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迷糊糊又夢到千年前在都江堰的那一戰,彼時兩人並肩作戰,漫天雪花飄灑,空中儘是寒意,心頭卻是再暖和不過。只要身邊的人在,便堅信什麼都可戰勝,一晃卻是千年逝去,黑暗中,有人冷漠回頭,不帶感情色彩道:「娘子,請。」被他挽著的人,看不到樣貌,卻不是自己!忍不住喊:「道長……道長……道長!」
心悸之下猛然睜開眼睛,急速喘息著卻對上一雙深黑色的眼瞳,帶著清晨的微涼寒意與旖旎光彩,正吃驚地定定看住自己。
姬小彩驚奇無比:「道長你怎麼回……」
話沒說完,已被狠狠叼住了嘴唇。舔舐、吮吻,舌頭深深探進來勾他的,津液交換,帶著涼意的手也伸進被窩裡,上下摸索他的身體,探入衣襟,肆意玩弄他的胸口。姬小彩被吻得喘不過氣來,「唔唔嗯嗯」地呻吟掙扎,卻將對方的進攻意識愈發逼迫出來,人鑽進被窩裡,睡褲被扒下,粗糙的手掌已經摸索到大腿根部,吮吻也一路下探至肚臍附近,舌尖打著旋舔著肚臍眼,腿被強勢分開大力愛撫,時不時輕輕擼弄他的分身,快感好像觸電,姬小彩忍不住弓起身子迎合,只來得及用手摀住嘴,以免自己發出聲音吵到隔壁的姬嵐野。
但恐怕,還是吵到了。
情迷火熱之時,有人叩了叩房門。姬小彩渾身一僵,趴在他身上的古泰來惱怒地回過頭去,姬嵐野靠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倆:「不是故意來打擾,你們忘了關門。」他說,手指勾著領口擺弄,這好像是他一個新習慣。
「我今天要去外景地拍一天,很晚回來,怕小彩擔心,過來跟他說一聲。」
古泰來無奈嘆口氣,轉回頭來問姬小彩:「這就是你昨晚發消息來急著商量的事?」
姬小彩尷尬地點點頭,眼角還沁著歡愉帶出的淚花,紅彤彤的圓眼睛,看起來虛弱又可口。古泰來忍了又忍,方才嚥下即刻在大舅子眼前上演活春宮的衝動,低沉著嗓音,頭也不回說:「知道了。」
姬嵐野卻還不走,淡淡道:「你外頭帶回來那東西,恐怕不太好,我看你最好扔掉。」說完,方才帶上房門走了。
姬小彩注意到古泰來臉上的疑惑表情,不由好奇問:「道長,你帶什麼了?」
古泰來也不明白,只笑道:「沒什麼,抓鬼那家客戶送的謝禮,大約大哥看不上眼。」姬小彩還要再問,早被古泰來一口含住下麵,腦子裡一團漿糊,瞬間便將所有都忘得一乾二淨,什麼夫夫吵架,謝禮還禮,只管沉入情慾中去載浮載沉……
兩人小別勝新婚,在床上廝磨一個上午,還是姬小彩的手機鬧鐘提醒才想起來還有事要辦。食髓知味的道士一徑摟著戀人的腰不肯放手,手上微微使勁,把剛坐起來的姬小彩又拖抱下來,翻身壓上,紮紮實實地親吻:「什麼事那麼重要,非要現在起來?」
姬小彩被他蹭在頸窩裡,脖子上一陣癢一陣刺痛地交替,渾身無力,弱弱地推拒:「道長,不要鬧了,我下午還有約!」
古泰來撐起手來看他,小笨雞眼睛濕漉漉的,被他吻腫的嘴唇紅豔豔地泛著水色,脖子、胸口斑斑點點的紅痕,看得人心癢癢,直想再壓著吃幾回,想著便低下頭去有一下沒一下地啄他的臉:「和誰約?男的女的?」
姬小彩被他弄得抿著嘴傻笑:「男……男的,哎喲。」
古泰來亮出一口白牙:「誰?幹什麼的?小趙?還是你那個編輯小龍人?」
姬小彩捂著被咬疼的耳朵,淚汪汪地:「都不是,是昨天才認識的……哎喲,道長你幹嘛又咬我?」
古泰來從上方看著他,一口牙森冷森冷,活像只大灰狼:「昨天才認識的今天就約見面?不許去!」
姬小彩紅著臉:「不是啦,道長,那個人是個民俗學教授,我想請教他點民俗學方面的事情,畫圖的時候可能會用到,而且他是別市過來的妖,過幾天就會回去的。」
妖?豈不是更危險?
古泰來斬釘截鐵:「我跟你一起去。」
「哎?」
「約了幾點。」
「下午一點半。」
貪心的道士看了看床頭的手機,陰森森地笑:「還有時間。」
「啊?」
「再來!」
「啊……道……道長……」
房間裡很快又再響起甜膩死人的糾纏聲音,太陽被窗簾阻隔,偷偷地捂起眼睛調過頭去。
※※※
下午的五月咖啡館內寧靜而溫馨,飄散著濃郁咖啡香的空間裡,人們三三兩兩地坐著,安靜地看會書,或是坐在臨街的視窗曬曬太陽發發呆,擺放在一角的鋼琴旁,白衣白裙的姑娘悠悠彈奏:「你說,我像雲,捉摸不定……」
古泰來喝著咖啡,有些不是滋味地看著一旁聊得投入的兩個人,不,兩個妖。滿臉紅暈,興奮地記著筆記的是自己家的小笨雞,坐在對面風度翩翩,侃侃而談的則是那位南林工科大的民俗學系妖怪教授鐘冶清。約好了下午一點半見面,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兩個人還在談個沒完,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古泰來終於忍不住了,沖服務員招招手,那邊一直在關注這張桌三個帥哥的女服務員立刻你拉我扯,大有想要一起衝過來的意思,最後還是領班輕咳一聲,壓住了騷動,走過來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先生?」
「結帳。」
「咦?」姬小彩疑惑地抬起頭來,「道長,時間還早……」
古泰來心裡不快,嘴上淡淡道:「不早了,還要回家做飯呢,否則大哥回來吃什麼?」
姬小彩卻不接古泰來的暗示,說:「道長你忘啦?我大哥出去拍外景了,今天不回來吃飯!」話沒說完,被古泰來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痛得齜牙咧嘴。
這只笨雞!
鐘冶清倒是挺識相的,笑道:「也是,時間不早了,我也還有事就不耽誤二位了,反正我還要在N市逗留一陣,我們可以隨時再約。」說著,從皮夾裡瀟瀟灑灑掏出一張白金卡,「難得我和小彩這麼投機,這次我來請吧。」
古泰來眉頭一跳,出手疾如閃電般托住鐘冶清的手腕,磨了磨牙假笑道:「遠來是客,這裡是我和小彩的家,這頓當然我、們請。」「我們」兩字咬得極重!
姬小彩揉著腿,在旁邊趕緊附和:「對對,冶清你不用跟我們客氣,這頓就由我們來請,大不了下次你再請回來好啦!哎喲,道長你幹嘛老捏……」接收到古泰來的瞪視,姬小彩總算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喏喏」地把後半句話又吞進去。
鐘冶清笑笑,權當沒看見兩人的小動作,禮貌說道:「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幾人出了咖啡館大門,姬小彩問鐘冶清:「冶清你要去哪裡,認不認得路啊,要不要我們送?」他熱情無比,古泰來的臉卻黑得快跟鍋底一樣了。
鐘冶清似乎猶豫了一下,方才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去市一醫院跑一趟,我想探望一下昨天掉樓的那位女士。」
姬小彩「啊」了一聲,問:「昨天展館那個女的?她現在怎麼樣了?」
鐘冶清道:「我出門之前讓助理打電話問過,她有輕微的腦震盪,所以暫時還留在醫院觀察。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不肯讓院方聯繫她家人,而且她……有點讓我在意的地方,所以想去看看。」
古泰來心道不妙,還沒來得及阻止,果然姬小彩已經好人過頭地開口:「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正好去看看她!哎喲!」
古泰來收回手,不去看那隻笨雞眼淚汪汪拚命揉屁股的樣子。
※※※
事實證明,世界又再小了一回。三人到了市一醫院,剛剛才找到那叫朱雲燕的女人的病房,推門進去居然就碰到個熟人。
「周……周道長,你怎麼在這裡?」姬小彩結結巴巴地指著對方問,坐在臉色蒼白的朱雲燕病床旁的,正是一身西裝革履,看起來挺一本正經的前道士現偵探周召吉。不知是不是錯覺,姬小彩覺得,周道士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彷彿生著病。
鐘冶清倒是有些驚訝,來回看看兩人:「你們認識?」
古泰來接了口:「是我師弟。」
周召吉忽而站起來,對病床上的女人匆忙道:「王太太,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也不管那女人聽沒聽到,起身便要走。錯過幾人身邊,卻叫古泰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按住了肩頭。
「這麼急著走?」古泰來已從姬小彩那裡聽說了自己師弟與姬嵐野的事,這會見了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周召吉面色微變:「師兄,我手頭還有事要做。」
「有什麼事急到你我師兄弟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姬小彩只當這次是他大哥錯得多,周道士拉不下那個臉,便在旁邊勸解:「周道長,你跟我們回去說說清楚,有什麼誤會就解釋,是我大哥錯了,我會幫著說他的,總不能就這樣下去,你不知道,我大哥他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周召吉眼皮一跳,像要說些什麼,回頭看到鐘冶清還是嚥回去,壓低聲音道:「等我把事情辦完再說吧。」話語裡頭竟有幾分哀求的意思。
古泰來看看他,若有所思,隨後放了手:「晚上七點,家裡等你。」
周召吉還想推辭,接到古泰來警告的眼神,方才點點頭:「好吧,晚上見。」
病房門關上,鐘冶清知情識趣,並不追問,將水果籃子放到朱雲燕的床頭櫃上,問:「朱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昨天我們見過的,我來看看你。」
朱雲燕從幾人進來之前似乎就保持著神思恍惚的狀態,此刻見鐘冶清坐到她床邊的椅子上也沒有太大的表示,淡淡看一眼道:「不記得。」聲音很輕,聽不出什麼感情,唯一能感覺到的情緒是疲累。
古泰來與姬小彩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裡看到狐疑。這女人生氣無比微弱,應是重病在身,恐將不久於世,而再細看,她微弱生氣走向卻也奇怪。凡人身周有生氣流轉,出自丹田,充盈百會、羶中、等大穴,流向四肢百骸,再複歸氣海,導入丹田,而這女人生氣似斷似續,且有出無歸,細分辨,竟是沒入頸際消失不見,十分古怪。莫非鐘冶清也是發覺了這一點,才會特來探望?
鐘冶清吃了個軟釘子,依舊柔聲問道:「朱小姐,你今天感覺怎樣?」
朱雲燕這次抬了眼皮正色道:「請叫我王太太。」
古泰來與姬小彩想起周召吉方才確實這麼稱呼對方,但是一個稱謂,對一個陌生人是否那麼重要?
鐘冶清倒是從善如流,微笑問:「那麼王太太,可否告訴我你昨天怎麼會從樓上摔下?」他這話就問得太奇怪也太沒禮貌,果然朱雲燕一聽便抬了頭,狠狠剜了鐘冶清一眼。
「我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鐘冶清道:「王太太,我沒有惡意。」他從口袋裡摸出名片夾,抽出一張,「我叫鐘冶清,是南林工科大民俗學系的教授,說起來跟你還是老鄉。」
朱雲燕瞪著那隻伸出來的手,似乎那隻手上拿著的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臉色難看。
鐘冶清還要攻堅,溫和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專攻婚戀習俗歷史變遷這方面的課題,昨天接住您的時候……」他說著,忽然起身,像要去扶朱雲燕脖子後墊著的枕頭那樣,伸出手去,「昨天我碰巧發現您脖子上掛著的項鏈很有意思,我想……」
他手才伸到半途,朱雲燕突然發起飆來,用力一把揮開鐘冶清的手,跟著就要給他兩個巴掌。幸虧鐘冶清反應奇快,察覺到不對,立刻跳開椅子,後退幾步。
「滾!」朱雲燕歇斯底里地大叫,臉脹得通紅,發瘋一樣抓到什麼便朝鐘冶清扔過去。放在床頭櫃上包裝精美的水果籃暫態被拆得四分五裂,這女人的手勁一下子變得超乎尋常的大,她大叫著:「滾!滾出去!我知道你們是那個賤人派來的,告訴她,她不會得逞的!我一定會找到辦法!」
醫生護士從外頭急匆匆奔進來:「朱小姐,你怎麼了!朱小姐,冷靜!」
古泰來拽了姬小彩出去,鐘冶清也狼狽地跟出來。
「對不起,」他說,「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麼大。」
古泰來一直走到沒什麼人的安全門附近才問鐘冶清:「到底怎麼回事?」他看著鐘冶清,眼神嚴厲,「別跟我要花招,你早就認識朱雲燕是不是?你來N市就是為了找她,結交小彩是不是也是蓄意?」
姬小彩疑惑地看向鐘冶清,他不知道古泰來是怎麼推測出以上這些的,但從來就相信,古泰來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因此後退了一步,站到古泰來的身邊去,也戒備地看著鐘冶清。
鐘冶清嘆口氣:「古先生,請聽我說,我絕無有意欺瞞你們的意思!沒錯,我是為了朱雲燕來到N市,但是認識小彩絕對不是蓄意,如果你們願意,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也希望可以拜託你們幫忙我。」
※※※
鐘冶清跟古泰來兩人說了串離奇古怪的事。
他本人原是土生土長在H市的一株老竹,如今已有快千歲,是H市妖怪的首領之一。教授的身份倒非虛假,但來N市參加學術交流確實目的不純,起因是前一陣子在H市兩個月中陸續發生的五樁離奇死亡案件。
用死亡案件而不是意外或謀殺,是因為這幾起案件每起都死了人,但死亡狀況本身相當離奇古怪,並且各不一樣。死者有男有女,職業不同,背景不同,年紀相差也挺大,除了有兩人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其餘各人互不相識。
最早的死者死在兩個月前,是被活活悶死,市郊的垃圾處理場中的垃圾山半夜垮塌,活埋了不知為何出現在那裡的死者;十二天後第二名死者去郊遊,身強體壯卻突發休克跌倒在一口極淺的池沼中,四下無人,就此淹死;再過一週,第三名死者被風從十九樓刮下來的花盆砸死,而那花盆平時並不放在陽臺欄杆上,花盆掉落的角度很刁鑽,幾乎可說是十萬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出現砸中情況,遑論致死;第四名死者死在二十天前,死因勉強還算正常,是被車子撞死,卻是騎車時自己衝撞一輛正在倒車的慢車,直接致死原因為摔倒時被路邊堆放的鋼筋尖端插入太陽穴,貫腦而出;第五名死者緊跟著第四名死者死亡,就死在十九天前,當天下雨,死者路過工地,因工地工程電線老化造成漏電事故,觸電身亡。
所有案件看起來像自殺也像意外,就是不像謀殺,因而連警方都沒有注意,只有妖怪們相當重視這一系列簡直可用荒誕無稽來形容的死亡案件,因為這一連串案件中的所有死者魂魄在鬼差到來前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不知是被何人拐走或吞吃。
鐘冶清身為H市妖怪的首領,自然將這幾起案件看得極重,這並非常人可辦到的事件使得妖怪們懷疑可能有陌生妖物踏入H市興風作浪,意欲搶奪地盤。但一路追查下來,卻未找到任何值得重視的線索。正如同警方調查報告中所寫,所有死者其「死亡本身毫無疑點」,幾乎只能用倒楣兩字形容,現場也未留下任何可疑跡象,無論從人為還是妖鬼方面考慮,直至第六名受害人出現。
「受害人?」古泰來琢磨著,「你的意思是那個人還沒死?」
「沒死,但不明原因昏迷十天,三魂七魄只餘一魂胎光一魄臭肺猶在,勉強維持生理機能。」鐘冶清點了一支菸,青煙繚繞,使得他的臉容看起來格外高深莫測。他從手機裡調出一張照片給古泰來和姬小彩看,「王世駿,四十歲,商人,出了名的慈善家。」
古泰來皺起眉頭,打量照片裡的男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有神鼻準厚實,倒是天生一副好面相,只是如今看照片都能發現印堂晦暗,死氣幾可透過螢幕滲透出來。
「姓王?」姬小彩發現了問題,「和朱雲燕是什麼關係?」
鐘冶清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樣,他是朱雲燕的丈夫。」
王太太朱雲燕!
鐘冶清道:「王世駿與朱雲燕是本市有名的一對慈善夫妻,賺得多捐得也不少,而且王世駿這人做生意挺厚道,心地不壞,他們兩人結婚十年沒有生孩子,聽說是朱雲燕的身體有點問題,但王世駿似乎很愛他妻子,從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包養情人,對朱雲燕也很好,從前在H市還有人管他們叫神仙眷侶。」
古泰來抓到重點:「他們夫妻感情好壞與這五起事件有什麼聯繫?」
鐘冶清抽了一口煙,眼神顯示他在思索。
「其實我也只是猜測。」他說,「死了的五名死者從客觀背景來看幾乎沒有任何交集,但從某方面來說卻有一個唯一的共通點。」
「沒有客觀交集,但有共通點?」姬小彩疑惑,「是什麼?」
「伴侶關係。五名死者中的四名已婚,剩下一名七年戀愛後剛剛訂了婚,準備今年下半年結婚,而這五名死者的伴侶關係都相當不錯,外人皆稱之為模範夫妻。」
姬小彩很奇怪:「這好像不能算共通點,白頭到老,百年好合,每一對夫妻都是這樣過……」突然想起在電視節目裡看到的那張哭泣的臉,他停了下來。
古泰來道:「現代社會誘惑多,感情易生變,夫妻感情那麼好確實可算是個共通點。」
姬小彩心頭一跳,轉頭去看古泰來,輪廓剛毅的臉龐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只是簡單陳述一個事實。
「王世駿十天前昏倒在H市市郊的一個旅館房間內再沒醒來,他的三魂七魄走了二魂六魄,不知為何留下了一魂一魄,這是我在警察局的下屬於現場拍到的照片。」
鐘冶清又調出一張照片給古泰來兩人看,照片上是一間房間的內景,看裝潢顯然是旅館房間。一個男人仰面躺倒在地上,衣衫不整。
「看這裡。」鐘冶清圈住一個細節,放大給兩人看。螢幕上出現的是王世駿的脖子部位,可以看到一圈紅色的痕跡留在王世駿的皮膚上,寬度不超過兩公釐,但印跡很深,看起來很像勒痕。
「警方根據這道痕跡,懷疑王世駿是被勒殺,我本來也是這麼認為,但去看過王世駿本人後,我改了主意。王世駿脖子上的痕跡中混雜著一股很奇特的氣息,非鬼氣也非妖氣,具體是什麼,我識不出,那種氣息雖然已很淡了,但確實存在,這是以前從沒發現過的線索,因此我想會否其他案子中其實也有這樣的線索卻被遺漏了,所以便又循著這條線倒回去重查了前五起案子,然後發現了這張照片。」
鐘冶清調出第三張照片指給兩人看,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很恩愛的樣子,臉貼在一起拍照,兩人都比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大拇指食指相碰,其餘三指微曲,手放在脖子前,好像手裡捏著什麼東西,而那東西應該是掛在脖子上的。
姬小彩疑惑道:「他們好像在炫耀脖子上掛的東西,但是他們手裡什麼都沒有啊?」
「很奇怪是不是?」鐘冶清說,「這對夫妻中的丈夫李光夏就是被鋼筋貫腦而死的第四名死者,另外看這張……」他再調一張照片給古泰來他們看,「這個就是李光夏的生意合作夥伴周小溪,她是因漏電死亡的第五名死者,就死在參加完李光夏的追悼會回來那天,這兩人也是唯一有關聯性的兩名死者,他們是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後一起開了間貿易公司,生意做得還不錯,兩家人彼此都認識。有意思的是,看到這張照片後,我讓在警局的下屬拿著照片詢問李光夏的妻子,無論用何種方法,她都分毫不記得這張照片裡兩人手裡拿的是什麼,就像是……」
古泰來沉聲道:「人死了,項鏈消失了,項鏈相關的記憶也沒了。」
「沒錯。」
「看起來這對消失的項鏈很有問題。」古泰來問,「所以你開始懷疑在所有的案子中都有這麼一對項鏈存在,其他人不說,如果李光夏夫婦有,那麼與他們關係很好的生意夥伴周小溪夫婦很可能也有,王世駿從照片來看脖子上的勒痕或許便是串項鏈,所以你剛才才會問朱雲燕脖子上項鏈的事?」
「對,可你們剛才看到我詢問朱雲燕脖子上掛著的項鏈時她的情況吧?」
古泰來和姬小彩當然記得剛才朱雲燕瘋魔了一般的樣子,她大得不像話的手勁,還有歇斯底里的姿態,就是從鐘冶清提到她脖子上掛著的項鏈開始的,但事實上,古泰來和姬小彩都不記得在朱雲燕的脖子上曾看到什麼飾品,難道是看漏了?
春季病服的領口本身並不高,病人的脖子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設若項鏈已經消失,記憶也失去,那麼朱雲燕就不該有這樣大的反應,再聯想到朱雲燕身周奇特的生氣流向,不由得讓人得出了一種結論。
「難道說那種項鏈本身是看不見的?」古泰來現在已確信自己剛才並非看漏,而是確實什麼都未看到。
鐘冶清點頭:「這就是我的推測。雖然我看不到朱雲燕脖子上的項鏈,但你們剛才應該也發現朱雲燕身上生氣的奇怪之處。就在十天前,她還沒有這樣的症狀,所以我昨日接住朱雲燕的時候吃了一驚,剛剛想要進一步確認一下,但朱雲燕明顯看出了我的意圖,這說明她是知道自己脖子上有著奇怪的東西的,而且絕不肯說。假設當事人死後項鏈會消失,記憶也會抹去,那麼從朱雲燕的情況來看,會不會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夫婦倆戴著的項鏈也並非是看得到的,又或者是除了他們本人,誰都看不到呢?」
旁人都看不見的項鏈,夫妻雙方各執一根,一方死後便消失,聽起來就像是月老的紅線之類的東西……不,不對,或許該倒過來想,為何只有夫妻中的一方出事乃至死亡了,跟著項鏈才會消失呢?項鏈與死亡本身有何關係?
古泰來問:「這事和我師弟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沒有著重調查那位周先生,但似乎在王世駿昏迷前,朱雲燕就僱傭了他幫助調查一些事,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他好像在找一個女人。」
旅館以及女人,這兩個關鍵字讓人浮想聯翩。
一直沉默的姬小彩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問:「李光夏和周小溪的關係怎麼樣?」
「什麼?他們是同學也是合作夥伴。」
「我是問……呃,私人關係,就是他們有沒有不當的……那種……」姬小彩為難著,有點說不出口。
古泰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吃驚單純的姬小彩也會往那個方面去想。
鐘冶清往後重重靠到椅背上:「聽說兩人婚前曾有過一段,婚後的關係也很密切,但他們身邊的人都認為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畢竟兩對夫妻感情都相當好,兩家人也熟識,怎麼?」
「會不會是詛咒呢?假設那對項鏈就是牽絆夫妻雙方的紅線,當一方出軌的時候,項鏈便會對背叛方進行懲罰,背叛方被消滅,紅線斷裂,項鏈就此消失。」
鐘冶清吃了一驚:「聽起來有點道理。」
古泰來問:「鐘先生,其他死者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這點之前倒真沒有想到,我馬上讓H市的下屬去調查一下。」
姬小彩還在思索:「對了,那位王太太剛才話裡提到的賤人會不會就是周道長在找的人?」他回想著朱雲燕剛才吼出來的話:『滾!滾出去!我知道你們是那個賤人派來的,告訴她,她不會得逞的!我一定會找到辦法!』
得逞什麼?找什麼辦法?救王世駿的辦法?這與王世駿的情人有何關係?
姬小彩轉頭對古泰來說:「如果能知道王太太脖子上的項鏈是從哪裡來的就好了,不知道周道長清不清楚,肯不肯說。」
古泰來卻緊緊皺著眉頭,他忽然想起了姬嵐野早上說的話:『你外頭帶回來的東西恐怕不太好,最好扔掉。』
古泰來從啞蛙鎮帶回來的乃是一對有著多年歷史的同心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