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功同將相神功療沉?識荊望切玉顏慰相思
雪是停了,狂風還吹得甚勁,枝頭的冰雪,「簌落」、「簌落」,像雨點般往下墮落。那麼大的狂風,可吹不動天上密佈的肜雲,穹蒼是那麼低垂著,灰暗,淒涼。苗嶺雙妖頎果僅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後又再度露面武林,而且突然在龍騰虎躍北京城地方出現,那還不震驚整個武林。
她在玉泉山麓琉璃塔上凌空施展罡氣,阻住了高黎貢山大魔華宇與少林高僧法一大師一場殊死之戰。片刻之後她只覺有人在塔頂用冰屑暗襲,她騰上塔頂後,暗襲之人,已杳然無蹤,瞥見山下茫茫雪野中,有一人?t?t獨尋,也未及尋思,認定便是暗襲自己那人,於是,她身形急洩,往山下撲去。
她沒有想到,自己發覺到有人暗襲至騰上塔頂為止,其間才不過─剎那,無論那人身形如何巧快,也不至下在這極短時間內,便竄下那號稱七里崇高的玉泉山。這毫釐之差,致使謬以千里,倘在當時冷靜的想一想,當不難發覺奇醜少年逸去方向。
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以前曾被祁連異叟所傷,門下又彫零殆盡,在這百年以內苗嶺得這一脈,在武林中不在有人提及。她以上乘功力自行療傷,導致走火入魔,歲月易逝,不覺四年易過,僵體逐漸復原,終於痊癒。
在這漫長凌冷的歲月裡,回憶以往的雄風,拿眼前的清冷境況,這是一個極顯明的對比。她下了決心,要重振苗嶺聲威,不僅如此,還要自創門派,在武林中鰲頭獨立,獨秀一枝。因此她下了山,她這一撲下玉泉山,高黎貢山四魔等人,與少林四僧也各自西東,等候三月三日上已泰山大會之日來臨。
少林四僧確認今日「無相金剛掌經」萬萬不能到手,與其孤注一擲,不如等候時機,禪門有云:「緣來則至,無緣則離。」他們就作如是想。
琉璃塔下又恢復了無比的寂靜。可是塔側「靜明園」中,「風篁清聽」樓上有一奇醜少年,正在那裡憑著欄杆賞視著園景,而口中則微微的吟哦,怡然自樂。靜明園是滿室親王別墅,在這嚴寒酷雪中,園丁一人都未見,大概都溜到北京城內呼五喝六去了。
這「風篁清聽」四周,翠竹數條,迎風搖晃,濤起天籟,暑日身存其境,不禁俗慮盡無。這時,靜明園的景色,雖比不上晚春百花爭艷,夏日荷沁十里,仲秋蟾月輝照,丹桂飄香的那種旖旋的多采多姿。可也別有一番景致,冰天雪地中,自打清麗脫俗處。
這靜明園幾乎佔了半個玉泉山麓,自青龍撟而南,經界湖撟,歷石坊、為小東門,影湖樓在西南、東宮門在其側進南為小南門,是即「翠雲嘉陰」,為全國最佳之泉,其間有樓曰「風篁清聽」,樓西為書畫坊,以是而南,山巔為稱「玉峰塔影」,東首為「仁育宮」,南行為「聖緣」,再過則是為「龍王祠」,拾級而南,曰「竹廬山房」,過斯即玉泉。
在竹廬山房至玉泉之間在大殿巍然,題回「廓然大公」。殿後為湖,夏日此間,最饒勝處,綠波鉦鉦,畫舫遊艇,竺歌不絕,荷香十里,尤其是湖畔環植垂柳千株,芙蓉萬本,紅綠相映,柔絲晃忽,幾疑人間無此仙境,湖西為虛受堂,湖額御題曰「芙蓉晴照」,行經大殿,則為靜明園正門。風景以園西為勝,山巒含翠,為郊遊者巒巒之所。
且說奇醜少年在「風篁清聽」樓上雖然飽覽湖光秀色,可是他心頭默默的尋思,稍時,長歎了一口氣。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歎氣,突然他抬手揭去了面具,露出一張美如子都,英俊逼人的面孔,將面具收至懷中,緩步下得樓來。
謝雲岳這時民出原來真面目之故,因他深知江湖見過他面目的人,實在並不太多,虛虛實實,令人莫測高深,行起事來倍易收效。他一走在虛受堂外,瞥見一人正在堂內憑窗遠眺,此人穿著一件上好狐裘,外罩團花深藍的風帽風紀,面如古月,頷下一部黑鬚中夾有數根灰白,修長巍立,雍容中不失華貴之氣。
可是面色蒼白,雙眼失神,不時還傳來一陣濃重痰喘咳嗽聲,謝雲岳聽微知著,便知此人身邏重疾,不禁多望了幾眼。這人也注意了謝雲岳,待謝雲岳步到他立身窗外時,他微笑招呼道:「閣下雅興不淺,想是與我共有山水之癖,不妨請至廳內小坐,聊聊如何?」
謝雲岳心中本煩,在「風篁清聽」樓上絆徊,頓生寂寞之感,此刻見那人招呼,遂慨然應允入內。兩人互道了姓氏,老者姓胡。先前兩人只談了一些山水風景,後來便無所不談,諸如琴棋書畫,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等等。謝雲岳發現姓胡老者談吐不凡,議論精闢,不覺起了敬仰之心。
在胡姓老者何嘗不作如此想,他見謝雲岳氣宇出眾,才華洋溢,於是笑道:「謝先生如此的才華,何不投仕皇家,不出十年,必然名耀天下,倘先生有此意思,敝居停身為宗室的重臣,胡某可居中幫忙一二。」
謝雲岳微笑答道:「在下習性淡泊,無意功名,看來只好有負雅意了。」胡姓老者為之一笑,也不再說,顧而言他。
言談之間,胡姓老者咳嗽之聲不止,吐向窗外唾痰,尚夾有血絲,謝雲岳不禁問道:「老丈身患此症,為何不延醫診治,聞老丈咳音,中氣不持,恐為所誤。」
那老者失驚道:「痰喘之症,在老年人而言,本不希奇,為何謝先生聽出中氣不持之音,莫非謝先生精擅此道麼?」說出略頓,繼而慨歎一聲道:「胡某自患此疾後,遍延時下名醫,竟不收效,胡某高懷雄志,不禁心灰意懶,便縱意山水,放蕩形骸了。」
謝雲岳聽及胡姓老者語氣,思出必不是常人,不是宗戚親王之流,也是退隱林下重臣,心中一動,微笑道:「老丈何不延請昌平之賽華陀魏平洛試試?」
胡姓老者搖搖頭道:「胡某請過,魏平洛謹留下化痰理氣之藥,服後較前稍愈,二次延請時,魏平洛則遠去關外了。」言下不勝慨然。
謝雲岳猜不出賽華論魏平洛為了何故?醫乃仁術,怎麼開下不痛不癢的藥,但知其遠去關外,是為了傅六官之事,於是兩眼仔細打量了胡姓老者一下,便笑道:「在下略擅醫道,如老丈不歉褻瀆,在下當試為一治。」
胡姓老者雙肩一寬,陡展喜容,笑道:「謝先生說話這等客氣,有道是靈藥千金可買,良醫百年難求,想不到今日萍水一會,竟是我胡某復甦之機,謝先生,你為我放膽一治。」
謝雲岳點點頭,執著胡姓老者右腕脈一扶,不禁失驚,道:「啊,在下竟走了眼了,原以為胡老丈必是官臣巨紳,竟不料是一武林高人……」說此微微一笑,又道:「往日老丈縱情聲色太過,元陽虧耗遂至油盡燈枯,賴得一口真氣凝聚不散,不然……」倏然止住。
胡姓老者呵呵大笑道:「對極,對極,謝先生只管說下去,胡某不見責就是。」
謝雲岳人極聰明,當下便對先前的想法,有一個確實的觀念,也不說破來歷,從懷中取出一粒「長春丹」命胡老丈服了,徒然一掌緊按著胡老丈「百會穴」,胡姓老者只覺得有一股陽和之氣,由頂而下,推送藥力進入雷宮九府,遍體流轉,疾喘立止,四肢百骸舒暢無比。
半個時辰後,謝雲岳收掌立起,走向案前,濡墨揮毫,處下一方,送至胡姓老者手中,微笑道:「老丈照方服藥,三月之內切忌親近女色,當壽可期頤,在下還有一個約會,歉難奉陪,容再相見。」說著抱拳使要告辭。
胡姓老者大笑道:「謝先生請暫留片刻,胡某還有話說。胡某對武學一道,頗為不俗,真瞧不出以謝先生如此年輕,武學造詣竟到絕乘地步,從何才內功療疾,便可窺見一斑,尤其是……」說著,用手指在藥方上,道:「謝先生一手褚南河字體,筆力萬鈞,較褚猶勝,足見先生才華直追先賢,胡某世俗浮沉,閱人多矣,如先生者,絕無僅有,胡某得去沉?,無以答報,聊贈一物,望乞笑納。」
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製作精巧的絲繡荷囊,笑道:「囊內所貯之物,雖為世俗珍品,自不在先生眼內,但對先生異日行道江湖,不無稍助,胡某敬慕先生才華,有生之年尚乞謀一面,胡某來歷都在此囊內,希不吝我求。」說完,將絲囊塞在謝雲岳手中,掉頭,走出「虛受堂」外,往「書畫舫」走去。
謝雲岳見胡姓老者言語,富有深意,便將此荷囊藏於緊身袋內,微一思忖,又將面具套上,一掠身形,飛離「靜明園」,返回吉祥客棧。他在客房內,拿出荷囊,將內貯物輕輕扯出,只見一股耀眼光華奪囊而出,房內本是昏茫,此時一室通明。
謝雲岳不禁大吃一驚,定睛細瞧,只見手中之物,是一方翠綠玉珮,佩上刻有一條五爪雲龍,龍口內嵌有夜明珠一顆,龍下並刻有「乾隆御佩,如朕親臨」八字。謝雲岳不由駭然,忙將王佩復置囊內,緊身藏好,暗思:「前想此人必是滿室親王,不料竟是當今皇上,怎麼他不帶隨從,一人在靜明園中閒遊。」
想此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難怪賽華倫魏平洛鄭重不敢胡亂下藥,自己若然早知,也撒手不管了,前朝雍正出身少林,絕乘功力,今日少林弟子,幾無人可凌駕之,乾隆授自雍正,武學自然不俗,如今武林之中不乏良藥,以他萬乘之尊,深恐為人所害,當然忌於用藥。」
正當此時,棧外傳來嘈噪之聲,隱隱聽見有人七嘴八舌的說道:「像這漂亮的小妞兒,能有這大本事,咱在鏢行混了這麼多年,可說是白混了,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
謝雲岳一聽,便知「一元居士」胡剛愛女胡若蘭出手了,像她這種刁玩潑辣的性地,哪得不鬧事,想著,套上面具,離得房外,向吉祥棧門趨出。打磨廠街上人頭紛紛,圍立如堵,謝雲岳擠進入群,但見胡若蘭姑娘,身形若飛,追得兩個彪形大漢團團亂轉,一舉手,一投足,無不詭奧之極。
一元居士胡剛遠遠立在一旁,撫髯微笑。這兩大漢身手也是不弱,但在胡姑娘面前,便相形失色了。一元居上胡剛瞧見謝雲岳顯身,便打招呼,謝雲岳趨至近前,笑問道:「胡老前輩,令愛何事與人爭執?」
一元居士胡剛微笑說道:「還不是為了火眼金蛛林蒙,這兩人持了林蒙名帖,說是奉命邀請老朽父女至東來順飯莊設宴陪罪,是小女不忿,怪林蒙本人不來,架子可不小,非要林蒙親自持帖前來不可,否則定取林蒙項上人頭,這兩人倒是寧折不彎脾氣,所以交上手,老朽只此一女,未免愛寵壞了,老弟不要見笑。」謝雲岳謙虛地一笑,縱眼場中形勢。
兩個彪形大漢,使的是山左楊家拳,全是外家剛猛路子,兩人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只聽得拳勢呼呼,雖然如此,但兩人額角青筋暴突,汗流如雨,顯然有力不從心之狀。反觀胡若蘭姑娘,不時發出格格嬌笑,神情嫵媚之極,出手神速,都是向兩大漢意想不到的部位攻去,手法神似「太極幻形」拳法,靜中生動,緩中見速,兩大漢只見繞身滿是手影,宛如瑞雪紛紛。
姑娘存心戲弄,以她的功力,自是對付兩大漢游刃有餘,其時其中一大漢,看出姑娘心意,有心逃走,可是被姑娘掌力罩及,只要一動步越出圈外,便被陰柔勁氣逼回,想他兩人,在武林中也是鐵錚錚的漢子,如今在人叢之中,反見辱於一娘們兒,這塊臉怎放得下,不禁惱羞成怒,一面動手,一面衝著胡剛立身處大罵:「一元居士,虧你還是武林成名人物,不顧江湖道義,縱容女兒出手,殺人不過頭點地,咱們兩人雖死猶榮,看你以後何顏立足於江湖?」「一元居士」胡剛仍然不動怒,面露笑容,可是胡若蘭聽了,卻不禁柳眉倒豎,粉面帶煞,罵了一聲。
「好殺胚。」嗖地撥起兩三丈高。
兩大漢忽然不見姑娘身形,登時一低,尋見兩道靈蛇般的青光,往他兩人肩頭劈來,耀眼寒光眩目,兩人武功並不弱,摹地擰身錯步晃了開去。但是兩股靈蛇閃動的光華,竟如影隨形的跟來,分向兩人「天突穴」刺到。
想那「天突穴」是人生咽喉重穴,毫髮之傷,也能致死。兩人不禁嚇得亡魂皆冒,劍光如電閃般掠到,堪堪到得喉間。劍芒竟自往上一提,兩人但覺右耳一涼,耀眼青芒便自暴縮,只見胡若蘭姑娘置身在兩丈開外,手執兩柄不足尺五的彎曲奇形怪劍,盈盈含笑。
謝雲岳看見姑娘劍光尚不時吐出寸餘芒尾,這等奇形怪劍非但見所未見,甚之聞尚未聞,天下名劍均有形像出處,此刻堪稱列於劍譜之外。兩大漢舉手一摸,原來右耳均被削去,血液從手指間涔滴下,不禁面色大變,濃眉一堅。
陡然一聲清嘯起自場外,聲震雲霄,清澈響亮,顯然由內家絕高手發出,一元居士胡剛不禁動容。嘯聲甫落,倏見五六條身影,越過人群頭上,閃電似地掠落。來人正是宮門二傑,秦中雙怪,火眼金蛛林蒙,及一黃袍金環穿耳的肥頎喇嘛。
在旁圍觀得群眾,驀見宮門二傑顯身,齊都驚哦了一聲倏地散開兩丈。宮門二傑面有傲容。火眼金蛛看見手下右耳全無,血污淌了半邊臉,又見胡若蘭姑娘執著兩柄奇形劍,粉面鐵青,便知手下遭了姑娘之辱,自思道:「好男不與女鬥,我衝著胡剛面子講話。」不由濃眉一豎,怒道:「湖居士,你這麼做法未免欺人太甚。」
一元居士胡剛哈哈地大笑道:「這樣還算是手下留情的。」
胡若蘭姑因昨日在酒樓被火眼金蛛林蒙,出手輕薄,恨不得殺卻林蒙,她那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兒,那把秦中雙怪,宮門二傑放在眼內,此刻見得林蒙向父親嘮叨,不由氣往上湧,嬌叱一聲,蓮足猛踩,驚天青芒倏向火眼金蛛劈面削去。
火眼金蛛林蒙猛然警覺,大吃一驚,足跟一支,全身後仰,一式「鯉魚倒穿破」,反竄出丈餘,兩股劍芒挨面擦過,端的好險。林蒙僥倖避過雙劍之危,身形浦一立定,即要變顏喝罵出口,誰知那兩道靈蛇似的劍光,竟如附骨之蛆般,襲向自己左右「幽門」重穴,但覺兩股陰寒極端勁力從劍光壓下。不禁駭得魂飛天外,閉目待死。
須知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何況林蒙迭遭暗襲,一身功力無從施展,根本也無還手之力了。正在林蒙間不容髮時,秦中雙怪大怪童相瞧出姑娘劍勢奇詭,不由見獵心喜,低嘯一聲,不見他怎樣起勢,一縱身形如電漩星射地飛來,右腕暴伸,逕向雙劍撈去。
姑娘眼看得手之際,倏見大怪童相電射襲到,雙劍就勢變招,逕向大怪「氣海」穴刺去。大怪右碗一沉一撥,當當兩聲,姑娘雙劍幾乎震得出手,姑娘身形暴退,駭得花容失色。姑娘這一疾退,大怪童相如影隨形地跟到,探臂長劍出鞘,「嗆啷啷」響聲未了,一道半月形弧線劍光向姑娘眉心點上去,出手之快,「飛鳳劍法」之奇詭,無怪秦中雙怪狂稱天下第一。
胡若蘭初遇剋星,頭一偏,雙劍亦隨著展開,施出其父「一元劍法」,抖腕急出,形成一座圓盾,劍光吐出嘶嘶寒勁,手法果然奇詭凌厲。但大怪童相堪稱武林有數高人,「飛鳳劍法」海內讀步,一抖腕,一斜揮,卻有意想不到的威力,豈是姑娘可以望其項背,只見大怪童相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說著沉腕由下而上,連出三劍,「有鳳來儀」,「鳳鳴於天」,「廣寒風翔」,這是「飛鳳劍法」中三大絕招,但見漫天劍光,金星萬點,最厲害的就是飛鳳劍招內滲著罡氣。
果然這飛鳳劍法威力不凡,胡若蘭能有多大的氣候,被大怪劍勢罡氣,迫得連連退步,心頭氣血狂湧,手中緩得一緩,被大怪童相劍勢突破護身劍氣,逕向左肩頭處刺來,這一來,姑娘整條左肩眼見即將削斷。兩聲怒喝揚起,幾乎是同時的,一元居士胡剛,怪手書生謝雲岳電光石火般,一左一右如飛地射到。謝雲岳先到一步,五指疾出,大怪童相只見迎面一花,驀覺一股強猛無比之勁力扣住劍身一抖,童相竟被這力道帶出三四步,長劍雖未出手,可也大為凜駭。
大怪童相定睛一瞧,面前立著的原來就是昨日在清風樓上,單席獨酌地奇醜少年,五指尚扣住自己劍身,但聞奇醜少年冷笑一聲道:「尊駕枉稱「飛鳳劍法」是天下第一,看來也不過爾爾,要想成名露臉,何不等待泰山大會,以你這種自負成名之人,竟然向一弱女子下手,真是無恥之尤。」
大怪童相被罵得瞼上陰晴互現,只嘿嘿冷笑不住,手中猛一著勁,便想把長劍自奇醜少年五指中奪出。謝雲岳哈哈大笑,五指一送,大怪童相不料謝雲岳有此一著,頓時蹬蹬蹬急促倒出三步,差點摔在污黑雪水中,宮門二傑看得面面相對,那個黃衣喇嘛張著一張血盆大口發征。
「一元居士」方才後一步趕到,便拉著愛女胡若蘭躍出場中,胡剛只覺這奇醜少年身法比自己更為神速,手法玄奧,不由大為驚奇,胡若蘭何嘗不作此想。二怪巴山雕如飛似的掠過場中,想喝道:「閣下果然藝業不俗,不過暗襲出手,巴某看得有點不心服。」
謝雲岳哈哈大笑道:「此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罷了,不服,泰山丈人峰上等我好了。」
二怪巴山雕冷笑道:「既如此說,准在泰山相候了。」說罷,一抱拳,向大怪童相招呼一聲,逕自飛越人群頭上離開。
宮門二傑鐵臂金劍何中福,陰風煞掌展萬雄始終在場緣注視著奇醜少年,此刻,秦中雙怪一走,冷哼了一聲,一起,便晃在謝雲岳身前。陰風煞掌展萬雄冷冷說道:「閣下今日臉可露夠了……」
「住口。」謝雲岳冷聲俱厲地大喝道:「展方雄,何中福,嘉親王屢次逾命,不得憑借公門涉入武林私怨,你們竟再三率眾攪事生非,罪該凌遲處死,咱身膺王命監視汝等,還不快滾。」面色陰沉得可怕,兩目神光電射。
宮門二傑不由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驀聞黃衣喇嘛哈哈狂笑道:「這小子竟敢使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佛爺在大內及親王府出入,壓根兒便識不得你。」
謝雲岳冷笑一聲道:「要識得咱還不容易。」聲出,十指閃電般往黃衣喇嘛雙手「腕脈穴」抓去。
那黃衣喇嘛本是雍和宮中首座大師,名喚呼察克圖活佛,精擅「西天佛手印」掌法,一身武學與宮門二傑不相伯仲,深得當今倚俾,也嬌枉囂張,好色如命,一雙色眼,從始至終就未曾離過胡若蘭姑娘身上。此刻見得醜少年十指倏忽如風地向自己腕脈抓來,不禁微微一驚,兩掌一翻,自恃練有「大金剛不壞身法」,渾身金鐵不入,抖掌急出,施展「西天佛手印」掌法,欲一掌劈斃對方。
他這一蓄氣凝掌欲待推出,竟是棋差一步,只覺對方十指透出勁風銳利砭骨,招未到已有些微麻感覺,此刻要撤勢已來不及了,因他兩掌翻著,不吝授人以柄,正好被扣個正著,只聽得一聲裂牙慘嗷,但見呼察克圖活佛口張目努,汗流如雨。
謝雲岳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那一宮裡禿驢,快說。」
呼察克圖痛得心肉皆顫,只覺體內萬條毒蛇蠕動,酸麻難耐,求死不得,此刻要他死,只怕也願立即自求解脫,無奈被人所制,氣力全無。平日頤指氣使的狂態一掃而空,顫聲說道:「小僧呼察克圖,是雍和宮主持。」
謝雲岳「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念在萬歲爺對你頗為器重,暫饒你一命,滾吧。」十指一放一推,呼察克圖臃腫軀體,登時倒飛出去三四丈外,撲通一聲,摔在一雪水沒腰窟窿裡。只見呼察克圖翻身爬起,抱頭鼠竄離去。
謝雲岳十指齊出,此是絕世蓋代,千古奇學「軒轅十八解」手法,這手法堪稱蓋世凌今,武林精絕之學,謝雲岳年來闖蕩江湖,雖少施展,卻在近日始悟出「軒轅十八解」實在是一種精奧絕倫之學,無論較任何一派之奇學,甚之較本身所具之「弭勒神功」十四式,以及「菩提貝葉神掌」,均凌駕乎其上,皆出任何一種武學連番施展,都有人識出來路,或克制方法,而「軒轅十八解」神詭莫測,卻無人知其來歷,何況論其克制之法。
這一來,宮門二傑駭然色變,火眼金蛛面如死灰,「一元居士」胡剛見謝雲岳只這一出手,閃電之問,以他這樣武林高手,竟也瞧地不甚清楚,只覺他手法奇詭戀難解,不覺輕歎了一聲,望著愛女胡若蘭道:「此人武學之奇,令人不可思議,看來不出十年,武林中幾無人能出其右者。」
胡若蘭星眸射出驚異目光,嬌憨地笑道:「怎麼,爹爹往常從不服人,今日竟對此人過事謬讚。」
一元居士胡剛微微笑道:「傻丫頭,為父豈是對人謬讚,你只以後留心看著,自可發現此子確有人不可及的長處。」胡若蘭似信非信地嫣然一笑。
此刻,謝雲岳向宮門二傑微笑道:「兩位老爺,還有事請教嗎?」
宮門二傑立在那裡,進退兩難,聞言鐵臂金劍何中福強自鎮定答道:「閣下武學確是驚人,不過幾次均是偷襲出手,使人見了難免有輸得不心服口服之感。」先前宮門二傑聽得謝雲岳,身膺王命監視他們,不由疑真疑假,此時撇開隻字不提,二傑認定謝雲岳每次出手,都是令人猝不及防,搶儘先機,才予致勝,不心服之言,確是出自他們兩個宮門二傑肺腑。
謝雲岳微微一笑說道:「兩位老爺要想與咱交手印證,那還不容易,不過兩位先得辭去大內侍衛再說,現時不消過手,立時取出王命,便可就地正法。」說罷,目光神威令人不可逼視。
宮門二傑面現灰白,鐵臂金劍何中福長身一揖,道:「閣下既如此說,只有俟諸異日了。」說罷與陰風煞掌展萬雄轉身緩步走去。
火眼金蛛林蒙倏地回身圖逃,才一啟步,驀見面前風聲嗖然,奇醜少年已落在身前,右手一晃,自己左「井肩穴」被扣住,似五支鋼爪般戮入骨髓,禁不住痛得出聲。
只聽謝雲岳冷笑道:「昨日之事不說,就論方纔之事,百死不能贖其罪,謊言負荊請罪,誑邀胡老前輩父女兩人赴宴,以遂呢毒計,再又恃大援在後,竟尋上門來,現在你還有何話說?」火眼金蛛林蒙本是新近才起得北四省三點的首領,這時雖然痛得發昏,怎奈以一會首領之尊,不能低聲下氣,強忍著牙只不出聲。
謝雲岳又冷笑一聲道:「看你你強得幾時?」林蒙突覺肩胛一緊,體內真氣一散,有即將虛脫模樣,面色由青泛白,身形一陣搖晃,便要不支倒地。
一元居士胡剛見狀不忍,飛身上前笑道:「老弟,饒了他吧,姑念初犯,下次再犯便是老朽,也不饒他。」
謝雲岳手一放,也不顧他死活,便自轉身,一元居士胡剛強邀他同往三元客棧一敘,他慨然應允,同著一元居士胡剛父女兩人步入三元客棧。火眼金蛛林蒙由其手下,失去兩耳的彪形大漢攙著走出,圍觀群眾一哄而散。此事登時傳遍了九城,俗話說防口如防川,一點都不錯。
雪是停了,朔風也逐漸地轉弱,天色尚是肜雲密佈,灰濛濛地一片,氣溫反較降雪時為低,寒氣凜冽,呵氣成雲,滴水成冰,街上行人還自喧嚷,每人禁不住均向三元老棧門內投望一瞥。一元居士胡剛等三人,走進內室坑上落座,坑內熱火熊熊,一至如春,命店伙叫來幾樣酒和萊,邊酌邊談。
謝雲岳發現衡山派雁回老人始終不見,不禁問起,一元居士胡剛撫鬚笑道:「雁回老友昨晚趕返三湘去了,聽說這次泰山大會,衡山雖不在九大門派之內;但維持武林正義,衡山派理該稍盡綿力,他想趁著這一個多月時光,與掌門人督促門下,將衡山兩儀劍學操練純熟,以期泰山會中不受人輕視。」
說著一頓,目光炯迥凝視了謝雲岳一瞥,正色道:「老弟,到目前為止,老朽自稱見多識廣,仍然瞧不出老弟師承來歷,只覺老弟無論機智才華,都屬超人一等,無限敬仰,心知老弟掩藏本來面目,必有難言之隱,但老朽自信守口如瓶,必不致洩漏,不知可否見告?」
一元居士胡剛昔年名動江湖,三上崑崙後,威名借甚,身蘊武學更稱包羅萬象,賦性極強,難得有人能得他稱許青睞,屠龍居士蔣太虛與他相交莫逆,情如兄弟,但行起事來,仍各行各素,互相不加聞問,所以武林知交寥寥可數,但他眼皮最雜,各門各派驚奇武學都見識過,不想二十年重履江湖,乍見謝雲岳手法之神詭,前所未見,大為折服,不禁一反常情,遂而動問。
謝雲岳聞一元居士胡剛動問,不禁心內作難,沉吟一刻慨然答道:「晚輩不敢欺瞞,一身所學泰半授之先父,所餘得之一高僧,只因身負家仇,不得不掩飾本來面目。」
一元居士胡剛不覺動容,因他實在意料不及謝雲岳精奇武學,還是得之其父,只不知那高僧是何許人,他深知天下武學之精深博大,無過於少林寺,只是少林技繁學雜,有生之年,難得貫通,是以少林門中極難舉出一出類撥萃之人,其他門派。專攻一技,自有奇異突出之長,但武學源流同出一宗,說起來無多大差異,只在個人造詣精簡如何,不過謝雲岳手法,實超出武學領域之外,不禁大為驚異。
要知謝雲岳這「軒轅十八解」是上古絕學,不要說是一元居士胡剛不知其來歷,甚至千百年前武學開派宗師亦為之茫然。
一元居士胡剛問道:「那麼老弟尊姓?」
謝雲岳微笑答道:「不敢,晚輩姓謝。」
一元居士胡剛哦了一聲,仍猜不出他是何人之後,皆因胡剛隱世二十年,對外事概不加聞問,追魂判謝文被害之事,他絲毫不知,何況他也不識,原因他與謝文個性類似,兩人具是緋介嫉惡,又都神龍隱現無常,是以不知。
坐在一旁的胡若蘭,兩道秋波未離開謝雲岳臉上,此刻,小嘴一撅,嗔道:「爹,他在室內還要戴上這個勞什子面具,是不是怕我們瞧見嘛。」
一元居士胡剛微微地一笑,而後目光凝向望有謝雲岳似在請求。謝雲岳心知不能推脫,遂揭下面具。胡若蘭星眸一亮,不覺紅雲上頰,芳心卜卜亂跳,暗暗想道:「好俊俏的美男子。」禁不住秋波含情,癡癡望著謝雲岳。
謝雲岳心中猛然一惕,面具又倏地套上,他知情孽不可再種,引起情天難補,恨海難填,自誤誤人莫此為甚,自謝雲岳雪地中施救婉蘭姑娘起,聽得她這般淒婉哀怨地喚叫,這種心念,開始在他心田中已生了根。
一元居士胡剛見狀,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原因是他心思縝密,察微知著,深知男女情愛之發生、往往都是一見鍾情的,今見愛女神情,便知她深深愛上了這位少年,然而謝雲岳似乎並不愛其女,須知男女相悅,男的方面多採取主動,但事實卻相反,不過自己愛女天生麗質,美若西施,鐵石人也要動心,未必謝雲岳就是魯男子,想至此處,即已料出謝雲岳必然有了心中人,否則,不會如此。
謝雲岳不願一元居士胡剛此時提出尷尬問詞,心中一動,笑道:「宮門二傑此時忍氣退回,心中必然不忿,據晚輩看法,他們還會捲土重來。」
胡剛詫道:「謝老弟何以見得?」
謝雲岳微笑道:「宮門二傑以他們個性,方才便沒有如此善了,只以他們憂心火灼,子女全被人掠去,怎麼不急於尋覓。」一元居士胡剛驚問他怎麼知道,謝雲岳遂把玉泉山頂一幕詳細說出,只瞞了自己戲弄黑衣玄女殷玄薇,及園中遇乾隆皇帝這兩段事。
胡剛聽到黑衣玄女重出苗嶺,不禁動容,忽然撫髯呵呵大笑道:「老弟,你知道老朽出身麼?」
謝雲岳搖首表示不知,只聽一元居士接著說下去:「普大之下,恐難有一人知得老朽來歷,即是老朽生平知交屠龍居士蔣太虛也未必知道。」說著,又是一笑,道:「老朽就是百十年前,號稱武林一隱的祁連異叟門下,家師從未露面江湖,只有力敗苗嶺雙妖這事,一時威震神州,名動天下,可惜餘生也晚,不及見到此一風雲搏鬥殊死之爭的偉大場面,引為憾事,家師常談起當年,曾發下宏願,督必除掉苗嶺雙妖,後見雙妖一身武功不凡,不禁動下了憐才之念,手下緩得一緩,終被逸去,不想留下一個禍胎。」
胡若蘭姑娘嫣然一笑,掠著鬢髮道:「爹,怎麼沒聽見你說過麼?」
一元居士胡剛呵呵大笑,道:「說給你聽,你也不知道,女孩兒家要知道這些事做什麼?」
胡若蘭噘著小嘴,道:「謝大哥,你看爹有多老氣橫秋嘛。」謝雲岳為之一笑,胡剛今天老興弭濃,說出當年武林見聞,胡若蘭聽得津津有味。
謝雲岳在胡剛說話時,心內暗暗思索,始終想不出宮門二傑子女為何人掠去,不過他那盟兄乾坤手雷嘯天機智百出,到有此可能,但以他一人之力,怎麼能成功,除非他手腕通天,假如是他做得,那是一種奇跡。忽然門外有人敲了幾下門,胡剛喝道:「誰!?進來。」
木門飄飄地推開了,探入了一個面目燻黑十二三歲的小童,囁嚅著問道:「請問有沒有姓謝的大俠在內?」神情十分詭秘。
謝雲岳不覺起疑,微笑道:「我就是,小朋友有何事找謝某?」
小童見一元居士父女在旁,抿了抿嘴,道:「謝大俠可否借過一步?小的有下情回稟。」
謝雲岳遂與小童步出門外轉在院角,小童低聲道:「謝大俠可有丐門信符嗎?可否與小的一瞧?」謝雲岳見他要瞧丐門信符,心知不是蒼璽派來,就是奉雷嘯天之命,遂取出紫銅符令與視。
小董神情一凜,立時從懷中取出一信,遞交謝雲岳身上,躬身一揖,道:「小的尚需趕赴齊魯,容以後叩見吧。」說罷,兩肩一動,嗖地「一鶴沖天」,撥出牆,身形之巧,深得上乘輕功其中三昧。
謝雲岳見了暗讚不已,遂看了看信封,認出是乾坤手雷嘯天所寫,忙啟封取出箋函詳視,閱後不禁眉頭一皺。原來雷嘯天已在昨日正午離開燕京,逕奔濟南去了,他說傅青已由法一上人收為少林俗家弟子,也知傅六官及婉姑娘被救出,猜是三弟所為,惡師爺沈上九悟出受愚,只能隱忍在胸,現燕京偵騎四出,必欲查獲三弟行蹤,深望小心。
他又說為著丐門紛爭,竟與蒼化子絕裾,一怒夜入宮門二傑家門,掠其子作為人質,本想勒逼釋放傅家祖孫二人,現既被三弟所教,人質留作無用。已命人今日釋歸。雷嘯天本想留在燕京與謝雲岳晤面,只因宮門二傑知他與怪手書生俞雲是莫逆之交,必然是欲在他的身上找出怪手書生下落,不得不離開燕京徑奔齊魯。
他去齊魯的原因不僅為此,他接獲消息,謝雲岳之岳翁中州一劍趙康九及兩淮大俠周維城不願隨著趙蓮珠、周月娥兩人至塞北牧場飛雪手吳奉彪處,意欲等待著暖花開時再往,便去濟南源城鏢局友人家小住,不想牽涉在一劫鏢事內,現在紅旗幫主文雷率眾及武林十三邪亦在濟南,意欲報那在周家屈辱之仇,箭頭齊指在兩淮大俠周維城身上,現雙方都在安排佈置,千佛山頂大戰一觸即發,深恐趙周兩位大俠勢孤,所以趕赴濟南作一臂之助。丐門叛徒混元指蒯浚也在濟南,蒼化子丐門三老等追蹤前往,希望謝雲岳燕京事了,便即日來魯云云。
謝雲岳看完,疊好收置懷中,心想:「自己在燕京現在既無所事事,今日就走吧。」想完,入得門來,只見一元居士父女兩人,正在含笑望著他。
謝雲岳見胡若蘭一雙秀目,像兩道冷電射來,直像要看穿自己內心一樣,不由臉上一紅,幸得面具遮掩,不然尷尬得很,為怕情魔牽纏,更心急著要走,當下他微笑道:「方纔是友人相召,晚輩有事待辦,特來辭行,泰山之會,再行相見吧。」
一元居士不由一楞,臉色又立即緩和,微笑道:「老弟你有事,請便吧,咱們相見有期,再見。」胡若蘭聽說他要走,心中正要問到那去,反正父女兩人也無事,何妨同伴,此刻見其父說出再見的活,又將溜出口邊的言語,嚥了回去,眼怔怔望著胡剛。
謝雲岳現在的心情,愈快是愈妙,回頭對著胡若蘭姑娘一抱拳,道:「姑娘,我們泰山再見。」說完,一轉身形,步出門外。
胡若蘭姑娘星眸一紅,正待向其父撒刁,一元居士低喝道:「傻丫頭,他要走,我們留得住嗎?他不與我們同伴,難道還禁止得了我們跟著走嗎?快收拾東西,為父失去探明他走的方向。」說著,一晃身形,閃出門外問街上走去。
姑娘登時綻露出笑容,也不再想,忙自收拾行囊,好得他們武林人攜帶簡單,兩個包袱一提,趕緊走出。在那謝雲岳被小童喚走後,父女兩人商談,一元居士胡剛瞧出女兒心意,深深地愛上謝雲岳,自已何嘗無此想法,便探問女兒口氣,是否愛上了謝雲岳。胡若蘭一個女孩子家,對於此事未免羞人答答,但究竟她是山野長成,豪爽一如男兒,頷首承認。
他們父女正計議如何設法,一元居士主意是好,命姑娘伴著謝雲岳,日子一長,情愫就難免發生,到那時,自然水到渠成,不料謝雲岳已轉回,直言要走,一元居士臉上一楞,就是這個緣故,但薑是老的辣,想出這個跟蹤的辦法。
且說謝雲岳不虞胡剛父女會跟蹤,出得棧房,橫跨大街,去一家騾馬行買了一匹良駒,便自跨上坐騎,叭叭一揮鞭,往東潑雪揚水奔去。這情形均落在一元居士胡剛父女兩人眼內,等謝雲岳一上騎,他們也自跨過對街,匆匆忙忙買下兩匹健壯良騎,追隨而去。
謝雲岳一出得燕京城,勒馬如飛,取道馬駒撟,直奔武清。此刻的大氣,較降雪時更冷,寒氣襲人,狂風嘯掃四野,環宇皆白,馬匹踏在堅冰的道上,不時地打滑,呵氣成雲。謝雲岳在馬上,不由地胡思亂想。想來想來,也無非是父仇未報,只知仇人不在少數,正邪均有,究竟找不出何人主謀,更不知這些人是誰,自己要採取怎麼樣一種手段才可報得大仇。
他現在的性格,仁厚及狠辣各佔一半,善惡之差本來就是一線之別,他這樣一半對一半,造成他內心得極端矛盾,進退未免失措,原因是他仇人,正邪雙方都有,何者該殺,何者不該殺,不禁彷徨起來了,邪道仇人應核殺,但正派呢?於是,心情立即沉重起來,他不知正邪之分,應該怎麼分辦的,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塞進他的心。假如他心境寧靜,可能會發現,身後兩里之外,兩人兩騎追風也似的跟著自己。
長鞭脆響,馬匹如飛,一個時辰過去,謝雲岳便自趕在武清縣境二十里外。他的心情紛亂過去,不過半刻寧靜,又自紛擾,腦海中現出來一個一個人影,先是明媚皓齒的趙蓮珠、其次是柔順宜人的周月娥,再是嬌艷大眼的傅婉兒,繼而是楚楚可憐的江瑤紅,又想到數夕溫存,媚若刻骨的顧嫣文,不禁臉上泛出笑,但一想到刁玩潑辣的倪婉蘭姑娘,深深地歎一口氣想道:「怎麼我和她這麼無緣,這是怎麼了?」他自己也猜不出是何緣故,如今又是一個胡若蘭姑娘,美若王嬙,體態輕盈,自己雖不想再種情摯,但此刻,就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襲上心頭,一顆心盡像是被胡若蘭姑娘牽住一般,不禁又是長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寧為情牽,毋情誤,難道我是被情誤了嗎?」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進了武清縣境。
一進得縣城,把一顆胡思亂想的心收了起來,馬步也勒緩了,「踢踏」、「踢踏」,慢慢走向大街,見得街心有一家大酒樓,翻身下騎,步上酒樓。謝雲岳一上得酒樓,頓時樓面上食客都將目光投向他,露出好奇之色。
食客中有一青巾包頭大漢,頓時哈哈大笑道:「那兒來的這丑雜種,瞧著可不像人養的。」言甫落,那大漢顏色大變,阿喲慘號出聲,原來謝雲岳聽到這大漢言語傷人,不由心頭火發,一掠身,使自欺在大漢身前,五指倏忽搭向大漢左肩捏住。試想那大漢有多大氣候,怎禁得住謝雲岳捏住「井肩穴」上,登時,淚流滿面,疼得打顫。
還是那大漢同伴眼明,趨向謝雲岳抱拳笑道:「尊駕請手下留情,在下這同伴本是粗人,出言冒犯,請尊駕不要記在胸懷。」
謝雲岳見說話的人,也是青巾扎額大漢,那桌面上的都是一色人物,肩頭插著兵刃。聞言冷哼了一聲,鬆了手轉身找了一個座位坐下。眾食客齊都心頭發毛,連連偷看一眼都不敢,說不得就是這一眼,又惹上一場橫禍。
此時,那大漢痛定,還自嚷道:「誰說我是粗人,紅旗幫下都是鐵掙掙得漢子,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謝雲岳聽了不禁一怔,想不出武清縣境,都是紅旗幫勢力所及,暗中便留了意,發現那桌面上的人,均都怒視著那出言大漢,隔鄰同伴低叱那大漢,說是咱們還有要事待辦,怎麼可輕樹強敵,再要如此,稟明幫主把他廢了。那話聲雖低,也聽得極為清楚,謝雲岳心中一動,決意探明他究竟有何事待辦。
片刻,那紅旗幫眾已自食好,下得樓去,謝雲岳亦隨後面,扔下一錠紋銀,叮囑馬匹用料,等他回來牽去。紅旗幫眾城外逝去,謝雲岳遠遠跟著,只見他們進入一座小廟。這座小廟隱在一叢疏林後,幾為濃雪遮沒,謝雲岳一掠身形,疾如飛鳥地躡去。
謝雲岳知道這種江湖幫會組織集會,境外必將戒備嚴密一進得疏林,身形便放緩下來,掩在一棵樹後,份覷那座小廟動靜。只見這座破爛頹廢得小廟,孤寂地矗立在一片雪地中,四圍滿是疏林,枯枝鬼牙亂張,枝頭積雪難融,凍成冰條。廟門前留下方才紅旗幫眾踐踏的凌亂足跡,顯然那些人並非江湖能手,尚未到達踏雪無痕的階段。
謝雲岳見無動靜,正待啟步撲向廟內,嘉覺一股微弱的寒風,向自已肩頭襲來,他本能地向外一閃,那股寒風便自撲到了樹幹上,啪地一聲大響,震得枝頭冰雪如雨一般墮落。謝雲岳一閃開使自回面,瞧清暗襲自己的人,卻是一個長髮披肩,貌象獰惡的老怪物,十指特長,乾枯黝黑,宛似一雙鬼爪。低喝了聲:「你是誰?」
那老怪見謝雲岳竟脫出自己「鬼詭飄風」的掌力之外,而且身法神奇之極,不由一怔,及見謝雲岳轉面過來,更是一怔,暗想:「這倒巧得很,怎的這少年生就這樣一張怪面孔,與自己長相無獨有偶。」心內雖是這麼想,也不答話,雙掌還是疾如鬼魅地抓去。
謝雲岳見他不說話,又自如風地襲到,心頭怒火陡升,又急於進得廟內,當下右掌疾翻,迎著那襲來的陰柔寒勁一撞,用出「弭勒神功」震宇決,「力劈狂瀾」一招,威力果自不凡,悶哼聲中,只見那怪人登時已離弦之弩般,被震得倒飛了出去。
這時,疏林內嗖嗖嗖,竄出三四樂身形,其中一人身形閃電般一掠,將震飛得怪人倏然接下。那怪人已自震得心頭血湧氣翻,面色大變,幸得謝雲岳只用上五成真力,不然,那還有命在。瞬眼之間,那林中竄出四人,以及怪人己將謝雲岳團團圍住。
那接下震飛怪人的是一極其瘦削,面有山羊鬍須的老者雙耳炯炯,沉聲喝道:「你是何人,既入江湖,難道不知偷窺別人幫派集會之忌麼?」
謝雲岳冷笑一聲道:「你管我是誰,寄跡江湖的人,沒有不進廟的,你們又沒有昭示在外,我怎知你們在內集會,就是明知,也不能阻止我出入,原因是這小廟並非你們私產。」聲色俱厲,神色比死人還要陰森。
那疏林現身的五人,卻是武林十三邪內五邪,只因十三邪之首蒼須怪叟,在周家莊被怪手書生謝雲岳一掌「六合須弭」震得雙腕全折,再又拍中「玉枕穴」暈倒,經紅旗幫主八臂金剛宇文雷帶返總壇,悉心治療,用兩截鋼環將斷腕續上,事後只覺奇恥難休,便將十二邪全部召來,為念宇文雷救治之恩,自承十三邪永為紅旗幫護法,誓報怪手書生一掌之仇,到目前為止,只知謝雲岳姓言名岳。蒼須怪叟息養一年,無時不日不想報那一掌之仇。否則,生平之恥奇恨難消。
自宇文雷在九甌峰返來,風聞兩淮大俠周維城及中州劍客趙康九兩人,落在源盛鏢局內暫住,蒼須怪叟便設下雙管齊下的毒計,使得趙周兩人及言岳身敗名裂,於是紅旗壇下紛派高手,來在晉魯兩省安排此一陰謀。此刻,按理來說,武林十三邪在江湖,都是些殺人不眨眼,令人聞名喪膽的黑道人物,為何對當面的醜少年遲疑久久不敢下手,因為他們看出醜少年那一掌之力,就是蒼須怪叟所中的掌力一模一樣,其區別就在大小之分,假如謝雲岳用出十成真力,那就必然斷定面前的醜少年即為言岳了。
不知是何使然,那與謝雲岳對話的人,只覺一陣寒意襲上了心頭,自感心悸不已,這大出常情,趕緊定神息慮,大喝道:「閣下自恃藝業不凡,口出狂言,你怎知可勝得了我們武林十三邪五人合手之力?」
謝雲岳一聽,便知蒼須怪叟為報去年一掌之仇,竟不惜與紅旗幫沆瀣一氣,於是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們,如此更饒你們不得。」說著,陡然面色一沉,一出手就是「軒轅十八解」制龍手法,五指向那人右腕扣去。
那人不料謝雲岳出手如電,足一錯步,還未來得及閃避,右腕即被謝雲岳五隻鋼指扣住,登時疼得心神皆纏,一旁先前被謝雲岳一掌震飛的怪人,看出勢頭不對,猛然雙掌齊撞,吐出一股陰寒奇勁,便向謝雲岳胸後打去。
其餘三邪亦同時發動攻勢,拳掌齊擊,用出掌力均是與蒼須怪叟一般的「透骨寒風掌」,端的迅如閃電,八掌同出,雖是陰柔之力,亦是風聲呼嘯,宛如一堵銅牆向謝雲岳週身壓到。
那知謝雲岳年來功力大進,日來又被他悟出「軒轅十八解」,「弭勒神功」,及「菩提禪掌」三種絕世武學合運之功,當下五指一叫勁,那被扣的一邪,只慘嗥得一聲,頓時死去,隨手一送。人也就「怒龍升天」撥起四五丈高下,一變旋空之勢,在四邪頭頂盤繞。可憐死去的一邪被四股掌力一擠,連珠爆響,被擠得一片肉泥骨漿。
四邪徵得一怔,只聽得頭頂一聲清嘯,暮覺一片重愈山嶽的勁氣壓下,一個不妙的念頭還未來得及掠過,三邪便自吭得一聲,了賬西歸,僅有一邪閃身得快,堪堪脫出掌力之外,突然眼前一花,雙腕倏被醜少年十指扣住,不由痛徹心脾,雙眼金星亂冒。
原來謝雲岳懸在半空,猛一提氣,左掌用上「弭勒神功」壓字決,「五指幻山」一招,當頭罩下,右掌又是一招「菩提禪掌」,想那武林十三邪,縱是武功不凡,怎經得起蓋古凌今兩招絕學。且說尚有一邪為謝雲岳「制龍手法」扣住,體內直覺蟲行蟻走,萬蛇鑽心,比死還要難過,不由怪嗥出聲,其聲宛如牛羊臨死前哀叫,悲不忍聞。
謝雲岳嘿嘿冷笑道:「你現在知道武林中,還有比你們十三邪更狠毒人物,你只說出紅旗幫在廟中集會為了何故,便可饒你一死。」
這一邪便是銅打鐵澆的漢子,至此邪熬受不住,只想讓自己不受痛苦安然死去,就算法外之仁,此時聽得饒他不死,求生之念徒切,也顧不得丟臉,便將蒼須怪叟陰謀和盤托出。只聽得謝雲岳劍眉雙堅,咬牙痛恨。
原來蒼須怪叟安排毒計,令紅旗幫門下四出作案,殺,燒、淫、掠,事後留下言岳名字,使言岳存身無地,自絕江湖,萬才那武清縣酒樓中七八名紅旗幫眾,便是在武清縣踩線人,白天探聽城內大戶富賈,晚間便要下手,差幸紅旗幫還在預謀之中,今晚即要開始,以後沿途施出這一套詭謀,這還不令謝雲岳發指。
謝雲岳聽後,一聲冷笑,飛出手掌,閃電似的點了幾指,廢了他一身功力,翻腕又疾點了一指「啞穴」,喝道:「速向西南尋地安居吧,嗣後如若撞上;便無此好說話了。」
那人長歎了一口氣,垂著兩雙手臂,蹣跚踏雪而去。謝雲岳望了廟門一瞥,便往前竄去。疏林雪地中,又恢復了前時之靜寂,只望朔風刮過樹顛的濤音除外僅有躺在雪地中面相獰惡的屍體,尚有一聲極輕微的歎息。那謝雲岳一掌推開虛掩的廟門,前殿並無人影,足下並稍留,掠過殿後,尋視之下,不由愕然震住。
只見殿後橫七豎八地陳了一大堆紅旗幫匪,副幫主烈火星秦鹿亦在內,死狀極慘,頭骨全折,頭勾在懷中,眼睜得銅鐘大,神光渙散,嘴角涔涔滴出黑血,還有一個形像奇醜的老者,四肢俱已斷折,只剩下一層皮藕斷絲連著,想來必是武林十三邪之一,此二人看樣子,全是在猝不及防下,被襲死去。其兮的人不是劍刺,就是點了死穴,饒是謝雲岳膽大,至此也毛骨悚然,心想:「此人端的功力不凡,紅旗幫眾看來無一人能得漏網。」暗暗欽佩此人作事乾淨利落,但這人是誰呢?窮思苦想也猜他不出。
謝雲岳只思索一陣,便自飛身廟外,一落在適才拚鬥的疏林中,不禁又是一驚,那被自己掌斃的四邪杳然無跡,顯然是有人撤去,他於是情不自禁的感慨非凡,因為他還是初次遇見行事比他更為神詭的人。謝雲岳一陣感歎後,便自趕赴武清縣取回坐騎徑奔濟南。
雪地冰天中,一人一騎策馬如飛,長鞭叭叭,遠望之,直如天際游龍。第三日朝曦初上時,謝雲岳便自趕過德州,跨入魯境,齊魯聖人之域,禮儀之邦,文風特甚,鄉老玩童見人均彬彬有禮,蘇軾有詩云:「至今東魯遺風在,十萬人家盡詩書。」即此之謂也,可惜歷朝變亂,民生凋疲,魯人本尚氣節,崇俠義,一變而成梁山之風,轉為盜賊,綠林人物,可見人與境移,良深浩歎,自民元肇建,民間始獲得長久生聚,漸漸復舊觀,作者幼年曾居魯境數年,只見魯省同胞豪邁直爽,樸實可愛。
這日艷陽滿天,風和春寒,從德州赴濟南,不消三個時辰便自趕到。濟南春寒料峭中已見和熙,這與燕京雪凝冰凍大是不同,因為濟南城北有鵲華二山,岡嶺相連,隱隱若長堤,城南則千佛寺高峙,環其三方,是以濟南省垣,城形凹下,成一盆地。氣候較為溫和。
謝雲岳緩馬策騎過得西關,眼中一亮,景色真個宜人,大明湖一顯眼簾,碧波千頃,湖中心歷下亭矗立在望,岸旁楊柳甚多,湖內遍植蓮藕,雖然此時只見禿枝飄曳,殘荷斷梗,可是依稀想見夏日秀麗盛況,但見水光接天,湖水極淺,其色碧青,可以見底,水鷗浮沉,游魚可數,足與杭州西湖相比美,天然美景,誠然「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言之不虛。
謝雲岳下得騎來,問明路人源盛鏢局在何處,原來源盛鏢局就在大明湖畔,離此不出半里之地便到了。謝云云岳謝了路人乘騎走去,不到片刻,源盛鏢局粉牆上幾個大字,瞧得極為清楚,湖畔石條大街行人不少,熙來攘往,但內中有幾個神色詭秘的武林人物,來回竣巡,一望而知必是源盛鏢局對頭。
距鏢局門首謹五六丈遠,有一猴面中年大漢,叉著雙手立在路旁。不時目光投在鏢局內,肩頭插著一柄軟鞭,神光逼射,嘴角微向下彎,代表著陰險狠毒。謝雲岳慢慢牽馬走去,濃重地咳了聲,一口粘疾竟吐在那猴面大漢足上。
猴面大漢雙眼一翻,大喝道:「何方醜小子,你要找死不成!趕緊與大爺擦掉。」
謝雲岳故意挑逗,冷笑道:「說少年丑,你也好不了多少,少爺吐痰你為何阻擋,哼,虧你說得出要少爺為你擦掉,如不是見你粗人無知,一紙送進宮裡,換上一百大板,你准吃得消嗎?」
那大漢聽得這一番歪詞,只氣得哇呀大叫,凶睛一暴,喝道:「就算你是撫台之子,大爺也要懲你一懲。」說著雙手猛出,向謝雲岳肩胛處點來。
謝雲岳本要激他出手,正中下懷,等他掌到輕輕一閃,便自到得猴面大漢身後,那大漢肩頭一柄軟鞭也撈在手中。大漢一見對方失去蹤影,心中大震,忖道:「這番走了眼啦。」心念雖動,身形可不怠慢。旋風似反身出掌,一股狂飆硬向謝雲岳胸前襲到。
這大漢雖應變奇快,那知對方是武林中聞名色變的怪手書生,這無異是螳臂擋車,只聽得謝雲岳朗笑一聲,軟鞭梢抖成一個極大的圈花,那猴面大漢雙手已被束牢,霍的急嘯聲中,人也帶飛出六八丈外,「撲通」一聲,向大明湖栽去。
忽地,吆喝聲大作,幾條身影如飛的向謝雲岳身前撲到,謝雲岳知那是猴面大漢同黨,不耐煩與他們糾纏,軟鞭翻腕一掠,展成弧形鞭影,急如電光石火,登時那撲來的數人哎呀慘叫,翻身倒地頰上均被劃破三寸長口子,皮肉外翻,血流滿面。
謝雲岳嘿嘿冷笑,舉起軟鞭懸空往地下︵擲,那麼軟的鞭梢插入地面有五寸深,顫巍巍地亂晃,謝雲岳一言不發,回身即住源盛鏢局走去。負傷的數名大漢見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翻身爬起,將墮入大明湖中同黨救上,一溜煙逃得無蹤。
鏢局門首原有兩武師立著,見謝雲岳武學出奇,暗暗驚異不已,此刻見謝雲員牽馬走來,趕忙迎上前去,含笑問道:「尊駕可是……」
謝雲岳忙揮手止住道:「兩位暫不必問,請引在下去見兩淮大俠周老前輩吧。」
兩人也不以為忤,含笑轉身帶路,其中一人說道:「周大俠為救敝局鏢頭負傷在床,尊駕請隨我來吧。」說著,便飛步引進。
謝雲岳留心鏢局諸人,泰半面帶憂容,雖有鎮靜如恆的,卻在眉梢眼角中,留意之下,不難找出一絲有異常情之處。鏢局各形各色的武林人物均有,多為助拳而來,見謝雲尾隨著兩人趨步如飛,都投以驚奇的一眼。謝雲岳隨著那兩人走進了三進院落,往北首正房徑去,兩人向門首侍立一個勁裝持刃的大漢,附耳密語了兩句,那人去房內,須臾出來請謝雲岳過去。
謝雲岳一腳踏進,便見東西兩張竹榻上,躺著兩個鬚髮蒼白的老者,其一便是兩淮大俠周維城,另外的無疑問就是源盛鏢局總鏢頭。周維城一眼看出了來人是誰,神情十分激動,使欲掙扎爬起,謝雲岳忙搶前扶起,低聲笑道:「岳父,您請安心養傷好了,萬事都由小婿作主。」
周維城搖首苦笑道:「只怕老朽傷勢不會好的,受了獨臂神魔的金線蛇毒,僅是苟延殘喘,那位源盛鏢局總鏢頭高子龍也是如此,現在暫時閉住穴道,恐也逃不了身化血水之厄。」謝雲岳心中大驚,金線蛇天下奇毒,人被咬上一口,毒液隨血滲入了週身經脈,緩緩糜腐,由內而外,終至化成血水而亡,非普通治傷之藥可治,一時彷徨無策。
那旁的源盛鏢局的總鏢頭高子龍音帶嘶啞地一笑,道:「是謝少俠麼?請免憂慮,人生百年不過是彈指夢幻,想令岳維城兄與老朽年逾花甲,去土不遠,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只是令岳趙康九兄不計生死,遠去泰山千丈淵獨臂神魔處,偷採金線蛇獨門解藥鶴誕草,一去五日,至今未歸,令人懸念。」
謝雲岳眉頭緊皺,微笑道:「高大俠且請安心靜養,在下即去泰山千丈淵尋覓家岳,只有解藥,那就好辦了,不過這裡情勢如何,還望見告?」
高子龍想是說話吃力得很,面紅耳赤,囁嚅著,當下兩淮大俠高維城道:「賢婿要去快去,這裡暫時無虞,千佛山頂之約,還在七日之後。」
於是謝雲岳說道:「那麼小婿去了。」說著趨出門外,心想:「怎麼雷嘯天不見了,難道他出了意外不成?」方才聽得趙康九孤身上泰山千丈淵,急於趕去,連失鏢後交手經過都沒有問,究竟蒼須怪叟在打什麼主意,想挑動武林浩劫嗎?一想到武清縣紅旗幫鬼蜮陰謀,登時氣往上湧,暗暗起下決心,誓非消滅紅旗幫不可,只此一念,遂令成武林浩劫。
他思緒紛亂,走出源盛鏢局時,兩武師與他見面幾乎茫然無睹。
謝雲岳飛躍上騎,出得南關,一路馳奔,片刻間已離城郊,深入荒郊,去濟南城四十餘里,煦日耀天,眼前的是黃萎萎地山丘草坡,一列列的短林如飛地掠過。
他在騎上正遊目俜懷之時,忽見路則短林內,有兩條人影迅快地閃去,捷若奔馬,似乎超出自己之前,不由暗暗訝導。他心內於焉警覺,知匪黨有人暗暗跟蹤,前途定是危機四伏,說不定有人阻截,此刻的他,並不想多事,一心一意要趕赴泰山千丈淵,雖然泰山極大,廣闊千里,千丈淵不知在何處,但既有地名,稍費心智,仍不難覓出,於是揚鞭猛揮,策騎急奔,想把那跟蹤兩人拋置身後。他不想多事,但事情確找到他頭上。
入泰山之徑,千百年來均是由泰安縣北行人山,不過由濟南至泰安尚須經泰山山脈一截尾巒,自萬德村起至泰安西南魯村止,有七八十里之遙,入得其中,危峰插雲,崗巒綿密,松蘿敝天,崎嶇難行。謝雲岳到得萬德村時,已交未末申初,匆匆在村上用了一點食物後,又自躍上征途。
一登上泰山,林陰遮日,昏茫得有如黃昏,謝雲岳眼力有逾常人,當不覺其苦,跨下坐騎可就有點吃力,高一步,低一步,比人行還要慢,謝雲岳暗想:「這樣走,何時得到泰安,倒不如棄馬步行來得快些。」心念甫了,驀然間,林中兩旁急如閃電地射出數十樣暗器,一片破空急嘯大作。
謝雲岳猛然驚覺,退登借勁,嗖地撥起五六丈高,疾變天龍八式中「神龍掠尾」,頭上足下,推出兩掌。左掌使出「弭勒神功」第十三式「陰極陽生」,右掌劈出神功十四式「六合化一」,向左右兩邊凌空分擊。「弭勒神功」是佛門祛魔衛道的無上心法,蘊具至剛至柔絕奧之能,這一打出,只見無數股氣流排空激盪,濤張雲湧的急劇向兩側迫擠,登時山崩地裂,枝葉橫飛四濺,轟隆之聲不絕,震耳欲聾,塵土漫天,別的不說,僅海碗粗徑的松杉之屬,就被震斷數十棵,足見「弭勒神功」掌力神威驚人。
謝雲岳身形落定,乘騎已中箭死去了,倒在路旁,他氣得目眥皆裂,身形疾逾閃電地往在邊林中掠去,遙見十數條黑影,遠在數十丈外林間捷足飛奔。謝雲岳心想:「我今日若叫你們逃出手外,誓不為人。」心念雖如電輪疾轉,足下也迅如星殞飛趕去。
林間黑樾陰暗,荊棘釀蘿糾結牽纏,異常難行,這一來,速度減弱不少,尤其十數條黑影,東奔西竄,目力再好,仍晃眼如花。這一森林,異常綿密無際,等他追至林外時,已費了一個時辰,天色已晚,下弦月尚未升起,夜空中僅得幾顆疏星明滅,寒風襲人,一陣陣呼嘯刮過林梢,濤音起自天籟,窮極目力之下,眼前儘是層伏起落的崗丘,矮樹分立著有如一憧憧鬼影,隨風搖動,異常陰森恐怖,那些黑影已是杳然無跡。
謝雲岳緊馳了裡餘,存身在一個山丘上,定一定神,思忖他們逸去的方向。忽然一聲聲低沉恐怖的怪笑,由四面八方傳來,隨夜風飄入耳際,如同鬼哭狼嗥,昏夜之中,饒是謝雲岳膽大,至此由不得毛骨盡悚。謝雲岳既驚了昏夜荒山魅笑,同時對匪徒此種鬼蜮伎倆也大為震怒,凝耳靜聽,但聞得這陰森低沉的怪笑,此起彼落,隨風傳出老遠,荒谷激起迴盪,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呱呱的怪音,擾人心靈,益增恐怖。
他測出西南方處一怪笑之音,距存身之地較近,雙肩一動,「金龍抖甲」雙掌如鉤,挾雷霆萬斤之勢,身形一撥,疾又變為頭下足上,向發聲處撲去。雙掌猛吐,打出洶湧如潮的勁氣,凌空下擊。突然間,一聲陰森的怪笑揚起,在他掌勁邊緣之處,騰出一條極快的黑影,衝霄而起,宛如夜裊撲空,捷如鬼魅。
謝雲岳變換身形迅快無濤,尚未落地,雙足交互一喘,胸腹貼地倒翻了回去,兩手電光石火般向那條黑影足踝扣去。口中大喝道:「朋友,裝神扮鬼的,你算得什麼武林人物?」只是稍遲了一步,那條黑影快了一分足滑出謝雲岳雙手。
但謝雲岳「軒轅十八解」,斷筋截脈「制龍手法」,是天下絕奇精奧之學,那人雖僥倖滑出,仍被謝雲員吐出指勁掃中一點,只聽那條人影發出一聲悶哼,只略緩得一緩,仍急如飛弩一般往上激射了出去。謝雲岳一聲暴喝:「朋友,那裡走?」雙足又是一喘,身形快得電漩星射,衝霄尾隨著那條黑影追去。
今晚,謝雲岳可露出了平生精奇之武學,似這種凌風三換身法,真力不墜,神詭妙奧,武林中甚是罕睹。眼看那條黑影就要追及,成雲岳驀突覺足底有兩股排雲馭空地濤湧氣流迫來,漸見壓束沉重,心中微驚,荒山中竟遇上這種勁敵,於是撇開追擒那人企圖,兩臂倏地一沉,並指吐勁,人也急翻直墜。
只見兩條黑影閃電地撲到,凌空往上推拿,打出幾股狂飆。謝雲岳一聲輕笑,護身神功業已密佈全身,功行兩臂上,驕指分往兩人「肩井」穴戳上,這一戳上,兩人非得肩骨全卸卻。兩人深知道厲害,慌不迭地掌力硬撤了回來,全身迅快的飛墜,甫一落地,謝雲岳雙手電飛跟蹤而到,兩人嚇得亡魂皆冒,「懶驢打滾」分開翻了出去。
那被謝雲岳先追躡的那人,虧得有這兩人搶救,才脫出了險境,此時他自己下墜,見這兩同伴身已瀕危,喝了聲「打」,星光隱約下,但見十數個發亮飛芒,宛如暴風雨地打出。只聽得錚錚幾聲微響,打來暗器悉數被謝雲岳護身神功潛力震落。
雙方的身形已落立在山丘之上,謝雲岳尋見十數丈外連續顯出四條黑影,來得好快,才一站在兩丈開外,登時散了開來,與前三個人團團將謝雲岳圍住,暗站成七星方位。星光微弱,那七人面形,謝雲岳看得不甚清楚,隱隱看出形相奇凸,年歲卻已不小。
謝雲岳一聲冷哼道:「朋友,昏夜荒山阻截在下,為了何故?如還不出一個明白來,在下可要施展毒手了。」活落後,七人不則一聲。其間只有瞬時的沉寂,七對眼睛吐出湛光如梟目,滴溜溜亂轉。
突然,一聲軵軵怪笑發出,凝蕩夜空,笑完,大喝道:「我道是誰,卻原來是你這小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今夜若不令你濺血橫屍,豈能消卻老夫之恨?」
謝雲岳聽出耳音極熟,微一思索,恍然悟出那是何人,哈哈一笑道:「蒼須怪叟,你臨死猶不知悔改,真是好笑,前次念你成名不易,才予不死,今番荒山阻截,少爺倒要瞧瞧年來你練些什麼絕藝?」
蒼須怪叟當年在周家莊,被謝雲岳一掌「六合須弭」打寒了心,雖然雙腕被錄藥鋼箍接上,功力也略有增進,至今仍餘悸猶存,心知單打獨鬥未必能取勝,暗中起下取巧之心,沉聲喝道:「姓言的,你別以為今晚能全身而退,你仔細看看,還有更厲害的對頭人來已。」
謝雲岳心中好笑,他此時仍以為他姓言,其實蒼須怪叟也摸不清,自怪手書生俞雲在太原掀起了漫天風雲,傳說其人與言岳手法相似之處,忖知兩人必有關係,但也不知就是一人化身。且說謝雲岳聞言,放目一望,果然星光之下,遠處有三條形影飛馳而來,待到近前,仔細一瞧,內中兩人正是當年折在手下的「陰陽雙劍」華山派一清一非師兄弟兩人,另外是一身材雄偉,發須皓白的老道,肩頭插著兩柄形貌蒼古的寶劍,三人身法極快,足下行雲流水,一見而知「陰陽雙劍」並非年前吳下阿蒙,功力增加不少。
謝雲岳暗暗驚異他們為何知道自己今日要趕赴泰山,其實他在源盛鏢局門首,戲弄的那些人就是這蒼須怪叟手下。蒼須怪叟細聆聽手下稟報,判出那人就是自己大仇言岳那小子,便命手下暗伏鏢局外,一經探明言岳是趕奔泰山而去,便通知同道抄捷徑先往泰山通道等候,自己則與手下跟蹤。謝雲岳前見兩條身影林中飛掠,即是蒼須怪叟等。
只因蒼須怪叟被謝雲岳掌斷雙腕,認為是平生奇恥大辱,誓須洗雪不可,又偵不出謝雲岳行蹤何處,處心積慮之下,便設計向周維城趙康九兩人身上下手,由此謝雲岳當小請自來,經探出周趙兩人落在源盛鏢局,又知源盛鏢局正接下一批紅鏢,起運護送至揚州,使在曲阜尼山附近安下伏樁,全部劫下,鏢師悉被狙殺,只放出一個趟於手,命他回報,要想起回紅鏢,除非周趙兩人親自前來。
周趙二人聞信之下,果然趕赴尼山,源盛鏢局總鏢頭鐵筆奇俠高子龍亦非事外之人,邀合數位好友伴隨前往。到達尼山之後,中州劍客趙康九大發神威,使出平生絕學「秋風落葉一字劍」法,戳殺紅旗幫數名好手,但以武林十三邪與紅旗幫人均是江湖風雲人物,一場混戰之下,趙康九等人數寥寥,拚死周旋,扳回危局,不料蒼須怪叟師叔獨臂神魔查坤天外飛來,兩淮大俠周維城鐵筆奇俠高子龍被獨臂神魔查坤絕毒天下金線蛇液淬毒飛針所中,於是戰局逆轉。
幸得獨臂神魔查坤是個略為明理之人,喝阻蒼須怪叟等人不許向周維城等下毒手,他說蒼須怪叟之仇既是言岳,便等言岳好了,立時住手放他們返回濟南,臨行之際,查坤明告周高二人被他淬毒飛針所傷,任何靈藥都不能治癒,非泰山千丈淵中所產一種罕有的鶴誕草不可,再說輸得如不服,半月之後,千佛山頂再行交手分個勝負,紅鏢非要言岳親來解決。
中州一劍趙康麼回到濟南源盛鏢局後,見周維城高子龍呻吟病榻,良心不忍,下得決心往千丈淵採取鶴誕草,他知獨臂神魔查坤居處密邇千丈淵,險多吉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況眼睜睜看著周高兩人身化血水不成,是以,趙康九五日之前獨赴泰山,迄未見返。
蒼須怪叟在濟南設下紅旗分壇,暗中注意著源盛鏢局出人之人,此刻一聞得言岳獨闖泰山,驚喜交加,正值陰陽雙劍等三人趕到,便邀請他們一同來此。陰陽雙劍等來此原因,原是為報言岳斷劍之恥,正中下懷,即是不請他們也要來的。
且說此時謝雲岳一見陰陽雙劍現身,頓時哈哈大笑道:「一清,一非,你們還有臉來這尋仇,叫我身受此辱,自應回心向善,長護玄門,永不出山,少爺還沒見過你們這種恬不知恥的人。」說罷,放聲長笑,聲震山谷,
陰陽雙劍勃然變色,尚未喝罵出口,隨著陰陽雙劍而來的鬚髮皓白的老道卻已冷笑道:「閣下年紀輕輕,怎麼如此猖狂,出口傷人。」神色威嚴之至。
謝雲岳暗中打量這發話之人,目中神光逼射,雙太陽穴高高隆起,顯然內功已臻上乘,聞言微笑道:「道長與在下從無怨隙,為何淌這混水?」
那道人眉頭微揚,正要答話,立在他一旁的蒼須怪叟冷笑道:「言岳,你別有眼不識泰山,此位是華山派掌門祖師知微道長,還不束手待擒?」
謝雲岳頓時放聲大笑道:「像我這江湖未學之輩,不料驚動一派掌門,一跳龍門,身價百倍,我何幸臻此。」說此一頓,繼又面色一沉,大喝道:「蒼須老賊,你今晚究存何種心意,還是一個一個來,抑或合手聯攻,言某無不奉陪,你如想借刀殺人,言果就先下手除了你。」說著手一揚。
蒼須怪叟慘痛經驗猶存,駭得倒竄出去三步。那知謝雲岳是虛招,見狀大笑。蒼須怪叟臉色紅白立現,羞赧不已,強自鎮定說道:「言小子你別狂,如若破得老夫這七星連環陣式,老夫就此絕跡江湖。」
謝雲岳不由啞然失笑,暗思:「恩師明亮大師傳我玄天七星步法劍法,就說過這種七星劍步,絕天下之奇奧。七七四十九暗含大衍之數,生剋變化無不曲盡其妙,蒼須老怪自誇七星連環陣,想必自有其威力之處,乘著此時不如試試自己所學。」當下便冷笑道:「老怪,說來說去還不是想合手聯攻、你這叫作不到黃河心不死,言某要試試你這區區七星連環陣式,也不會自誇海口了,現在廢話少說,你發動陣式吧。」
蒼須怪叟陰陰地一笑,目光怨毒無比,也不說話,面向著華山掌門知微子抱拳一揖,知微道長知蒼須怪叟現在暫不需要目已助拳,倏的與「陰陽雙劍」後退丈餘。此刻,下弦月甫平山頂,谷野籠罩一片淡淡光輝,依依可見高峰積雪,蜿汩如同玉帶,寒風侵越林梢,濤起天籟,銳嘯之音,震盪每人心弦。
武林七邪以蒼須怪叟為首,業已排好七星方位,七人面色緊張無比,這在武林十三邪而言,是少聞罕見之事,當年十三邪以七星六合陣法馳譽武林,這種陣式僅用過兩次對付生平大敵,賴以獲勝,似今晚只得七人,其餘六邪為謝雲岳及不知名者,在武清縣小廟全部戳除,可惜蒼須任叟至今尚未知悉,如今只得以七星陣式對付謝雲岳,威力大為減弱。蒼須怪叟自知面前立著的,是平生唯一強敵,七星陣式也難必勝,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有孤注一擲了。
這時,謝雲岳借月色看出這武林七邪已列好陣式,蒼須怪叟與第二第七等三人,蓄掌迎敵,第三第四人是用寶劍,第五第六是用得兩柄鋒利狼牙棒,都是雙足踩定子午,心說:「自己還須前往尋找千丈淵,誰耐煩與他久戰,反不如逐個解決為妙。」想定,大喝道:「老怪,是你們上還是我先上?」
蒼須怪叟只答得聲:「隨便。」聲音未落,謝雲岳「玄天七星步」法已展開,足下已行雲流水地超出蒼須怪叟及第二人,到得第三人身前,功行右臂,電閃地出手扣那第三人右腕重穴。
這等神奇身法,世所罕見,忙大喝︵聲,舉掌隨後猛劈了過去,第二人剛嘶勁風也向謝雲岳尾間穴刺到,其餘的人也己發動攻勢,掌風劍影棒光紛紛投向謝雲岳週身各處大穴。就在此時第三人萬料不到謝雲岳,竟會超越兩人向自己出手,不由大為凜駭,只怔得一征,出手略緩,右腕脈已為謝雲岳扣住,只覺心脾一陣酸麻。功力全失,人也昏迷過去。
謝雲岳一手扣著第三邪手腕,驀聞蒼須怪叟一聲大喝,立時就覺透骨寒風侵向身後,隨著其餘幸邪掌風劍氣逼束全身,心中微為老怪七星陣式確有利害之處。缺得一人,還能嚴密合縫。就在他心念轉動時,兩柄利劍已沾及衣襟,他知自己縱然武學絕代,也難顧及四面八方,雖扣得一人,其餘六邪身形走動,則無已是三十六人同時攻來。無機甫動,大喝一聲,扣後那人被他回手一甩,帶向身後,自己一鶴沖天騰起六七尺高下;左掌連出一招「弭勒神功」口字訣,「五指幻山」打出一股怒海洶湧的狂風,向第五第六邢壓去。
蒼須怪叟眼看自己透骨寒風掌勁及二四兩邪雙劍就要觸及謝雲岳胸後,萬不料他將三邪迥旋推來,不覺大吃一驚,三邪同走偏鋒,硬往左一歪,算是救了第三邪一命,謝雲岳卻趁隙身形如弓離弦地衝霄逸去。第五第六邪狼牙棒刺空,還來不及撤招,只覺一片剛猛無濤的勁風臨頭壓下,令人感到窒息,忙向旁散開,肩頭已沾著一點,登時便覺得氣湧血逆。
所幸謝雲岳掌未吐實,即已變換身形,翻掠在蒼須怪叟身前,十指伸出,分向老怪及第二邪驀然一扣。蒼須怪叟及第二邪均知謝雲岳手法奇妙難測,身形疾閃避開,就是這樣那兩股扣碗勁風,卻已在肘臂間掃過,可也嚇得兩邪一身冷汗。
華山掌門知微道長,立在一旁,瞧得也是變色,他無愧於一派拿門,眼光銳利,一眼看出謝雲岳武學超群,手法身法無一不是旋詭不測,可也瞧不出他是何來址,但心知蒼須怪望這種七星陣式,稍時便將被破,自己三人也將成騎虎難下,眼睛一轉,即想出了一個計策,便對「陰陽雙劍」密語了數句。兩臂一反,「嗆啷啷」聲如龍吟,兩道匹練似地青虹暴射,人也飛了出去。
此刻謝雲岳一擊不中,微一塌腰,身形暴長,掉面十指如虹向其他諸邪拿去,這種旋詭神化的身法,任誰瞧見都要咋舌不下。為什麼謝雲岳掉面攻去,因為七星陣式為武林十三邪數十年侵淫,已經到臨危不亂的地步,他飛向蒼須怪叟時,其餘群邪已自向身後襲到,連方才被扣住那人也醒轉過來三與出手。
謝雲岳想速戰速決,不覺興起,掉頭攻向眾邪之時,正待施出「軒轅十八解」最奧絕的手法「斷勁戳脈」九絕神招,忽覺兩股劍浪迎面襲到,帶起凌厲無比漫天劍氣來,立感身形將被震退,忙左手掌吐出「弭勒神功」卸字訣,閃電一擎,頓時把逼來勁氣消弭無形,右手五指急彈。只聽得一串噹啷啷密音脆響,兩股青虹倏收,面前已立定知微道長,面帶笑容。
謝雲岳看清來人是誰後,即沉聲喝到:「一派掌門,也效鼠輩偷襲暗算之行麼?」
知微道長面上一紅,朗誦了聲「無量佛。」合劍稽首笑道:「不敢,貧道見閣下武學實是高絕,自愧不如,不過貧道想出來學無止境,學不厭求的道理,竟欲向閣下討教兩招?」這種談吐不愧於一派掌門風度。
謝雲岳聽說,雖測不出他存有何種用心,但知危機四伏,但時勢如此,也顧不得有所畏懼,當下微笑道:「好說,那麼就請道長賜招吧?」
兩人說話時,陰陽雙劍已對蒼須怪叟密語了數句。知微道長笑聲得罪,雙劍疾分,一式「蟄雷為動」攻了過去。這是華山派鎮山劍術「顛倒陰陽五行劍」法三大絕招之一,只見光華揚了開來,挾著風雪之聲的排山倒海劍氣,劈面撲到,最奇處,就是那片勁氣中可以見到無數芒尖,刺向謝雲岳週身要害重穴。
謝雲岳見攻來劍勢確是功力絕頂,與陰陽雙劍手法有雲泥之分,心知這時若不折服知微道長,就怕不易脫身,心念一動,錯身旋步,十指飛伸由側疾向知微道長雙腕扣去。他那玄天七星身法,何等得神奇,一晃即逝,知微道長心中駭然,謝雲岳十指已觸得知微道長的雙腕。突然,謝雲岳只覺兩側有兩股前所未見的掌勁壓來,立時心胸被迫呆悶,人也向後倒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謝雲岳做夢也想不到陰陽雙劍與七邪竟分自兩側聯臂出掌,又是左右雙掌王互相交錯攻出,動作劃一,迅疾無比,打來的勁力宛如排雲狂風。一剎那間,謝雲岳已感到空負絕世功力,不容目已用上,因為九人掌力不容他緩氣,雖說他有護身神潛,也覺渾身酸痛難耐,不自禁地連連後退,心想只要有一絲空隙,立刻還擊出掌。
要知這等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謝雲岳這一予人可乘之機,便成縛手縛腳之勢。知微道長看出時不再來,大喝一聲,雙劍化出萬道青虹,連出五招,推出密如春潮的劍浪。謝雲兵這時迫得無還手之力,因為群邪簡直不讓他緩一口氣,他們卻深知只容他除一喘息,無異是置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是以緊密地吐掌,快如電閃。
謝雲岳只覺真氣呆結於胸,逆悶無比,此時他若返身逸逃,還是來得及的事,可是心有不甘就此敗卻,把半世英名付之流水,身形疾往後退,不知不覺地退在雲迷霧繞的懸崖邊緣,他仍不知身臨危境,一心一意地注意在知微道長迫來漫天劍浪上,暗忖:「這樣退法不能了事。」硬吸了一口氣想逼使胸頭呆悶真氣豁然散開,待他暢通後立時還掌。
一口氣吸了下去,驀覺胸隔內所結真氣,因受九邪聯臂推出勁力壓制之故,流轉不勻,心知不妙,只要這一口氣不通暢,便得走火入魔,全身癱瘓。此時也顧不得再恃強,起心圖逃,這念頭乍一掠起,忽瞥見一條迅猛無比地巨大身影迎面撞來,堪堪到得胸前,那人電光石火般劈出一掌。
可憐謝雲岳連此人地面像也末瞧清楚,立感凌厲無匹的巨飆往胸前一撞,心痛如絞般,殘餘真氣一渙,身形立時被震飛得激射了出去,只聽得謝雲岳發出一聲慘叫,宛如巫山猿啼,慘不忍聞。月夜之下,只見得一條身形,筆直急降,向那雲迷霧繞千層峽谷落下去……
正是本遇難當陣前厄,項羽也有背運時。那人一掌劈飛謝雲岳時,發出一長聲狂笑,傲放無比。只見那人腿鬢環面,突牙凌齒,凶睛暴出不可一世的光芒,左臂以下虛飄飄的,拖著一雙衣袖,正是那蒼須怪叟師叔獨臂神魔查坤。
華山掌門知微道長數十年前曾與查坤見過了一面,稽首含笑道:「查老師多年未見,功力又倍見精進,使貧道無限欽佩。」繼又望了絕谷一眼微歎息道:「此人實是天下奇村,葬身深淵,未免可惜。」
獨臂神魔查坤大笑道:「知微道長幾時又起了這種悲天憫人之念頭,對敵人寬恕,無異是對自己殘忍,此等人有甚可惜。」說著,忽向蒼須怪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強仇既除,源盛鏢局紅鏢立予發還,不得生心掠奪。」蒼須怪叟唯唯稱是。
獨臂神魔查坤又向知微道長微笑道:「查某尚有一事待辦,他日容圖相見。」說完,轉身單袖飄飄逝去。諸人見獨臂神魔一走,也紛紛作鳥獸散。此刻雲掩半月,塞風甚勁,松濤嗚咽,似是對這一代奇俠作無言的憑弔,歎息……
且說去年七月中旬,河北滄州中州一劍趙康九家自謝雲岳遠走關外後,趙蓮珠周月俄兩位姑娘,芳心頓感枯寂,每日淚珠偷彈,柔腸百結,連劍柄都未摸一下。這種情形連續有半月之久,心情始漸轉寬舒,每日在花園內勤習謝雲岳所傳武學,數月之後不覺技藝突飛猛進。
光陰易逝,轉眼又是大雪紛飛,隆冬季節。兩位姑娘柳眉顰得更深了,無日不倚門盼望心上人回來,她們記得謝雲岳臨行之時一再說過必要回來過年,但年關將近,信息俱杳,相望對歎,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那日,乾坤手雷嘯天忽由京到來,一進大門,趙蓮珠一見著雷嘯天的面,問道:「雷老師,你有沒有謝大哥的消息。」
雷嘯天哈哈大笑道:「兩位姑奶奶別急,消息倒有,只是暫不能說。」
這一逗,趙蓮珠急得緋紅,蓮足直跺,嬌嗔道:「你只敢不說,招乎姑奶奶剝了你的皮。」纖手一揚,便向雷嘯天肩夾骨搭去。
乾坤手雷嘯天詼諧慣了,足步一動,便向影壁右側閃過,嘴裡打趣笑道:「姑奶奶,你這個粉拳玉腿,留著使在老三身上吧,雷老二骨頭脆,可受不了。」一溜煙兒地往內直進。
趙蓮珠恨得牙癢癢的,一掠身直追,口中不停地嗔罵。這樣一前一後的趕著,逕闖入大廳。此時,趙康九與周維城兩人正坐在大廳上閒聊,瞥見雷嘯天嘻嘻哈哈地跑了進來,身後尚跟著粉面通紅的趙蓮珠。
趙康九一向對趙蓮珠寵溺慣了,又知雷嘯天無大無小一向淘氣,見狀不禁笑喝道:「蓮兒,不可向雷老師無禮。」隨著同周維城雙雙立起,笑問了雷嘯天近況可好?
雷嘯天嚷道:「雷老二沒有什麼不好,吃得飽,睡得香,一覺大天光,只是進得貴府上,差點被這位姑奶奶剝了皮。我說,趙大俠,你得嚴加管束,只怕老三將來受不了。」
趙康九大笑道:「誰叫你逗她咧?有道是撩大不撩小,這是你自找苦吃,怨不得誰。」
雷嘯天哈哈大笑。「這叫做父女一條心,雷老二自認倒霉。」說著,回頭猛然瞥見趙姑娘桃腮鼓鼓,小嘴噘得老高,眼圈通紅,淚珠瑩然欲滴,一付楚楚可憐樣兒,淒怨動人。
雷嘯天見狀,小眼一瞇,兜頭長揖道:「啊喲,我的姑奶奶,算我雷老二錯啦。等會老三回來了,還道是雷老二給姑奶奶受了多少委屈,老三若動了氣,只消一個小指頭,我可受不了。」
趙蓮珠噗地笑出聲來,只笑得花枝亂顫,皓腕一抓雷嘯天肩頭,猛力一搖晃,嬌聲道:「你說謝大哥要回來了,是不是真的嘛?」
雷嘯天眼睜得又圓又大,心內直叫苦,忖道:「這位姑奶奶真會抓眼,我說是老三將來要是來了的話,又不是真的隨後就到。」由不得苦著一張臉,愣在當場作聲不得。
說真的,蓮姑娘半年來,為者未婚夫蝕骨想思,望眼欲穿,周月娥何嘗不也翹首而待,此刻蓮姑娘見得雷嘯天愁眉苦臉,可就誤會了謝雲岳遭遇了什麼風險,一勁地連珠迸豆般追問。趙康丸、周維城見狀,心中也為之微驚,不過這班老一輩的人物,遇事提得起,放的下,面上可不露神色。
周維城笑道:「蓮姑娘,雷老師老遠奔來,受了辛苦,讓他喝口水再講吧,你叫月娥出來見見雷老師。」趙蓮珠一勁兒賴著不走,示意廳外老蒼頭去請。
雷嘯天絕頂聰明,便知他們又誤會了,乾咳了一聲,立著拿起周維城所用的茶杯,咕嘟嘟將余茶咽進腹中,放聲大笑道:「你們別耽心,老三已經離開了長白山啦。」
趙康九心中憂心頓放,笑問道:「小婿既已離開長白山,現在哪兒?」
這時周月娥已蓮步珊珊走了出來,對雷嘯天盈盈一福,雷嘯天本想說究竟是娥姑娘知禮,不像蓮姑娘這樣刁玩潑辣,瞥見蓮姑娘那付噘嘴鼓腮模樣,把溜出口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當下微微一笑道:「雷老二在京還是得自塞北牧場飛雲手吳奉彪的飛函,才知道老三在牧場歇了兩天一晚,選了一匹追風神駿,弛奔三晉去了,聽說他探出仇人有一批在清風幫內,所以心急連過年都不回來了。」
趙康九聽後捋鬚搖首笑道:「年輕人就是這麼性急,真是少不更事。」
趙蓮珠才芳心一寬,心內可嘀咕著:「過年都不回來,你真忍心。」
當晚,趙府安排盛宴,與雷嘯天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