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博取多數人的好感是講究技巧的。
最容易的方法就是不要讓自己的缺點,曝曬於陽光之下,而且盡量讓人看見自己「陽光」的一面。
這算是欺騙他人嗎?
只要欺騙得夠徹底,那些被欺騙的人,又何嘗不是被欺騙得挺高興的呢?
事物的真假,被認定為是一體兩面、密不可分的,而這是種錯覺。因為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產生不同的面。到底哪一面才算是真呢?相信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那一面。
畢竟,「不完全」的真實,也不見得就是謊言吧?
敲過導師辦公室的門扉之後,蘇時雨奉命到導師面前報到。
「老師,你找我嗎?」
「蘇時雨,真不簡單啊,這次的模擬考你全科滿分呢!」
喜孜孜的半禿頭男老師,把模擬考成績單放在他面前說:「你真是我們『喬中』之光!校長已經說了,要頒發特別獎學金給你。」
他謙遜地微笑著。「謝謝老師。沒有您的指導,學生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成績。」
「啊哈哈哈……很好,年輕人就要像你這樣,虛心又有禮貌。」
向班導師行禮後,蘇時雨走出了辦公室。
「時雨,我都聽見了!模擬考考滿分啊?你這好小子,非得請客不可!」
身材和自己一樣高大,擁有古銅色健康膚色與方正剛毅的熱血男兒外表的姚文澧,是蘇時雨從高一就混在一起的死黨,也是少數可以令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對象。
揚起嘲諷的唇角,時雨快人快語地說:「那有什麼問題?福利社的十元波蘿麵包一個,我請。」
「呿,小家子氣!」
「你來導師辦公室做什麼?」
「幫忙跑腿啊!」舉高手中的一迭作業本,姚文澧說:「你也要回教室吧?我們一起走。」
「我可不會幫你拿。」微笑。
「可惡!要是讓那票在校外等著見你一面的女生們知道你狠毒、彆扭、難搞的真面目,我想肯定會掉滿一地的碎玻璃片!」姚文澧恨恨的說道。
「你錯了,現在沒人戴眼鏡了。」隱形眼鏡便宜得很。
「我說的才不是鏡片,而是少女們那顆纖細脆弱的玻璃心!」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些少女們的心,自然會有人去掃起來。只要黏一黏,回家吹吹風,隔天就又完好如初了。現在的女人可比男人強多了。」
「跟你相處久了,真的,會對人性產生極大的疑惑。為什麼像你這種傢伙,會被當成白馬王子般崇拜呢?那些女人全被你那張漂亮臉蛋給欺騙了。我真想在她們面前拆你的台,告訴她們,真正的蘇時雨是尾吃人不吐骨頭的犀利冷血毒蛇。」
「你可以告訴那些女生真相啊!我沒阻止過你吧?」
兩手一攤,姚文澧搖搖頭說:「你當我白癡嗎?沒憑沒據地說這種話,破壞了少女們編織出的美夢,只會落得被人懷疑我是『妒忌』你才那麼說的。特別是『蘇時雨王子殿下後援會』的成員,怕不堵在門口埋伏,把我給刺殺掉。」
時雨輕笑著。「後援會?那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
「嘿,你別笑喔!在那群小女生的眼中,你比電視上那些偶像更貼近她們,是個能親眼、活生生,還可以近距離就接觸得到的偶像。你是她們極力保護的『稀有動物』,未經許可,成員裡頭的人還不能隨便送你禮物,否則就會被其它女生圍剿呢!」姚文澧感歎地說道:「這種差別待遇,應驗了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那就存下一大筆錢,去整型吧!」
「你這傢伙!就不能裝得謙虛一點嗎?」姚文澧兩道濃眉一縮。
「我的原則是把優點發揮到最高點,拜父母之賜,有張可以大大利用的臉皮,不利用它,要我利用什麼呢?別人要對我編織什麼幻夢,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只要它沒妨礙到我,我又幹麼去破壞它?」
嘻嘻地笑著,姚文澧說:「我真同情那些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卻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女生。」
「省省力氣,搬你的作業吧!」
「喂,你要去哪裡?」看著時雨不往班級所在地走去,而是往更上面的樓層前進時,姚文澧發出了疑問。
比了比抽煙的手勢,揮揮手,時雨消失在樓梯上端。
八成又要逃課了!
文澧也挺佩服他的。他總是有辦法不讓人揪住他的小辮子,即便公然逃課也不會啟人疑竇。
這全歸功於他平日在師長面前是謙恭有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同學眼中是個親切善良、樂意指導的好同學;在籃球社社團夥伴的看法中,是個球技一流、足可信賴的好隊友;在學弟們的心目中,無庸置疑是個崇拜、憧憬、景仰的好好學長——很無懈可擊吧?
平日的素行良好,學業、課外活動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再加上他很懂得「技術性」犯規,因此高中這三年,「蘇時雨=品學兼優」的金招牌從沒被人懷疑過。
摳摳臉頰,文澧心知大部分的人都挺羨慕自己,覺得能被蘇時雨當成「好友」是件不容易的事。
因為看似親切、彬彬有禮、待人接物都很成熟的蘇時雨,實際上防備得很周嚴。對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和每個人都像是朋友、好同學,而這也意味著每個人都不是他「真正」的朋友。
其實,他們都不懂。
要和「九怪」的蘇時雨做朋友,心臟得要夠強、自信得要夠多,還得再加上絕不能少的「自知之明」,否則哪天被炸得七葷八素,也只能怪自己是「自找苦吃」。
扒開謙沖有禮的客套面具,真正的蘇時雨不但「主見強」、「我行所素」、
「毒舌」、「愛惡分明」,還非常的「得理不饒人」,外加極端的「頑固」。換句話說,就像他打籃球時不禁流露出的本色:偏愛單打獨鬥,一個人帶球上籃得分。基本上,就是個缺乏群體行動意識的不合群傢伙!
幸虧他把這些缺點都藏起來,要不然恐怕會成為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知要樹立多少敵人呢!
至於深知蘇時雨的真面目,卻還繼續和他做朋友的姚文澧,有時也會懷疑自己體內是否有被虐狂的因子存在?
☆☆☆
學校頂樓的水塔上方平台,是時雨偷偷放鬆的秘密基地之一。
坐在平台的邊緣,從褲袋中掏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地抽了一
口,感覺苦澀的尼古了擠滿肺部,再緩緩地吐出,有種彷彿把「焦慮」也一併逼出體外的快感錯覺。
扯扯領帶,真不懂設計這校服的人在想什麼?以為讓一群精力旺盛的「小鬼們」套上象徵文明的西裝,就能讓他們在一夜間「轉大人」不成?這種累贅的領帶,等出了社會後,還不知道要被套死幾年,幹麼急著在高中時就強迫人失去自由?
累死了、煩死了。
誰說小孩子就沒壓力?在時雨看來,多數年輕人身上扛的壓力也不比「大人」少到哪裡去!每個人都自作主張地把他們的「期望」,施加在下一代的身上,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時雨內心常有股衝動,想要直截了當地撕破臉,讓大家看清楚他的本性。
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懂得怎麼做「雙面人」的,他也不例外。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善」、「惡」兩面,本性中的色彩哪一邊濃、哪一邊淺,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大家都是透過後天的學習,來控制或遮掩、轉變或成長……一旦接觸各種大大小小的社會歷練,逐漸懂得「面具」的好處,自然就會發展出屬於各人的一套處世之道。
每一回的碰壁、每一回的挫折,都造就出今日的「蘇時雨」。
印象中,自己會決定要在外人面前做個「乖孩子」的理由,是因為純一的緣故。
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個壞脾氣、彆扭、莽撞的小鬼。剛搬到純一家中,剛轉學到附近的小學,難免會被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視為好奇的對象,尤其是大家都知道他是被「領養」的孩子時……
一句「你沒老爸」的話,讓時雨氣得痛打鄰居那個口沒遮攔的同齡男孩,把對方打到一路哭回家,找父母上門理論。
「你看看你們家的孩子,竟把我兒子打成這樣!你到底會不會教小孩啊?」
「時雨不是會動手亂打人的孩子,我相信他一定有什麼理由。」純一柔柔地說:「但是沒有告訴他打人是不對的行為,這就是我的錯了。我為我自己的錯誤,向你們賠罪。非常抱歉。」
直到今天,時雨仍忘不掉純一為了自己而在他人面前低頭謝罪的模樣。
打人的是我!
不對的是那個放話的男孩!
但……為什麼卻是由純一扛起了所有的錯誤呢?
忿忿不平的時雨突然頓悟到純一的身影後面所隱含的意味──
因為純一扛起了「我」,所以一併也扛下所有因「我」而帶來的麻煩與負擔,凡是「我」在外頭所做的事,如今都變成了純一的負擔。
明明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純一隻是盡點道義責任,撫養故友的孩子而已,何必為了「別人」的小孩做到這種程度呢?
這傢伙是笨蛋嗎?
……又沒人拜託他這麼做!
可是純一這麼做了,而且事後絕口不提「反省」二字。
他只是和時雨「商量」,問時雨願不願意到空手道班上課?這又是純一的歪理論,他認為要讓時雨明白「暴力」與「保護自己時所使用的武力」之間有何不同,最快的方式就是讓時雨跟專家學習。
這就是純一。
把煙屁股熄滅後,時雨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平台上凝視著天空。
純一從不說教,而是以身作則地「教導」自己。時雨決定收斂起「缺點」,不再讓外人有挑剔自己的理由,一部分的原因也是不想讓人說純一是個失敗的「父親」。哪怕時雨自己向來不把「純一」當「父親」看待,可是他就是無法容忍別人把罪名加到純一頭上。
對時雨來說,這世界上欺負純一、罵純一或者愛純一的人,只要有一個人就夠了。
那個人,就是我蘇時雨。
不曉得今天純一會不會乖乖準時回家?還是會像昨天一樣,故意加班到半夜三更?後天就是最後期限了,純一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嗎?
時雨閉上盛滿天空蔚藍色澤的黑眸,抿起美麗的薄唇,俊臉刻劃著無比堅定的決心。
想要逃,也是浪費時間的,純一。
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
從察覺到心中對純一所懷抱的情感是多麼的「不純」起,從掙扎到放棄,最後走向孤注一擲的告白……
這中間,時雨彷徨過,也猶豫過,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瘋狂了?或者是天生的變態?要不怎麼會對純一產生慾望,在夢中做盡一切色情狂才會做的罪行?有人說男人的性衝動與腦子無關,只和下半身的血液相關。假如這是真的,為什麼自己和別的女孩出去時,那些「血」就是無法沸騰起來?
可是那些苦思、苦悶、苦惱的日子都結束了。
一旦跨出那道藩籬,明知是條不歸路,時雨也發誓絕不回頭。
為了得到純一的認可,為了讓純一明白自己長大了,為了讓純一能接納自己的愛,為了讓純一願意投入這雙手的懷抱──他將不擇手段地戰鬥下去。
能利用的,絕對不放過。
就算是卑鄙、無恥、不夠光明磊落也沒關係。
只要能贏得純一的人……
☆★☆
照片中的小男孩,有著一雙倔強、野性、美麗的眼眸。
薄栗色的髮絲,在雨霧中有如絲絹般呈現濕潤的光澤,輕柔地覆蓋在比一般東方人更自督的額頭、臉頰週遭。淡淡的粉色從雙頰底層透出來,與紅潤的唇相互輝映,煞是嬌艷可愛。想當年,多少人誤會這小男孩是個可愛的小女生,走在老小區中,每回都要讓純一不厭其煩地說:「時雨是男孩,不是女孩啦!」
光陰荏苒,如今已經沒有人會再錯判時雨的性別了。
可不是現在的時雨不再漂亮俊俏,而是因為他「亭亭玉立」的身高,早讓性別超越了模糊的地帶……在東方,很少看到有一八○這麼高的「女孩子」吧?
雖然身高是受遺傳基因的影響較大,但是能把時雨一手拉拔到這麼大,純一隻要想起來,心裡就不由得會冒出做為一名「父親」才有的驕傲、成就與滿足感。
自己本來就不是個要求多高的人,他只希望時雨能健康、平安、快樂地成長就好。而老天爺待他實在太好了,不只這一點小心願完全實現,還遠超出純一的預期。阿雨不只健康地長大了,還成了人人口中所稱讚的品學兼優的模範生,是個凡事都不讓人操心的孩子。
……至少,在時雨做出那個「轟天雷宣言」為止,純一沒為他操過什麼心。
唉,真叫人頭痛啊!為什麼時雨會突然……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為什麼會是我?
「蘇書記?蘇純一書記官!」
連續叫喊了兩聲,純一才注意到辦公桌前多了道人影。「真抱歉……林法官,有事嗎?」
「這是今天要發出去的傳票名單,麻煩你了。你在看什麼,怎麼看得那麼出神啊?」遞出數據夾,女法官好奇地探頭說。
「沒什麼……」
「啊,好可愛的小男孩喔!是誰啊?」在純一還沒來得及把照片收起時,女法官已經眼捷手快地拿起照片說。
「我兒子。」
「咦?你有兒子啊?我以為你未婚耶!」
「嗯……應該說是我的養子吧……幫一位故友撫養的。」
女法官嘖嘖地搖頭說:「好好喔!不用自己生,就可以養個這麼可愛的小孩子。他有混血吧?皮膚好白喔!可是你一個大男人照顧一個孩子,很辛苦吧?」
純一笑笑,著眼愉快地說:「不會。阿兩很成熟懂事,照顧他一點兒都不辛苦。況且他腦袋聰明,人又能幹,什麼事都很快就學會了,比我還厲害好幾倍呢!上次他煮了鍋牛肉湯,味道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手藝棒極了!」
女法官聽完後,不由得失笑。「蘇書記是標準的傻老爸呢!你和你養子的感情一定很好,聽你那種炫耀的口吻就知道了。你兒子現在多大歲數了?」
「快十八了。」
後天是阿雨的生日。純一想到「生日」二字,一顆心又跌回谷底。
「十八歲啊?看這張照片我以為還很小呢!那他現在一定是個大帥哥,有很多小女孩追吧?」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沒錯。可是……
純一!我愛你!
純一迄今依舊懷疑自己是在作夢吧?阿雨怎麼會對他說這種話呢?什麼喜歡、愛、要或不要的……
不是純一,我不要。
我要的人只有你一個!要是純一不喜歡我,要拒絕我的話,那就一併把我趕出這個家吧!不然我一定會忍不住偷襲你的!
這算不算是威脅?
時雨說在他滿十八歲生日的那天,自己得給他一個答案。接受或拒絕,只有兩條路可走。接受,那自己就得和時雨發生……這萬萬使不得!拒絕,時雨就會離開這個家……才十八歲,時雨打算去哪裡呢?
純一的思緒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這問題上打轉,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找到答案,因為這根本是無解的。他怎麼捨得讓阿雨在外頭「流浪」呢?要趕他出門,不等於是割下自己的心頭肉嗎?話說回來,他也不可能接納阿雨的「糊塗之愛」。
他當然喜歡阿兩,當然愛阿雨。
可是這種愛是無關什麼慾望的,只是很單純的,像父親、像朋友、像哥哥一樣地喜歡著阿雨、關愛著阿雨,希望阿雨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在我心目中,能配得上我家阿雨的,可絕不是我這種年紀一大把,沒有魅力又普通的歐吉桑啊!
對方應該要是個如同公主般高貴、美麗、有氣質又優雅的女性!
時雨的眼光怎麼會這麼糟糕?竟會看上一個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的「老男人」?純一不是對自已毫無自信,可是在他眼中就像天使一樣可愛的養子,完全和自己不搭軋、不相稱,也不可能在「一起」的!這可不是什麼自卑心造就出來的評價。純一相信在街頭隨便作個調查,一百個人裡頭有九十九個人會同意自己的看法,而唯一一個無法表示意見的,大概是瞎子。
純一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但他可以肯定,時雨絕對是「弄錯了」!
「怎麼了?」看見純一臉上忽然少了笑容,女法官好奇地揚起眉頭。
「有什麼問題嗎?」
想聽聽別人的意見,因此純一出聲道:「林法官,方便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什麼私人問題?警告你,不許問三圍、年齡!」女法官俏皮地一笑。
「不、不,不是那麼私人的問題。」純一紅了臉,慌張地搖頭。
「你問吧!不方便講的,我就當沒聽到。」過去就對純一有絲好感的女法官,大方地攤開雙手說。
「……要是妳被一個男人追求……妳雖然喜歡他,但是有種種理由不能接受他的追求,又不能直接拒絕他的話,妳會怎麼做呢?」
「好個錯綜複雜的難題。」女法官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喜歡,卻不能接受,還不能直接拒絕……剩下的就只有一條路了嘛!」
「哪條路?」純一宛如攀住救生圈的溺水者,張大一雙期望的眼。
「讓對方知難而退啊!好比有意無意地讓他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暗示他我有了喜歡的對象,或是故意找他商量,要怎麼去向另一個男人告白?差不多就是這些花樣了吧。隨機應變、伺機而動。」
頓了頓,女法官眨眨眼。「可是我提醒你,這種方法得做到天衣無縫才行。否則不管你再怎麼喜歡對方、不想傷害對方,當真相被揭穿時,對方一定會非常受傷的。」
「……原來……如此啊!」
純一還真的沒考慮到這種方法。別說被追的經驗了,他連追人的經驗都沒有。想當然耳,他也不曾遇過需要「拒絕別人」,或是「被別人拒絕」的狀況了。
「蘇書記,你曉得一名女性要鼓起勇氣倒追男生,需要多大的勇氣嗎?」雙手抱胸,女法官做著最後的叮嚀說:「既然人家都這麼有誠意,我不贊成你用間接的方式去面對。可以的話,坦白說出拒絕的理由,才是愛情戰場上應有的禮貌喲!」
「是,謝謝妳的寶貴意見。」認真地點頭,純一感激地說。
苦笑著,女法官看出純一壓根兒沒聽出自己的暗中刺探,竟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是「煩惱」的主角。她立刻放棄與純一發展「進一步」關係的想法。這麼遲鈍的男人,實在太棘手了,虧那個無名女子還有勇氣追求這個木訥到不行的蘇書記!
真是遺憾,女法官本來頗喜歡他溫柔和善的長相,以及悠閒緩慢的步調。在這個男人野心勃勃、女人發憤圖強的年代,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種彷彿從徐志摩的康橋詩中跳出來的「復古式」好男人了。
「不要忘記把傳票發出去喔!」揮揮手,她瀟灑地離開。
純一坐在恢復寧靜的辦公室內(大部分的人都出去吃午餐了),捧著腦袋瓜努力地思考著,要如何讓阿雨「知難而退」的方法。
對了!
「那個」應該不錯吧?
歡欣地擊掌跳起的純一,並沒有把女法官好心的最後叮嚀給聽進去。
☆★☆
「我回來了。」
拎著公文包,腋下挾著一個紙袋的純一,心情愉快地打開自家大門。在院子當中爬樹的爬樹、打滾的打滾,三三兩兩紛紛聚集到腳邊的貓咪們,開始輪流磨蹭著他的褲腳,用胖胖的小身軀撞他。
「小小,這紙袋不是裝吃的東西,你不要再抓了。妞妞,下去,不要爬到我的褲管上啦!」
左閃右躲著貓咪們的群起圍攻,當純一跨過小小五坪的院子時,通往客廳的落地窗兼出入口也被順勢推開,時雨繫著圍裙,表情嘲諷地看著他說:「你今天不『加班』啦?」
純一心虛地閃開他的眼神,囁嚅地說:「今天的案子比較少。」
「……快進來洗手吃飯了。」
拋下這句話後,高大的養子一轉身又回到廚房去了。純一大大地鬆了口氣。好險,阿雨的心情似乎挺不錯的。在自己連連以「加班」為借口,躲避好幾天不回家吃晚飯,且刻意拖到半夜三更才回家,減少和兒子碰面的機會之後,純一以為阿雨會對他大發雷霆的說。
很好、很好。
純一增加了點自信的小眼睛,在鏡片後閃閃發亮。
只要阿雨不發脾氣,等會兒自己祭出的法寶,應該也會管用吧?不,它一定得管用才行!否則純一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處理這次的家庭風暴。
「純一,你還在拖拖拉拉什麼?」
「沒有啊!」
慌慌張張地脫下皮鞋,純一小心翼翼地把紙袋藏在公文包後,打算等到晚餐過後再來施行他的「讓阿雨知難而退」大計劃。
時雨沒料到純一會乖乖回家吃飯。
依照純一的鴕鳥習性,他評估純一會躲上個數天,直到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時刻到來為止。說是這麼說,時雨每天還是習慣性地煮了兩人份的菜餚。今天不需一個人吃光兩份晚餐,他當然很高興,決定「放過純一一次」,不打算跟純一計較這幾天被冷落的「小事」。
剛到這個家的時候,時雨最頭痛的問題,就是「吃飯時間」。那時候的自己才上小學低年級,根本不可能進廚房拿菜刀,只好坐在客廳看著純一慢慢地、悠哉地洗米、煮飯、炒菜。其它人家是幾點吃晚飯的,時雨沒一一去調查,但他相信班上的同學裡,大概沒有人能和他比晚。
好一點的情況,八點半;糟糕一點的情況,九點。
對一個四點多就放學的小男孩而言,九點根本是該上床睡覺的時間了吧?逼不得已,在自己上小學中年級時,時雨已經練就出一身的「基本廚藝」。約定好在不使用火的範圍下,先幫純一洗好菜、切好、分類,也把米放進電子鍋裡面炊煮,讓純一能縮減「煮晚餐」的時間,改善純一的「超慢速」料理。
從最初的兩人三腳,一丁點、一丁點的幫忙,到現在這個家的大部分家事都被時雨一手包辦了。在外人眼中,還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照顧誰呢?
「阿雨,晚餐後,幫我打開DVD。」
對於電器近乎「白癡」的純一,很難得地在餐桌上提出要求。時雨揚起一眉,啜口湯說:「你要看電影?」
「嗯,你要不要一起看?這是人家跟我推薦的一流好片,保證精彩。」
「不要,我還有功課要做。」又不是週末假日,看什麼電影?
「喔,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失望地垮下肩膀,扒了口飯,純一失望的表情就像是嘴巴叼著的骨頭,不小心掉進了河裡頭的小狗兒。
堂堂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卻能保有「殺人級」的可愛表情,這是如何辦到的?!時雨忍不住歎口氣說:「你想看就看,幹麼一定要我陪? 」
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接著成一直線,笑說:「我就是想和阿雨一起看啊!」
內心的時雨,倒地不起。
「……好啦、好啦,陪你看就是了。你快點吃飯吧! 」
「嗯!」
興高采烈的養父,高興地埋頭苦「吃」起來,絲毫沒察覺自己養子轉換著坐姿,努力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某部位。
天殺的!這種煎熬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