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與疑心之牆對峙
外籍兵團「私掠船」展開進攻了。
濱面仕上他們無能為力。
他們看來果然完全不在意負傷的俄羅斯士兵,發動全力「進攻」。
「這邊!」
狄格夫帶他們走向診所地下。這裡原本是儲放乳酪和煙燻肉類等物之用的儲藏室,當然不能期待它具有避難所的耐久性。他們無法利用儲藏室防禦敵人攻擊,只是用來避免被敵人發現。
凍傷的俄羅斯士兵,因為在電暖爐前面暖了身,似乎多少能開始移動。現在他分到了一點儲存的乳酪,正在努力恢復體力。只不過,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沉痛。被軍方拋棄的事,看來比身體狀況更讓他傷心。
濱面緊抱著全身無力的瀧壺。
他完全無法想像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學園都市的暗巷裡,雖然也是相當危險的地方,不過那樣還算不上地獄。學園都市裡頭各處都有黑暗張開大口準備吞噬他們,濱面他們拚命從黑暗裡逃了出來,原以為已經逃過一劫,但才發現「學園都市之外某處」未必就是樂園。
天花板響起了低沉的震動聲響。
應該不是炸彈。聽起來像是汽車引擎,不過這震動卻相當大。
「那是什麼?履帶的聲音?」
「他們大概連戰車都開進來了。」
狄格夫答道。
「數量很少。大概兩輛左右。那群人完全不在乎正規軍作戰理論,應該也沒帶步兵來……不過光那輛橫行霸道的裝甲車輛,就十分具有威脅性了。」
濱面對低沉的震動感到恐懼,同時也產生了疑問。
「先不管實際上有或沒有,但建築物之類的陰影裡,說不定有持有反戰車火箭的伏兵埋伏等著哦?通常應該會先從遠距離,將顯眼的遮蔽物炸掉再衝進目標吧?」
「那群人不是正規軍。軍方給這群要大干一場的人最新型裝備,他們就只是這樣的人。所以軍隊的作戰理論不適用於他們。他們很會趁隙發動攻擊,但比機械性的軍隊更加殘忍。還是躲起來別讓他們發現比較好。」
從天花板那裡,傳來木頭被壓得吱嘎作響的不祥聲響。
他們兩人停止交談。
只有彷彿大樓爆破現場的巨響持續著。對方大概沒發射炮彈,而是將覆蓋著厚實裝甲的戰車開了進來,一點都不像正常的運用方法。
(……他們準是把這當成遊戲。)
濱面緊緊抱著瀧壺的身體,忍不住咬緊牙根。
(……他們在等著我們忍受不住恐懼之後飛奔出去。他們這麼做,是為了等我們撐不住而陷入恐慌的瞬間,再慢慢射殺我們。)
私掠船對殺戮比戰略目的更為優先,而且享受殺戮的樂趣,就算哭著投降也沒用。就算懇求他們放過瀧壺一個人就好,這麼做也沒有意義。最後只會被他們一槍打穿額頭。
濱面心裡湧出強烈的憤怒,但即使如此他也無能為力。現在衝到私掠船那群人面前,才正合對方的作戰計劃。
狄格夫應該比濱面更加憤怒才是。
因為在這片土地上,辛苦建立起各種成果的不是濱面,而是狄格夫他們。因此辛苦建立起來的東西,被人像遊戲一樣毫不留情摧毀,只會讓他們倍感憤怒。
狄格夫在忍耐。
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也為了不要將躲在同一個地方的濱面他們捲入。
這讓濱面重新想到,絕對不能輕率採取行動。
但是,
危機並沒有就此離去。
轟隆!
天花板突然坍塌,裝甲車輛像雪崩一樣掉落下來。
恐怕私掠船那群人,也不是故意製造出這種狀況,他們沒發現這裡有地下室就直接通過診所中間,結果地板就塌陷了。
但濱面他們卻無法承受這種狀況。
大量的木板飛了過來。濱面和狄格夫拚命滾動閃躲。尖銳不平的木板斷面,直接刺進灰泥牆上。裝甲車輛的真面目,是輛上面裝有炮塔的戰車。那座炮塔無法移動,因為掉下地下室時的角度太陡,炮的前端已經歪曲了。
「快跑!」
狄恪夫大叫。
裝甲車前方的鐵門似乎快打開了。
濱面拖著失去意識的瀧壺,交給已經先一步從坍塌的地下室跑上地面的狄格夫,讓他將她抱上地面。
就在這時,裝甲車的門轟地一聲打開。
幾乎就在濱面和凍傷的俄羅斯士兵,慌張地想爬上地面同時,有人拿著步槍開始對他們一陣胡亂掃射。診所已經不見蹤影。別說是屋頂,連牆壁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瓦礫。
他們爬上地面,暫且躲過遭步槍射殺的危險。
但是,現在還不能安心。
臉色鐵青的狄格夫說道:
「繼續待在地面上會被殺。可能會被他們留在附近的同伴發現,而且等下面裝甲車裡的人爬出來,我們就死定了。所以要趁他們追上走前,先躲到其他避難所去!」
就在此時,他們附近有東西爆炸了。濱面和狄格夫分別彈向不同的方向。鼓膜的情況也有點奇怪。
倒臥在地的濱面看見了狄格夫。他受到的傷害似乎也沒有比濱面少。抱著瀧壺的狄格夫,一瞬間朝濱面看了一看,但迫於眼前情況,很快就不見蹤影。大概是逃往其他地下避難所了。
(……可惡,我不知道那個地下避難所在哪裡啊!你要是讓瀧壺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濱面緩慢地站起身來,腦袋裡一片混亂。凍傷的俄羅斯士兵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空氣中瀰漫著不祥的煙霧氣味。在此之前,空氣中還有菜餚和香菸等人類生活的氣息,現在完全被吹得煙消雲散。
濱面壓低身子,躲到瓦礫堆後面環顧四周。
圓木搭建的房子將近半數都倒塌了,白雪上清楚地殘留著履帶的痕跡。似乎不是剛才那輛裝甲車留下的。
(武器,有沒有什麼能拿來當武器的東西……?)
光靠胸前那把手槍,不可能平安越過這場危機。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就在十公尺外有個機關槍的槍座。用沙袋堆積成半圓形,上面設置了一把相當大的機關槍。總不會是用來擊落攻擊直升機的?先不管實際效果如何,他們說不定只是想表現出自己「擁有這種對策」,以防止敵人輕易地飛過村子上空。
當然,濱面不可能知道機關槍的用法。
恐怕最後只會因為控制不了後座力,而被甩了出去。
但是,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濱面的心跳急劇加速,在擔心自己心臟會不會就此破裂的緊張感中,他從瓦礫堆後面跑向白色雪地。那模樣與其說跑,更像是連滾帶爬,最後他總算抵達被沙袋層層包圍的槍座前。距離只有短短十公尺。但是對濱面來說無疑是地獄之路。
機關槍被三腳架固定著。只有槍枝和槍座連接的部份可以旋轉,三腳架底端被釘子似的東西完全固定在四方形水泥板上。沒有工具就裉本拆不下來。
「可惡!」
濱面狠狠咒罵了一句,這次他拿出了手槍。附近至今還不斷傳出爆炸聲,就算有槍響也不會被發現吧?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的時候。
從其他建築陰影中,出現了一輛裝著履帶的裝甲車輛,距離大約二十公尺。旋轉式炮塔兩側各裝著一座炮台,炮身平行排列,上面還裝著碟型天線。這可能不是戰車,而是對空高射炮。炮台無法像戰車一樣發射會爆炸的炮彈,比較接近將機開槍極端放大後毆東匹,用法果然非比尋常。那根本不是為了追逐地面上目標而奔馳在最前線的車輛。
雖說如此,但如果活生生的人類被打中,無疑會變成肉醬。
濱面嚇到差點咬斷舌頭,但看起來對方還沒注意到這裡。
因為他們緊迫著其他目標。
那是一個年約三十歲,抱著小嬰兒拚命逃跑的女性。她背後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跟著她一起逃。抱著嬰兒的女性因為極度恐懼、疲勞和屈辱,表情變得十分猙獰。濱面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腦子深處卻隱約浮現出關於她們的印象。她們恐怕是從車隊裡被救出來後,逃到這村落的人。從服裝上微妙的差異,可以分辨出那不是狄格夫他們的服裝風格。
高射炮的炮身微微調整,瞄準了她們背後。
那致命的一擊,只要被擊中一發,必然會使目標受到不知道從何找回全屍下葬的嚴重傷害。
濱面不知不覺間舉起雙臂。
等他回過神時,雙手已經抓住了固定在槍座上的機關槍。
沒時間仔細瞄準。
他扣下扳機。
機關槍明明已經固定在地面上,但右肩卻像被人拿電動工具抵住,傳來陣陣衝擊。由於衝擊實在太過強烈,使視線晃動不清。即使如此,濱面還是咬緊牙關繼續緊扣扳機。
高射炮的裝甲上冒出火花。
雖然前提是濱面要「能打到目標」再說,但這好歹也是擁有破壞力足以對小型飛機造成傷害的大型機關槍。
可能是因為機關槍的威力,使得炮塔的旋轉角度偏移了一些。
炮塔隨後發射出去的巨大炮彈,並沒有擊中逃跑的女性背後,從她們身旁擦身而過。
「快跑!」
雖然用日語她們不可能聽得懂,但是濱面還是大吼著,音量絲毫不輸給槍聲。
高射炮也沒有因此就默不吭聲。
轟隆一聲,巨大的馬達開始出力,炮塔猛然旋轉。濱面可以感受到對方興趣遭人妨礙展現出的煩躁。大到能直接塞入高爾夫球的炮口,轉向濱面所在的槍座。
「可惡!」
濱面立刻放開機關槍,當場趴在地上。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掃射。
疊成高牆的沙袋一一被擊落,裡面的黑土飛散而出。大型機關槍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再這樣下去撐不了幾十秒,他就會失去屏障。但如果在這種炮彈風暴中抬起頭,身體恐怕會被炸成碎片。
濱面完全無法動彈,但此時高射炮卻停止掃射。
(……卡彈了……?)
濱面想著這些樂觀的事,但事實並非如此。
私掠船的人和正規軍不同,他們不會遵從一般軍隊的作戰理論。
他們只遵照自己的興趣行事。
因此,他們強行發射了裝在高射炮兩側的地對空飛彈。
爆裂物和白色噴射煙,一起朝著半毀的槍座飛去。
「該死!」
嚇得瞪大眼睛的濱面,連忙從原先當作盾牌的槍座後頭向旁邊跳出去。
接著引發了一場爆炸。
他的聽覺消失了。
濱面的身體被猛烈的爆風吹向空中,接著摔落雪地。他環視四周,那裡正好是建築物的陰影,離槍座應該有十公尺遠。當然並不是因為濱面腿力過人,能一口氣跨越十公尺距離,而是因為爆風猛烈到如此程度。
他因為恐懼而雙腿打顫。
私掠船的人實在太不尋常了。
濱面他們一路走來,也是在學園都市的暗巷裡,過著得不到別人讚許的生活。而讓濱面也心生恐懼的,是他們超脫常軌的道德觀。只因為嗜殺慾望就特地穿越國境來到戰場,這群人絕對不正常。
逐漸發現這項事實的濱面,變得無法動彈。
就在此時,他聽見東西的聲響。
「?」
他差點就因為陷入混亂,而不顧後果地扣動扳機時,突然注意到出現的是抱著瀧壺的狄格夫。他大概是從其他路徑跑進這片瓦礫堆陰影裡的。狄格夫並沒有拋棄失去意識的瀧壺,而一直抱著她逃跑。
她的睡臉勉強支撐著濱面嚴重受挫的心。
「你沒事吧?拜託你別再給我製造更多傷病人員了。」
「喂,你不是逃到別的避難所裡?」
「我為了躲避私掠船那群人的耳目四處奔逃,等注意到,就已經跑到這裡來了。」
……這麼一來,表示包圍網大概正朝他們逐步縮小。濱面口中因為緊張而感到乾渴。他想著是否該往嘴裡塞點腳邊的雪,並提出疑問:
「其他避難所的情況如何?」
「出入口附近都有那群人的同夥來回走動。他們似乎還沒發現,不過如果我靠近,他們可能就會發現避難所的存在。」
「該死。」濱面低聲咒罵著。
他們重新確認了一下,發現引擎聲音出乎意外地少。大概只剩下剛才的高射炮。因為裝甲車壓垮地板後變得無法行動。從那裡出來的少數部隊,碰巧擋住了避難所附近。
「他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從屋頂到綁起來的窗簾,他們都徹底調查過了。他們甚至低頭窺探兒童床下,活像想翻出私房錢的樣子。大概因為找不到目標,而顯得十分不耐煩。他們每個人都一副忍不住想大開殺戒的模樣。」
「……也就是沒有想放走我們的意思羅?看來也不像能動之以情的樣子。」
私掠船擋住了避難所入口。
他們已經無法跑進安全地帶了。
但說不定原本就沒有所謂的安全地帶。
濱面看著昏迷著的攏壺臉龐,痛苦的汗水浸濕了她的額頭,瀏海全黏在額頭上。他溫柔地幫她整理頭髮,接著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的指尖不再顫抖。
絕不能讓她就此喪命。
也絕對不能那些為瀧壺擔心的人死去。
像現在這樣任人打倒無力反抗的自己,這種事發生在學園都市的暗巷裡就夠了。
濱面仕上,不就是你決心要從那種地方逃出來的?
他心裡湧出對蠻橫暴力所感受到的憤怒。為什麼瀧壺非得在這裡受到生命威脅?為什麼對素昧平生的瀧壺擔心不已的人們,要因為這種無聊理由遭到襲擊?差不多也該反擊了吧。如果這是賭上彼此性命的比賽,那麼濱面也應該有資格反咬一口。
「……只要再一下就好,可以拜託你照顧瀧壺嗎?」
「你……你想幹什麼?」
或許狄格夫也發覺到他的臉色和氣氛都變了。
濱面再次看了看狄格夫懷中的瀧壺,接著答道:
「開什麼玩笑,我要把它變成一堆廢鐵。」
「我話說在前頭,那可不是RPG(註:Rocket propelled grenade,火箭推進榴彈,也就是俗稱的火箭筒。為前蘇聯研製的武器,一般分為反人員型和反坦克型兩大種類。)之類的東西。雖然那座高射炮的裝甲比戰車薄,但也不是AK步槍之流的武器能打穿的!」
「那種玩意就跟集點貼紙一樣。」
濱面說出了這句意義不明的話。
看著一臉訝異不解的狄格夫,濱面再次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道:
「……我記得你說過要轉交給NGO而挖出來的地雷,全都保存在同一個地方吧?」
2
一方通行從基地裡衝了出來。
他在雪中不斷奔跑。
並不是為了追逐獵物,也不是朝某個目的地奔馳。
而是為了逃跑。
學園都市第一名的等級5超能力者,為了抱著最後之作逃命而奔跑。
太可怕了。
這是他最直接的感受。
比木原數多可怕。
比垣根帝督可怕。
比愛華斯可怕。
比那個少年可怕。
緊追在後的敵人,就某種意義上是足以一擊動搖一方通行的價值觀支柱,無與倫比的恐懼。
背後傳來紫電迸裂的聲音。
比起第三名的超電磁炮,規模多少小了些。
但比起標準的妹妹們,規模大了很多。
他聽見了有如氣球爆破的聲音。
那是長約兩公分的短鐵釘,以微超過音速的速度射出的聲音。
相當於手槍子彈的威力。
鐵釘從一方通行背後射了過來,準確地貫穿他的左臂……手肘和肩膀中央。
並不是因為他無法使用「反射」。
而是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使用「反射」。
不。
是因為他無法判斷用了「反射」後,造成襲擊者死亡是否妥當。
改變角度,就可以打中對方但不至於讓對方受傷。但是如果不小心出了差錯,他無法否認自己可能照平常的習慣,不小心使出足以殺死對手的「反射」。一想到這點,他就無法出手。
手臂上的力量逐漸流失。
本來懷裡抱著的嬌小少女,身體飛上了空中。
最後之作。
長久以來一直是一方通行精神支柱的少女,殘留下來的體溫被雪原冷冽的寒風吹得煙消雲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起。
最後之作的身體掉在厚實的雪堆上。
一方通行連伸手都做不到。他身體失去平衡,連滾帶爬似地在白雪上掙扎前行。
他差點從內心笑了出來。
一方通行曾經給自己定下規矩。
過去他為了自己的「實驗」,殺害了很多體細胞人造人。
因此,他決定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再傷害妹妹們和最後之作這樣的人造人。
為了這個原因,一方通行反覆地持續著鮮血淋漓的殺戮。木原數多、垣根帝督,還有統括理事會的潮岸。他賭命和各種怪物搏鬥,每次戰鬥都讓他的身心變得破碎不堪。他輸給了愛華斯。然後聽了她的話,逃到這片雪之大地。雖然不能算是一百分滿分,但他一直認為,自己多少還是成功保全了最後之作和妹妹們的生命及生活。他相信自己完成了所有必須做的事。
然而,偏偏卻變成這樣。
學園都市那群人,還真是想出了一個能準確地重挫「這點」的對策。將不惜與全世界為敵,也要保護某人的心意、戰鬥的原動力徹底粉碎的作戰。
(那群人真的瘋了……)
他必須保護最後之作。
他必須打倒「妹妹們」之中的刺客。
不管誰存活下來,不管要保護誰,一方通行都必須親手打破自己賭上性命遵從的規範。
(第三次製造計劃?就為了製造出這種情況,刺激我的內心創傷,重挫我的心靈,就為了這種無聊透頂的理由,又製造出更多人造人了?學園都市還真是瘋狂。那群該死的混帳,從「外」側重新觀察,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城市的那些人,根本沒有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東西。
平常的思考模式無法成立。
這證明了襲擊者的存在,大為動搖了一方通衍的精神。
想要對付擁有能反射核子攻擊的力量的人,這戰術的確有相當不錯的成果。
「哎呀呀。難道你還打算要保護御阪?又沒人拜託你做這種事啊——如果你以為這麼做,就能彌補殺害超過一萬多人的過錯,就是你太傲慢了。」
言語刺傷了他。
她們說話的聲調完全相同。但是話中所灌注的感情卻是天差地遠。
「我真希望你趁早『自我毀滅』。就算你打破規則全力戰鬥,也未必能對御阪痛下殺手。」
以透鏡鑲嵌成如時鐘刻度盤的面具內側,傳出了襲擊者的聲音。
聲音裡沒有畏懼。
或許是因為她確信他辦不到,最後只有襲擊者單方面發動攻擊。
距離只有短短十公尺左右。
「既然這樣,御阪實施電極對策也是多餘的吧?」
從面具邊緣露出的瀏海釋放出紫電。她大概打算使用電氣系能力實施電波干擾?或是直接影響御阪網路?
想到這裡,一方通行心中浮出一個小小的疑問。
最後之作。
她是能操控所有連接御阪網路妹妹們命令系統的特殊個體。如果這個襲擊者也是「其中之一」,最後之作只要一個命令,應該就能讓她無法動彈。
恐怕高層早就掌握住一方通行,帶著最後之作一起逃亡的事了。
即使如此,卻還是派了一個「隨時都有可能遭人奪走控制權的妹妹們」來暗殺他們?
這麼一來……
(是偽裝!)
得出這個結論後,一方通行立刻移動他的雙腳。
砰!
他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向襲擊者發射出別說是白雪,連下方地面都會一併碎裂的攻擊。那是利用自然物體發射,像是霰彈槍的東西。
對於他的攻擊,襲擊者稍微壓低身體趴下。
不,與其說趴下,更像坐下一樣輕巧的動作。
她輕鬆閃開了主要瞄準臉部和上半身,如上鈎拳的一擊。不過黑土的碎塊鈎住面具,把面具吹向空中。
她的臉露了出來。
然後——
這回,一方通行跌坐在白雪上。
並不是因為受到了什麼奇妙的攻擊。單純只是因為他對面具下的面貌,產生了激烈的抗拒。
「沒用的。」
襲擊者的面貌,看起來跟就直接成長為高中生的最後之作一模一樣。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利用御阪們的網路進行代理演算。第三次製造計劃的御阪,能監視御阪網路的運作狀況,以事先解讀出下次攻擊。胡亂攻擊無法對我這個御阪遙成致命傷。你應該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如果不抱著確實殺死御阪的想法就出手,你是打不贏我的,知道了嗎?既然聽懂了就來試著殺死御阪吧,不過你辦不到吧?你要是出手,以往的努力就全部化為泡影,所以你乾脆閉上嘴乖乖讓我打吧?哈哈哈!」
她是偽裝。
那只是特殊化裝。
她只是用了某種能力。
一方通行如此心想,他試圖站起來,但是……
「好可怕,救我。」
「……!」
少女的聲音傳進耳裡,怪物的動作停止了。
被鐵釘貫穿的左臂不斷地淌著血,一方通行連舉起手自衛都做不到。
「順便告訴你,」
襲擊者將手放到脖子上。
那裡有一道一不注意,就會忽略的淡淡傷痕。
「御阪體內裝了『晶片』和『開關』。就算接收到最終信號所發出的停止訊號,只要沒有統括理事會的許可密碼,就能自動拒絕接收訊號。就算你不顧形象,難看地依賴那女孩,也無法停止我這個御阪的機能。」
「——」
眼前的答案其實非常簡單。
不殺死對方就會被殺。
而這並不是指針對一方通行本身。
如果只針對他,一方通行或許會直接放棄,自己把脖子伸過去。
問題在於——
連最後之作也被捲進了這場暗殺行動。
這和打倒那些小嘍囉不一樣。
也不是捨棄自己的性命,就能使一切獲得解決的狀況。
難道沒有同時解救雙方的方法?
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有人用槍抵著自己的腦袋,一方通行也不會再次殺死妹妹們。不能殺她們。即使要與全世界為敵,即使得陷入在鮮血淋漓的黑暗中和怪物互相廝殺的下場,但是要他帶給擁有這張臉的少女痛苦和恐懼,那是絕不能做的事。雖然他並不認為渾身血腥的自己可以讓她們綻放笑容,但他衷心希望,至少能保護她們自己打從內心所展露出來的笑容。
然而事與願違。
不管勝利還是落敗,都會迫使妹妹們陷入困境。
經歷過那場「實驗」的一方通行很清楚,學園都市完全不是在開玩笑,只要他們下定決心,就會真的將妹妹們全數殺死。他也很清楚眼前的情況根本不容許他下手時斟酌力道。
但是……
這個……
如果真的發展成這種情況,恐怕會解除一方通行最後的理智。
不管哪一邊的妹妹們死去,都有可能使他發狂。
「……第三次製造計劃。」
一方通行低語著:
「實際上開始執行那項計劃,將你製造出來,也就表示他們隨時都可以製造出其他的妹妹們來替代你。無論在成本或倫理方面,那些傢伙都做出如此的決定。」
「沒錯,即使是身為司令塔的最後之作也不例外。」
學園都市正在進行某種實驗。一方通行隱約可以看出,愛華斯和那個計劃有關,而且那個計劃利用了妹妹們的網路。
「不過,對於想保持隨時可以操縱御阪網路這種狀況的統括理事會來說,要不是因為最終信號失蹤,他們也不會大膽地決定重新製作。只要你別多事就好,結果現在全變成反效果啦。」
結果,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不是要回收,而是殺她。
如果能做出新的御阪網路和司令塔,就不需要舊型號了。更何況,兩個司令塔可能會對一個網路形成不利狀況。所以,學園都市就決定先下手為強,除掉最後之作。
她明明沒做過任何壞事,卻要承受這種結果。
某人為了自己方便擅自將她製造出來,但現在卻因為「不需要」這種理由將她除去。
「怎麼辦?」
襲擊者笑了。
一點也不適合妹妹們的形象,帶著邪惡情感的笑容。
「如果你不想殺害妹妹們,就只好在乖乖站在這裡任我動手羅。不過,御阪殺了你之後,還是會殺掉最終信號哦。不過如果你以能力來阻止我,會害『御阪』死掉的,哈哈啥哈哈!不管怎麼做,你的心都會死在這裡。我可以陪你玩,直到你的人格粉碎為止,你就好好享受吧!」
伴隨著絕望的言詞,戰鬥開始了。
是場為了徹底粉碎,一方通行好不容易才築起的心中支柱之戰。
3
避開激戰區的日本海,從太平洋繞了一個大圈,俄羅斯海軍潛艦終於來到印尼近海。
他們並不是在準備發動奇襲攻擊,對學園都市發射彈道飛彈。
他們已經用各種角度,發射過無數發彈道飛彈了,結果全被精準地擊落。飛彈多半都是在大氣層外遭到迎擊,其中還有飛彈在發射後五秒,就被「不明閃光」吹離軌道。
從現有的飛彈開發歷史來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人類建立起的迎擊系統中,集結了各類科學技術,但即使如此也無法達到百發百中的準確度。所謂的彈道飛彈對策,實行的理論基本上應該是以「在政治上多方考量,以避免遭人發射飛彈攻擊」。
關於這點的對策,應該是由上面的人負責考量。
在印尼近海展開陣線的潛艦,目的是在截斷補給路線。
學園都市,應該說日本基本上是一個島國。和俄羅斯不同,資源非常缺乏。他們肯定沒想過這場戰爭會變成持久戰,既然如此,只要切斷海外運來的補給物資,就能瞬間讓他們的資源陷入枯竭,這種戰術將會很有效。
他們無法永遠以萬全的狀態,來操弄科學技術。
當能量來源被切斷,就是他們的忌日。
潛艦裡的他們這麼想著。
為了不錯過任何一艘運輸船,他們特地準備了二十艘以上的潛艦。
但是……
「一直不見蹤影啊。」
對著等再久也等不到的船影,某個人嘀咕著。
這個海峽不僅可以通往日本,也是世界各地船隻聚集交會,如高速公路般的地方。事實上,他們已經確認有各國的船隻進出這裡,但是唯獨通往日本的運輸船遲遲不見蹤影。
難道他們使用其他路線?還是偽裝成別國的運輸船?俄曜等慮了各種可能性,但還是得不到解答。他們知道的,只有如果不派遣大量運輸船來回運送物資,學園都市不可能維持住機能。
艦隊其他潛艦裡的通信兵傳來聲音。不管是老百姓還是軍人,都會因為無事可做而閒得發慌。在密閉的潛艦內,遲遲看不見目標這個事實,比平時更容易讓人的情感變得煩躁。
「他們真的用船連送物資?內陸不是傳來他們用飛機運送物資的報告?」
「我不認為光靠那架怪物,就能運送包括生活物資在內的各種資材,別被那些傢伙的技術所帶來的衝擊嚇到了。要大量搬運具有相當重量的物資,事實上海運還是最普及的方法。」
「但還是看不到半艘開往學園都市的運輸船啊。我們已經進行過好幾次跟海盜沒什麼兩樣的貨物檢查,但全都撲了個空。他們到底在哪裡?海上和空中部不見他們的蹤影。難道他們也潛進海底了?」
「怎麼可能?潛艦為了不讓敵軍感應到聲音,有一定的規格尺寸。潛艦不可能代替得了大型運輸船。」
「……怎麼辦?他們幾乎猜對了。」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學園都市制潛艦上的年輕通信兵。
他們從印尼近海上展開攔截陣線的俄羅斯潛艦旁,僅僅幾公尺的地方擦身而過。潛艦裡大半的貨物都是要運往學園都市的物資。俄羅斯軍隊的閒聊,卻不小心說中了真相。
這艘潛艦有異常的尺寸。
俄羅斯軍方最大的潛艦,長度頂多只有一百公尺左右,而學園都市製造的潛艦,大小至少有五倍以上。
學園都市雖然不臨海,但其中幾個協力機構,基於技術情報準備了好幾個像這樣的秘密武器。等進入日本領海後,就會和小型潛艦過合作,將物資運至港口。
年輕通信兵旁邊,另一個航海兵一臉厭煩地說道:
「他們的雷達和聲納無法具體感應到我們。也就是說,我們在正式紀錄上是不存在的。」
如此巨大的潛艦,通常光螺旋槳就會發出相當大的聲音。劃開水流的聲音也會被確實感應到。
沒被敵人感應到,是因為這艘潛艦裡本來就不存在螺旋槳。從艦艇表面讀取海流的走向,完美融入海流的聲音中,以噴水式推進器前進。至於怎麼努力都無法消除,艦艇前進時一定會發出的「聲音」,則透過噴水式推進器進行干擾,使敵方聲納完全感應不到異常。
「但只要使用超音波武器,即使雙方未經交戰,還是可以對螺旋槳造成問題。」
除此之外,他們還謹慎小心地用隱形戰機的材料處理過艦艇表面,另外還安裝了可以防止磁力感應的裝置。
即使如此,如果浮到一定高度以上的水深,就不能否定有被發現的可能。
反過來說,只要潛到一定以下的深度,被發現的可能性就無限趨近於零。
「我們接到的命令不是擊沉敵人。」
航海兵用一副要跟自己確認的模樣回答:
「而是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對我們來說,最大的勝利就是『確保安全』。」
4
地雷全部存放在村子外。
雖然高射炮的引擎聲音讓他感到害怕,但濱面還是從瓦礫的陰影裡跳了出來。他躲在勉強維持建築物形體的遮蔽物後,在雪地上一路前進。
他看見了一幢很像小屋的東西。
連一輛箱型車都進不去的木造建築物。
打開像廁所一樣簡樸的門,可以看見一疊疊雜誌隨便堆放在一起,還有像本壘板一樣的五角形金屬板。除了整理好用繩子綁在一起的金屬板外,還有跟罐裝果汁差不多大小的圓筒堆疊。
「就是這個嗎……」
濱面像發出呻吟般說道。
據狄格夫所說,反坦克地雷好像就是那塊本壘板。濱面雙手抓住這疊被繩子綁在一起的鐵塊放在雪地上。這是瞭解地雷性能的人絕對不敢做出的舉動。
他解開繩子,抓住本壘板邊緣。
五角形的各頂點上,都有個小小的三角形凸起。這個零件很可能就是感應重量的引信。翻過來後可以看見中央部分微凹,上面插著一根幾公分長的樹枝,樹枝壓著看似撞針的東西。這不是本來就有的零件,應該是村子裡的人從地面下挖出地雷後隨手安裝上去的。狄格夫說過,地雷的使用方法和手榴彈一樣,把樹枝拔掉之後放在地上就算設置完成。接下來只要獨角仙走到上面就會引爆,說不定他們還有在地雷放下後,還有能操控撞針以隨時引爆的工具。
雖然他很想儘量多拿幾個,不過地雷很沉重。大概相當於兩、三片瓦片加在一起的重量。如果一口氣搬上四、五個這種東西,恐怕連路都走不好。現在的局勢就已經夠不利了,障礙還是儘量少一點。
(……一次搬兩個就是極限了。)
就在此時,距離小屋較近的民宅牆壁被轟掉了。
是高射炮的巨大炮彈。
狄格夫說過,進入村子的裝甲車輛應該只有兩輛。其中一輛裝甲車擅自壓垮地板掉進了地下避難所。剩下只要解決高射炮,應該就能暫時消除威脅。
濱面聽見高射炮的炮擊聲不禁縮起身體,抱著地雷離開了小屋。
接下來就得接近那座高射炮了。
在高射炮有可能經過的地方,安置地雷的方法也可行,但不能保證高射炮一走會通過那裡。他沒辦法跑出數量有限的建築物陰影,大搖大擺地在地面正中央設置地雷,考量到這點,實在是有點不切實際的作戰。
想要確實打中高射炮,在靠近高射炮之後,直接朝它投擲地雷是最快的方法。狄格夫說地雷的用法就像手榴彈,雖然他只是打個比方,不過就真的將它當作手榴彈用吧。
只不過,
(……「跑到它旁邊」這個做法,難度也未免太高了。)
更何況對方配備了威力足以將建築物橫掃的大口徑機關炮,人體又算得了什麼。在現在這種一旦被發現就死定了的狀況下,還要特地冒著被發現的風險直接衝向前。
連自己都不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戰術。
但是,如果不成功炸掉高射炮,村落的所有人將無法得救。
瀧壺也會被殺。
如果瀧壺被殺,他將不知道自己拚命逃出學園都市有什麼意義。即使找到談判籌碼進行「交易」,也不可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只好動手了!)
濱面沿著崩塌的瓦礫陰影跑了出去。高射炮為了找尋獵物,像玩遊戲一樣轟垮了建築物。他們差不多就快發現村民躲藏的地方了。半垮房頂和頹倒的牆壁勉強還維持住平衡,濱面跑著從下面穿越過去。
履帶的聲音和震動,緊緊抓住了他的心臟。
鋼鐵之塊在破裂的玻璃窗另一邊不斷前進。
濱面背靠著快要崩塌的牆壁,從窗戶望去。
距離很近。
只有短短五公尺左右。
他手伸向了反坦克地雷背面的小樹枝。
只要將它拔出,地雷就會恢復原有機能,受到一點小小衝擊就會爆炸。當然,扔出去應該也能引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屏住呼吸。
他拔掉地雷背面的樹枝,靠著牆壁的背離開牆上。接著從破掉的玻璃窗鑽了出去。
高射炮似乎也發現到他了。
但是,旋轉巨大的炮塔和人類揮動手臂的速度相較,當然還是濱面比較快。
他扔出爆炸物,然後躲到牆壁後面。
地雷砸中炮塔的側面,然後引爆。
巨響傳來,猛烈震撼了濱面的腦袋。
然而,地雷和手榴彈不同。地雷是安裝在地面上所使用的炸彈。理所當然地,爆風並不會向四面八方擴散;讓爆風集中朝上,才能最有效地將有限的炸藥威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濱面丟出去的反坦克地雷也有這樣的設計。
旋轉飛出的地雷,正好背面砸申了高射炮塔。雖然感應到衝擊而引爆,但大半爆風都噴向了相反方向。
高射炮沒有被炸掉。
濱面看見炮塔旋轉瞄準這裡。
此時又響起了異樣的聲音。
那是偏離原本目標的爆風,將半垮建築物牆壁吹倒的聲音。濱面躲藏的民宅對面是村裡唯一的石造建築物,是問小教堂。嵌著時鐘的尖塔倒塌,倒向高射炮的方向。
高射炮的操縱兵大概也注意到了。
但啟動履帶逃出去之前,尖塔形成的鐵錘就先砸了下來。有如厚重鋼鐵塊的這門高射炮,並沒有因此就毀壞。但是卻被無法抵抗的重量壓制住,完全動彈不得,裝著機關炮的炮塔也無法旋轉。
「……」
濱面一時無言以對。
他內心並沒有湧現原本應該出現的各種感情。
他將頭縮回屋內,環視被破壞成殘垣斷壁的民宅。這並不是佈景,就在不久之前,還有人在這間房子裡生活著。
濱面從倒下的架子裡,拿出了還沒有破掉的伏特加酒瓶。
他走出建築物,站在高射炮前。
如果是真正的戰車,為了驅散靠近的步兵,除了大炮之外還會另外裝設輕機關槍。不過,這輛高射炮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衝入敵陣,所以沒裝備這種武器。
已經沒有能對濱面造成傷害的東西了。
他將嘴靠近供應氧氣給厚重高射炮內部的小通風口,平靜地說道:
「……今天天氣真冷耶。」
雖然他不假思索用了日語,不過他並不在意。
配合對方聽得懂的語言說話,可不是他的工作。
他將伏特加酒瓶扔向高射炮頂蓋,金屬艙門裡的私掠船士兵連忙衝出。
濱面朝艙門舉起小手槍。
他沒有一絲猶豫,就將槍口對準艙門。
5
上條在一片狼藉的廣場中來回走動。
真是不堪的結果。
專業魔法師蕾莎、伊利沙里納和前方之風都被擊敗了。莎夏‧克洛伊潔芙被右方之火帶走,剩下的只有戰鬥留下的爪痕。
現在,上條正忙著為負傷的魔法師處理傷勢。隨說如此,不過他並不具備正確知識,只能聽從身體無法動彈的伊利沙里納等人的指示。
「前方之風……」
「想跟我道謝,你搞錯人了。」
即使在手腳無法動彈的狀態下,她還是伸出舌頭撂下這句話。
「我只是看不慣右方之火的做法。我不能容許那傢伙繼續任意擺佈羅馬正教。只是在這過程當中,碰巧採取了對你們有利的行動。」
「……」
她的聲音聽來充滿了憎恨,但卻讓上條覺得安心。
並不是每個羅馬正教的人,都和右方之火說一樣的話。那個組織中,也有能提出反駁的人存在。重新認知了這個事實,讓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而且比他所想的輕鬆許多。
同樣躺在一旁的伊利沙里納插口說道:
「不過我真沒想到,右方之火現在居然可以利用十萬三千本的知識了。」
「茵蒂克絲擁有的知識中,並沒有涵蓋『神之右席』的術式。右方之火先對茵蒂克絲下手,應該只是想提高效率。」
「你知道右方之火現在去了哪裡?」
或許坐上救護車去醫院會好一點,不過伊利沙里納拒絕了。或許是因為和右方之火的戰鬥使魔法暴露在民眾面前,讓她覺得有點愧疚。或許也是想避免在現在這種困難的局面中從現場撤退,不過這也只有伊利沙里納本人才知道。
「……大概是去國境對面的基地吧。」
上條稍作思考,回答了伊利沙里納的問題。
「原本右方之火就在那裡準備著某種行動,甚至不惜強制趕走原本住在那裡的居民,我想他很可能會將莎夏帶剄那裡,然後用利用她做些什麼。」
只不過現在還沒有人能知道,右方之火到底要做什麼。
但光是他的「事先準備」,就已經造成了這麼多人受害。第三次世界大戰本身或許也可以算在其中。想到這些,右方之火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很有可能「超過」現在的情況。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能讓他再製造出更多相同的傷害。
「我會想辦法。」
上條稍微想了想,他對伊利沙里納這樣說道:
「我會想辦法對付那傢伙,再說我也必須救茵蒂克絲。所以你們就待在這裡吧。右方之火說不定又會再次回來這裡,引發如同剛才那樣的事態。」
上條說完就打算向外衝出去。
此時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相對之下傷勢較輕的蕾莎。她雖然沒特別說些什麼,但能感覺到如果不答應讓她一起跟去,她絕對不會鬆手。
一瞬間上條猶豫了,但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蕾莎鬆開手,和上條並肩而立。
「我們沒時間了。借用一下伊利沙里納獨立國同盟的力量吧,跟他們借一輛車開到接近基地的地方。」
「他們彼此是敵對國吧,這麼做不會讓對方加倍警戒?」
「伊利沙里納獨立國同盟,是由近幾年從俄羅斯獨立出來的國家集結而成,兩國使用的車輛幾乎是一樣的。只要能突破國境警備最弱的地方,之後應該就沒問題。」
「……」
上條忍不住支支吾吾起來。
「……把他們捲入這場戰爭中,這樣沒問題嗎?」
「?」
「我剛剛也說過兩國畢竟是敵對國。雖然能得到他們的協助是很好,但如果在俄羅斯境內被對方發現,就無法保證能活命了。這種狀況下還要拜託他們幫助我,真的可以嗎……?」
「做決定的人不是我們。」
蕾莎毫不猶豫地說道。
乍看之下她回答得很隨意,但也表示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死交關的情況。
「這種事應該由自願賭上性命的當事人決定。至少,他們的人生應該由他們自己選擇。如果他們拒絕,到時候再找別的辦法。」
「……」
但是,上條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蕾莎用食指抵著太陽穴,不耐煩地說道:
「我覺得結果還是一樣啦。」
「你是指什麼?」
「不管右方之火怎麼說,一個人的人生本來應該由自己來選擇吧?」
「……或許是。」
「再說,不管你隱藏了什麼,但你總不會就這樣停下腳步原地打轉吧?你還是會拚命前進吧?就結果而言,你已經拯救了好幾個人的人生了,其中還包括了成功阻止英國的政變。老實說,我覺得你可以抬頭挺胸為自己的人生感到驕傲。」
隱藏自己喪失記憶的事實繼續生活,這麼做沒有錯嗎?
為了守護茵蒂克絲的笑容改採取的一切行動,該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的確。
上條至今已經解決了數起事件,拯救了好幾個人的人生。那或許是非常值得誇耀的事,在他喪失記憶之後認識的人也很多。對於這些人而言,上條有沒有記憶都沒有差別。畢竟上條曾為他們而戰鬥的事實,不會因為這樣就改變。
但是,
「即使如此……」
上條輕聲低語。
像是要刺進自己的內心。
「即使如此,我至今改採取的行動是否真的對茵蒂克絲有益,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吧?」
6
多佛海峽海面凝固,英法兩國的魔法師正在上頭展開激烈衝突。戰況已經接近混戰了,但是以借助了正統卡提納,和移動要塞格拉斯頓伯利力量的「騎士派」為中心,開始有逆轉局勢的跡象。
但是,人類一旦受到壓迫就會想反抗。
法國陣營的魔法師從數量和條件上來看,並不是會乾脆撤退的人。越是壓迫他們,他們越用一種寒氣逼人的表情,使用各種攻擊術式展開反擊。
英國「騎士」裡有好幾個人打算後退。
他們打算後退一點,以重新拉開和對方之間的距離。
將此舉視為膽怯的英國第二皇女凱莉莎,自然地向最前線踏出一步。
「唔哇——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法國的混蛋擄走玷污至死啦。」
「……!!!???」
聽到這樣的話,英國的「騎士」們就算拚死也不願後退。
他們拿出將近人體極限的全身力氣揮舞著劍,總算勉強避免凱莉莎被法國魔法師的人潮吞沒。
另一方面,凱莉莎則雙手叉腰。
「真是的,上了戰場還捨不得用盡全力?一開始就用這樣的氣勢作戰不就好了?」
此時騎士團長終於拿出通訊用靈裝,偷偷聯絡溫莎堡。
「沒錯,快幫我轉接給伊莉莎女王陛下!非常緊急!我希望能獲得陛下許可,用力打凱莉莎殿下屁股!」
「喂,你給我閉嘴!我那個母皇很可能只是為了讓你打我屁股,就把卡提納二世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你一個人身上!」
就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奪通訊用靈裝時,集團對集團的戰鬥還在進行。數不清的劍和魔法交錯往來,凱莉莎朝法國陣營的魔法師一瞥,嘴唇動了動。
「哼,真是沒特色的一群人。」
如同咒罵般的一句話。
「雖然實力及格的小角色很多,但還欠缺決定性的一擊。還是他們打算找藉口,說這是兵力的近代組織化?這種程度,對付不了擁有『聖人』和『騎士』的我們。」
轟!突然發出了爆炸聲。
聲音是從凱莉莎頭上傳來的。
天空降下了一道雷,想劈死第二皇女。
但是,皇女卻毫髮無傷。
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周圍的騎士紛紛將劍揮向頭頂,反而將雷擊給擊飛。
「結果凡爾賽的聖女大人,也只能從遠距離外做這種無謂的努力啊。」
凱莉莎百無聊賴地說道:
「但是,大家都知道你基本上根本出不了那座宮殿。宮殿裡並未施加防止你逃跑的封印。正好相反,是因為你的身體從內到外都遭人調整過,導致你只能存活在宮殿中的魔法環境下……因為那群愚蠢的法國重要人物害怕你,所以才會對你下這種毒手啊。」
她的聲音,恐怕大到遠在凡爾賽宮的聖女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聖女沒有回應。
凱莉莎並不介意,繼續說道:
「還有,將射程拉長到超過原本所需的距離,這種術式沒那麼簡單可以直接命中敵人要害。」
純粹為了攻擊而使出全力,攻擊力就是一百。但是若加入可延長射程距離的術式,在術式上用掉多少力量,分給攻擊的力量就會減去多少。
這個世界上也存在著不需考慮物理上的距離,不管飛向宇宙何處都能造成同樣傷害的術式。但是凡爾賽聖女的術式中不具有這種特徵。她擁有的不過是距離延伸越長,威力就越弱的典型術式。
再者,借助卡提納二世力量的「騎士派」,原本的性能就異於常人。強大的兵力並非力量削弱的魔法足以對付。
「接下來,」
凱莉莎朝身處遠方觀察戰況的凡爾賽聖女說道:
「我差不多也該認真行動了。你就待在那裡咬著手指,看著我們登陸的瞬間吧。」
7
紫電的迸裂聲響在雪中傳來。
第三次製造計劃。
能夠一舉確實解決因為愛華斯的影響,而無法再使用的最後之作她們,以及不再受控制的一方通行的計劃。
與兩萬+α統一規格的妹妹們不同的系列。
簡單的說,
MisakaWorst
「就是所謂的番外個體。」
襲擊者這樣稱呼自己的名字。
或許她自己也發覺到自己是一個不該出生,也不受任何人期待的生命體。
她的手中,有一些兩公分左右的短鐵釘正在躍動著。
偶爾鐵釘會隨著如同氣球爆炸的聲音,以超過音速的速度射過來。
但是……
(從使用電力來看,跟實用性的超電磁炮還是不同。)
被情勢逼入絕境的一方通行,拚命用陷入混亂的大腦進行分析。
(似乎和某個狙擊手所用的磁力狙擊炮屬於同種方式。不是採用弗萊明左手定律(註:Fleming's left hand rule,又稱電動機定則。),而是更簡單地使用電磁鐵把鐵製子彈擊出。)
即使到這種程度,一方通行還是沒有使用「反射」。
一方通行操縱腿力的能量方向,以小碎超高速運動,藉此閃避番外個體,讓番外個體無法瞄準他。
考慮到眼前的狀況,也為了保護最後之作,戰鬥已經無法避免。
但如果可能,事實上他並不想給番外個體致命一擊。即使她是與兩萬+α統一規格的妹妹們,從不同計劃中產生出來的,即使她是為了殺死一方通行等人,而啟勤的第三次製造計劃所製造出來的個體,但一方通行對於殺死同系列的體細胞人造人,內心還是極度抗拒。
雖然很殘酷,但如果這裡站的是木原數多或垣根帝督,一方通行這樣想著:如果是那群混帳東西,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他們。為了保護最後之作這個目的,他將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五馬分屍。一方通行不是博愛主義者,如果殺戮和自己的目的一致,他將不惜和敵人展開廝殺。但雖說如此,對於現在出現在此的「敵人」,他無論如何都希望避免去適用於這個法則。
另一方面。
當然,番外個體也注意到這件事。
她發現到一方通行正躊躇不決,於是她利用這點加入戰術之中。
因為她就是為了這個才製造出來的。
「你最好小心點。」
她不懷好意地笑著。
她和以前所有妹妹們有明顯不同的「表情」,番外個體如此說道。
「沒錯,」她帶著懷有惡意的笑容說道:
「雖然御阪的力量還不及姊姊,不過兩億伏特左右,御阪還是能做到的。大概可以達到等級4大能力的程度。」
轟!爆炸聲傳出。
番外個體的身體消失了。
她利用龐大的高壓電流使空氣爆炸,並趁勢飛起。就跟從運輸機上降落地面時,所用的方法一樣。
待一方通行注意到,已經太遲了。
「喏,再來一發。」
從正上方傳來聲音。
緊接著,兩公分的鐵釘從天而降。
一方通行中趕緊向側面躍出,但途中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落在雪地。
小腿肚一帶出現紅黑色的傷口。
這次的鐵釘似乎留在體內了。
「你再繼續逃啊。」
番外個體從上空降落著地,踩在雪地上。
她手中的鐵釘發出互相碰撞的響聲。
刺耳的聲音,或許是為了折磨目標的心理遊戲。
「你不是殺了超過一萬個御阪?你不是殺過一萬次以上了?」
如針刺般的言詞。
和陌生人的隨口說出之言,意義完全不同的一句話。
所謂聲音,不過是輕微的空氣震動,但卻使能反射核子攻擊的一方通行從內側開始崩潰。
「所以你就繼續逃啊,可悲地向我求饒吧。不准你像普通人類一樣普通地死去,最少要踐踏你的人權一萬倍,否則這筆帳算不清的。我先跟你講清楚,這只不過是最低底限,再加上利息,就算三倍奉還我都還嫌少。」
番外個體的面部皮膚從內側開始扭曲。
原本纖細平整的少女面孔,就像被火燒周的塑膠人偶一樣逐漸扭曲。
原因是憎恨。
而且那不是單純的怒火,少女臉上同時還展露了臉孔輪廓恐怕無法再次復原般,撐至極限的笑容。
(……別被她迷惑了。)
一方通行壓抑著從手臂和雙腳擴散開來的劇烈疼痛,他拚命思考著。
(她不是她們其中之一。不是為了「實驗」直接製造出來的其中之一。正如其名,她只是借用她們面貌和身體說話的冒牌貨,沒必要一一在意這傢伙所說的話而停下腳步。)
突然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朝額頭中央聚集。
要全身都開啟「反射」?
連番外個體的聲音也用「反射」擋掉?這樣天平會傾斜的。
但是,
「都一樣。」
一句話。
短短的幾個音,就阻斷了一方通行的決心。
「御阪是為了殺你而製造出來的。其實御阪並不想出生,但卻被迫出生在這世界上。為了阻斷最終信號所發出的信號,皮膚被切開,埋進多如小山的『晶片』和『轉換器』。如果沒有你,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你不做出那些選擇,御阪也就不用出生了。就算出生,也不會是這種沒有未來的做法。好痛哦,救我。當我知道這些字眼的時候,已經是說不出那些話的狀態了。所以御阪有譴責你的權利,所以御阪有殺你的理由。」
接著,番外個體又補了一句話。
一字一句,就像得意亮出凶器的變態殺人犯。
「御阪們雖然是各自存在的個體,但同時也是透過網路緊緊相連,組合而成的一個巨大御阪。剛剛所說的,並不是御阪個人獨有的思考方式。而是御阪網路這個『巨大御阪』所擁有的其中一部分。」
轟!悶響傳出。
一方通行的視線開始搖晃。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是引爆空氣高速移動的番外個體,踢中了自己的臉。
「你以為為什麼到現茌——包括最終信號還有其他御阪,都沒有譴責你?你不覺得很不自然?明明遭你連續殺了一萬人、一萬次,為什麼對你卻沒有任何憎恨?答案很簡單。御阪們不是聖人君子,御阪們也不是純真善良的公主……並不是因為自己願意而選擇不去恨你。只不過是因為用來理解並表現憎恨的『人類的感情處理方法』還不完全,沒辦法將憎恨展現出來。」
這句話就是她的目的。
將一方通行逼到絕境,正是她的目的。
所以只要別在意就好。
因為是單純的演戲,所以沒必要全部當真。
但是,
無論如何,一方通行就是無法忽視番外個體……妹妹們對他展現出來的惡意。
就算知道這是作戰的一環,但還是忍不住上鉤。
說不定——
最後之作的那個笑容,並不是因為原諒了自己,純粹只是因為以「學習裝置」急速形成的人格,還沒有成熟到能正確地認識憎惡和恐懼之類的負面情感。自己做了那麼多壞事,應該不可能如此簡單就獲得寬宥。這樣的掛念,動搖了一方通行的決心。
鮮紅的血散落在白雪上。
像劃線一樣,沿著一方通行的身體曲線流下。
番外個體將鞋尖上沾到的紅色液體,擦在雪地上。
「哈哈哈!御阪們漸漸開始變得『像人類』了哦!『像人類』一樣,變得可以做各種事了!但是『像人類』並不完全只有好處!很快就會有很多御阪開始察覺到內心的憎惡,開始思考正當的復仇權利!你先前擅自沉醉其中的贖罪行為,只不過是存在於你內心的自我滿足罷了!對於減輕御阪的憎惡完全沒效果!今後,以網路連接在一起的所有御阪,將會『像人類』一樣帶著恨意追殺你!究竟是她們成功奪走你的性命;還是所有御阪失敗而遭你殺死。不管怎樣,你心中描繪的美好未來都不會來臨!」
她說著,鞋尖不斷朝一方通行踢去。
一次又一次的攻擊,讓一方通行身上四處開始噴出血水。
如果他想閃避,應該是躲得過。
如果他想反擊,應該反擊得了。
但一方通行卻做不到。
他心裡完全湧現不出要這麼做的想法。
心中似乎有某種東西即將斷裂。
不是外來的傷害:心中只能燃起怒火與之對抗,接著就好像破碎了。
碎裂到完全無法挽回。
或者說,比進行「實驗」當時,變得更像一頭可怕的怪物。
「你儘管沉浸在自己甜美的妄想裡,否定掉御阪所說的話吧。不過,御阪所說的話已經得到了證明。我這個御阪,也就是番外個體和其他御坆不同,特意經過調整腦內物質的分泌模式,以便能輕易表現出負面情感。同時也讓御阪能從巨大網路中,更為輕易地讀取負面情感。因此已經確認,並非『御阪們不存在憎恨情感』,只不過是『憎恨的情感雖然存在,但卻無從表達』……包括躺在那裡的最終信號和所有御阪!」
正打算朝一方通行臉部踐踏下去的番外個體,突然停下了腳。
她看著某個東西。
最後之作倒臥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因為愛華斯出現的影響,幾乎連意識都快喪失的稚齡少女。她被半埋在雪裡,但仍然試圖伸長雙手,伸向一方通行的方向。彷彿想要保護全身流著血,遭人蹂躪的他。
實際上,她的手碰不碰得到一方通行都是個疑問。
但她並不在意這種現實的數值問題。
最後之作似乎想使用某種能力封鎖襲擊者的行動,但番外個體沒有任何變化。她原本就是為了對抗這種情況改採取的「對策」,更重要的是,現在這個遍體鱗傷的最後之作,還不一定有餘力正確無誤地發揮司令塔應有的機能。
嬌小少女的臉上流下了黏稠的汗水。
誰都看得出,她的體內正在發生某些不祥之事。
番外個體的動作稍事停止。
接著,她露出比先前更明顯扭曲的笑容。
「對哦,還是先解決掉那個瑕疵品吧。這麼做看起來比較有效果。」
一方通行感到背脊發寒。
不祥的預感在學園都市第一名的內心深處,前所未有地膨脹起來。
「在第三次製造計劃之下,現存的所有御阪將會更新,伴隨網路的擴大與重新配置,能達到性能的強化與進步。」
金屬的摩擦聲。
番外個體手中的兩公分鐵釘,發出了剌耳的聲響。
「我們已經不需要像最終信號這種舊時代的司令塔了。反之,她的存在對現在開始重新配置的所有御阪而言,不過是妨礙行動的枷鎖。」
現在的狀況簡直就像同類相殘,不過假設妹妹們是受到「一個巨大網路」支配,那麼她的言行反倒比較像是人類的思路。
因為人類都以自己的利益為考量。
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其實你擁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才華。發揮你的才華,展現你的本色。然後捨棄過去的你吧。
一般人會從自己內心的精神層面,進行此類有利於自己的思考。但是妹妹們是由多數個體組成的巨大網路。「捨棄過去的自己」這句話,對她們而言不是比喻,而是真的會在物理上實現的一種行為。
(……啊啊。)
阻止她們自發性的「進步」,並且希望她們保持原狀,這種想法未免太自我中心。就好像父母親永遠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還是小孩,這只不過是妄想奪走對方自由的想法。
(……也就是說,就是這麼回事?)
想完美收場,不讓任何人死,是不可能的。
他只剩下列兩種選項。
殺死番外個體以保護最後之作。
或是不殺死妹妹們,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之作死去。
身體被鐵釘貫穿,遭人踐踏全身,然後連最後之作都被矛頭指住。
一方通行終於頓悟。
只好宣告放棄了?
轟!爆炸聲傳出。
那是腳踩著一方通行的臉,用鐵釘瞄準最後之作的番外個體,身體被拋向空中的聲音。在空中飛舞劃出一條拋物線的番外個體,足足飛出了十公尺後才落到雪地上。
沒錯。
學園都市第一名認真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管它是兩億伏特高壓電流、以超音速發射的鐵釘,還是其中一名妹妹們都無所謂。
他的力量不是區區一兩個小嘍囉抵擋得了的。
「咳?」
番外個體呻吟著,接著她看見了緩緩站起身來的人影。
彷彿海市蜃樓般,失去中心而搖擺晃動的一方通行。
本來應該已經使他變得虛弱不堪,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然而……
「——!」
番外個體急促地呼出一口氣,藉助磁力發射鐵釘。
以超音速飛行的鐵釘準確地飛向一方通行眉心,一方通行卻完全沒有閃避。他不僅沒轉過頭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然而,他皮膚上連一公釐的裂傷都沒有,也沒流下半滴血。
那是「反射」。
彈回來的鐵釘,準確地刺中番外個體的手臂。一方通行毫無迷惘和躊躇。倒臥在地的番外個髏又拿出更多鐵釘,這次的目標是最後之作。她伸出手臂,打算破壞掉一方通行進行代理演算的核心。
此時,原本如海市蜃樓般的一方通行,明確地動了起來。
他操作腿力的能量方向瞬間逼近,接著毫不留情地一拳擊中番外個體伸出的手臂。
手斷了。
他用力打斷了她內部還埋著鐵釘的腕骨。
番外個體不斷發出慘叫,發出高壓電流讓空氣爆炸,並且一口氣向後退開。但一方通行抓住她的腳,重重摔在雪地上。
轟隆隆……!就像身處煙火大會會場的震動,朝周圍擴散出去。
他再次朝咳嗽不止的番外個體揮下拳頭。
聽見肉體被毆打、骨頭嘎吱作響、鮮血四濺的聲音。
番外個體似乎準備了可以干涉一方通行電極的方法,但一方通行完全沒有給她使用的空檔。由於持續不停的劇痛,讓她完全無法集中一絲精神使用能力。
在毆打番外個體同時,一方通行感覺到自己的內心也開始碎裂崩潰。他不曾走過就算是恭維,至少也還是受人誇耀的道路,但即使如此,他也用笨拙的手一點一滴地打造起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但他現在發覺這些正在逐漸消失。即使與全世界為敵,即使要在這鮮血淋漓的世界裡掙扎爬行,同時與怪物們互相廝殺,他也在所不惜。無論如何都要保護擁有這張臉孔的少女,這是他唯一的心願。
不,不對。
他的內心並沒有碎裂崩潰。
並非完全歸零。
而是在零之下。
他明白自己逐漸變成了比認識最後之作之前,還有進行「實驗」時,更加恐怖的怪物。
「哈……哈哈。」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番外個體已經完全不再動彈了。
「……好難受……御……阪……」
她勉強還能睜吸,但身體已經遍體鱗傷。她的手臂朝奇怪的方向彎曲。原本端正的臉孔也腫了起來。原本應該要賭上性命保護的少女,其中一人現在已經奄奄一息。
「救我,來人啊……」
一方通行看到了眼前的事實。
他看見自己手上沾滿鮮血,他在雪地上跪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剩下乾笑聲傳向四周。
他已經不行了,無法再行動了。學園都市那群人都有問題。他再也受不了那種瘋子。也受不了藉助那種力量而繁榮的這個世界。這世界上所有的和平、幸福和笑容,只是讓人感受到背後的黑暗。就像電視廣告裡令人充滿好感的燦爛笑容,其實是為了賺取龐大的財富而製造出來,他再也無法信任原本令他憧憬的「光明」和「善」。
反正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假設學園都市知道第一名的心還沒有徹底毀壞,一定還會實行第二、第三次作戰。到時候會派出別的妹妹們?派出調整過、近似於那小鬼形態的個體?利用黃泉川和芳川?或者將完全無關的村子和城鎮整個毀掉?
不管怎樣,現在這樣就是極限了。今後對手絕對會賦予他比現在更大的痛苦。他無法忍受那樣的將來。他也不想再去挑戰學園都市。在這裡崩潰,大概會比較輕鬆,因為學園都市打造出來的「黑暗」非比尋常。
此時,他聽見東西掙扎的聲音。
那是被蹂躪得殘破不堪的番外個體,在染紅的雪中蠕動的聲音。
他記得番外個體好像這麼說過,她利用自己的能力,準備了可以阻止一方通行進行代理演算的方法。
想來是剛才遭他拳打腳踢時,來不及使出來。
而這次她說不定會用那個方法來反擊。
一方通行繼續笑著,不知為何卻搖了搖頭。他也不懂自己做這個動作的意義何在。然而他不想再繼續行動,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過度心痛,讓他剛剛還懷抱於心的仇恨全部消失無蹤。內心已經殘破不堪的一方通行,甚至覺得即使住這裡被殺也無所謂。
然而——
學園都市比一方通行所想的更加瘋狂。
此時響起了小小的聲響。
那是埋進番外個體體內的「轉換器」破裂的聲音。
「……啊?」
不管今後如伺,現在心中所受的傷害已經達到上限。
不會再有更痛苦的事了。
這麼一來,番外個體所設下,故意折磨他的精神攻擊也就結束了。
正因為他一直以為如此,所以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一方通行確實地拋開了所有思考。
所有的感情波動變得完全平坦。
緊接著,
人類所擁有的各種感情在他腦中爆炸了。
「唔…哈哈?哇哈哈哈!哇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為過度衝擊,使他眼中實際所見的事物也開始天旋地轉。
在無法區分顏色的世界裡,只有一片微小的紅色毫無必要地擴展開來。
番外個體的脖子到後腦勺,似乎有東西破裂了。
大量的血液湧出。
在這種情況之下,倒臥在血泊中的少女笑了。彷彿因為負面感情,使臉部皮膚凝固般的笑容。看起來就像以名叫惡意的隱形手指,從臉孔內側將皮膚拉緊。
番外個體的嘴一張一合地動了。
她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道:
「……都、是、你、的、錯。」
他差點以為自己會嘔吐一地。
「咳!咳咳!哇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
學園都市那群該死的混帳,將番外個體的身體設計成無論戰績好壞,都一定會殺死一方通行生命的狀態。即使最後一方通行展現出壓倒性的力量,但沒有殺死她,使得戰況陷入這種「半吊子事態」,她也會繼續撕裂一方通行的精神,
一直到剛才為止,他都是這麼想的。
如果可以利用第一名的精神劊傷使他變得虛弱,並且成功殺死他是最好的。
假設敗北,殺害妹妹們的這個事實,也會使他的精神崩潰。
但他錯了。
結果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不是誰勝誰敗這麼簡單的事情。
不管是勝利、落敗、平手、落荒而逃、還是和解,無論最後變成什麼狀況,都必定會給一方通行致命一擊的這種裝置。那就是這名叫做番外個體的少女。
他腦中浮現了崩潰這個單字。
從精神上來看,學園都市的第一名可以算是死了。
實際上,一方通行的心已經完全粉碎。
他徹底失去了讓一個人,像人類一樣行動的力量。
他不想繼續活在這種腐敗的世界,他也不想改變這種腐敗的世界。這個世界已經完蛋了,已經不是人類的力量足以改變的程度。如果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他寧願就此沉沒在這片雪中。
番外個體的身體微微抖動著。
和她自己的想法無關。
恐怕是因為體內急速失血,而出現了休克症狀。
都是學園都市那群腐敗之人所造成的結果。
一方通行看見了最糟糕、最惡劣的結局。
「開什麼玩笑啊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一方通行發出慘叫,接著衝向垂死的番外個體。
他的能力是操控能量方向。
這種能力主要多用於攻擊,但並非只有如此的使用方式。他可以藉此讀取人體中流動的血液和電子訊號方向,以調查對手是否處於健康狀態;如果更深入一層,還能進行某種程度的治療和緊急處理。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啊!」
一方通行的眼睛充血。
他產生了新的目標。
但不過是個小小的反抗,
沒錯。
「這全都是學園都市那群混蛋的計劃吧……不管怎樣,這個小鬼都會死在這裡,而我的精神會變得破碎不堪,而那些人則是在溫暖的房間裡喝著酒,還嘲笑著我們。一口氣完成上面那些事,對那群人而言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情感不斷湧上心頭。
讓一個人像人類一樣行動所需的原動力。
「既然如此!我就毀掉你們的所有美夢!如果這小鬼不死『計劃』就不會成功,我就親手拯救她,讓你們的計劃『失敗』!系們這些該死的混帳,給我等著瞧吧!我現在就去粉碎你們臉上那副遊刃有餘的表情!」
怒不可遏。
一方通行的眼裡,顯現出明確的意志。
「你們這些天殺的混帳王八蛋!這群瞧不起我,以為我只有殺人的力量,生性腐敗的混帳!我現在就讓你們瞧瞧!就像那時候我保護那小鬼不受天井的病毒感染,我也擁有保護東西的力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8
模糊不清的視野,無論過了多久都沒有消失。
番外個體終於明白她還活著。
她體內被埋入了「轉換器」,用來拒絕最後之作發出的訊號。她照自己的想法引爆了它。雖然爆炸的規模極小,但是好幾片碎片鑽進了身體深處。一般而言,絕對無法獲救,就算配備了尖端設備的醫院手術室,恐怕也無力回天。更何況在這種空無一物的雪原上就更無計可施了。
自己是個用完就丟的個體。
就算在這裡獲勝,也沒有其他用途。即使在第三次製造計劃中,她也是預定要在正式網路建構完成之間就死亡的個體。
然而……
(……?)
不管過了多久,明確的「死」都沒有到來。
只有模糊瞹昧的「生」還在持續著。她隱約可以預測到這種狀態,最後會轉變成穩定的生命跡象。
自己生還了。
是學園都市的計劃宣告失敗?
還是學園都市第一名的等級5超能力者,戰勝了世界級、國際性的惡意?
對於被調整成比平常更容易從網路中擷取負面感情的她來說,這種結果或許很難接受。但現實就是,番外個體從不死才嫌奇怪的狀況下苟延殘喘下來,而且還是藉由第三者的幫助。
番外個體暫時陷入沉默。
如此的寂靜,對於被設定為只能接收負面感情的她來說,不僅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同時也讓她覺得心情舒暢。
然而,
「啊哈。」
她聽見了某種討厭的聲膏。
就像將某種終於準備接受的東西,打得粉碎的聲音。
「哇哈哈。不行,不行了。哇哈哈哈哈哈!」
聲波不穩定,時高時低,時大時小的聲音。聽起來是比氣體從瓦斯開關外漏,更讓人感到危險的聲音。
番外個體緩慢地轉過頭去。
她眼前的景像是……
「咿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再也忍不住啦!光是那小鬼的笑容阻止不了我的!哇哈!哇哈哈哈哈!全都毀滅吧!毀得一乾二淨!製造出這種東西還有臉高興的那群人,還有從中獲得好處享受『幸福』的那群人!一個都不留!一個都不留!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轟!爆風迸出。
番外個體心想,是憤怒到忘我的學園都市第一名,將能力朝四面八方釋放出去了。
但她錯了。
她看見了黑色的羽翼。
彷彿以所有絕望凝聚而成的羽翼。
這對羽翼像是要相互毀滅般彼此糾纏,粗暴地拔取彼此的羽毛。這恐怕是他心中的波動,以某種形式展露出來了。每一次傷害,都讓一方通行喉嚨裡迸出慘叫。可以讓人感受到空氣如同要裂開似地震動,能量餘波不斷沉重地擠壓、傷害著俄羅斯的雪白大地。以踏在雪上的一方通行雙腳為中心,地面出現了像蜘蛛網一樣的龜裂。
沒人知道他的憤怒會膨脹到什麼程度。
困前的景象,讒不定就是世界末日那天的光景。
說不定,番外個體之前所擁有的想法並沒有錯。
學園都市第一名的等級5超能力者內心中,當時說不定有這種些許溫暖的東西。
只不過,
耶些東西已經全部粉碎了。
自己到底引爆了什麼?終於發覺這件事嚴重性的番外個體,全身開始莫名地顫抖。
9
襲擊村子的高射炮停了下來。
四處搜索行動的那群步兵,是原本全坐在無法動彈的裝甲車裡的人。所以他們並沒有做好準備以面對短兵相接的白刃戰。先不管他們身為士兵的熟練度如何,若單純只比「拿突擊步槍的人數」,實際上村民的人數還比較多。畢竟在這村落裡,槍枝就像滅火器一樣普及。
他們彼此用槍口指著對方,雙方都停下了動作。
但是私掠船陣營的裝甲車和高射炮都被破壞了。這個事實讓原本應該心生恐懼的村民氣勢極度高漲。
看見一步也不肯退讓的村民,私掠船陣營不用多少時間,就會陸續心生動搖。只要某一方因為心情過度緊繃導致理智斷線,一旦有人開槍,勢必雙方都會同歸於盡。對於為了享受殺人之旅而踏上戰場的私掠船士兵而言,他們一定不希望發展成那種局面。
他們很快便決定屈服,舉起雙手投降。
從他們以為這麼做就能保住小命這點看來,恐怕他們對於自己一路走來所做的事情有多麼嚴重,或許都還沒有自覺。
「……總之,我們先對他們搜過身,然後將他們全關進一個還能用的避難所裡。」
狄格夫向濱面報告後續的結果。
濱面全身上下四處都有擦傷,他正在幫傷口塗上消毒液。
「這樣啊。」
「其實我真的很想打斷他們的雙腿,然後扔出去喂野狗,實際上也有人真的這麼說。如果不是將高射炮炸掉的你拜託我們這麼做,大概誰都不會聽的。」
「……」
濱面感覺了一下懷裡那把手槍的重量。
結果最後看到那群士兵,從無法動彈的高射炮裡跑出來時,濱面卻沒辦法開槍。即使是如此可恨的敵人,他也無法扣下扳機。如果是自己即將被別人奪走生命的那一瞬間,濱面或許早就開槍了。應該說再生死交關的時刻,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是否要開槍。但那時他卻有思考的時間,足以讓他思考清楚敵人也同樣是人類的時間。
無論如何,雎然可能只是一時的,但危機已經過去了。
他想停下這種只想著殺戮的思考方式。
雖然幾乎所有建築物都化為瓦礫,然而即使如此,人們應該可以試著開懷大笑。沒有殺光舉手投降的私掠船那群人,對這座村落的人民而言,這件事情將來一定會成為一股龐大的力量。這樣想應該不會錯。
然而——
「快過來!大事不好了!剛才那群人根本算不上什麼!」
不知道是誰用俄語大呼小叫。濱面雖然聽不懂,但看起來似乎不是什麼小事。他和狄格夫一起奔向聲音的來源,有很多人聚集在尚未毀壞的建築物裡。他們並非單純為了聚在一起取暖,那裡有台像是老舊電視機的東西,螢幕上顯示著綠色光點。
「這是舊時代的雷達。」
狄格夫告訴濱面。
「它能捕捉金屬反應的反射波,並顯示出來。越靠近中央,就表示離這個村子越近。不過靠近地面的東西是顯示不出來的。」
「那三個點是什麼?」
「是大型的影子,可能有三十公尺以上。看起來不像戰鬥機,既然這樣……」
「那到底是什麼?」
「是直升機。」
狄格夫不知道是否對自己說的話感到緊張,他的表情明顯地改變了。
「那是專門轟炸地面的攻擊直升機。詳細機種看不出來,不過相當大。如果三架一樣都是攻擊直升機,以村子目前的武器是對抗不了的。這次的對手可不是用地雷就能解決。」
這座村落裡有AK之類的突擊步槍,但打不到直升機。攻擊直升機的裝甲比戰車、高射炮薄,但相對的能高速移動。即使有專用的攜帶型地對空飛彈,但若無法從敵人背後展開攻擊,敵人就能輕易閃躲。
不僅如此,敵機能高速移動,也就意味著要逃是十分困難的。如果駕車逃走,勢必轉眼之間就會被追上。人車雙方都不可能承受得住空中發射的大量飛彈和機槍掃射。
「……又是私掠船?」
「恐怕是。若是正式的掃蕩作戰,不會只用單一武器展開進攻。理論上會組合好幾種兵器和兵種,彌補彼此的弱點以發動攻勢。但對私掠船那群人而言,他們從來不吃理論這套。」
大概是有鑑於裝甲車和高射炮遲遲沒有歸來的跡象,所以發助第二波攻勢……大概是這樣。
若真是如此,他們的執著心也還真不尋常。與其說是要幫被打敗的同伴出氣,更像是要來除家醜的感覺,他們想必一定會發動猛攻。
「不能再使用地下空間了,剛才的戰鬥中損壞得相當嚴重。如果再有人從上面丟飛彈下來,只怕大家都會被活埋。」
狄格夫打開地圖對濱面如此說道。
他似乎已經用俄語,將基本的方針傳達給大家。
「村落南邊有一大片森林,枝葉能遮住空中鳥瞰的視線。大家儘可能不要集中在一起,分散跑進森林之中。在敵人沒發現的情況下,直升機應該會將目標集中在村子。」
儘可能不要集中在一起這句話是重點。
直升機上很可能安裝了分辨熱源和磁力的感應器。所有人集中在一起行動,就被會飛行員發現那是「人類集團」。但如果分散行動,有機會被誤認為是「穿越森林的野獸」,這樣活下來的可能性就會提高。
不過,那應該只是表面上的說法。
實際上這麼做只是希望直升機開始掃射的時候,儘可能減少村民同時喪命的人數。
(……無法將傷亡降為零。)
誰都能理解這點。
但卻因為害怕,沒有說出口。
濱面覺得這種辦法行不通,於是他像是要打斷正看著地圖說明的狄格夫般,如此說道:
「……用高射炮說不定打得贏。」
「你打算拉開攻擊火線擊落飛機?但是,這裡又不是俄羅斯軍方的軍事設施,哪有那麼方便的武器——!」
狄格夫說道一半,就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他想起來了。
不久之前被濱面弄得無法動彈的,不就是履帶式的高射炮?
這次濱面手一揮,將本來拿來找尋逃跑路線的地圖掃至一旁,他對狄格夫說道:
「這裡有沒有工程重機具?怪手或其他工具都行!總之,先移走覆蓋在那座高射炮上面的瓦礫,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但是……」
「難道你要什麼也不做光等著被殺?不管怎樣,除了殷動高射炮,其他方法都一樣。讓敵人離開戰場,跟叫村民躲到南方森林裡去是一樣的!多一種對策還是比較好吧!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瞄準失敗,我所乘坐的高射炮被炸爛,但那群人或許會因為幹掉了一個『令人起勁的目標』而感到滿足,就此打道回府!這樣總比什麼都不做好上一百倍!」
狄格夫朝建築物的出口跑了出去。
濱面也緊跟其後。
看起來,村民為瞭解決因為數公尺深的積雪導致交通封鎖的情況,而備有除雪用的怪手。
濱面以前在學園都市偷提款機時,曾經操縱過這類工程重機具。
他們移開瓦礫後,中間的履帶式高射炮就出現了。
履帶本身沒有受損。
但原本平行設置的兩門炮管,其中一門嚴重歪斜扭曲。直接發射無疑會傷到自己。但是,濱面他們並沒有拆卸炮管的專業知識,只好從壞掉的炮管中取出所有彈藥當作緊急對策。這麼一來,擊發炮火時,只有正常的那門炮管才會發射炮彈。
「命中率會大為降低。」
狄格夫說道:
「你覺得為什麼要特地朝同一個方向設兩門炮管?就是因為很難打中的關係。就算是專門設計為對空的高射炮,通常也不會只用一輛。準備好幾十輛相同的車輛,對著整片天空大量發射炮火,只要其中幾發能打中,就可以將飛機擊落。這武器就是這種程度啊……」
「不用說那種喪氣話。」
濱面像是要打斷他似地說道:
「反正我們現在也不可能準備充足的武器。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夠了。仰望天空等著被殺,這種事我恕難從命。只要有機會能靠自己的力量做點什麼,我就很滿足了。」
「你知道怎麼操縱高射炮嗎?」
「履帶部分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基本上和怪手一樣吧。」
狄格夫看著濱面爬上凹凸不平的車體,他不禁苦笑:
「高射炮基本上靠一個人開不了的。」
「什麼?」
「一個負責開動車體,一個負責旋轉炮管射擊,一個負責確認周圍狀況進行指揮……起碼也要三個人。通常的編制需要五個人左右。」
濱面停下動作。
如果一個人做上述三件事,只能完成一項工作之後再繼續另一項。這麼一來,對於在空中自由飛翔的攻擊直升機,是否採取閃躲行動似乎都不具意義;但即使如此,和三不五時停下來射擊相較下,採用移動作戰能採取的戰術和生存機率都大得多。
「所以,讓我跟你一起去。」
狄格夫邁樣說道。
「順便叫幾個村子裡的人來吧。再來兩、三個人,就能開動高射炮了。我反而比較擔心他們聽了這件事之後,全部嚷著要戰鬥。」
「等……等一下。」
濱面有點慌了。
這和自己去赴死有另一種不同的緊張感。
「這樣好嗎?就像你剛才說的,我們絕不可能獲勝。光憑這輛壞掉的高肘炮,被三架攻擊直升機幹掉的可能性反而更高吧?」
「喂。」
就在此時。
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有人用日語跟他們搭話。回過頭的濱面和狄格夫,兩人的表情變得非常驚訝。
跟他們搭話的,是之前一直為凍傷所苦的俄羅斯士兵。
「既然如此,也讓我來幫忙吧。雖然我隸屬於空軍基地所,但調到空軍之前,我接受過這類對空武器訓練。有正規軍人協助你們,勝算會更大吧?」
「……啊,你在想什麼?私掠船同樣也算是俄軍吧?」
濱面有點警戒地提出疑問,而俄羅斯士兵像咒罵般答道:
「什麼同樣是俄軍啊,混帳東西。」
「……」
「你們救了形同於被拋棄的我。而那些混蛋卻想像殺蟲子一樣殺你們……我受夠了,那算什麼軍隊?就算將來遭人追殺也沒關係。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流亡到伊利沙里納獨立國同盟去。不過跟那些事相比,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更重要。我只想為救我一命的人們盡點心力。」
「……說得也是。」
狄格夫也稍微鬆弛了肩頭,露出微笑。
「你似乎比我們自己,更擔心將我們捲入這場混戰之中。我不想對有這種表情的人棄之不顧。如果是為了這種理由,就能堂堂正正地戰鬥……再加上想賭一把可能性的人不只你一個,我們也差不多受夠私掠船的作風了。」
聽了這些話,濱面默默地向他們兩人點了點頭。
有人願意和自己並肩作戰,讓他覺得非常有把握,他靜靜地咀嚼這樣的滋味。
之後,他重新轉身走向高射炮。
這是濱面在戰鬥中獲勝,從敵人手中搶來的武器。
這或許是可以救得了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少女,以及擔心少女的人們最後的可能性。
絕不能輸。
濱面仕上再次下定決心。
外籍兵團,來參加殺人之旅的私掠船那群人所操縱的攻擎直升機,馬上就要來了。
10
在一方通行心中,支撐著他的東西破碎了。
象徵惡意的黑色羽翼,不斷持續擴大。
不過,這種狀態不可能一直持續。
因為能湧出負面情感的心已經失去核心。就好比蠟燭和打火機,沒有可燃物質是無法維持火焰的。
就在此時。
某個東西映入視野的角落。那是車隊。好幾輛大型車正在大雪中前進。那不是學園都市製造的,所使用的技術水準不一樣。不過暗部組織的那群人特地使用俄羅斯車輛偽裝,這種可能性也不能否定。
如果只有這樣,或許他不會注意。
換作平常那個心思敏銳的一方通行,他一定會仔細去觀察清楚,並考慮到來者是暗部組織的可能性而開始警戒。但是,氣力放盡的一方通行對於這種事已經完全不在乎了。他或許也曾想過,最糟糕的情況下,就算因此被射殺都無所謂。
但是,
已經變得像空殼的一方通行內心,確實動了起來。
原因是坐在其中一輛大型車上,某個男人的側臉。
那張臉是曾經在學園都市調車場打倒一方通行的男人。那是阻止了「實驗」,使等級6絕對能力進化計劃被永久凍結,拯救了一萬名弱小妹妹們的男人面孔。不管發生什麼危急狀況,他都一定會挺身而出;無論如何絕望的狀況,他絕對會伸手幫助陷入困境的人們,他就是這樣的人。
那傢伙應該在學園都市才對。
為什麼會在俄羅斯?
還有,
那個英雄,
和自己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學園都市第一名不同,他是能拯救別人的英雄。
為什麼你完全沒察覺近在眼前的最後之作那麼痛苦,就此擦身而過?
一方通行不知不覺間,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嘶吼。
他幾乎扯破喉嚨放聲大吼同時,抓起埋在雪中的岩石,他操縱能量方向朝遠方的車隊地丟了過去。
大型車後方就像氣球一樣被打爛,車隊停了下來。
一方通行知道他只是在遷怒。
那本來應該是必須由一方通行來完成的事。他不僅自己先放棄,還要譴責毫不相關的外人,他自己知道這樣一點也不合理。
可是,
「……你不是救了所有妹妹們的英雄?你不是獨自救了將近一萬名的人造人的真正英雄?」
那個人從被彈飛的大型車裡跳了下來。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背後出現黑翼的一方通行。
「既然如此,就救救那小鬼的命吧!為什麼只有那小鬼要如此受苦,她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卻得被折磨成這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咆哮,黑色之翼又擴大了一圈。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
雖然知道,但一方通行已經無法阻止自己的力量。
最後之作。
她的笑容象徵著善意,即使如此似乎也無法抑制他。
學園都市的第一名。
由於龐大的憤怒而超越極限的怪物,他的戰鬥開始了。
行間三
御阪美琴正式開始搜尋學園都市的情報。
她從新聞中俄羅斯傳回的畫面一角,確認了那名少年。他果然不在日本,而且偏偏還在這場戰爭的中心,毫不在意地在最危險的地方漫步,一定有什麼內情。那個少年說不定又在美琴不知道的地方,握緊右拳和某些強大凶惡的東西戰鬥。
她將意識集中在PDA的畫面,得到了好幾個情報。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想起以前四處搜尋有關妹妹們「實驗」的情報當時的情景。
畫面上這樣顯示著。
「關於已在俄羅斯及伊利沙里納獨立國同盟獲得確認的幻想殺手」。
所謂的幻想殺手,就是指那名衝天頭少年吧。她有印象,他曾經提過那個能力的名字。
美琴捲動畫面。
好幾張地圖上用微小的字體寫著某些註釋,地圖上畫著好幾道箭頭。那是學園都市軍隊和武器的動向?或者是那名少年行經的路徑?
「根據統括理事長通知,處理幻想殺手的方式與一般對應不同。」
所謂一般對應,是指對於將學園都市的超能力開發技術洩露給外部機關的勢力,採取抑制打壓的做法。最糟的情況下,甚至允許射殺對象的嚴格對策。
但不知為什麼,那名少年不適用於這項條例。
美琴總算平復了緊張的心。
但是她太天真了。
美琴先前在妹妹們的事件裡,不是被迫體會到學園都市暗部的黑暗之處?
「幻想殺手是學園都市全體之中,擁有珍稀價值的能力者。應該留意其珍稀特性,以儘量留下活口回收為目標。
然而,
一旦發現珍稀的幻想殺手,有意加入學園都市外組織,在此情況下得盡速對幻想殺手發動襲擊,並對他施加與第二名相同的處置,將他『回收』到生命維持裝置內,以便將可能變得更嚴重的混亂壓至最低限度。將上述行動設定為第二目標。
目前已確認幻想殺手,與外部組織人員正共同行動。
如果外部人員只是暫時嚮導,則先保留處分;然而一旦發生進一步情況,立刻執行第二目標。
上述命令已獲統括理事長方面首肯,並無問題。
在此情況下,雖因權限關係無法閱覽詳細內容,但統括理事長的『計劃』仍可繼續進行。」
「——」
御阪美琴陷入短暫的沉默。
她確實很吃驚,但同時心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PDA上具體地記載了為了襲擊那名少年,而派出的空降部隊人員名單、裝備及作戰計劃表。當然,軍機都停在航空、宇宙相關技術集中的第二十三學區。
美琴關上了PDA電源,朝第二十三學區出發。
……過去,為了防止「妹妹們」在等級6絕對能力進化計劃中遭到屠殺,那個少年賭命挺身對抗學園都市的巨大黑暗。實際上,那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恐怕那個少年當時毫無具體概念。但是,他為了自己和「妹妹」親身涉險,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還欠那名少年一份很大的人情。
差不多也該還他了吧?美琴在奔跑中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