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剖析

　　濃密的睫毛掩蓋住隱藏的心事，蒼白瘦弱的手指緊握著白膩光滑的茶杯，蕭涼震驚而不平靜的反應恰恰證明了或許他是清楚的，只是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令得寧願裝作不知道。

　　辜彥萱起身來到鏤空的圍欄前，隨手折下一枝帶著細密尖刺的野薔薇，淡淡的粉色中透出淺紫，小小的花蕊含苞待放著，手指碰觸翠綠的枝幹，一點血珠流出霎時令柔美的花兒生出一股妖異。兩人的靜謐持續著，好半晌，蕭涼才抑制住險些奪眶而出的淚水，隨著辜彥萱的動作調轉視線，擡頭看向頭頂上方的那一片蔚藍，輕柔的說道：

　　“小萱對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意嗎？傑表面看去有些冷漠而不通人情，其實他最是心軟善良，從前朔影裏，有很多人都接受過他或多或少的照顧，現在依然如此。或許我是跟他最久的下屬，也活得最久，所以他才額外照顧吧。”

　　將薔薇花遞給一旁蹦蹦跳跳的楚楚玩耍，辜彥萱轉身看向蕭涼，聽完他的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卻並沒有多說些什麽，反而神情一轉繼續問道：

　　“涼哥哥還記得多少從前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自從受過傷之後，我的記憶力開始出現問題。說來奇怪，我仍記得幼年時候在鈴蘭島接受朔影訓練的事情，也記得自己初爲朔影的那段時間所接下的各種任務，卻獨獨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受的傷，有時候，每當我記起一些模糊的影像時，總是會在下一刻頭痛欲裂，所以，我究竟有沒有失憶，或者記憶空缺，我已經學會不去在意了，不在意了，日子會輕鬆許多。”

　　蕭涼從未試過一次說出這麽多話，他不知道爲什麽在這個少年面前，在他純淨卻透出邪氣的桃花眼瞳的注視下會不由自主的吐出多年困擾自己的問題。說了許多，他驚覺一般突然收口，雙頰赧紅，眼睛尷尬的緊盯著手中的茶杯，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呵呵，涼哥哥真是害羞極了，很可愛。那麽，涼哥哥還記得多少薇兒姐姐的事情呢？”

　　慢慢的踱回座椅前，上身前傾，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由下自上有趣的打量著蕭涼紅彤彤的害羞模樣，辜彥萱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做“登徒子”的潛能，愉快的將兩眼彎出新月形狀，不理會被他“調戲”的人是否會不自在。

　　身體向後退了退，蕭涼舉起茶杯送到嘴邊輕抿幾口以擋住辜彥萱愈加灼熱的視線，手指顫抖不小心將茶水灑出落在純白的褲子上，引得辜彥萱又是一陣好笑。

　　輕咳幾聲，蕭涼力持鎮定，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對方提出的問題上，修眉輕攏帶著淡淡的懷念和愁思說道：

　　“薇兒嗎？她是我的表妹，我們的母親是親姐妹，同屬五系中的金系一脈，不過因爲家族實力微小並不能得到五系頭領的賞識，未能被冠上那幾大姓，仍是保留著自己原本的姓氏，蕭，便是我母親一族的姓氏，而我隨母姓，她則是隨了父姓。

　　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在家中見到她，那時我還沒有進入鈴蘭受訓，而她剛剛失去了父親，因爲模樣肖似父親，所以她的母親，我的阿姨並沒有將她送往天行院而是帶在了身邊照顧。那時她個子小小的，長得可愛，性格乖巧，最喜歡跟在我身後，很粘人，卻從來不頑皮吵鬧，很是貼心，我也沒有別的兄弟姐妹，所以很照顧她。

　　再後來，我就被選拔去了鈴蘭島，在五角的朔影訓練基地開始嚴酷的訓練。鈴蘭島是不允許族人隨便進入的，還記得當時聽說我十年不能回來時薇兒哭的涕淚橫流的傻樣子，呵呵，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得到允許進入鈴蘭的，反正，每隔半年她都會出現在基地爲我帶去傷藥還有愛吃的東西，那些年多虧了她。

　　只是，後來，我們都長大了，我又受了傷，如今，她也不像從前那樣理會我了，大概是終於看出我這個表哥有多無趣吧！呃，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收回懷念的思緒便看見辜彥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盯著自己，而那張美絕人寰的小臉距離自己僅有一釐米不到，近到能夠數清他濃密卷翹的睫毛究竟有多少根，呼吸都能感受到。紅暈再次不聽使喚的爬上臉頰，他瑟縮的收回視線將身體向後挪去，垂下眼簾，一動不動的坐著。

　　“嘻嘻，涼哥哥大概是小萱見過的最害羞的人啦！不過哥哥口中所說的那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是我認識的薇兒姐姐嗎？那個嫵媚天成，以誘惑別人爲己任，唯恐天下不亂的妖媚女子？”

　　“不，不是這樣的，薇兒從前並不像這樣，她只是受了傷。”猛然的搖搖頭，蕭涼連忙爲厲薇兒解釋。

　　“傷？”辜彥萱不解得挑眉詢問。

　　“是的。傑曾經告訴我，薇兒是因爲感情受過挫折，所以才會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如果她能夠找到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相信她會恢復原樣的，而且說起來，她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麽不好。”

　　“涼哥哥很關心薇兒姐姐啊，還有爲什麽傑哥哥會說薇兒姐姐受過感情創傷，他這樣說，你就相信嗎？涼哥哥？”

　　“嗯，當然，傑從來沒有騙過我。而關心薇兒是理所應當的啊，因爲我們是一家人嘛！母親說，親人之間要互相關心，互相幫扶。”

　　望著蕭涼一副極力爲疼惜的表妹還有辜傑辯駁的樣子，辜彥萱在心底無奈的搖頭歎息，哎，真是個遲鈍的傢夥。薇兒姐姐和傑哥哥怎麽會看上這麽個遲鈍的人，可以想見當年的情形有多麽無奈而難搞。薇兒姐姐那麽明顯的感情暗示竟然被蕭涼誤解爲親戚之間的關懷幫助，還有傑哥哥，或許他的從中誤導也有關係。

　　揉了揉太陽穴，辜彥萱點點頭，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從一團亂麻的陳年舊事中理出一絲頭緒了。擡頭看看臉色已有些疲倦的蕭涼，蒼白的臉色微微有了好轉，那是辜傑在幾乎送掉半條命的情況下強行將自己體內四分之三的靈氣輸送進蕭涼本已快要崩毀的身體內，這才換來了如今的效果。不過這一切都沒有讓蕭涼知道，寅哥哥的用藥劑量無人能出其右，在他自認爲是例行身體檢查的一個小時之內，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畢。

　　傑哥哥也真是的，爲什麽不想讓涼哥哥知道呢，如此深情愛護，加上常年的守護，他幾乎都快要愛上傑哥哥了，當然，只是幾乎。

　　眨眨卷翹的羽睫，辜彥萱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掀開嘴唇頑皮一笑，身體離開桌面回到搖椅上躺下，輕柔的晃動，他舒服的閉上雙眼，軟糯的聲線輕輕說道：

　　“涼哥哥，你從來未曾想過傑哥哥對你抱持著哪種感情嗎？還是說，因爲你的身體，所以你不敢想，或者又是因爲那段記憶的空白？”

　　輕飄的話語吐出的卻是尖銳幾乎疼痛的問話，蕭涼敏感的皺了皺眉，擡眼看向對面躺椅中嬌小的少年，眉宇間還留著青澀和稚嫩，那美麗的模樣如果假以時日，經過歲月的沈澱將會綻放出勃發的美麗光彩。不過，蕭涼不知道的是，辜彥萱經過了第三次蛻變，無論再過多久，他依然會是現在這副樣子，歲月留給他的只會是一段段美好而甜蜜的回憶。

　　“小萱，我並不是想說些什麽，只是，你跟族長大人他，難道你都沒有過猶豫嗎？畢竟……”

　　“畢竟我們是血親，是父子，是同性。”

　　靜靜的打開雙眼，接續蕭涼未能說出口的話，辜彥萱從躺椅中坐起身，手托著下巴，笑咪咪的樣子無憂無慮。眼眸一轉，視線凝結在右手手腕上，嬌豔的紅唇輕輕綻放，他柔聲道：

　　“猶豫對於我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自從第一次睜開眼睛見到爹地，我就已經知道自己要些什麽。其實人生這麽長，有些人歷經一輩子也看不透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或是知道自己的渴望，卻苦於無法實現，就像……”

　　眼眸一暗，辜彥萱話音停頓繼而接著說道，

　　“一開始我就是因爲爹地，我從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情也都是因爲爹地，爲什麽要去在乎別人的看法，在乎別人說些什麽？我不懂，也不想懂。我知道爹也是在見到我第一眼後就喜歡我了，只是他總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心，他是那樣一個冷酷高傲，自製力超強的人，所以爲了讓他記得我，忘不掉我，我做了許多事情，經歷了那麽多年的等待，我們互相試探，猜測，最後才走到如今這樣，我怎麽可能還會猶豫。只要爹地需要我，我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直到我們其中一個先離開人世，我想如果有那一天的到來，可能留下的那一個會隨後就到吧！”

　　回憶是美好的，辜彥萱想起了自小到大的那一段段難忘的經歷，二歲以後痛苦而艱難的五年，然後又是五年，再後來被爹地鎖在身邊三年，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心逐漸敞開，他接納了自己，真正的，將全部的自己展現出來。

　　卑微，痛苦的渴愛之人；睿智，傲慢，卓絕的一族之長；霸道，深情的戀愛中人；還有殘酷暴虐，嗜血的魔性氣息。他的每一面都令自己沈醉，想要多愛他一點，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愛他，這樣的愛，滿滿的，幾乎要淹沒了自己，卻並不滿足。

　　怎麽能夠讓自己停下腳步不去愛他？那是比宇宙崩塌還要荒謬的事情！

　　嘲諷的勾唇淺笑，辜彥萱結束回憶向蕭涼看去，只見他蹙著眉頭，一副深思的樣子。但願這樣能夠使他多多少少開竅一些，否則，傑哥哥還有的磨。

　　“小萱，抱歉，我爲剛才那樣的說法道歉。我已經瞭解了你同大人之間的感情，只是，這樣美好的感情太令人羡慕了。”

　　慢慢的舒展眉頭，蕭涼誠摯的對辜彥萱道歉，從少年一字一句的話中，他能夠體會那種深摯的情意，他敬佩，羡慕也很渴望，更有一種熟悉感，仿佛自己曾經也經歷過這些，但是，這可能嗎？

　　“涼哥哥，如果你有恢復記憶的可能，你希望找回那些失去的珍貴嗎？”

　　辜彥萱軟糯的聲音帶著一絲魅惑在耳邊響起，心頭一動，掩藏在內心深處的渴望使蕭涼有一種衝動幾乎就要衝口答應了，但隨即他想到自己的情況，眼神黯淡，輕輕道：

　　“可能嗎？只是憑我如今這隨時可能消亡的身體，即使找回了記憶，知道了可能遺忘的重要的過去又有什麽用呢？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如果我說涼哥哥的身體有復原的希望，而且這個幾率很大，你又怎麽說呢？”

　　再次抛出誘餌，辜彥萱勾唇輕笑的樣子像極了妖嬈的惡魔，引誘著純潔的心靈墮落，蕭涼被他語氣中的篤定征服了，鬼使神差，他點點頭，

　　“如果我的身體能夠復原，那麽我願意找回那些丟失的記憶，如果我真的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當然，你忘了，涼哥哥。記住你說過的話，希望你醒來不會反悔。有個人等了你太久太久，早點記起他來，這樣會比較幸福哦，這是你欠他的。”

　　朦朧中，蕭涼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困！眼皮幾乎架不住的一直往下掉，昏睡之前，他好像聽見了辜彥萱在耳邊說了些什麽，可惜，他太困了，身體好累，從來沒有過，很快，便是一片黑暗。

　　跌入黑暗之時，他唯一記得的只有，究竟是誰等了自己好久，是傑嗎？他英俊的臉孔，溫柔的眼神，高大的身軀寬闊的懷抱總是爲自己提供溫暖，如果是他，他不介意找回記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