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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104章
第九十五章

 謝南錦第二日離去,太子奉了皇命前來送行。朝廷新徵的兵馬則在初五日由各地陸續出發往河西去。

 謝醉橋送父親至城外三十里,回府時天已黑。如往常那般,夫妻二人上榻後,謝醉橋必會用手掌替明瑜揉摩全身肌膚助她解乏——他手法柔緩,力道收放自如,所以明瑜很喜歡這種睡前的親暱。只今晚,他看起來卻有些心思沉重,話也少了些。

 明瑜猜他大約仍為父親的離開而惆悵,扭頭偷看了一眼,見他盤膝坐自己身側,手掌正不徐不疾地在她後背揉動,目光卻定在床沿一角,彷彿在出神。想哄他高興,一骨碌爬了起來,抓住他手臂笑道:「都你伺候我的,現在換我來伺候你,你躺下,我給你按摩。」

 謝醉橋啞然失笑,道:「你有身子了,白日裡嗜睡,睡得多了又嚷身上痠痛,我這才替你按摩解乏。我身上又不酸,不用你給我按。」

 明瑜不依。謝醉橋見她朝自己甜蜜蜜地笑,抓住手臂不放,還晃來晃去的,心便軟了,順勢被她推倒,脫了身上衣服甩一邊,笑道:「也好,那就讓我消受下美人伺候的恩——只你小心些,別閃到了腰。」

 明瑜見他目光含笑,已沒了方才心思重重的樣子,心中高興,應了一聲,便跪坐在他身側,學他樣,用兩隻手掌推壓他後背。沒片刻覺得有些不順,乾脆分腿壓坐到了他臀上,繼續動作。

 她力氣本就沒多少,這樣壓坐在他身上,兩隻手在他光裸的後背動來動去的,與其說按摩,倒不如說在挑逗他的感官。謝醉橋瞬間覺得身下發熱,再不阻止怕接下來就成折磨了,回身抓住了她手腕。

 「才按了後背,我再給你揉下腿。」

 明瑜彷彿意猶未盡。

 謝醉橋搖了下頭,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躺下,笑道:「你再揉,要熬不住了。」

 明瑜一下明白了他的話,臉一熱,伸出拳頭捶了下他胸口。謝醉橋呵呵一笑,扯了衾被過來裹住兩人,輕輕拍她後背道:「睡吧。」

 「你有心事?」

 半晌,縮在他懷裡的明瑜終於輕聲問道。

 謝醉橋不語。就在明瑜以為他不願說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道:「阿瑜,今日送我父親出城,臨別時他忽然對我說,昨夜他閒著無事,已經把你腹中的孩兒都想好了名。若男孩,名眺,字望滎;若女孩,別的也不想,只要她一世有福,小名就叫阿祉。」

 明瑜念了遍,隨即笑道:「爹真個有心人,名字起得極好。只這男孩的名和字,可有什麼說法?」

 「阿瑜,你不曉得,我祖父從前戰死的地方,就在河西的滎水之側。爹給我們的孩子起這樣的名,大約就紀念祖父的意思。」

 明瑜肅然道:「祖父英烈,紀念應當的。」

 「只阿瑜,」謝醉橋忽然低嘆一聲,「父親說這話後,又添了一句,道萬一沒福分得見我們的孩兒,留個名下來,也算他這個祖父的心意。我望著他遠去時,心中忽然有種不祥之感,恨不得拉住他不讓他走……」

 明瑜嚇了一跳,這才明白他為何情緒低落,急忙伸手抱緊了他腰身,「爹一定會沒事的。想來那話不過他隨口說說而已。往後我們還要生好多孩子,一個個地爭扯著他叫祖父要抱呢。」

 謝醉橋默然片刻,攬住她腰身,終於笑道:「他久經沙場,謀略武功,西廷舉朝無出其右者,身邊又有鐵衛,此次連高叔也隨他一道去了,確我想多了。」

 ***

 初三,謝如春一家便告辭南下去赴任,熱鬧了小半月的將軍府裡少了幾口人,又冷清了些。到了初五日,柳向陽隨軍離京,春鳶便回了將軍府,本想盡心侍奉有了身孕的明瑜,沒想到不過半月,也早起泛嘔,請了郎中一查,診出也有孕了。明瑜不放她走,特意辟了個院子給她住下,飲食等等與自己都相同。

 初十,謝醉橋邀了裴泰之過府。明日他便要動身遠去西南,下回再見,不知何時,這也算兄弟二人之間最後一場對酌了。

 明瑜從謝醉橋口中聽聞了他的事,心中也不勝唏噓。遠去西南,這於他或許也算一種求仁得仁吧。

 他兄弟兩個就在將軍府後園池畔的暖閣裡對酌。明瑜一直等到亥時中,謝靜竹也回房去睡覺了,還不見謝醉橋回來,有些不放心,便繫了斗篷,周媽媽和丹藍扶著,提了燈籠慢慢往暖閣裡去。遠遠見到暖閣裡燈火通明,在廊子口小抱廈裡等著的幾個小廝正圍著暖爐在烤幾個地瓜,一股撲鼻的焦香味。看見明瑜,慌忙撇下地瓜,圍了過來見禮。

 「公子和裴大人還在喝酒?」明瑜問道。

 「啊,叫我們不要進去打擾的。」

 謝福忙道。

 明瑜哦了一聲,到了暖閣門前,留心聽了片刻,不聞裡面有說話聲響,敲了下門,也不見回應,便推開了門,赫然見那兩人竟都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一個趴在桌上,一個仰在椅上,面孔通紅,已在呼呼大睡了。

 「死小子!只顧自己饞嘴,竟這樣伺候人的!」

 周媽媽抓住謝福的頭就要敲下去,謝福苦了臉,連連求饒。明瑜忙叫人去熬醒酒湯,又叫小廝分著把那兩個人攙扶起來,謝醉橋自然送回房,裴泰之……瞧這樣子,今晚怕要在將軍府過夜了,便讓周媽媽去鋪設客房。周媽媽應了一聲,這才放過了謝福,轉身急匆匆去了。

 謝醉橋這回瞧著真醉了,被兩個小廝架著踉蹌而去。明瑜本也要跟著回房,轉頭見裴泰之還仰在椅上,謝福正在搬他,又有些不放心,正要叮囑送他去客房後好生伺候著,忽然聽他嘴裡含含糊糊咕噥了聲什麼,聽了半天,才聽清個「渴」字。謝福也聽見了,忙倒了杯茶,抬起他頭喂著喝了下去。喂完了,估摸著自己一人撐不動他,忙又出去再喚人。

 一盞涼茶下喉,裴泰之終於有些清醒過來,隱隱約約瞧見面前立了個披紅色裘邊斗篷的麗人,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認出明瑜。雖頭痛欲裂,卻仍晃著勉強站起來,叫了一聲「弟妹」。

 這個陌生的稱呼讓明瑜忽然有些感慨。不過幸好,一切都已前塵了。現在,她有了另個視她為珍寶樣的男子,很幸福。而他……

 「表哥,聽說你明日要走,往後萬事順意。你醉了,我方才已經叫人去鋪設屋子,今夜就歇在這裡。」

 明瑜朝他微微點頭,笑道。

 「不必……,我能走。」

 裴泰之用力閉了下眼睛,隱忍的痛苦神情遮掩不住。

 明瑜想起他的頭疾,心中惻然,忍不住道:「我雖不曉得你的病因。只既然已經患疾,少喝些酒,想來總好的。」

 裴泰之苦笑了下,「弟妹說的。本也戒斷許久了。只今夜與醉橋一別,再不知何年了,所以放縱了些。往後必定不再了。」

 他說話時,目光落到了她的小腹之上,那裡被火紅的斗篷裹著,完全瞧不出有孕的腰身,不自覺地,目光再次回到了她臉上。

 他一直知道她很美。或許因了孕期的緣故,如今燈下看起來,肌膚豐澤,笑容溫雅,眉宇間帶了種仿似能叫人望了也會心境平和的恬淡和滿足。

 他凝視片刻,對上了她的投來的視線,猝然低頭,道:「我該告辭了。」

 「好,我送下表哥。」

 明瑜回頭,正要叫人進來,忽然聽見他問道:「你……從前可在哪裡見過我?」

 裴泰之不知自己為何會問出這樣一句長久以來縈繞在他腦海中的話。知道極其冒昧。但方才,或許借了酒意,更或許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這一世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能開口相問,心口一熱,竟已脫口而出。

 明瑜一怔,轉頭定定望著裴泰之。

 被她清明而美麗的眼眸這樣注視著,裴泰之這一刻忽然又後悔。

 見沒見過,又有什麼重要?從自己還在母腹中,就被她飲藥欲除去,最後卻仍到了這人世的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就注定殘缺。

 「弟妹,我喝多了,這就告辭。」

 他有些狼狽地道,扶住桌角,踉蹌著起身欲行。

 「表哥,我曾做過個夢。夢裡確實見過你。你很好。往後這一世必會得幸福,就像我和醉橋一樣。」

 明瑜緩緩道。

 謝福和另個小廝進來,要攙扶著裴泰之。他擺了擺手,朝明瑜笑了下,道了聲謝,自己慢慢出了暖閣。

 明瑜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微微嘆息一聲。忽然想起謝醉橋,不知道他現在酒醒了沒,忙扶了丹藍的手回房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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