕望的孤獨最終會掐斷自己的呼吸……

  然後,在血腥中醒來,躺在身邊的都是屍體,屍體的旁邊,是和屍體一樣的自己……

  蛐蛐猛然間坐了起來,用力的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待到平靜後,他看了看另一邊的殳言,于是抱著布毯站了起來,輕輕地走到殳言旁邊,慢慢的躺下……

  眼前的是靜謐的睡臉……溫暖的氣息微微拂過鼻尖,甜蜜又芬芳……

  蛐蛐緩緩地合上了眼睛……如此,明天自己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便是殳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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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解印之書

  悠悠的香氣在洞穴中彌散開來,藍裙女人似乎在回憶什麼,她沿著狹長的地下通道向洞穴深處走去,輕輕觸摸著兩邊如鏡的洞壁——這一定是那些行屍的傑作……她的確盡得師傅真傳。

  穿過那長長的洞穴,過往的人和事便一幕幕出現在身邊——聽說人在快死時總是會很懷念……那些即將化成飛灰的回憶……

  以前的一切,那些尚未被消磨掉的記憶,正如皮影戲般在兩邊鏡壁上演著……

  經過身邊的……是溫柔和善的師傅……他牽著兩個小女孩……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她……

  她牽著一個小男孩……那是蟒……是她唯一的弟弟……

  雪蝶……最美麗的蟲偶……她總是自信的笑著……

  師傅愛雪蝶……

  卻讓雪蝶離開了……

  很多族人在戰爭中倒下……自己要幫著師傅為他們送上最後的一程……

  然後,在屍山中發現了他……

  不想他死……拙劣的技術讓他成為了自己的蟲偶……沒人知道……除了她……

  她在哭……

  因為蟒死了……

  她拿來兩顆藥丸,要分自己一半……

  然後師傅離開了……

  她也走了……

  只剩下自己和那半具屍體,那個蟲偶……

  “你想到誰了?”洞穴忽然間被紅火照亮,沖散了那些幻影,映在壁上的此時只有藍裙女人的身影和……老太婆的。

  “蟒。”她波瀾不驚地說到。老太婆目光一斜,狠狠地盯著藍裙女人。

  “別這樣看著我,辛姐姐,我是來向你道賀的。”

  “哼。”老太婆轉身便走,藍裙女人則跟在了她的身後……

  翁、腐敗的頭顱、紅果……一切都和阿默的形容沒有差別……

  “你不是也煉嗎,難道出了什麼問題?”老太婆靠著翁,話語半帶嘲笑——她實在太老了,多站一會便會覺得無力。

  洞壁、屍體……

  “我怎能比得上辛姐姐你……更何況,我的丹藥還沒煉成便被我吞入肚中,以至這麼多年毫無進展。”

  角落的紅色木盒……蟒?

  “哼,”老太婆從鼻中發出一聲悶響,“你想怎樣……”

  “辛姐姐,難道你不應該為我做些什麼嗎,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老太婆忽然一下撲到藍裙女人面前,顫抖的手抓住她的衣領道:“你別忘了,是誰讓我去偷的?!”

  藍裙女人握住老太婆的手,同時反抓住她的衣領道:“你別忘了,是誰讓我試藥的?!”

  老太婆目光一閃,“我給你,”硬生生地說出了這三個字,“丹藥煉成的時候,我便給你。”

  藍裙女人松開了手,淡淡地說道:“我要兩份。”

  “我只對你負責,你的蟲偶,與我無關,我沒有那個義務。”老太婆扶著翁沿挪著自己的步子,語氣平淡又冷酷。“而且,我只給你一顆,因為你只差一顆。”老太婆繼續說著,“我不會煉多出來,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藍裙女人沒有說話,許久之後,只聽她道:“好的,你煉成之日,我自會來取。”

  深宮向深處延伸,圍牆一道圍著一道,回廊一條鎖著一條,在一間昏暗的房間中,萬相為自己的祖宗牌位,還有剛剛過世的兄長萬源上了三柱輕香……

  在宮中,她是皇上的貴賓,皇上每天都不能離開她的丹藥……她帶著教眾從湘西來到這裏,為的就是離開那個貧瘠的,那個總是見到從異鄉回來族人屍體的,以及被欺壓死的族人的屍體的老山……他們還不明白,只有強了,才不會被欺負……為什麼要聽師傅的話……

  “師傅,為什麼我們要世世代代守在那裏,為族人將屍體運回故土……為什麼我們要世世代代作趕屍人……?”

  三柱香在國師手上點燃,他輕輕將它們插在了牌位前。那是一間陰暗的房間,香案上孤零零地供奉著三座牌位……

  “爹、娘……不要怪我……我會盡力去彌補的……”他輕輕擦拭著牌位,盡管它們不染一絲塵屑。他將手輕輕放在第三塊牌位上道:“對不起……”

  伴隨著木與鐵拴撕扯的聲音,陽光透了進來,他們走了出去,將牌位留在了房中,關上了房門,切斷了陽光……

  她對她的教眾說,要把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奪回來,要為當今聖上奉獻永久的生命,以獲得永遠的榮華……

  他對他的弟子說,離開……或者留下,而他們要得到的——就是那傳說中的聖物,長生藥……

  老太婆縮在翁邊,火焰將她的銀發染上了金色,皺紋滿布的面孔上再也無力支撐起任何表情,枯枝般的手將那個紅色的木盒緊緊摟在了懷裏,只是摟著……

  藍裙女人喘息著將一瓶丹藥灌入喉中,她稍稍平複了片刻,便又拖著無力的雙足,向前走去。前面是什麼?她什麼都看不到,她只知道,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山坡的孤廟前,黃黃綠綠的高草中有一個藍襖白裙的少女——她正迎風收起那些晾在陽光下雪白得透明的衣裳,那是蝗的……阿默嗅著衣服上陽光的味道,那刺鼻的香氣卻已深深嵌入絲絡中,洗不去了……

  萬相再一次向皇上獻上了丹藥,黑色的厚重頭巾下是暗自得意的眼神。皇上命她走近一點……上前來……抬起頭……摘掉那厚重的頭巾……黑色的錦緞順著緋紅的兩頰垂下——她有著勾人的眼神和豐滿的雙唇,傲氣又嫵媚……

  曲崢嶸向著枯敗桃林上蔚藍的天空拋出了片片翻轉的紙偶,幾團白霧出現又消散,穿著五顏六色衣裳的孩童咯咯的笑著,紛紛落地,和小福在地上擰作了一團……她笑著,但是不開心,師傅答應要給她複仇的機會,但是卻沒有兌現……

  曲純青和曲百納依舊在外奔波,留意羅教的一舉一動,將國師的丹藥送至皇上的眼前,卻被隨意的打賞給了太監宮女……純青擦拭著自己收藏的兵刃,當武器成為擺設,還是武器嗎……百納遞上一杯清茶……只要他們還有寒光,就依然是武器……

  枯骨一直陪在國師的身邊,煉丹、坐禪……卻依然無法徹底猜透國師的心思……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跡上數著時間,時間卻漫不經心,悠閑又慵懶;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那一刻卻似乎止步不前……一日複一日,不管前面是什麼,每個人終究是要和它相遇的……

  少女將溪水踢向空中,搖碎了水中的倒影……

  “我的魚……”蛐蛐的雙手在半空僵住,一副失望的樣子,耳邊卻傳來了殳言的笑聲——她正坐在溪邊的青石上翻看著老太婆給的那本書,可就是沒有一招能夠像阿默那樣隨便執出一根竹簽便可以造成不小的殺傷力……殳言不禁用手比劃了兩下。

  “他們那個,是練出來的,不是咒法。”蛐蛐的余光瞟到了殳言的舉動,一邊注視著水中的游魚,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們就沒有什麼厲害的招式?”殳言心想蛐蛐或許知道一些,他都算相當厲害了。

  “有……你扔飛刀的招式很厲害。”蛐蛐嘟囔了一句……“嘩”的一聲,濕了半個身子——這一次殳言將水花踢到了蛐蛐的身上。

  蛐蛐擦了擦脖子上的水,道:“你懂得夠多了,更何況,還有我呢,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不在的時候,我該怎麼辦。”殳言看著蛐蛐……也許他會說,自己會永遠在她身邊……而事實是殳言自己希望蛐蛐這樣說……

  “我不在的話……你還有赤刀啊,到時候你就把它扔出去……”蛐蛐作了一個投擲飛刀的動作,然後對殳言說:“你扔的真的又快又准!”

  殳言瞬間不想再看蛐蛐一眼,她從青石上跳下來,赤足落在了溪水中,卻在猛然間轉身,向蛐蛐掀起了水花,蛐蛐也不示弱,回以清爽的水花……

  直到兩個人都周身濕透,才停了下來……

  殳言得意上揚的唇角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蛐蛐則向外吐了一口水,從懷中掏出幾尾小魚,抓著魚尾,在殳言面前搖了搖,道:“今天是捉魚捉得最狼狽的一次。”

  殳言掩嘴而笑:“誰讓你取笑我。”

  “我是認真的……”蛐蛐剛說完,視線突然在殳言胸前定住了。

  殳言下意識的掩住大聲喊道:“你看什麼?!”

  “書……”

  殳言這才意識到,從懷中掏出那本書——完全濕了,墨跡全部暈開,什麼都看不清了……

  “快放在那曬幹。”蛐蛐說道,拉著殳言就往青石那走。

  殳言將書攤開,放在青石上,一邊擔心的問蛐蛐:“不知道,師傅她會不會生氣……”

  “你師傅,我的娘,既然將書給你了,應該就不會惱你的……倒是你以後看不清這上面的咒法了……”

  “我基本上都記住了。”殳言看著蛐蛐說到,卻發現蛐蛐的視線又在自己胸前定住了……

  “不許看……你先走,走啊——”殳言將蛐蛐一把推上岸,蛐蛐正准備回頭……

  “不許回頭!”

  只見蛐蛐聳了聳肩,撒開腿便向山洞跑去。而殳言,臉上的溪水還未全幹,卻已經熱的暈眩,她氣沖沖走到岸上,拎起了自己和蛐蛐的鞋襪,嘟著嘴走在了蛐蛐的後面……

  “你在幹什麼!”

  殳言不禁退回到山洞的外面,向著洞裏大聲喊著。

  “換衣服啊——”蛐蛐也向著洞外大聲喊著,一邊系上前襟的衣帶,“就好了——”殳言剛剛進來時,他正脫去那濕透了的衣衫。

  “我們不是說過,要去洞穴裏換嗎?”

  “對不起,我圖一時方便。”蛐蛐走了出來,“我換好了,你可以進去了。”

  殳言將蛐蛐的鞋襪往他手中一塞……

  “殳言……”

  殳言徑直沖入洞中……

  “殳言……”

  殳言利落的尋好要換上的衣裳……

  “殳……”

  殳言一頭紮進小洞穴,不論蛐蛐怎樣跟在她身旁喊著她的名字,依然完全無視蛐蛐的存在。

  蛐蛐頗為泄氣的站在洞穴外,許久方見殳言出來。

  “我……”

  “你衣帶散了。”殳言說到。

  蛐蛐低頭一看,那兩根衣帶就像剛剛的自己一樣垂頭喪氣……

  “我……”他哪顧得上衣帶,殳言的表情一冷,他便緊張……

  “你為什麼每次都系不緊。”殳言伸出手為蛐蛐系上衣帶,這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你……”

  “我沒生氣,傻瓜。”殳言用力的將衣帶系上了最後一個結,瞪著蛐蛐說道。

  “哦……”蛐蛐笑著點頭,整個人頓時放松了許多。

  “你沒事做嗎?”殳言笑著問道。

  “烤魚!”蛐蛐走開,拎著幾條魚看著殳言笑著走出了山洞……

  日色漸漸落幕,夜色悄悄降臨,殳言靠著蛐蛐坐在火堆邊,哼著她的歌,偶爾伸出手,玩弄著指尖的紅色的火焰……

  “殳言,你覺不覺得,我們似乎忘了什麼……”蛐蛐略帶納悶的說道。

  “什麼……”殳言此刻還沒打算回憶些什麼。

  “我知道了!”蛐蛐忽然間大聲說道,他轉過身一把握滅了殳言指尖的幼小火焰,“書!”

  殳言這才反應過來——那青石上還曬著書,此刻八成在曬月光了。

  “我這就去拿。”殳言迅速起身向洞外跑去。

  “我陪你。”蛐蛐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來。”殳言說著消失在了洞口。

  洞外果然一片月色,殳言小跑著到了溪邊,看見那書仍然安靜地躺在青石之上,不禁松了一口氣。她走上前,摸了摸書頁,已經完全幹了,還能感受到白天的些許溫度。正當殳言想將書收起來的時候,月光灑向了書頁,殳言見到有一種淡淡的藍色光芒,從書頁中滲透出來,她迅速地翻了幾頁,頁頁如此……殳言的直覺告訴她,這本書一定不會像自己平時所見般平凡,她舉起書,對著月光展開了書頁……

  寶石藍的清秀字體布滿了書頁,在月光下藍得通透……

  殳言看呆了,莫非這就是老太婆讓自己研究的真意?

  這是關于什麼的,咒法……?不像……

  殳言又翻了幾頁……似乎像是記述一個什麼儀式……不過……

  殳言繼續翻看著,忽然間,她的手在空中僵住……

  溪水哼著清曲淌過……螢火蟲在夜空中幽幽升起……

  映入殳言雙眸的除了那皎潔朗月,還有寶藍色的兩個字——蟲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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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明之疾

  蛐蛐等了許久都不見殳言回來,心中不免擔心,莫非羅教的人又尋來了?!

  根本就應該同她一起……他起身跑出洞外,向溪邊奔去……

  “殳言!”他很高興的看到殳言安然地靠在青石旁,手中拿著那本書。

  月夜下,蛐蛐的衣衫微微透著青色的光華……

  勝于常人,不食腥葷,晝伏夜出,故名蟲偶……

  “我看你這麼久都沒回去,就跟過來看看……”

  極于速,掌如刃……

  “你沒事就好……”

  以近心之血為咒,七七方可為偶……

  “書也幹了吧,還能看嗎?”

  蟲偶見日,其氣必衰……

  “殳言,你沒事吧。”蛐蛐伸出手在殳言眼前晃了晃。

  “沒事,書幹了,但是上面的東西已經看不清了。”殳言離開了青石,向蛐蛐走去,“你跑出來,不怕著涼嗎?”殳言看著蛐蛐穿得單薄,埋怨夜風一點也不體諒人,竟然涼過那潺潺的溪水……

  “哪有那麼容易著涼……”蛐蛐將殳言拉到自己身邊道:“你在這吹了這麼久,著涼也是你……你看,手冰涼的,快回去。”說完,拉著殳言就往山洞走。

  殳言的步子淩亂又被動……此時的她鼻子酸澀,眼眶發熱……看著蛐蛐的背影,她反複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能被他察覺,就和平常一樣,說說話,然後睡下,明天醒來,就會發現原來這都是一場夢,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是夢而已……

  可事實確是——殳言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她不記得自己和蛐蛐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讓他早早睡下了……身在黃火的柔光中,眼前的、思緒中的、心裏的卻是那一列列閃現的寶藍色,片刻都不給殳言喘息的機會……殳言坐了起來,看了看對面的蛐蛐——他睡著了……

  “……”殳言的嘴角微微揚起,她笑了,淚卻濕了半邊臉頰……她迅速的將淚擦幹,向洞外跑去……

  受此術者,唯……將死之人……

  她在野林中奔跑,她要找老太婆師傅問個究竟……但是,不論怎樣奔跑,她都甩不掉這句話,甚至找不到到達的路……最終,她回到了溪邊,慢慢的停了下來,低著頭……

  月影跨過細流,尋上樹梢……

  靜靜的夜中,蟲聲越來越響亮……

  有人在哭,

  有人在安睡……

  有人要繼續活下去,

  有人即將死去……

  “殳言……你怎麼哭了……”

  他還是來了……

  “我……我想我爹了……”

  少女的聲音隨水流去,留下了水中黯然的身影……

  “師傅,您真的相信這世界上有長生之法嗎?”枯骨收拾著手上的典籍,將他們一一置于石格之上,排列整齊……

  “我本不相信,但是陌橫的事情讓我不得不信。”國師從一扇石門中走了出來,在一陣厚重的聲音過後,石門關上了。

  這是一間石室,四面點著青燈,既不明亮也不陰暗,除了枯骨和國師兩個活人,其它全是死物,壓抑至極,不過枯骨和國師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沒有半分不妥。

  “所以,您才一直認為少爺他沒有死?”

  “他若是死了,此時怎會長得比你還高。”國師笑了笑,那是一種得意的笑容,他以他的兒子為傲,即使他在別人眼中和一具屍體無異……

  枯骨尷尬的笑了笑——師傅總是將他帶在身邊,但是卻沒有教會他更多的東西,盡管他自覺天分不低,但是在師傅眼中,陌橫才是最有資格繼承衣缽的……哪怕他是一個死人,只要師傅認為他沒有死,那麼所有的人都沒有獲得真傳的希望……

  國師看著不說話的枯骨,片刻後,道:“等陌橫好了,我便上請皇上將國師之位傳與你。”

  “師傅!”枯骨“咚”的一聲跪在石地上,“弟子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枯骨的身形並不輕巧,這一下似乎整個石室都隨之一顫……

  “起來。”國師冷冷一句,枯骨不敢多跪半刻……

  “你信不信有轉世?”國師問道,還未待到枯骨開口……

  “我曾經相信,深信不疑。現在……不信了……”國師淡淡一笑,消失在另一扇石門中。

  枯骨跟上前去——這次回來後,他對國師也是更加的不解了……

  那個誰都不曾見過的聖物真的能挽救陌橫的性命嗎……

  “他怎麼樣?”殳言迫不及待地問著那個大夫。

  “這位小哥看著並無大礙……沒病啊。”大夫說道。

  殳言扔下一錠碎銀,扶起蛐蛐走出了醫館,心中卻道:“蒙古大夫。”

  大夫也看的出來那姑娘知道青年沒有病災並不高興,只是行醫多年,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心中暗歎:最毒婦人心啊。

  “我們去下一間。”殳言匆匆的走著,大街上是她焦急、四處尋望的身影。

  蛐蛐不明白為何一大早就被殳言拖到這裏,挨個醫館的光顧……她那麼急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沒事,殳言,不要看了。”蛐蛐輕輕扯住殳言的衣袖。

  “誰說的!”

  整個街市的人都向殳言望去……時間仿佛靜止了般。

  “對了,去找國師!”殳言似乎靈光一閃,向前跑去……回頭卻發現蛐蛐仍然站在原地……

  “快走啊……”她向著蛐蛐喊道。

  “我不去。”蛐蛐冷冷一聲,扭頭就走。

  “你別耍脾氣好不好……”殳言沖上前拉住蛐蛐的手腕。

  “從早上到現在,到底是誰在耍脾氣。”

  忽然間,兩個人都沉默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哪都願意跟你去……除了國師那裏。”蛐蛐輕聲說道。

  殳言點點頭:“那我們走吧,回去……”她空洞地向前邁開了步子……

  “你不是想念你爹了嗎,我們去看他吧。”蛐蛐說著,牽住了殳言的手。

  “爹……嗯,去看爹……”

  原來的土墳上長滿了碧翠的小草和黃黃白白的野花,即使是孤墳,看起來也並不寂寞……

  殳言和蛐蛐拔掉墳前的野草,露出斑駁的墓碑……

  “爹……”殳言瞬間伏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蛐蛐站在一旁,陪著殳言,等待著她平靜下來……

  人總是會遇到很多事情,會難過……有些難過可以一笑了之……有些,可以裝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有些,得到了安慰,或許會慢慢度過……而有些,當你自覺無能為力,又得不到老天眷顧的時候,當回憶充斥了所有思緒時,當再也沒有心情去面對任何事情的時候,當不安一次又一次驚醒你的時候,當你要蜷縮在死巷面對一切的時候……眼淚已經說明不了什麼……也許開心很簡單,悲傷卻很複雜……或者剛好相反——悲傷很容易,開心……很難……

  明明什麼都沒有開始,卻已經要結束了……

  殳言不知道……自己是思念爹爹,還是同情自己,還是……可憐蛐蛐……

  “別哭了,殳言……”蛐蛐輕輕拍著殳言的肩膀,再也沒有多余的語言……

  “我們去國師那吧……”蛐蛐說到,摟緊了殳言……

  長生園的堂屋中,八展雕花大燈在風中紋絲不動,地上是前夜隨風飄入的桃花花瓣,在風的推動下,時不時地輕吻著地面,散發著最後的余香……

  國師品著茶,看著屋外的桃林,又被屋內卷起的花瓣牽引了視線……到底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才是幻像,他也分不清了……

  “師傅,殳姑娘來了。”曲崢嶸走進了堂屋說道。

  她怎麼會來……

  國師站起身,還未走到門口,便見殳言和蛐蛐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國師。”殳言微微行了一禮,蛐蛐仍然僵直的站著,將頭偏向一旁……

  國事點了點頭,眼神卻從未離開過蛐蛐,只見他笑道:“有何事需要老夫幫忙。”

  殳言見國師倒也直接爽快,便道:“一來,是為感謝國師您對晚輩的幫助,二來……希望您為蛐蛐診斷一下。”

  “上次……”

  “請再診斷一次……”殳言沒等國師說完,便急忙說道,“請再診斷一次。”

  “好的。”國師點頭,讓殳言和蛐蛐先在屋中坐下,又吩咐曲崢嶸去端茶上來。

  他開始為他把脈,又一次……兩個人心中都是極不願意的……卻又都沒有顯露出來……

  和其他的大夫一樣,國師所作的都和他們一樣……

  殳言開始失望了——在這裏,也找不到一點希望……

  “並無大礙。”國師說道。

  蛐蛐握住自己的手腕,站了起來。

  “知道了,謝謝……”殳言幽幽道,也站了起來“打擾了,告辭。”

  此時曲崢嶸正端著兩盞茶走了出來,看見殳言和蛐蛐准備離開,便沒有再上前。

  看著那兩人轉身走出堂屋的四方大門……就在邁出門檻的那一剎那……

  “待你們離開羅教,不如來我這長生園吧……”國師看著蛐蛐道……蛐蛐看向門外,沒有一絲回應……

  “謝謝。”殳言淡然一笑,牽住蛐蛐的手走了出去……

  “師傅,他們還會再來嗎?”曲崢嶸走到國師身旁問到。

  國師沒有回答,他感覺殳言知道了什麼……不由得,起了一絲同情之心……

  按照普通大夫問診的方式,蛐蛐的確並無大礙,可是……自己並非普通大夫,而是堂堂國師……

  這難道都是自己的錯嗎……

  那又如何,既然決定了,就不應該回頭了……

  太相似了……枯骨從屋外走了進來,不時回頭望著剛剛離開的殳言和蛐蛐。

  “師傅,這就是我們開始幫助的那個蟲偶嗎。”

  “是的,就是那個蟲偶。”曲崢嶸答道。

  “什麼蟲偶,蟲偶!?他有名字,他叫……”國師忽然惱怒起來,這是枯骨和曲崢嶸都不曾見過的……

  “他叫蛐蛐……”國師的聲音很神傷,他撫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轉身向後堂走去……

  枯骨和曲崢嶸互看了一眼,皆是一臉茫然……

  殳言和蛐蛐走在長生園通往野林的荒道上……

  他們牽著手,輕輕的晃著,感覺不到更多的甜蜜,卻很踏實……

  蛐蛐,

  你會離開我嗎……

  呵呵,這個問題多可笑……

  只要我不離開你,

  你又怎麼會離開我呢……

  那麼……

  我決定了,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殳言挽住了蛐蛐,看著蛐蛐舒展了自己的眉頭,淡淡的笑了……

  而蛐蛐也笑了——殳言笑了,所以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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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月夜白衣

  月夜的田埂上,白衣少年在快速的奔跑著,就在那不寬的暗色土線上,他如履平地般來回,披著滿肩的月光……

  娘說,他不能走遠了,否則就再也回不來了……

  娘……丹兒……

  她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那夜,她將一塊沒有紮染的白布蓋在自己的頭上……

  娶我吧,蝗。

  恩。

  白布下是蒼白的面孔——每夜看到的她似乎都不一樣……

  錯了位的時間就是這樣,蝗,你明白嗎……

  你很漂亮……

  有天我老了,頭發白了,牙齒掉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你很漂亮……

  ……

  是的……我很漂亮……

  聽說,蟒死了……

  丹兒很久沒來了……

  蟒是誰……那個小孩兒……?

  白衣少年直線向山坡上沖去,那是他的家,一個被草木遮蓋起來的小洞穴,只能停留兩個人。今夜等了她許久,怕是不來了……

  還未上到山上,少年便被草木做動的聲音驚得臥在了草叢中……

  他看見一襲紅裙順著草尖游來,紅裙身後的草身紛紛被折斷,發出幹澀的唆唆聲。

  只聽一身悶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撞到了石頭,紅裙停了停,感覺一用力,繼續向前拖著。白衣少年屏住氣,卻感眼前草木忽然間全部倒向兩邊——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頭顱,七竅滲著隱隱的血液,似乎仍在流著。死了?不,那頭顱的眼睛用力的睜著,眼珠子似乎微微晃了晃,最後停在了少年的眉心。讓那眼睛盯著,少年並沒有感到更多的恐懼,反而准備伸手為那頭顱擦去眼角的血跡……剛一抬手,頭顱卻被拖了開,漸漸遠去……但那雙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少年……少年這樣覺得,他站了起來,看著遠去的紅裙,緩緩跟上了紅裙的步跡……口中喃喃道:娜雅……

  紅裙是個十六七的妙齡少女,她並沒有走多遠,在山腳的蘆葦下停了腳步,拾來一些敗草鋪在了冰冷的泥土上……只見她俯下身去,撫著那個頭顱額前的碎發,輕輕地喚出一聲:蟒……

  少年不禁一驚,蟒不是已經死了嗎……

  紅裙抱起一個幼小的身軀,那沉沉垂下的四肢在風中搖擺著,似乎沒有骨頭般……他的頭向後仰著,溢血的眼角圍著那即將要滾落出來的漆黑眼珠,找不到一點折射的光彩,只是少年覺得——他在看著他,盡管他躲在高高的蘆葦後面。

  紅裙將那副散了架般的身軀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敗草上,摸著他的頭,吟吟念著:蟒,我的蟒……

  蟒死了……這又是誰?

  未幾,那頭顱一震,咳出一口血來……

  黑夜中清脆的一聲,紅裙抽了那頭顱一掌,頭顱毫無抵抗的偏向一旁,血順著眼角流到了敗草上……

  蟒不會弄髒我的手!你是誰?!

  你太過分了,他還是個孩子!

  少年從蘆葦後沖了出來,他看不下去了,或者說他無法再忍受那頭顱的眼神了。

  紅裙打量了一下少年,笑了笑道:師妹最喜歡漂亮的東西,連蟲偶都不例外。

  他記得丹兒跟他提過,那個穿著紅裙的師姐——辛娜雅……

  娜雅……

  蝗。

  他們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是你把他打成這樣的?

  哼,他是我在山下撿到的……娜雅輕輕的捧起那個縱橫著鮮血的臉,直到將那些血全部揉花了,才慢慢放下道:蟒,他是蟒……

  但是蟒死了……

  又是響亮的一聲,蝗的臉上現出了紅色的指印,粘粘的一摸,竟是半邊臉的血……

  不許說,不許說!娜雅站在少年的面前大聲喊著,指著身後的孩童道:他在這,他在這!

  告訴他,你叫什麼名字?!娜雅轉過身向那孩童大聲喊道……

  蝗看著那孩童眼中再無任何光彩,甚至都無法像剛剛那樣注視著自己,心歎娜雅如何還能得到他的回答……

  曲……

  寂靜中,那孩童微微的哼了一聲——蝗不禁瞪大雙目,他還沒死!?

  又是一記耳光落在那孩童的側臉——你是蟒!

  曲……那孩童仍然哼著,卻也哼不出第二個字,也許他一個字都未脫口……

  你是蟒!娜雅大聲喊著,近乎瘋狂……

  蟒死了,他也快死了……蝗站在一旁冷冷的說道,他體會不到娜雅的瘋狂……

  娜雅用胳膊蹭了蹭自己的眼角,也許她哭了……忽然她扭頭看著蝗,眼白泛著月一樣的光彩,而那眼中的黑色更是深沉了——我不會讓他死的……

  她抽出一把匕首,將它舉到耳旁……

  你要幹什麼?

  娜雅冷冷一笑……看好了,我要做你娘對你做的事……

  她握著刀,卻遲遲沒有放下,蝗感到了她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越來越……

  就是一瞬間,她將匕首刺入了那孩童的左胸,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刺深進去……

  蝗在一旁看著,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左胸……聽著那刀絞著皮肉的滋滋聲,他的面色逐漸慘白,大顆的汗珠順著他那白淨的額頭滑了下來,將那沾血的半張臉沖花了……

  就在娜雅的匕首似乎觸及到了什麼時,她將匕首抽了出來。刀尖的血被她抹到了一張黃符上,黃符被利落的折成了六角形,然後,她開始用力地將那剛折好的六角黃符塞到孩童左胸那湧著血的切口中,只是,無論她怎樣塞,都無法將那符塞進孩童的身體中……

  蝗的視線裏,那翻開的不知道是皮肉還是被血染紅的衣衫……她的嘴角抽搐著,帶著興奮的笑容和詭異的沮喪,她的雙手似乎套上了鮮紅的手套,動作也越來越粗魯……她的眼淚不停地濺落在傷口上——蝗似乎能夠聽見那種淚水融入血中的聲音……

  孩童睜著眼睛,身體晃動著,死魚一般,七竅的血向外湧著,紅了身下的敗草……

  蟒,蟒……你不願和姐姐在一起了嗎?蟒……不要這樣……

  就在她要將六角符咒塞爛之時,那符咒卻似乎非常順利的滑入了傷口,也許是她將切口撐開了,也許……

  然後,蝗看見娜雅用那鮮紅的手掌捧起了孩童的臉,滿足的笑著……那些晶瑩的,可能是眼淚……

  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難道,是娘殺了我……丹兒,是這樣嗎……

  你殺了我……

  我救了你。

  蝗和丹兒躺在洞穴中,目光沒有交接。

  用那種方法救我嗎……

  我沒辛姐姐那麼狠心,你的血是我從箭頭上取下的,我也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整整一夜,兩人就那樣靜靜的躺著,看著伸手就可以觸及的洞頂,不說一句話……

  月夜的田埂上,一個白衣少年在快速的奔跑著,就在那不寬的暗色土線上,他如履平地般來回,披著滿肩的月光……

  他在等他的娘,他的丹兒……

  但是今晚他依然沒有等到……

  白衣少年直線向山坡上沖去,那是他的家,一個被草木遮蓋起來的小洞穴,只能停留兩個人。

  但是他卻撥開了那飄雪的蘆葦——地上是焦灼的泥土,和墨色的草灰,不,白色的……

  他似乎能隱隱看到娜雅抱著那個孩童,點燃了蕩血的敗草,她的笑在火中綻放開來,逐漸變成那赤色的火舌,吞噬掉自己……

  一陣涼意從手上傳來,蝗機警地閃向了一邊,定睛看去,一個小男孩手懸在半空,漆黑的眸子注視著蝗:哥哥,你看見我娘了嗎?

  蟒?不……蟒死了。

  蝗沖上前去,雙手撕開男孩的上衣——沒有,一點疤痕都沒有……

  哥哥,你看見我娘了嗎?

  為何,自己的胸口上會有一個傷疤……蝗向後坐到了地上,說不出話來。

  娘,娘……男孩輕聲喊著,從蝗的身邊走過,卻被蝗一把拉住……

  你叫什麼名字?

  蛐蛐。

  別亂跑,你娘會來找你的。

  嗯。

  男孩在蝗的身邊坐下,精致的面容上浮現著柔和的月光……蝗不禁想到那晚眼角滲血的頭顱,那個全無骨架的幼小身軀此刻居然坐在自己身旁,幹幹淨淨,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

  喂,你知道你是蟲偶嗎?

  男孩搖搖頭……

  你知道你是怎麼來得嗎?

  男孩依舊搖頭……

  你以前的事情還記得嗎?

  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嗎?

  男孩輕輕搖頭:娘什麼時候來?

  可能不會來了吧……蝗躺在了蘆葦上——自己也在等娘……

  不知從何時起,蝗每夜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

  丹兒摟著他,告訴他,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沒有白頭……

  是嗎……好的,那就在一起吧,直到我們其中一個死去。但是,為什麼要逼我去殺人?

  因為那些人不死,你就會死嗎?

  好吧,那就讓他們死吧……蝗將那些人撕成碎片,卻在碎片落下的那一刻看到了那雙漆黑的眸子……

  蝗……他喊著他的名字,卻被身後的男人用刀要挾住了脖子……

  該死!……

  男人的頭顱滾到了很遠的地方……

  蝗……男孩看著他……我是蛐蛐……被刀劃破的細嫩頸部汩汩的向下淌著鮮血……

  蝗撕下了雪白的衣襟將那傷口纏住,纏住,直到衣襟也紅了……

  蝗……我是蛐蛐。

  是的,我還記得你……

  他是我的領路人……

  那他為什麼要殺你?

  不知道……

  那一刻,蝗看見男孩的臉紅了,血液濺到他的眉睫上,漆黑的眸子出現了重影……

  蝗捂著脖子向後猛退兩步,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流到了白衣上……那是他不曾察覺的速度……蛐蛐,你也和我一樣嗎?

  男孩似乎很害怕,蝗啊蝗的喊個不停,卻又不敢靠近蝗一步,他握住右手在地上翻來翻去,直到滾得滿身的鮮血,方才安靜的躺在那裏,不動了……蝗迷蒙的看著,動彈不得,也阻止不了……過了許久,一襲紅裙飄來,抱起了男孩,紅裙在蝗身前停了停,道了聲:謝謝。

  那是一張開始蒼老的面孔,再也尋不到妙齡的痕跡……

  娜雅……蝗咿唔著,失去了知覺……

  蝗……

  你九具,我九具。

  謝謝。

  領路人呢。

  走了。

  男孩笑著,他要在這等娘來接他。

  你的領路人呢?

  我沒有,我的娘會來接我。

  蝗也笑了笑。

  謝謝。男孩數了數屍體,不多不少,九具。

  不用謝,我們是朋友嘛。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相遇的夜晚,他們為彼此數著屍身,從一數到九,從一個夜晚數到另一個夜晚……

  男孩漸漸成為少年,少年成為青年……依舊數著,從一數到九,從一個夜晚數到另一個夜晚……不過,蝗卻總是會在一堆屍體中數到蛐蛐……

  蛐蛐啊,你的娘為何不看好你?救了你,卻又不疼你……因為,你畢竟不是蟒嗎……

  至少作為蟲偶,你不是一個人,我和你一樣,你知道嗎……

  但是,你卻死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比我先離開,你明明比我小的……

  娜雅應該會傷心吧……

  既然如此,那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了,我愛殺誰就殺誰,除了我自己……我多想掏出那心口的符咒,狠狠的踩在腳下,踩到土裏,踩碎了它……但是不可以,她說,殺了自己就等于將她推向地獄……

  我答應過她,要和她在一起,直到其中一個死去……

  但是我更想去地獄,十八層有何難,只要能夠從頭來過……

  用力的撕碎那些孽障,飛灑的血液中,傳來往昔的聲音……

  蝗……

  回首,看到的居然是熟悉的身影……

  既然你已經死了,為何我會再一次看到你……你是誰?

  蝗,我是蛐蛐……

  那漆黑的眸子……

  太好了,如果我想死,你便是唯一能夠殺死我的人……

  我們是朋友……你,還記得嗎……

  記得……一直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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