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轉章 迷茫之路
世途險惡?至少我們會彼此關心,
奔波勞碌?我們一起,
金錢?我不在乎,
一無所有?不會的……你一直在我身邊……
知道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把這一切都告訴你……
一柄赤刀,他看到了心中的彼岸花,她看到的卻始終只有兩個字……
“他送給你的?”蝗看見少女盯著一柄赤刀出了神。
“嗯。”少女摸著把柄上的刻字,許久沒用,這柄刀的銀色刀柄早已色烏暗淡,失去了往昔那樣炫目的光芒,只有那兩個刻字的地方依然雪樣白亮,光滑異常。
蝗看得出,她一定是常常摩按著那兩個字……她的名字……殳言。
蝗微微皺起了眉頭,看了看殳言,又看了看身邊的年輕男子……他真的像睡著了一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該放手的時候,不應該……
“不如……”
“不行。”殳言沒有等蝗說完,便一口回絕了,“如果你曾經親手將一個人從墳墓中挖出來,還會讓他再回到那裏面去嗎?”
蝗沒有再說什麼,在他那天的記憶中只有讓人睜不開眼的天幕大雨,以及雨聲中少女那淒然的哭聲……
他輕歎了一口氣,唯有在心中祈願……如果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那麼請給所有人一個回頭的機會吧……
流水般的銀色流蘇在陳老爺眼前閃動著,一只銀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要掙脫銀鏈的羈絆展翅飛去。
“好漂亮的項鏈!”明鳳坐在了陳老爺身邊,她以為這應該是送給她的。
陳老爺沒有說話,而是將項鏈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放在了一層套著一層的珠寶箱中,鎖上了三把鎖,起身抱著走了出去,不忘對明鳳解釋道:“這是不祥之物,你要遠離它才好。”說完,便走出了明鳳的視線,不知將它藏去何處了。
“誰稀罕……”明鳳失望的說道,反正除了雲字一號房的那兩個人,老爺最近也有些神秘兮兮的,還是自己最最正常……明鳳搖搖頭,離開房間招呼她的生意去了。
待到明鳳離開,陳老爺又回到了房中,確定明鳳沒有轉身,便偷偷將珠寶箱藏在床下的暗格之中,松了口氣……他一直保存著這條項鏈,因為他知道很多人都想得到它,甚至不惜為了它去奪人性命,只是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發現這項鏈中到底有何秘密,無論怎麼看它都只是一條普通的銀色項鏈,除了做工的精妙,再無任何與眾不同之處。最近出現的那個拖著屍體的紅裙少女自己雖然沒有見過,但總也無法對其釋懷……還有國師和那個雲游僧,莫非自己被認出來了?!不會的,不會的……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有種預感——這條項鏈將會離他而去,可是……他還不知道這條項鏈中的秘密!……
昏黃的火光,老太婆扶在翁邊,她又蒼老了許多,這麼些天不見天日,臉已顯出浮腫,但仍然沒有撐開那縱深溝壑的皺紋,她需要那九具屍體,只差九具了……
她顫顫悠悠地走到洞穴的一角,那裏放著一個紅色的木盒,很舊了,那褪了色的紅似已無力再掩蓋原木的本色,斑斑駁駁,卻沒有一處磕碰,四個棱角仍然非常尖銳……
“蟒,你一定要保佑姐姐!”她摟住紅盒在洞內放聲大笑轉而號啕大哭,連洞穴都顫抖起來,沒有人聽到,除了她自己……
蒼涼的沒有邊際的桃林在風中瑟瑟,曲百納站在堂屋門口,不禁蹙起了眉頭……
“事情總算有了轉機,等師傅的事情辦完,我們就離開……和無垠一起。”曲純青輕輕摟過百納的肩頭。
曲百納在風中笑了笑,淡定地說道:“這真的是轉機嗎,事情並不像那麼簡單,師傅不會和我們說出實情的。”
曲純青放下了落在百納肩頭的手,她說得對,師傅有些事是不會對他們說的……
正在想著,二人便見有人影出現在青石道上,四個人抬著竹轎,步履矯健,正快步走來……
“他們終于來了。”曲百納冷冷地笑著,對身旁的曲純青道:“你去請師傅來。”曲純青深紅披風一展,轉身向堂屋後走去。
從竹轎上走下來的是個裹著厚重頭巾的女人,頭巾上插滿了銀飾,身上的布衣黑得發亮,線條僵硬就如同紙殼般,身後四個抬轎的男人更是與行屍無異,低著頭站在那猶如四敦沒有生命的石墩。
“萬教主,家師隨後就到,請……”曲百納話未說完,那女人便和身後的隨從徑直走入堂屋坐下了。
曲百納看著這行人冷哼了一聲……這幾個人滿身屍氣,明明不是屍體,卻像極了行屍,反倒是那晚所見的蛐蛐,雖然是蟲偶,但卻多了幾分人味……
不出多時,國師從後堂走了出來,仍是那身粗布白衫。見到那個女人,也沒招呼客套,表情冰冷地直接坐上了堂屋的上座。曲純青端來一杯茶,放在案上,曲百納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們的一旁。
“曲老頭,羅教的事,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女人厚實頭巾上的銀飾隨著話音顫動起來,聲音輕靈,著實好聽,只是頭巾和銀飾讓人看不清女人的臉,只能見到那豐滿的唇和雪白的貝齒。
國師抿了一口茶,沒有回答。
“長生園的事,羅教還是不要插手為好。”曲百納道。她對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好感,更何況被他們稱為異支的人,也只不過是擁有他們沒有的能力而以,他們再三主動找到長生園要求鏟除異支,實則另有所圖。所有弟子中,除了曲崢嶸,無一人對羅教敬讓,如果不是曲崢嶸,長生園便可說和羅教毫無瓜葛,而曲崢嶸正是眼前這個女人送來的。曲百納不明白,師傅為何要留曲崢嶸在身邊,莫非她真的是空缺許久的“山”字房的真正的主人?
“我有三個弟子前來探望曲崢嶸,他們是否還在此地?”女人問道。
“師傅。教主。”曲崢嶸已走到堂前,向國師和那女人各行了一個禮,隨後走到女人面前問道:“百果姐姐來了?”
女人有些驚訝:“你沒見過她?她應該幾天前就到了。”
曲崢嶸搖搖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望向一旁的國師。
曲純青看著身旁的曲百納,她的面龐上找不到一絲瞬間的變化,那是她慣有的自我保護……他很明白,曲百納一定知道些什麼。
而曲百納心中卻出現了那夜的無垠,她應該最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可惜自己是不會去問她的……
“他們死了。”國師放下剛剛掐算過的五指,平靜地說道。
“什麼!”女人猛然間站了起來,全身的銀飾焦躁地沙沙作響。
“他們死了,請回。”國師波瀾不驚地說道,起身向堂屋後走去。
曲純青欲跟上國師,對羅教一行人拱手說道:“不送。”亦走入後堂。曲百納則轉身就走,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一個眼神。
銀飾下是女人微微顫抖的雙唇:“我萬相不會讓自己的弟子白白犧牲的。”她低頭思索了片刻,轉向身旁的曲崢嶸問道:“這兩天長生園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殳姑娘,蛐蛐,羅教的異支,師傅的貴賓……
“沒有。”曲崢嶸認真地說道,她知道女人的銀飾下是懷疑的目光,但是,她對百果等三人的死沒有一絲感覺,她們來探望自己,無非是要來套話,自己雖然被他們救過,但並不代表就要感激一輩子,尤其是這種帶著明顯目的性的……羅教每個人都自以為是自己的主子,真是可笑,不過要說共同點,就是自己和羅教一樣都憎恨異支。
“我看國師的弟子似乎都回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女人抓住任何可疑,一定要弄個明白。
“碰巧師兄妹都回來修養,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曲崢嶸恭恭敬敬地答道,不透露些許口風給這個自稱為萬相的萬教主。
女人見曲崢嶸重要的字一個都沒點到,心中料想這曲崢嶸怕也是不願與自己合作,看來此行撲空,還損失了三名弟子,只得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陡然轉身向屋外走去。
四具“行屍”也快步沖至轎邊,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女人上轎,然後健步消失在長長的青石道上……
“師傅,只留崢嶸和那幫羅教的人在一起好嗎?”曲百納跟在國師身後,正在向回廊的西面的盡頭走去。
國師目中浮現出淡定的笑容:“崢嶸盡管曾為羅教所救,但斷不會出賣長生園。”頓了頓,又道:“百納,今夜你和純青去為那三個亡靈超度一下……還有……看好你的妹妹。”
所有事情都逃不過國師那妙算的五指……百納唯有應允,心中不免又擔憂起無垠來,她不想無垠成為第二個四師兄,第二個曲鳴宇,第二個小福……
“我去洗澡了。”蛐蛐抱著換洗的衣服向正在練習咒術的殳言說道,殳言嗯了一聲,仍然默默念著咒語。
蛐蛐笑了笑,滿足地走進了小洞穴內,殳言練好了咒術,就可以自衛了,就不會再有人可以輕易欺負她了……
他將衣服放在一旁,開始解開前襟的衣帶,忽然覺得鼻中如同被抽空般,一陣涼意順著鼻腔侵入了喉嚨,將手指放在鼻前輕輕一碰,出現在眼前的,是自己並不陌生的鮮紅血液……
“洗好了?”殳言已經幫蛐蛐鋪好青布毯,正坐在火堆旁笑盈盈地看著蛐蛐。
“嗯。”蛐蛐笑著點頭,走到殳言身旁坐下了。
“每天練完咒術之後呢……我就會想,我們以後應該做些什麼……”殳言眼中滿是憧憬,她天天都在想,有什麼事情是適合蛐蛐做又能自食其力的。
“可以做什麼呢……”蛐蛐凝視著火堆,那跳動的火焰就像在他心中舞著腰肢……它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麼,但依然燃燒得很旺……很旺……
“還沒有想到,一起想吧?”殳言看著蛐蛐,那是他們不久的將來,很快就會到那一天……
“我不知道。”蛐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聽你的。”
不知怎的,這句話,讓殳言心頭顫悠悠的,她仍沒忘記對蛐蛐輕輕一笑:“你說的,聽我的,不准反悔。”
“嗯。”蛐蛐應道,卻感殳言在自己身邊的微笑開始有些模糊,就像隔著一層薄霧,不由得,他握住了殳言的手……
他感到殳言的手往回縮了一下,但也許是自己握得太用力,殳言最後也握緊了自己的手。那是柔軟的手,讓自己不敢多用半分力氣……
“我們快些找齊九具屍體好不好?”
殳言嬌紅著臉等來的不是蛐蛐的蜜語,更不是傾心的表白,更不會是對未來的打算……而是讓人憎惡的屍體!……
蛐蛐感到殳言甩開了自己的手,很用力的……她生氣了?
“我們不是有九個月的時間嗎?現在只差六具了。”殳言的聲音就如同吞了冰塊般,涼氣迫人。
呵呵,蛐蛐看著火堆笑了起來……也許是自己太多慮了……
“你沒事吧……”殳言輕輕撫上蛐蛐的臉,他今晚感覺有些不同……
“沒事。”蛐蛐握住殳言的手,輕輕放在了布毯上,“晚了,睡吧。”
殳言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了火堆的另一邊,注視著蛐蛐慢慢地躺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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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綿延之夏
……
那囉謹墀娑婆訶摩囉那囉娑婆訶悉囉僧阿穆佉耶娑婆訶娑
婆摩訶阿悉陀夜娑婆訶者吉囉阿悉陀夜娑婆訶波陀摩羯悉
陀夜娑婆訶那囉謹墀皤伽囉耶娑婆訶摩婆利勝羯囉夜娑婆
訶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囉夜娑
婆訶唵悉殿都漫多囉跋陀耶娑婆訶南無大慈大悲觀音菩薩
……
夜風中,聲聲低吟的經文傳來,洗滌著飄溢在這時空中的血腥殺氣……
循著國師的指引前來超度的曲百納和曲純青輕輕挑起了油紙燈籠……是誰先來一步……?
那人意識到有人走近,停止了頌念經文,向曲百納和曲純青迎面走來……
“枯骨?”百納和純青異口同聲。
“是啊,看來師傅也把你們召回來了。”那人中等身材,說話時聲謙面和,穩重得體,從那腰帶上突出的腹部看得出來他略微有些發福。
三人相視而笑,純青道:“我們本是要來超度這三人的亡靈,但有枯骨在這,我們便是白跑一趟。”
“三個?”枯骨思索了一下,“不是六個人嗎?”
“六個!?”百納和純青開始有些迷惑。
枯骨指了指地上:“那三個……那、那,還有那,三個。”
百納和純青忽然沒有出聲了,枯骨在這方面比他們要敏銳許多。
“三具腐屍,三個生人……你們到底幫師傅做了什麼?”枯骨一臉疑惑地看著百納和純青。
純青剛想開口……
“這樣死不知道痛不痛苦……”枯骨看著濺撒在草叢中的血跡輕聲歎道,“我聽說蟲偶就是這樣奪人性命的,用手。”枯骨看著百納和純青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枯骨……你既然都知道了……”百納緩緩說道,枯骨在幾個弟子中是最年長的,他對師傅也是最了解的……
“是的,師傅他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枯骨的聲音更像是在歎氣,百納和純青雖也不知這其中因由,心中卻也莫名地跟著枯骨歎了歎。
“我已超度完了,我們回去吧。”枯骨說著,示意百納和純青提燈引路,三人轉身向長生園走去……
“那三人是羅教的……”百納道。
“什麼!……哦,這樣……”枯骨應道,三人沒有再說什麼……
青蔥的新芽,終于在夏風中撐開了茂盛的枝葉,碧翠滴入清溪中,轉著輕快的圈兒漂向時光的那一頭……
盡管驕陽似火,洞中依然清靜涼爽,聽著洞口夏風的呼吸,看著那突如其來的驟雨狂奔而去,在如洗的天空留下斑斕的痕跡,數著日子一天又一天……
她什麼時候來把他們帶去……
“快了。”蛐蛐的聲音就像夏風的呼吸,他面對望向洞口的殳言笑了笑。
“你不是說你要午睡嗎?怎麼這麼快醒了。”殳言知道這夏日炎炎,難怪蛐蛐最近總是動不動就睡著了。
“我想可能是睡得太多,現在睡不著了。”蛐蛐揉了揉眼睛。
殳言看著蛐蛐淡淡地笑了……
夏天來了……
曾經複雜的咒術越來越容易,新的咒術也似乎能夠更快的上手……
無論自己用多調皮的咒術作弄蛐蛐,他也只會笑著看著自己……
殳言發現……
空閑時,他總是擦拭那把赤刀,說……那是防身必不可少的……
偶爾,他會看著火堆默默的出神……
想問題時候的他會無意識地輕輕咬住自己的下唇……
睡覺時,他會發出微微的呼吸聲……
他喜歡用小木棍在地上畫來畫去,寫著自己的名字……
還有,他似乎總也系不好衣帶,時常會散開,那時,自己就會幫他系上,他總是很感激地看著自己……可是有一次,是他不知道的……
時間很平靜,老太婆師傅沒有來,國師的人沒有來,羅教的人沒有來……只有自己和蛐蛐相處朝夕,偶爾去集市上走走,或是去山坡上吹吹風……很自然的,他們就會牽住彼此的手,每一次,殳言都會有片刻的開心,但是又對這種關系很迷茫,蛐蛐不知道自己已經悄悄的喜歡上他,而蛐蛐也從來沒有對殳言做過任何表示……
可是那又怎樣呢,手牽手的感覺很好……就想一直走下去,路邊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但最美的還是心中的風景……斷斷續續,點點滴滴,越勾畫就會越完美的……殳言相信,那只是時間的問題……
每當他們這樣走在一起,慢慢的,殳言便會漸漸忘記和老太婆師傅的約定,忘記國師的善意,忘記那個陌生的陌橫……這個時候,蛐蛐總會說希望殳言能夠自己保護自己,而殳言那時總是希望能夠一起活著,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開心地笑……
日複一日,春天便在夏天的開端消失了……
“殳言。”
誰?蛐蛐嗎……
殳言睜開蒙蒙睡眼,不禁吃了一驚,出現在眼前的是更加蒼老疲態的老太婆……
“師傅,你來了,要不要喊醒蛐蛐?”殳言輕聲說道。
老太婆看了蛐蛐一眼,道:“讓他睡吧,我有話問你,隨我出來。”
殳言披上布毯跟在老太婆身後走出了山洞。
“你們……殺了羅教的人?”老太婆指著洞口的三具屍身說道,語氣極為平緩。
“是的……”殳言看向洞口那個女人,那個曾經讓她耿耿于懷的屍身,如今對她來說毫無威脅。
“殺得好,殺得好……”老太婆咬緊牙關說道,殳言覺得她的聲音中飄忽著一種異樣的興奮。
“你們放心,羅教那幫膽小鬼,不敢輕易來找你們麻煩,我離開時會在這裏布下法陣,讓他們尋你不著。”
很久了……殳言又一次在老太婆嘴角看到了那久違的詭異笑容,她感到老太婆似乎在時刻等待著什麼落入她布好的陷阱之中……如果是那樣,殳言希望她的獵物不是自己和蛐蛐。
老太婆走到那三具屍身前……搖響了攝魂鈴,她步履蹣跚,走得極為艱難,還沒走出幾步,便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殳言,道:“你……喜歡我的蛐蛐?”
這沒來由的一句,讓殳言瞬間哽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
“算了,你們好自為之,我會再來的。”老太婆眼珠子一轉,扭頭離開了,消失在野林無盡的黑暗中……
什麼啊……老太婆一直神神秘秘,殳言很明白,但這句“好自為之”,讓殳言忽然之間覺得少了一種安全感,但是,那又如何,就讓自己和蛐蛐好自為之吧,求之不得……
殳言走入洞穴中,看見蛐蛐仍然睡得香甜,笑著坐了下來,那明黃火堆在入夏後,似乎只有光而沒有了熱,在這夏夜卻依然讓人覺得溫暖……但是,殳言這夜卻難以合眼了……
清晨,籠著薄霧的荒地上,緩和流暢輕靈的經文一句句沁入縹緲的意識……
“師傅。”頌完經的枯骨看著國師。
“我們送過去嗎。”百納問道。
地上躺著兩具冰冷的屍體,他們等了足足幾個月才等到這兩具 。
“送過去的話,羅教的人肯定也會發覺的。”曲百納道。
“師傅,據我所知,羅教的異支豢養蟲偶似乎便是為了得到屍體煉丹,我們這些不是死在蟲偶手下的屍體真的有用嗎?”枯骨常年在外游曆,對羅教的事情比較了解。據他所知,羅教的異支許多年都沒有什麼大動靜,不過羅教中流傳著在五十幾年前,異支們得到了神賜的聖物的說法,而這聖物也是枯骨在外游曆的任務,不過多年來一無所獲,如今被師傅召回卻是幫助羅教的異支,還與羅教起了摩擦,師傅這樣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他四十歲才得到的唯一一個兒子,曲陌橫……而陌橫的生日也是師母的忌日……
“羅教的人以趕屍為業,但是異支卻用屍體作引,他們相同點便是都恥于盜屍,因此,羅教盡管稱其為異支,但至今仍然承認他們屬于羅教。屍體對異支的人來說很重要,他們利用蟲偶得到屍體,煉制丹藥……這似乎和羅教所說的神賜之物有關……因此,他們不會拒絕的。”國師看著那兩具屍體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知道的也僅限于此了,一直以來無增無減……
異支從一個叫做赤松的人開始,他是最先豢養蟲偶的,神賜的聖物便在他手中,赤松死後,那件所謂的神賜聖物也不知所蹤,這讓羅教很是氣惱,因為他們認為那件聖物應該是屬于本教的,而非異支……
據說赤松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姓辛,一個姓廉,他們行蹤神秘不定,就連羅教的人也不多見……如此想來,殳言的師傅必是兩個弟子其中之一……
“莫非他們想重煉聖物?” 枯骨道,“我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尋到,她們真的可以煉出來嗎?”
國師背轉過身道:“何來神之聖物?我尋思那不過是赤松煉制的丹藥。我們若是能得到聖物固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讓殳言和蛐蛐徹底脫離羅教異支。”
枯骨似乎從國師的話中悟到了什麼……師傅雖然沒有多提,但他此刻最想得到的便是那個蟲偶蛐蛐,因為一旦師傅放棄那所謂的聖物,就意味著……
“弟子這就送去。”枯骨道,邀曲百納和自己同行。
“你們若是找不到他們,便是布了陣法,將屍體放在陣法之外便可。”國師說完,提起前襟向荒地深處走去。
“走。”枯骨彎下腰去……
曲百納見枯骨在那兩具屍體上貼了符咒,又從懷中取出了攝魂鈴,和那夜殳姑娘的做法一模一樣。
“枯骨,你怎麼會?”曲百納很是好奇。
“這就是我在外所學。”枯骨笑了笑,搖了搖攝魂鈴,兩具屍身便像吊線木偶般站了起來。
“走吧。”枯骨搖著鈴向荒地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曲百納亦跟了上去。
“難怪師傅讓我和你一起,否則我還以為要用抬的呢。”
枯骨輕笑兩聲,問道:“純青呢?”
“師傅和我都希望他能夠看住無垠,因為……我無法看住她……”
枯骨歎了一聲:“難為她跟鳴宇了……”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不覺,日色垂暮,枯骨和曲百納早已到了野林,卻仍在野林外兜轉。
“看來真如師傅所說,這裏布下了陣法……我們就將這二具屍體放于此地吧。”枯骨一邊說,一邊將攝魂鈴放入懷中。
“放于此處……不怕羅教的人尋來嗎?”曲百納有些擔心,因為上次那三具屍體,看情況他們是因為羅教的人而沒有帶走。
“師傅自有他的打算。”枯骨平和地說道,“我們走吧。”
曲百納也只得跟著枯骨離開了,盡管有所顧慮,但是她仍是相信師傅的判斷。
枯骨自是早已猜出了國師的用意,單憑長生園尋來的無主死囚,短期內來看是遠遠不夠的,如此便只有引羅教的人出來,以給那蟲偶和他的領路人一個“獵食”的機會……
“那個蟲偶像嗎?”枯骨問道身旁的曲百納。
百納似乎回憶了片刻,道:“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無垠說很像。”
枯骨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曲百納的肩膀。作為幾個師兄妹中最年長的,他卻沒有能力給他們更多的照顧……
曲百納笑了笑……她亦不是普通的女子……就算將來有什麼最壞的結局,她也做好了准備,最壞……不也就是個“死”字嗎……
夜色籠罩下來,兩具屍體矗立在野林外圍默默地等待……林風吹著額前的符紙飄起,露出符下蒼白的臉……
洞中飄來淡淡的米香,今天晚上,殳言和蛐蛐吃的是白粥。米是兩個人一起去集市上買的,殳言淘洗,蛐蛐烹煮……老太婆的金子,殳言覺得要好好打算,留待日後重獲自由時有個保障……
兩個人蹲在小鍋邊,蛐蛐先幫殳言盛了滿滿一碗,剩下的一些就舀到了自己的碗裏,殳言看看自己碗再看了看蛐蛐的,又從自己碗中舀了幾大勺到蛐蛐的碗中……
“夠了,夠了……”蛐蛐一邊側身將碗往裏收,一邊說道。
“你不餓嗎,你比我高多了,當然要多吃些,又不是沒有。”殳言說道,因為蛐蛐最近的確吃得很少,這不像以前的他,以前……想起他曾經眼饞自己的雞腿,又看見他現在蜷著身子抱著碗,殳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平時練習啊,累嘛,當然要多吃點,我天天睡,都不覺得餓。”蛐蛐站了起來,走到一邊坐了下來,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差點沒吐出來,只見他伸出了舌頭:“好燙……”
“誰叫你吃得那麼急,”殳言走到蛐蛐跟前彎下腰,向他碗中輕輕地吹著氣,“吹一吹,就不燙了。”她挽著裙子靠著蛐蛐坐下,“你看,要沿著碗邊,舀上面一層……”殳言順著碗邊轉著圈輕輕搖了一勺粥遞到蛐蛐嘴邊,“你吃這個,沒那麼燙。”
蛐蛐頗有些驚訝,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殳言,似乎在問:你喂我……?
殳言舉了一會,催道:“看著我幹什麼呢,你嘗下啊。”
蛐蛐張開口慢慢的吞下那口粥……有些香甜,有些滑爽……還……很興奮……蛐蛐不由得偷笑,他輕輕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怎麼樣?”殳言很想知道。
“不燙,剛剛合適。”蛐蛐呵呵地笑著。
心想,吃粥真好……
吃完了粥,兩個人便一起拿著碗具到野林中的溪邊去洗幹淨。聽著流水潺潺,看著那如鏡的溪水沖不走月亮的影子,感覺那種透心的清涼濕了雙手……也是一種很安靜的享受……
一陣夜風徐徐吹來……
風中除了夏夜那拂面的涼爽,還有……
“殳言,你有沒有覺得……”蛐蛐放下手中的碗,疑惑地問道。
“我的攝魂鈴在微微的震,也就是說……”殳言也感到了些許異樣。
“附近有屍體。”這屍氣蛐蛐能感受到,而且還在不遠處。
“莫非是國師送來了?”
“還有可能是羅教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蛐蛐道,他的危機感再一次逼近。
“不論怎樣,去看看。”殳言站起來,向蛐蛐說道,“碗先放在這……”
“你不怕羅教的人?如果出了師傅的陣法……”蛐蛐還是有些擔心,他怕自己可能無法像以前那樣確保她的安全……
“如果我們不出去,怎麼找剩下的幾具屍體,這也許是個機會。”殳言也想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的咒術是否真的有長進,她看著蛐蛐擔心地看著自己,拍了拍腰間的赤刀笑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蛐蛐似乎稍稍放了心,站起身來,道:“那我們走吧。”
踩過地上蔓草枝丫,野林中的夜越來越沉,那似有似無的屍氣牽著蛐蛐心頭的顧忌,一波強過一波的迎面襲來……
蛐蛐伸出手將走在前面的殳言拉向身後,牽著她向野林的邊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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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浸血夏夜
不透一絲光亮的“地”字房中,曲純青緩緩睜開雙眼……他記得無垠跟他說了許多話,平時安靜得如同一個偶人的無垠居然說了很多話……
“糟糕!”曲純青拍案而起,他此刻方才明白過來,自己被無垠下了迷魂咒,而無垠此刻已不見蹤影——她一定是去找他了……
曲純青已不敢再多想半刻,風也似地沖出了“地”字房追尋曲無垠而去……
蛐蛐和殳言已接近老太婆布下的法陣的邊緣,且依稀看到了野林外圍佇立的兩具屍體。
“真的是。”殳言腦中此刻只有驚喜,而無對行屍的半分恐懼。
若要將那兩具屍體帶走,就必須殳言親自去貼上直行符……蛐蛐輕輕按住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殳言,他提議讓他先出去看看,殳言也知道要小心行事,更明白蛐蛐是為自己好,唯有點頭應允,站在陣中,等待蛐蛐回來。
蛐蛐握緊了拳頭,他努力將所有的力氣都彙聚在右手上,但是,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當他第一步踏出陣外,一陣勁風卷地而過,黑夜開始喘息……
蛐蛐環顧四周,一步挨著一步靠近那兩具屍體……殳言也在屏息等待著,蛐蛐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入陷阱……盡管夜風從未靜止,殳言的額頭卻已滲出一層冷汗……
慢慢的,蛐蛐將手放在了其中一具屍體的肩上,周圍風草驟然呼嘯,卻很快恢複一片死寂。莫非,真的沒有任何埋伏……?
殳言見狀,心也似乎稍稍放低,暗暗叫好,她用力地揮動雙手,示意蛐蛐盡快將那兩具屍體搬進陣中。
蛐蛐點點頭,抱住其中一具屍體正准備向林內拖,還未踏出半步便陡然轉身,將屍體攔在身前——只聽“ ”的一聲,屍體胸前冒出火星,隨後白煙騰騰,眼見馬上就要化去——射中屍體的是一種用金漆寫滿咒文的三寸木樁,此刻似也要隨著屍體化去。
羅教的人!殳言差點沖出陣外,卻被蛐蛐冷冽的一眼定在了陣中。
蛐蛐將身前的屍體松開,眨眼間便只有屍體的一套衣衫落在了地上。
“來尋仇的嗎?”蛐蛐迎著夜風說道,同時迅速抬手將一支直逼側面而來的木樁打了回去。一陣草木響動,似有人從樹上跌落下來。
黑夜彼端潛伏著,似乎沒有任何動靜……殳言覺得有人在暗處窺視著,等待著時機,等待著蛐蛐露出破綻……如果自己和蛐蛐也可以隱去,殳言正這樣想著,卻發現野林的地面上灑滿了螢粉……
這螢粉取自螢火蟲和曇花,附著力極高,如此,即便是用兒衣符隱去了身形,也會因粘在身上的螢粉而被察覺,更會讓人准確地判斷蛐蛐的去向和速度……看來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早有埋伏了。
哼……殳言心中暗自冷笑,老太婆師傅給自己的那本書,記述的都是少有攻擊性而又平凡實用的咒術,更不會那奇奇怪怪的法器道具……即便如此,現在看來要破解這些也並非難事……
“通明!”暗夜中一聲輕靈的聲音,殳言將一個折成璿鏢的符咒擲向落滿螢粉的地上,瞬間,所有螢粉的點點光亮逐漸開始擴大,那螢綠色的光芒幾乎將整個野林外圍都照亮了,就連普蘭的夜空也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螢綠。
蛐蛐終于看見在他的周圍有五個穿著深灰色衣服的男人——兩個盤在樹上,三個伏在草叢中。他們此時也知自己現了身形,樹上兩人縱身躍下,同時從腰後抽出銀色的彎刀,伏在草叢中的三人亦站了起來,拔出彎刀指向蛐蛐,刀身在螢光下閃著詭異的紫綠色光芒——他們腰間都插滿了金漆木樁,眼中透射出狼一樣的目光,斜視著蛐蛐。
殳言不禁替蛐蛐捏了把汗,可是見那幾個人遲遲都沒有沖上來,也許他們對蛐蛐也有幾分顧忌……
“教主傳話,只要你們將聖物交出來,百果三人的死就不同你們計較。”其中一人終于開口,陰陰地說道。
百果……會是那個女人嗎?
也許是因為這五人有著極其相似的裝扮,殳言一下竟分辨不清聲音出自何人之口。說話的這個人,定是五個人的頭目,如果能夠先將他制服,其余四人便不足以構成威脅——殳言這樣想著,同時希望那說話之人再吭一聲,好讓自己分辨清楚。
“什麼聖物?”蛐蛐時刻注意著周圍這五個人,不敢有絲毫松懈。
“這應該問你!”那人似乎不耐煩,朝向蛐蛐大吼一聲。
是他……那個男人眼中的殺意幾乎就要決堤,他很有可能就是五個人的中心。
“不知道。”蛐蛐說得極為平靜,他感到這些人馬上就要沖將上來,已做好了隨時躍起的准備。
果然,那五人舉起了彎刀,似要組陣而來!……卻被夜空中突如其來的一陣笑聲打斷了。
這個肆無忌憚的聲音……
“你們怎麼會向他要?”戲謔,諷刺……
“蝗!”殳言不知怎的,竟有一種救兵降臨的感覺——她知道,蝗一定會幫蛐蛐的。
一層螢光微微向上一浮,蝗在蛐蛐面前從容落定——無聲無響……
“你憔悴好多啊。”蝗還是那副故作驚訝的語氣。
“每次都少不了你。”蛐蛐輕輕撥開擋在身前的蝗,繼續盯著那五人。
“是啊,今天月圓呢……”蝗抬頭向天……“啊!”忽然大喊一聲……眾人也紛紛抬頭——被熒光侵入的夜空布滿陰雲,今夜雖是月圓之夜,卻不見月的身影……
一陣疾風掠過,蝗再次站到了蛐蛐身旁——趁那五人抬頭之際,他已將五人腰上的金漆木樁連帶衣服和皮肉一起撕了下來。
“什麼東西?看著礙眼。”蝗將那些木樁甩在地上,隨後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著自己的右手。
那五人有兩人已直不起腰身,跪倒在地,大聲呻吟著,另外三人雖仍勉強支撐著,卻也已面無血色,冷汗層層。
“哎呀,對不起……”蝗說著,輕輕松手,白色帕子粘著血色悠悠飄落,“我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
殳言此刻才回想起,山寨那晚的慘況全部出自蝗之手,他雖也是蟲偶,但殺人的手法卻極其殘忍,完全不似蛐蛐……
“我們不知道聖物是什麼,你們走吧。”蛐蛐說道,他身邊的蝗瞬時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放他們走?那我今天晚上怎麼交差,難道殺了你和殳言還有我自己不成?”
是啊……蛐蛐皺著眉頭看著蝗……可是他們不是山賊……
“他們要殺我們!你看那些樁子……”蝗指著地上的木樁,“怎麼到今天你還要給自己找借口?……”蝗搖著頭看著蛐蛐,忽然,他看到蛐蛐衣領中那隱隱的疤痕,眉心閃過瞬間的憂郁,轉而握住蛐蛐的雙肩冰冷地說道:“我們殺了那麼多人,注定要下阿鼻地獄了。”
阿鼻地獄……地獄……
蛐蛐怔在了原地,視線中的蝗逐漸離他遠去,那個笑得爽朗的少年越跑越遠,越來越模糊……他在血腥中翻身,粘血的指尖甩出完美的弧線,白色的衣衫掀起地上翡翠般碧綠透亮的螢粉……那些人害怕了,他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是這次……
“定!”殳言奔了出來,在一個沖向蛐蛐的男人背上迅速地打上了止行符,而止行符這次終于發揮了它的作用,那人手中的彎刀在離蛐蛐頭顱一寸的地方嘎然而止。
“蛐蛐!”殳言將蛐蛐從彎刀下拉了出來,她見蛐蛐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神情恍惚,顧不上什麼陣不陣的便沖了出來。
那五人果然不是一般角色,此刻四人正和蝗糾纏著,著實棘手,不容樂觀,而眼前這欲趁人不備之人盡管被止行符定住了,但眼珠子仍有轉動,殳言也不知這小小的符紙能鎮住多久,情急之下,只得多拍了幾張止行符在那人身上。
“醒啊,蛐蛐,你再不出手,我們就要全部死在這了!”殳言焦急地喊著。
蝗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的右手開始顫抖,眼下已被那四人團團圍住……
“鹽……他們的血裏有鹽……”蛐蛐喃喃道。
“什麼?”殳言這才反應過來,難怪蝗會被克制住……看來這幫人今天是已准備拚死一搏了。
“蝗!”殳言不禁驚呼,眨眼間,蝗已被那四人用紅繩拴住,和那天對付蛐蛐的一樣,紅繩勒在蝗的腰間越收越緊,蝗的掙紮也越來越趨于無力……
“哈哈哈哈……”蝗忽然大笑著喊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一口鮮血緊隨著湧了上來,紅了雪白的領口……
“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蝗瘋狂地掙紮起來要向那四人沖去,那四人也似乎驚訝于蝗的瘋狂,閃躲之中加力收緊了紅繩,更同聲頌起了咒文——那咒文就似有成千上萬只夏蟲振翅而來,越逼越近,嗡嗡聲蜷在螢綠的夜空下逐漸膨脹卻又沖不出去……
“哈……哈……”蝗仍在痛苦地笑著,左胸一點紅色慢慢滲透出來,逐漸擴大,在白衣上分外明顯……
殳言正在擔心蝗,還未反應過來,蛐蛐上前二話沒說便將那定住之人的脖頸劃裂,快速轉身躲過了濺射出的血漿……“自己小心!”蛐蛐說罷,拾起那人手中的彎刀向咒文中心沖去……
殳言盡管擔心蛐蛐他們,但也用最熟練的速度在那人頭上拍上符紙——螢粉在夜色下發黑的血液中仍然閃著詭異的綠色光芒……
“蝗!”蛐蛐沖上去扶住了蝗的後背,卻見他胸口的血跡已經在迅速擴大,而蝗亦用力抓住了蛐蛐的衣襟,這咒文讓他生不如死。
蛐蛐舉刀砍向紅繩,卻怎麼也斬不斷,他隱隱感到了右手指尖的灼燒感覺——要在右手完全廢掉之前解決掉這幾個人……
“堅持住。”蛐蛐對蝗說道,松開蝗向那四個人沖去,蝗沒能抓住蛐蛐,情急之中又哇出一口鮮血……
而那四人腹部的血也似沒有止過,皆是眉頭深鎖冷汗淋漓。他們反複頌念著咒文,一刻也不敢停下,眼見蛐蛐沖了上來,四人同時大呼一聲,挪動步法,紅繩幾經交錯,將蛐蛐也困在其中,四人同時迅速向四個方向退步,很快紅繩便已收至最緊,發出即將繃斷的聲音……咒文一遍比一遍洪亮,將殳言壓迫下去……殳言雙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只覺得仿佛有千萬只小蟲從身上爬過,耳中傳入的咒文似乎全部堵在了胸口,卻在腦中興風作浪……
她向蛐蛐望去,發現蛐蛐正向她大聲地喊著什麼,但是她完全聽不清,除了咒文她什麼都聽不到……你在說什麼,蛐蛐……
殳言支撐著站了起來,用力拍了兩下自己的額頭,仿佛要讓自己盡量清醒些……
“走啊……走啊……”蛐蛐頂住咒文的侵蝕,大聲喊著,卻看見殳言一步一步踉蹌著向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你在說什麼……殳言又走進了幾步……
“走啊……”蛐蛐不遺余力地喊道,血卻溢出了唇角,順著頸部蜿蜒而下……
蛐蛐!……殳言她最怕看到的是蛐蛐的血……他不能死……殳言于腰間抽出那把赤刀,也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力氣,一口氣奔上前去……
而蛐蛐見狀掙紮的更猛烈,他想阻止殳言,他想讓她停下來!……
忽然間,咒文止住,黑夜頃刻之間寂靜下來,只能聽到血液滴落在草尖上的聲音……刀鋒撐破那胸前的皮肉,張揚地滴濺著鮮血——殳言的赤刀刺穿了其中一個灰衣人的後背……這一次,殳言沒有松手,她將那人向前一推,用力將刀抽了出來,灰衣人豆腐般栽倒在地,斷了氣息。
紅繩松了,蛐蛐趁機扶住蝗退了出來……他喘著氣看著殳言,而殳言也看了看他,隨後對那剩下的三人說道:“你們有本事,去找我們的師傅,為何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那三人怒目盯住殳言三人,他們耗了大量元氣,陪上了兩個同伴的性命,卻也沒能拿下這蟲偶三人……
“百果的刀!”一人驚呼——殳言手中赤刀的血已幾近滴幹,而刀身仍然鮮紅……
“你們殺了百果,我取你們性命有何不可!?”一人大聲喝道,那個被殳言懷疑是五人中心的人。
“如果她不殺我們,我們也不會錯手將她殺死。”殳言道,是她要奪命在先。
“你們殺了我萬源的妻子,還說是錯手?”那人似再也按耐不住,提刀砍了上來,另外兩人也隨之一同撲上前來。
妻……子……?
殳言只覺胸口一股強勁的力量傳來,整個人向後猛退了幾步。蛐蛐將殳言一把推開,舉起彎刀,擋住了迎面而來兩把冷鋒,而蝗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抗住了側面辟來的雪刃。
“不行……”蝗右手氣力一泄,雪刃直逼他右肩而來……
蛐蛐轉身踢開身前二人,橫刀將那把彎刀卡住,而蝗亦趁勢將匕首插入那人前胸,那人未多哼一聲便倒地而亡。
那自稱萬源的人,見又有一名同伴死于蟲偶之手,面目在螢光下愈發猙獰,而他身邊一人,已經顯出了幾分懼色。
只見萬源將手中彎刀向前一甩,刀在半空中高速旋轉,破風而來!蛐蛐推開蝗側身一避,彎刀深深地插在了他和蝗的中間,而蝗少了支撐,順勢倒在了草中,失去了知覺……
萬源從地上撿起同伴的彎刀再一次向蛐蛐殺來,卻讓蛐蛐輕松避開了。但是,蛐蛐待避開才發現,另一人正趁機揮刀向蝗砍去,而蝗已完全沒有了還手之力……
“蝗!”蛐蛐向上一躍,但不知道自己是否還來得及阻止……
而就那一刻,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射破夜空——彎刀毫無殺傷力的落在了蝗的身旁,緊接著是那鮮紅的血液,斷斷續續地滴在了蝗雪白的衣襟上……
一根細長的竹簽,插入了灰衣人的左眼,鮮血順著他的指縫向下奔流著,那人慘叫聲不絕,無頭蒼蠅般四處跌撞,卻被一把飛轉而來的彎刀直插背心,只聽他重重的一聲栽入草叢,再無動靜。
擲出彎刀的不是別人,正是萬源!
“全死了便好。”萬源對殺死自己的同伴沒有半分愧疚和抱歉,反而有種終于等到這一刻來臨的感覺。
“蝗!”殳言身後傳來阿默顫悠悠的聲音,她不知從何處跑了過來,跪在蝗的身邊,扶起蝗,伸手一看,只見滿手的鮮紅——蝗的胸前已經全部被血染紅了。阿默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意,抬手一擲,一根尖細的竹簽直逼萬源瞳孔而去,卻被萬源生生地接住,折成兩段。
“聖物在哪?”萬源又問了一遍,他似乎覺得那個叫蝗的蟲偶看是活不下去了,也許他們會稍微忌怕一些。
“羅教怎麼會找我們要聖物?!”阿默斥道。
殳言心中不覺暗暗詫異,為何自己和蛐蛐都不知道聖物,而蝗和阿默都好像知道的樣子,聖物到底是什麼……
“蝗……”阿默摟住蝗,看向殳言,“對不起,我們先走一步。”話音剛落,一團白霧升起,散去後,便不見了阿默和蝗的身影。
阿默……喜歡蝗?……不知為何,殳言心中憑空地出現了這樣一句話……她們安全了也好,自己也不願蝗有事……
“聖物!聖物在哪!?”萬源見逃走了兩人,便感線索少了兩分,以致氣上心頭向著殳言厲聲喝道。蛐蛐躍至殳言身前道:“還以為你是為你妻子報仇,到頭來,也是為了那個什麼聖物。”
“你……”萬源一下竟說不上話來。
“我們沒聽說過,沒見過,更不知道在哪裏。”蛐蛐答道,他希望萬源能夠明白,能夠離開……他的右手已經完全麻痹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那我也不能留下你們。”萬源陰森地撇了撇嘴,便見他小指相勾,相合食指和拇指,低沉著聲音念起了咒文。這咒文雖不像起先的咒文那樣迫人,卻讓人感覺一絲陰郁的異樣,仿佛周圍所有的事物都在萌動著,下個瞬間便會爆發出來。
不出多時,周圍草木便開始做動,隨著咒文漸漸獲得生機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剛剛死去的三人,只是有一人被殳言貼上了符咒而沒有動靜。只見那幾具屍體極其吃力得爬了起來,向前挪動著步子,戰抖的雙腿支撐著搖晃不定的身子,血卻沒有止住,灑在地上的血液濺起螢粉,濃烈的血腥味在幽綠的空氣中迅速擴散開來……
他早就在等這一刻了……殳言這才意識到,萬源就是在等他們殺掉那另外的四個人,才好施展這操偶術。“殺了那個叫萬源的,應該就可以破了咒法。”殳言小聲說道。蛐蛐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殳言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眼見那些行屍迫近,蛐蛐不等殳言反應,抱起殳言便向野林的陣中奔去……
萬源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崩!”霎時八面來風,所有螢粉被卷上半空,瑩綠驟然亮到極致,卻在眨眼間消散了。沒有了那幽綠的螢光,夜瞬時暗了下來。
“現在什麼陣都沒有了,看你們往哪逃!”萬源說罷加大了頌念咒文的速度和聲音,漸漸的,那些行屍的動作越來越流暢,更奔跑了起來,速度不亞于蛐蛐——沖在最前面的行屍更是撲上前去伸出抽搐的五指,將蛐蛐背後的衣衫撕下大片來,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指痕在蛐蛐背脊上。
蛐蛐深覺形勢不妙,顧不上背後的傷勢,縱身躍至樹梢,將殳言放在枝丫上,轉身跳向一群行屍身後,試圖將他們往林外引,而行屍亦認准了蛐蛐背後滲出的血腥氣味,追他而去……
“蛐蛐!”殳言自恨在關鍵時刻幫不上忙,那些咒術似乎全然派不上用場。她沒多想便抱住樹幹向樹下滑去,誰知樹皮粗糙,磨得手心又麻又痛,稍一松力,便跌落下來,摔在了地上。
“蛐蛐……”殳言顧不上抱怨蛐蛐將自己放得太高,很快地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向蛐蛐跑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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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記憶桎梏
遠遠的,曲百納和枯骨看見有人向他們這個方向跑來。
“純青!?”曲百納似乎猜到了什麼,奔上前去,問道:“無垠呢?”
“她給我下了咒……”純青看著曲百納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她一直跟著我們?”百納看著枯骨,不敢相信。
“以她的屏息迷魂之術,若非我們刻意留心,是察覺不到的。”枯骨道,“此時,她一定已經到了野林,而羅教的人,肯定也尋到那了。”
三人互看一眼,齊齊回頭向野林方向跑去……
萬源的咒文聲不止,三具行屍將蛐蛐糾纏住,蛐蛐的右手垂著,除了躲閃,他已無力再做任何反擊,彎刀砍在那些行屍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蛐蛐感到——他們除了充滿想撕裂自己的欲望,再無其他……
這樣下去不行……
只要解決了萬源便可破了咒法……
蛐蛐忽然間想到了殳言的話,迅速引身向上躍出行屍的包圍,與此同時,朝向萬源用力甩出那柄彎刀——辟中他,就可以結束了……
讓蛐蛐料想不到的是,一具行屍竟忽然轉身在中途迎上彎刀並硬生生地接了下來,那行屍胸口插著彎刀,帶著毫無保留的向外泄的暗色的血,再一次向蛐蛐撲了過來。
蛐蛐見狀,順勢從身邊的行屍的背後又拔出一把彎刀,看准時機,再次向萬源擲去,卻仍然沒有沖破行屍的阻攔。
蛐蛐正感棘手,卻……
“殳言!”
蛐蛐轉瞬竟然看見殳言站在那裏:“你……”一時分心,被一具行屍趁機拖住了右臂。蛐蛐揚起左手欲斬斷那行屍的手臂,掌風卻在半路剎住,轉而換成硬拳將行屍打了出去。
殳言看著不禁擔心,蛐蛐對行屍如此手下留情……
行屍不會累,但是蛐蛐會——殳言只見蛐蛐背後已經血肉模糊,不禁更加著急,她慌忙翻找著自己腰際的布袋,想要尋找符咒來助蛐蛐一臂之力……卻忽聞野林中傳來了妙麗之音,那聲音漫漫撒下……聽不出來念著什麼,但好像也是一種咒文——如果說萬源的咒文就像夏季的幹雷,那這妙麗的咒文便似那傾灑下來的甘露,柔棉如水,緩緩滲入萬源的咒文,漸漸瓦解了那剛硬的文字。萬源也不示弱,只見他穩紮步法,雙足更深入土中幾分,全身心地和這突如其來的咒文抗衡,額上現出根根青筋,而青筋上掛著的是冰冷的汗珠。隨著兩種咒文在夜空中交鋒,行屍受到影響,開始搖晃不定,攻擊力減弱了許多,蛐蛐趁勢一腳將三具行屍全部踢倒在地,行屍們在地上翻翻轉轉,竟怎麼也站不起來。
“殳言!”蛐蛐大聲喊道,而殳言也看准時機跑上前來,快速地在那三具行屍額頭上貼上了自己的符咒。
“快走,殳言!”蛐蛐牽住殳言的手想帶她去到安全的地方。
“等等!”殳言看到地上的行屍隨著萬源咒文的加強,開始有掙脫符咒的跡象——不滅掉根源,就會沒完沒了——殳言咬咬牙,甩手扔出赤刀直逼萬源而去……只聽得轟的一聲,似有火光從萬源身上綻開,那把赤刀正中萬源的頭顱,鮮紅的血漿淌了下來,萬源向後一仰——倒下了。行屍恢複了平靜,夜空中的咒文亦隨之散去……
殳言和蛐蛐都愣在了那,誰也不敢先松一口氣……
這樣……結束了嗎……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避開……
“他死了,你們不用擔心。”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有點熟悉……
白色的身影漸漸浮現在黑暗中,越來越清晰——她走到萬源的屍首旁,稍稍用力,將那把赤刀拔了出來,一步一步,向殳言他們走來……沒有表情,只有目光中深深的執著——她,一直注視著蛐蛐……
“無垠……是你幫了我們?”殳言認出了她,確切地說,是對她一直有很深的印象,那種印象來自于她看蛐蛐的眼神,總是讓殳言覺得……不簡單……
“你的刀……”無垠走到殳言面前,將刀柄遞給殳言,卻似乎看到了刀柄上的刻字……
“謝謝。”殳言接過赤刀,勉強笑了笑。
“這個字是你刻的?”
“這個?不,是蛐蛐刻的。”說到這,殳言便毫不掩飾的笑了出來。
無垠眉目一低,轉而看向一旁的蛐蛐:“你沒事吧?”
蛐蛐笑著搖了搖頭,意思是說自己很好。
“我們走吧。”無垠忽然挽住蛐蛐的手臂說道。
蛐蛐有些錯訛,但更錯訛的是……
“去哪?”殳言盯著無垠,直愣愣地冒出這麼一句——自己都沒有挽過蛐蛐,居然讓她……
“回你們住的地方,這麼多屍體,你們不帶回去嗎?”無垠一副“你居然連這都不知道”的樣子。
“是啊。”殳言擠了擠自己的嘴角,向萬源的屍首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無垠仍然挽著蛐蛐,而蛐蛐正看著自己——你看著我幹什麼呀,你為什麼不把她推開呢……
殳言見到萬源的死相已沒有多大的感覺了,匆匆地拍上了符紙,走到中間搖起了攝魂鈴,眼睛卻沒有離開無垠,她不知道無垠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五個羅教的人,一個國師送來的,總共是六個,加上上次三具,已經湊齊了九具屍體……但是殳言此刻已沒有心情和蛐蛐分享喜悅,蛐蛐被無垠挽著就走在她的旁邊,而她卻只能機械地搖著攝魂鈴,心中縱使有百般不滿,也不願意亦不能夠表現出來……
“為什麼萬源他躲不掉我的刀呢,而蛐蛐卻不能傷他?”殳言想轉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不能讓無垠一直死死地摟住蛐蛐的胳膊……
“他根本不是躲不過你的刀,而是躲不過他妻子的刀。”無垠說道,眼睛卻從未離開過蛐蛐。
殳言聽到無垠這樣說,心中漸感到一絲愧疚——短短幾個月,他們夫妻便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殺一個人原來只是一瞬間的動念,但要平息自己的心境卻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想到這,殳言才發覺原來自己的手一直在發抖,現在仍然沒有停下來,看來自己的心並不平靜,再加上……
殳言看到無垠整個人幾乎已經貼到了蛐蛐身上,不由得將攝魂鈴一聲搖得比一聲響,而蛐蛐木木的看著前方,絲毫沒有留意到殳言的眼色。
就這樣別別扭扭的一路,三人總算走回了山洞,無垠什麼都沒有說,挽著蛐蛐徑直走了進去,而殳言只得勉強壓住心中的不滿,在外面將一眾屍體排放好,又多拍上了幾張符紙,這才匆匆進了山洞。
一進山洞,殳言就看見蛐蛐伏在了布毯上,而無垠則跪在一旁拔出了匕首……
“你要幹什麼!”殳言沖上前去,一把握住無垠的手腕。
“他中毒了,我要給他刮毒。”無垠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再不放手,他就沒救了。”
殳言對無垠縱有再多不滿,此刻對無垠的話也是深信不疑,蛐蛐後背那五道指痕皮肉翻開,血肉泛著黑氣……
“我怎麼幫你?”殳言松開了無垠的手問道。
無垠一怔,似也沒有料想殳言會如此之快轉變態度,便道:“你去打盆清水來。”
殳言轉身拿起水盆就向洞外的小溪奔去——看來無垠早就知道蛐蛐中毒了,所以才會一直扶著他……殳言從那溪水中舀起一大盆清水,離開時卻不小心撞翻了放在溪邊的碗勺,碗勺無力的被溪水沖去了,殳言卻全然沒有發覺……我還在那鬧別扭,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蛐蛐的感受——殳言抱緊那水盆不想讓水灑出來,但又想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山洞。
回到洞內,只見無垠正在火邊燎著自己的匕首……蛐蛐伏在那,背上指痕中的黑氣看似已經消散了……
“你……”殳言有些不敢相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無垠居然就將毒氣處理掉了。
“他沒事了,你用水幫他洗洗傷口吧。”無垠依然燎著匕首,輕聲說道。
“謝謝。”殳言走到蛐蛐身邊,開始為他擦拭傷口。
無垠看著殳言……她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我……剛剛不是故意挽著他的……我若不給他下迷魂咒,他只怕撐不回洞穴。”無垠說道。
“我知道,謝謝你。”殳言看向無垠笑了笑,遂又低著頭料理著蛐蛐的傷口。
無垠收起了匕首,看著殳言,想了想道:“我和陌橫從小就認識,你……和陌橫認識多久了?”
殳言不禁覺著這話古怪,她抬起頭看著無垠,指著蛐蛐道:“你說他是陌橫?”
“嗯,我知道,他就是。”無垠點了點頭走到了蛐蛐身邊,“我認得,他就是陌橫,師傅他們都想騙我,但是騙不過的……”
“他是陌橫,就是國師的兒子?”
“是的。”
……
殳言和無垠肩並肩坐著,跳動的火焰在洞壁上倒映著扭曲張揚的曲線,火影下兩個少女卻都安靜得出神……
如今殳言從無垠口中知道了蛐蛐的身世,卻反而覺得難以置信了,為什麼……因為不是自己尋找到的答案,所以才這樣讓人不安嗎……
殳言看著無垠,無垠看著蛐蛐——
“你……一直跟著我們?”殳言問道。
“可以這麼說,我想見陌橫。”無垠平靜地答道。
什麼?殳言驚訝于無垠的直白,盡管她說的與自己所想的無異。
你喜歡他嗎?殳言多想這樣問,卻還是將話咽下了。
“你……餓嗎?”殳言選擇無邊際地問了一句——看那無垠確實真正關心蛐蛐,她又那樣幫了自己和蛐蛐,怎樣都不好意思多問了。
“不餓。”無垠的話不多,這句話後,便沒有再吭一聲,而殳言也只能靜靜的陪著——這個山洞在她印象中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安靜過……也許,待蛐蛐醒過來,無垠就會多說一些話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蛐蛐終于翻了一下身,無垠連忙上前握住了蛐蛐的手,殳言正感納悶……
“殳言……”蛐蛐昏昏沉沉地念道。
無垠一怔,輕輕松開了蛐蛐的手,靜靜地待在一旁……
殳言扶起了蛐蛐,幫他披好布毯,又用衣袖為他拭去額前的汗珠……
無垠則緊緊地攥住了膝上的衣襟……
“好些了嗎?你中毒了。”殳言輕聲問道。
“嗯。”蛐蛐點點頭,微微笑道:“好些了。”
“是無垠幫你解的毒。”殳言向無垠看去——她看著蛐蛐,除了閃爍的眸子,找不到一絲表情閃過。
“謝謝你。”蛐蛐看著無垠說道。
讓殳言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無垠上前一把摟住了蛐蛐……泣不成聲……
殳言不知怎的,忽然有種自己是多余人的感覺——她抱他那麼自然,自己卻沒有……她哭了,自己心裏雖然酸酸的,但卻沒有眼淚……
蛐蛐似乎並不排斥無垠……
你喜歡她嗎,從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喜歡她了嗎……
“陌橫,你能原諒我嗎?”無垠松開蛐蛐,等待著蛐蛐的回答。
“你做了什麼,要讓我原諒你呢。”蛐蛐的腦中對過去一片空白,對無垠也只有最近的記憶,但是無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關注著自己,蛐蛐知道的。
“你……不記得了嗎?”無垠稍稍向後靠了靠。
記得什麼?殳言雖然想問,但覺得這個場合,自己還是不要插話比較好。她看到蛐蛐也是一臉茫然,而無垠則顯得略微有些意外……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天晚上的事……你,不記得了嗎?”無垠試探地問道。
火光忽然間搖得更厲害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明暗交錯……
“什麼事?”蛐蛐問道。
無垠咬緊了自己的嘴唇,若有似無地搖著頭,似乎在用力遏制住即將要脫口的話,瞳在收縮,混雜的思緒逐漸在眼中翻騰起來。
蛐蛐看著無垠的樣子,皺了皺眉,遂又笑道:“好啦,我原諒你,你別哭哦。”
無垠和殳言都驚呆了……他居然連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說出了原諒二字。
“你都不知道什麼事,就……原諒我了?”無垠顫顫地問道。
“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現在不好好的坐在這裏嗎……你又幫了我們,沒理由怪你的。”
殳言看著蛐蛐輕輕地笑了,他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我告訴你。”無垠緩緩說道,目光忽然堅定了許多。她面向蛐蛐坐了下來,如水的聲音開始慢慢的道來:
那天,很晚了,大家都入睡了……我和四師兄趁著夜色打算去後山上冒險。我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總算等到那天師傅和其他的師兄師姐剛好不在……當我們走到後門時,就聽見了敲門聲,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一下、一下……我很害怕,四師兄說他去開門,如果門外是師傅的話就兩個人一起扛下來……他比我大,我便跟在他的身後,我很害怕……這個時候你來了,你說不要開門,因為師傅叮囑過……但是四師兄不聽,他說他一定要去後山冒險 ……
“我就不信能有什麼妖魔鬼怪!”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站在庭院後門前說道。
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重,仿佛在催促著他快些將門打開。
“可是爹說過,我們一院老小,遇上什麼事情跟本不足以自衛,還是不要開門了。”一個十歲樣貌的青衫男孩握住了比他高一個頭的男孩的衣袖。他的身後躲著一個白襖的小姑娘,看著七八歲的樣子,此刻正睜著大眼睛看著這兩個男孩的一舉一動,焦急又害怕的樣子。
漸漸的,敲門聲愈來愈響,似乎正有人在用力的要將門撞開……
“我不去了,四師兄……”女孩說道。
“我們快去密室躲起來,快去通知大家。”青衫男孩說道,牽著女孩的手就向庭院內跑去。
而那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卻像著了魔般慢慢的靠近門閂——妖人又如何,自己莫非對付不了……?
隨著門閂松動,一股黑潮從門外蜂擁而入,男孩被劇烈的沖擊頂到了門口的老井壁上,只聽得頭顱撞擊的一聲重響,男孩似乎暈了過去……
“四師兄!”女孩喊道,青衫男孩連忙捂住女孩的嘴同她躲在了花盆後——從他們眼前過去的,是一眾貼滿符咒的行屍,他們湧入院內,四處搜尋著目標……
不久,身後便傳來了第一聲慘叫,是……丫環小雙的……女孩的眼淚濕了男孩的手,她不知道她正緊緊的咬住男孩的手心……
“無垠,你待在這,別出聲……”青衫男孩松開了捂住女孩的手,小聲叮囑道,“我去救鳴宇。”
女孩自己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的點頭。她看到青衫男孩走走停停,躲躲靠靠終于到了鳴宇的身邊……叫鳴宇的男孩靠在井邊癱軟的如豆腐一樣,青衫男孩頗費了一番氣力才將他攬上肩,一步一拖的向無垠走過來:“無垠,你快過來。”青衫男孩喊道,伸出手牽住了奔過來的女孩。
三個人沿著屋牆,向內堂走去——那裏有事先安排好的避難之處……
遍地都是屍體和黑灰,他們從管家的身上跨過,看見奶娘的頭顱滾落在柱腳……恐懼和悲傷都不能喊出來,都要憋在心中……
“無垠,不要怕……”青衫男孩顧及著身邊的女孩,只能將心中升起的不安盡快的壓抑下去。
可是,出現男孩眼前的是地上長長的黑影,他的手中,舉著刀……
有人在跟著他們,男孩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將女孩推到了前面:“無垠,快跑!”
女孩回頭看了一眼,一見那個高大黑影便頭也沒回地向前跑去。青衫男孩也用盡所有的力氣扛著鳴宇跑了起來,那個黑影似也跟著跑了起來,卻一直只是跟在身後,緊緊地跟著……
避難之所在女孩眼中越來越接近,那是一個石制密室,頂上部下了趨妖避邪的七星陣旗。
女孩瘋狂地跑著,眼前密室石門大敞著,她要將身後不絕于耳的慘叫聲和呻吟聲徹底甩掉……
“我不顧一切的沖了進去,我害怕……”無垠忽然停了下來,看著蛐蛐,“陌橫,你原諒我嗎?”
“你們都逃脫了嗎?”殳言關心地問道。
“是啊?”蛐蛐也投向疑惑的眼神。
無垠低下頭去:“我……”
女孩沖進了石室,機關卻開始關閉,眼見男孩的臉在漸漸合上的石門縫隙中逐漸消失,直至完全黑暗……女孩卻無能為力……
“陌橫!四師兄!”女孩焦急著摸遍了石門的每一個地方,卻也找不到再次開啟石門的機關……事實是,石門一旦關閉就不會再打開,而密室中只留有通道直接通往城外……
“你別過來!”青衫男孩將叫鳴宇的男孩護在身後,向著那個黑影大聲喝道,他的身後是已經關閉的石門,而這裏幾乎是死胡同了。
黑影繼續向前步步逼近,無動于衷地舉起了折射著凜冽月光的匕首……
兩寸寒光印在了男孩無懼的稚嫩面孔上……
鳴宇迷迷蒙蒙地睜開了眼睛,後腦勺上的劇烈疼痛,讓他不禁咬緊了牙關,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滴在了自己臉上,抬頭看去,只見月光下帶血的刀刃……一個黑影轉身離開……而青衫男孩瞬然倒在了他的身上,青衫已成紅衫……
死寂的庭院中傳來了男孩的驚叫聲,台階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墜向下一級,夜風趁機翻攪著血腥味將其送至每一個角落,遠處的夜空傳來了屍鴉的叫聲,一點一點接近……
“然後呢?”殳言見無垠又停了下來,不禁問道。
“然後……”無垠的目光開始空洞起來,不知道她正看向哪裏,“然後,清晨,我從密室裏走了出來……我看到了,師傅,我的姐姐,二師兄,三師兄……”
“姐姐抱住了我,她告訴我……四師兄鳴宇,瘋了……陌橫他……”無垠又一次看向蛐蛐,眼中浮動的淚光化作兩行清淚順著如瓷的面頰滑落,一滴滴落在了攥緊的拳背上……
“他怎樣了?”殳言輕聲問道,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碰觸真相了。
“他……”無垠的視線離開了蛐蛐,低下了頭去,“他死了……”
“什麼?”殳言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真相,這就意味著……
“你不是陌橫,陌橫他已經死了。”無垠雖已淚眼模糊,但卻釋然的笑了。
蛐蛐也笑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會怪你,他一定不想你有事。”
無垠感激地點點頭,這許多年來埋在心中的結,已經開始松散,記憶中那個迷亂的黑夜仿佛瞬間雲淡風清。
蛐蛐不是國師的兒子也不意味著什麼——殳言笑了笑,遞上一塊方巾……
無垠輕輕接過,微微笑道:“謝謝。”
瓷娃娃碎了,因為她一直等待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天已微微泛白,晨霧在野林中牽起了紗帳,野林中夏季清晨草木的芬芳讓無垠陶醉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蛐蛐和殳言將她送至洞外。
“你們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無垠笑道,轉身看著蛐蛐,目光中再也沒有那種讓殳言擔憂的因素,清澈的像一池湖水,“蛐蛐要好好休息,殳言你陪著他吧。”無垠說罷慢慢向林外走去……
“再見!”殳言和蛐蛐向她喊道。
無垠笑著回頭,揮了揮手,離開了……
曲純青,曲百納,枯骨三人在黎明時分趕到了野林外圍,看著廢折的野草,還有那飛灑在野草上的血液,似乎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麼……
“無垠——”曲百納不禁呼喊起來,她環顧四周,希望能夠找到那個白色的身影。
“百納,快看!”枯骨喊了一聲,曲百納向野林中看去,只見蒙蒙霧氣中,精致的白袍白靴越來越清晰——黑色的長發,雪緞的發帶,星空一樣的眼眸閃爍著平靜的笑意……
“無垠……”曲百納走上前去,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無垠……
“姐姐……”無垠迎了上來,摟住了曲百納,“陌橫他已經死了,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他也不會複活了……”
“無垠……”
“而且,我知道了,陌橫如果還活著,他一定不會責怪我和四師兄的,不會的……”
曲百納摟緊了自己的妹妹,那麼多年了,無垠她一直都不願面對陌橫的死,甚至長期對自己下迷魂咒……如今,她終于從那個夜晚走了出來,終于將遺失在石室中的自己找了回來……
“好了,你沒事就好,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純青笑道,百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妹妹,現在無垠沒事了,百納自然也會開心了。
“是啊,回去有的是時間呢,二位小姐,我們走吧。”枯骨亦笑道。
無垠和百納互相擦去眼角閃爍的寒光,相擁著和純青、枯骨一同離開了野林……
青草坡上,是艱難向上的身影,湧入鼻中的是濃濃的血腥味,肩頭的藍襖已經被血浸得變了顏色……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了他的重量……
阿默每抹一下額頭的細密的汗珠,沾血的手指便在臉上留下幾道血痕……
天亮了,阿默知道,而背上的蝗卻仍然在囈語著……
第一次,阿默希望蝗在天亮的時候睡去……
“丹兒……”
阿默明白他心中只有師傅。
“阿……默……”
“你為什麼又把我扔在那麼遠的地方,為什麼不讓我和你一起,為什麼非要弄成現在這樣?”阿默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蝗卻無法回答,只是時有時無的囈語著阿默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別死啊……”阿默的眼淚幾乎要泄了下來,“到了師傅那,她一定會治好你的。”
這句話剛說完,阿默只覺背後被人用力推了一下,猛地向前伏倒在地,而蝗也摔了下去——他似乎清醒了許多,從唇間擠出了幾個字:“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