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aa 發表於 2012-5-25 13:36
明良海翔在湛藍到不真實的天空中,搜尋著雲彩的影子。
他從船艙的窗戶把腦袋伸出去,眺望外面的風景。這 ...
海翔站在有「301」標示的藍色金屬板的門前,和葉平給他的地圖地址進行比較。應該就是這裡了吧?在按下門鈴之前,他已經確認了無數次。
關的房間位于職員宿舍的三樓。跟海翔他們住宿的大房間不同,是使用最新系統防護安全的單間。
海翔終于結束了確認,下定決心按下門鈴。
在一聲叮咚之後,麥克風接通了。海翔幹咳了一下,慢慢把嘴巴靠近麥克風。
「那個……是我,海翔。」
「…………」
片刻的等待後,對方還是沒有反應。海翔想看看關是不是外出了,可是顯示屏卻表示她在。因為系統是自動表示的,房間裡應該有人才對。
好奇怪啊……海翔有些迷惑。
……難道說,她因為剛才的事生氣不理我了?
但是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如果說她還在生氣,那她應該等不及海翔出現,就對他吼叫才是。而且,把所有想說的話全部吐出來後,才會清爽地恢複原樣。就因為關是這樣的人,所以海翔才能安心跟她交往。
「關,你不在嗎?」
……房內沒有回應。
說不定是睡著了吧?海翔看看手表,時間已經是八點多了,如果很疲憊的話,這麼早睡覺也情有可原。
為了以防萬一,海翔又叫了她一次,繼續在外面等待。
「…………」
如果對方的沈默再多持續幾秒,海翔肯定調頭就走了。可是就在他准備回頭的絕妙時機,門鎖突然解除了,指示燈變成了綠色。
「……明良海翔。」
「……咦?」
海翔似乎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關的聲音。可是他把耳朵靠近音箱時,除了雜音他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海翔感到有些不安,但他還是按下了「開」的按鈕。
「我進來了……」
自動門靜靜地打開了,裡面有一股暗流湧出來。房間中相當按,海翔把窗簾打開,海對面微弱的霓虹燈燈光照亮了窗邊。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種討厭的味道充斥了海翔的鼻腔。
那帶著血腥的腐臭味,讓房間的空氣變得混濁不堪。海翔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是甚麼味道啊……)
他在裡面的房間看到一個類似人影的東西,但是看不出那是誰,海翔不想就這樣靠近他,于是開始摸索照明的開關。他在房間一側摸到一個總體開關似的東西,把所有開關全部打開。電源在房間中流過的感覺通過開關傳到海翔身體裡。
空調開始運作了,香薰燈點亮,窗體投幕顯示出清爽的樹木,還傳來了小鳥的叫聲。然後,照明設備終于亮了起來。
那光亮把房間的各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
海翔首先因為鮮豔奪目的紅色目瞪口呆,那時非常具有沖擊性且他還看到,那血迹描繪出的是大大的羅馬字母。
B·O·N·E·K……?
海翔不明白這是甚麼意思。
一時間,海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能動彈。他的雙腿在顫抖。
再往前走幾步就可以確認那個影子是甚麼人了,可是他卻怎麼都邁不動腿。
海翔極度緩慢地望前拖動兩條腿。
伴隨前進的步調,全身都在撲通、普通地脈動著。
看著這些血跡,海翔無數次想到這該不會是……可是每次又都被自己否定了。
在無數次反複之後,海翔確實地逐漸接近了真實。
海翔踢入了裡面的房間後,味道比剛才更濃了一層。
他往正前方一看,關正躺在一張看起來非常柔軟的白色躺椅上。她就好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無力地垂下腦袋。
突然間,海翔產生了莫名的感慨。這個場面是如此美麗。她的肌膚通透白晳,睫毛的陰影落在臉頰上。長長的黑發拖在地板上,在蒼白的照明燈光裡反射出光澤。而連衣裙上印著的紅色的大朵玫瑰,更為她夢幻的美麗添了一份色彩。
……玫瑰的圖案……?
不,不是。海翔走近她一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圖案。
那紅色,正在逐漸改變形狀。
海翔的耳朵還接受到滴答、滴答的討厭聲音。
他往地上一看,發覺裙子中間有紅色液體正往下滴落,下方已經出現一小灘血水。
海翔走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肩頭。
手上沒有一點反應,關的身體就這樣因為重力滑落下去。
那一瞬間,海翔看到她喉嚨的鮮紅血肉中竟露出了白骨,就像腐爛一樣的石榴一樣……
「啊……」
刹那間,海翔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關就好像不是關一樣。
關摔倒在地上。
關喉嚨的裂痕正在流血。
關一動也不動了。
關……
……這個人,是關嗎?
「關……」
自己心中失去了意義的語言,零落地從口中吐出。
海翔慢慢地將她抱起來,溫和的液體,讓手變得很濕很滑。她的皮膚很柔軟,還帶著稍許熱量。
白色的躺椅上,留下一大團玫瑰似的血跡,那時剛才關坐在上面留下的痕跡。
「關、關、關……!」
海翔知道必須叫醒關才行,他拼命呼喚關的名字。
但是她不但沒有回應,喉嚨裡還發出了咕嘟聲。
……不行,我必須要冷靜下來!!
海翔幾乎要慘叫出來了。閉上眼睛,能不能回到原來呢?就像玩遊戲一樣,可以回過頭去重新開始嗎?
他用盡全力擁抱住關。手臂越是用力,他就越是因為她的毫無反應而感到傷心。
終于,海翔的喉嚨裡還是發出了嗚咽聲。他知道只要自己恸哭起來,關的死就會成為現實,所以他努力壓抑住感情。
海翔也沒有考慮到救護車和警察之類的常識性的問題。
海翔還在想,為甚麼關會摔下來。
忽然見,海翔感覺到背後的空氣在流動,似乎有個人,哼笑了起來。他猛一回頭,馬上就被對方擒住而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朵傳進他的大腦。
「海翔君……」
海翔如同被迷惑一般凝視著關的臉。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停止運轉,只有嘴唇卻在震動。配合這震動,她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響。
「海翔君……」
是關,關的確是這樣說的。
「關……你能看到我嗎?關、關?!」
「我的……身體。」
關的台詞嘎然而止,隨後天花板的燈光突然被遮住了。海翔回頭一看,發現一個手持大彎鐮刀,身穿黑色衣服的「死神」正站在身後。他脖子的中心部分有一個圓環,裡面鑲嵌的十字架閃爍著銀色光芒。
他的臉,突然像機械一樣微笑起來。
「啊……」
海翔還來不及慘叫,「死神」就已經舉起白色鐮刀瞄准他的喉嚨。鐮刀猶如電影慢鏡頭一樣猛地刺入海翔的脖子。出人意料的是,海翔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有讓人麻痹的熱感直接傳到骨頭。隨後蔓延到全身,將海翔整個包住。
海翔被一種類似快樂的痛苦所支配。
然後,就在他要失去一切之前,他聽到了關的聲音。
……喂……把我的身體分割吧……!!
遠處出來蟬鳴,近處籠罩著草香,另外還有機器運作的響聲。腐爛水果的香甜氣味不斷傳近鼻腔。海翔感到身體極度疲憊,就像開完運動會的第二天一樣。
在灼熱的酷暑中,海翔清醒過來。
不知何時,他在海邊的長椅上睡著了,不過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走到這裡。
是的,我的確……
輕微的機器運轉聲,正在某處按照正確規則發出聲響。
一如既往的藍色水平線上,有一艘藍色船只優雅地浮在上面。長椅一側有個寫著「吸煙廣場」的煙灰缸,裡面裝滿了吸過的煙蒂。
海翔擦擦臉,慢慢坐起上半身。
他出了好多汗,身體粘乎乎的,感覺很不舒服。
海翔迷迷糊湖想起昨天看到的事,開始懷疑那是不是夢。只要可能他絕對希望那是一場夢,而且不管怎麼想那也太不真實了。是的,說不定就是一場夢……因為喉嚨上根本就沒有傷口嘛……
海翔用手指觸摸喉嚨附近,在他想像中那裡的皮膚該是濕乎乎的,可是指尖傳來的確實是幹燥的觸感。
咦……?
海翔大吃一驚,停止了手指的動作。然後,當他再一次緩慢移動手指時,幹燥的血塊卻劈裡啪啦地跌落到地上。
他吃驚地望著自己的身體,那聲面有大量血液與汗水混合在一起,而被汗水溶解的朱紅色,正牢牢粘在他的指尖上。
「可惡……這是甚麼啊!」
海翔又撓撓喉嚨,但是不管怎麼抓,都只是讓血液不斷進入指甲縫裡,變得越來越髒。黑色T恤的質地並不會讓血跡太顯眼,可是變得硬邦邦的之後,感覺很難受。
海翔看看四周,附近有一個洗手間,那裡的水管帶有清潔用的龍頭,他決定去那裡洗一下。
毫無沖勁的水從頭頂淋下來,溫暖的水把血和汗沖走了。海翔覺得只要能把這血完全沖洗幹淨,那個瘋狂事件就會消失,日常生活也會回到他身邊。
那樣的話,關肯定也會在何時恢複正常吧。她肯定還會笑著說海翔「傻乎乎」的。絕對,絕對會……
海翔持續沖著水。而且,他還在腦海中排演,等見到關的時候,他一定要先跟她道歉說對不起。
她絕對會馬上原諒海翔,那張總是非常溫柔的美麗容貌也會綻放出笑容來。那樣一來,我們就會恢複到原本的狀態,就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是的,就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龍頭下沖洗了一陣後,海翔身上的血跡逐漸消失了。雖然還有少許的鐵腥味,不過基本可以忽略了。
另外,這件衣服兩年的壓歲錢和獎學金海翔想到這一點後,馬上又回到「吸煙廣場」一看,果然長椅下面放著他的背包。
……這種東西,我甚麼時候拿過來的?海翔打開包看看,發現裡面整齊地擺放著換洗衣物。海翔隨便從裡面找了一件襯衫和牛仔褲,把血染的衣服仍進了東京灣。
好了,這樣就很完美了。海翔神經質地看看手表,那時母親留下的遺物。雖然這一整晚他都在外面,不過現在才早上六點,這個時間的話大家應該不會發現,可以悄悄回到房間。
海翔一邊因為黎明眩目的晨光眯起了眼睛,一邊往藍色的建築物那邊走去。
一回到職員宿舍,海翔馬上感覺到空氣的嘈雜。透過建築物的磨沙玻璃,他看到人影攢動。
海翔首先來到正面的玄關,把ID卡貼在確認畫面上。但是,在他完成所有手續之前,大門竟然打開了,海翔不由得吃了一驚。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陌生阿姨,應該是這裡的研究員。她身穿完美藍色的制服,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因為制服設計地相當年輕,所以她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盡管海翔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不過對方倒是微微一笑,還若有所思地說:
「啊,是你啊……你是明良海翔君?」
「……咦?」
海翔還沒來得及回答甚麼,她就把他的ID卡拿走了,還麻利地確認了登陸者姓名。
「果然是海翔君啊,歡迎回來,很累了對吧?」
對于海翔的徹夜不歸,她不但沒有批評,反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怎麼樣?釣到魚了嗎?」
「……哈?」
「你昨天晚上不是出去釣魚了嗎?我聽葉平君說的。你還這麼年輕,居然有這種枯燥的愛好啊?」
對方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
海翔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晚上出去釣魚……這是怎麼回事?
「好了,快點進去吧。」
海翔不明所以地被她抓住手腕拉進門後,皮膚馬上接觸到空調調節過的冰冷空氣。大廳有不少職員正在有條不絮地工作,他們只是偷偷往海翔瞄了幾眼,馬上就默默地回到工作崗位了。海翔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只有他被排擠在外一樣。
她就這樣走到一層最深處,在一扇寫著「醫務室」的門前停下腳步。
敲敲門走到房間裡後,海翔才發覺似乎有個人躺在病床上。那塊隆起翻了個身望著這邊,他正是葉平。
「……海翔。」
葉平注意到來人後馬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移開了視線。昨天隨便那麼鬧了一下居然也會發燒,他肯定不願讓海翔看到他的醜態。如果在平時,最不擅長應付尷尬場面的海翔肯定調頭就走。但是,現在看到葉平的臉卻讓他安心。
海翔想聽聽葉平的聲音,他第一次打心裡想要聽他那輕浮的語調。說甚麼都好,不管是愚蠢的無聊話題,爽快的話題,還是普通的聊天都好……最好是愉快一點的話題。
但是,最先開口的卻是身穿白衣的阿姨。
「葉平君好像有點發燒,不過現在研究所那邊似乎有人受傷了……我必須馬上趕去那裡。所以不好意思啊,海翔君,這段時間你能不能照看一下他?」
看來她應該是這個醫務室的專屬醫生。海翔往桌上擺放執勤表的金屬牌上看了一眼,發現她的照片下寫著「夏木熏」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海翔了解了事情後,無言地點點頭。盡管葉平一臉很不請願的樣子……
那位阿姨——夏木說完後,馬上轉身往門外走去。高跟鞋踩出咔咔的聲音,栗色頭發在空中飛揚。光看背影,說她二十歲也不為過。
海翔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葉平的臉。不過葉平始終都沒有在說話,無奈之後,海翔只好先開口。
「……葉平,剛才我聽說了,說我晚上去釣魚是怎麼回事?我可從來都沒有釣過魚啊。」
海翔溫柔的說話聲讓自己都覺得吃驚,或許被他的這種態度所感動,葉平終于恢複了平時那種輕快的語調。
「我說你啊,就因為你一直都沒有回來,我才只好那麼說啦。那些小鬼同學倒是還好說,要騙過大人可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知道嗎?」
葉平說著,還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質問海翔。
「啊……對不起。」
「真是的!你好歹也得說聲謝謝不是嗎?小翔翔~」
「說的也是……謝謝你。」
聽了這話,葉平吃驚地「咦」了一聲。緊跟著海翔也皺起眉頭,還眨巴眨巴眼睛,他沒覺得自己的話會那麼讓人吃驚。
葉平的腦袋再次歪了一下,像在考慮事情似的垂下視線。
「你怎麼了?葉平。」
海翔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道。
「沒甚麼,我還想問你呢,你是怎麼了?感覺有些奇怪啊。」
「奇怪……哪裡啊?」
海翔仔細盯著葉平的臉,葉平有些驚慌失措地移開了視線。他很少有這樣口齒不伶俐的時候。
「怎麼說呢……感覺,不太像海翔了吧。」
「不像我?」
海翔十分認真地反問道。看到這副表情,葉平更加啞口無言。
海翔的視線追逐著葉平的一舉一動,一反常態地注意起葉平來,讓他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而且,葉平每「嗯」一聲就用力歪一下腦袋,最終他忍不住像平時一樣輕松地笑了起來。
「沒甚麼……是我考慮太多了,肯定是這樣的。」
「是啊……」
是的,是你考慮太多了。海翔覺得一定是這樣。
「對了海翔,你好好跟姐姐道歉了嗎?」
海翔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葉平這麼快就觸動了核心部分,這讓海翔吃驚得差點停止了呼吸。
葉平或許誤會了海翔那動作的含義,只是像立了大功似的看著海翔。
「啊,果然如此,看來你們又吵架了對吧?對了,昨晚晚上姐姐給我打電話了,大概情況我也猜到了。姐姐說要回老家兩三天,還說讓我照顧海翔呢,真讓人想抱怨啊。」
……昨天,我叫了這個名字多少次啊?
「……她,給你打電話了?」
「我覺得她可能要回去購物或者拿行李吧。居然特意挑我們來的時候回去,你說的話我讓你那麼生氣嗎?」
葉平嘿嘿笑起來,但是海翔笑不出來。甚至可以說,他臉上已經變成了冥思苦想的險惡表情。
「葉平,那電話,是甚麼時候打的你還記得嗎?」
「嗯……晚上十點之後吧,我也不太清楚了……總之,海翔去姐姐房間之後過了很久才打的。所以我才覺得你可能有惹她生氣了……難道不是嗎?」
「……原來如此。」
海翔突然笑了起來。此後,他有歎息著說了一句「原來如此」。那果然是一場夢,當然,那肯定只是一場夢。海翔想回憶起現實如何,但是他甚麼都不記得了,總之就當那是夢。雖然葉平平時喜歡說謊,但是不合算的事情他肯定不會說謊。
但是,海翔的身體卻無法平靜,激烈的心跳完全無法停止。
不管怎麼強迫自己忘記,海翔的鼻腔還能感覺到那股血腥味,還能記得關的柔軟觸感。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搪塞過去。
如果想打破這種局面……對了,給關……
「可以給關打個電話嗎?」
海翔唐突地要求道。
「打電話?啊,說的也是……這樣或許更好,這個,要用嗎?」
葉平帶著一臉很了解有似乎一無所知的表情,把手機遞給了海翔。
這是上個月剛剛發行的卡片型最新款。
海翔沈默地盯著葉平的手。
「……喂,海翔?」
聽到葉平的聲音海翔猛地回過神來。對了,必須給關打電話才行。
「啊,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
海翔總算結過手機,憑借記憶按下了關的號碼。電話響了兩下之後,聽筒傳出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您所撥叫的用戶,現在無法接通。」
那是非常無機質、非常機械化的聲音。
電話號碼應該沒有錯。
那號碼手指早已按過多次,應該是正確無誤的。
海翔看著葉平,關的號碼是否正確讓他確認一下就好,但是海翔並不想這樣做,他再依次按下了手指熟悉的號碼。
「您所撥叫的用戶,現在無法接通。您所撥叫的用戶,現在無法接通。您所撥叫的用戶,現在無法……」
海翔呆呆地聽著那個聲音,感覺關的存在已經不再清晰。
不對,她還沒有消失……海翔用力握緊手機。她還在,因為除了自己以外,真實世界的人類還沒有看到過關的屍體。
「喂,海翔……喂,你不要緊吧?」
葉平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我沒事……」
嘴裡說沒事,其實並非如此。
葉平再次開口要說話,不過門鎖解除的聲音突然響器,遮住了他的聲音,隨後便有一串腳步聲接近過來。
剛才去為傷員治療的夏木像換個人似的,擺出一臉認真的表情,她喘息著小跑到海翔他們前面。
「葉平君……海翔君,你們冷靜下來聽我說,剛才……」
那之後的台詞,跟海翔預料中的完全一樣。
「在東京灣,有人發現了關的遺體……」
希望之線十分唐突的,沒有任何預料地斷裂了。
于是,現實與惡夢開始混合。
那之後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警察來了,完美藍色的職員們忙碌地工作,取消煙火大會觀賞預定直接返回……
海翔記不太清楚當時的情形了,只是還能聽到周圍的雜音像沙塵一樣穿過耳朵。
關的死,第二天就上了直播頻道的速報節目。
「……昨日黎明,海上保安本部的巡邏船在東京灣發現一具屍體。根據DNA鑒定,證實此人是在東京灣研究設施打工的大學生瀨戶內關小姐。
當時瀨戶內小姐乘坐自動操縱船從人工島返回本土,途中船只因某種原因在東京灣沈默,瀨戶內小姐當場死亡。據防範系統紀錄,船上的乘客只有瀨戶內小姐,警方認為很有可能是事故或者自殺。
另外,屍體上有銳利牙齒撕咬產生的傷痕,其它部分目前還未範縣。一周之前曾發生過一起事件,一艘動物秘密走私組織的船只在東京灣內翻船,因此研究東京灣生態系統的專家認為,屍體很有可能被逃走的鳄魚等肉食性動物吃掉……」
只有海翔和葉平還留在完美藍色,住在社會科參觀時男生們留宿的職員宿舍大房間裡。要接受警察的詢問,還要聯絡舅父把事件狀況告訴他。但是,多數時間海翔甚麼都不做,只是發呆而已。
海翔待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在一次按下電視機的開關,新聞話題已經更新了。每一次「新到映像」的欄目裡都會顯示新標題,找不到屍體的其他部分是因為東京灣水質受到汙染,因為危險所以請勿進入海中,寵物業繁榮使凶暴動物秘密走私增加等等……
在按過數次更新按鈕之後,新入話題也減少了,海翔覺得沒有意義就放棄了。
他躺在沙發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新聞報道太過符號化,枯燥乏味,讓人無法從中感覺到悲涼。電視上播音員「瀨戶內關」的發音,似乎跟自己的表姐瀨戶內關一點關系都沒有。
海翔不再管那些,拿起桌上的馬克杯貼在嘴邊。那裡面有葉平剩下的可樂,它的味道一點也不出奇,是毫無變化的合成甜味料,還有刺鼻的碳酸味道。
……自那之後應該沒有過多長時間,可是……
世界卻恢複了往常的狀態。可樂還是可樂,電視上依舊播出著無聊的節目,煙火大會也舉行了,研究員依舊緊盯著「垃圾」。
只是,關不在這裡了而已,這件事非常不可思議。
而且,海翔也確實逐漸變回了「普通的海翔」。
那是因為警察們肯定只對「現實」感興趣,世界因為他們沈浸在冷酷的「現實」中,而海翔也正開始遭遇侵蝕。
「……然後呢?你到關小姐房間的時候,跟她說了些甚麼?」
來詢問同事經過的警察,使用的全是些差勁的詞彙,他肯定覺得海翔是個小孩子,還傻乎乎的吧?盡管海翔覺得火大,但他還是盡管清楚地回答了問題。
「我是八點左右到達關的房間的……」
然後,海翔進行了認真說明,想證明關的事件並非自殺和事故。
起初,對方還一臉認真地作紀錄,但後來他居然用那支筆開始「咚咚」地敲桌子,歲聲附和的話也變得曖昧起來。海翔的話才剛剛說完,他馬上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嗯,表姐死去了,我很理解你混亂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穿著黑色衣服的「死神」可有點……」
對方從鼻子裡哼笑了兩聲,隨後又開始「咚咚」地敲。海翔因為他的動作感到十分不快。
「我沒有說謊,那時……」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警察手冊,還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樣子,之後,他連眼皮都沒抬起來,像哄小孩似的對海翔說:
「……說的也是,嗯……那天晚上,你有沒有喝含酒精的東西啊!」
「酒精?」
海翔不明白他這問題的含義。
「是的,就是酒。另外,或者是嗑藥了。你老實承認了吧,這次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我怎麼會做那種事……!」
聽到海翔顫抖的聲音,警察滿不在乎地露出黃牙笑了出來。
「你可別想蒙混過關,你的同學都可以提供證言,只要調查一下就都明白了。」
海翔深切感覺到,這家夥真的很沒用。
不管他多麼認真地敘述,他也肯定不會真心檢查這些話吧?有那些一瞬間,自己居然還對這個男人抱有期望,海翔為自己後悔不已。
「隨便你去調查好了!不管是喝酒,還是嗑藥!!」
說完這番話,海翔馬上離開了房間。那個警察也算是挽留了他一下,不過對他們來說海翔畢竟不是甚麼重要證人,此後他們也不會找海翔詢問案情了。
下一個,就是葉平了。
他是關的親生弟弟,在關死前曾跟她通過電話。對警察來說,海翔只是個贈品,葉平才是真正重要的吧。
(都已經到這個時間了嗎……)
海翔做在沙發上看了看手表。
葉平已經被叫出去兩個小時了,海翔一直留在房間等他,可是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照這樣子看來,今天也沒法回到本土去了。
海翔再次打開電視,馬上就聽到了微弱的開鎖聲。
他看到葉平的輪椅來到了客廳入口,他的輪椅幾乎跟門檻一樣大,要進門很不方便。其實只要他開口,海翔肯定會幫忙,但是要強的他卻絕對不肯求人。
等結束操作之後,葉平「呼」地吐出一口氣。
「那家夥真的是白癡啊。」剛進房間,他就來了這麼一句。
「……甚麼?」
「那個警察,腦子肯定有問題,我真是討厭死他了。我感覺他從一開始就決定把這個案子定為自殺,從一開始就打算無視孩子的意見。我說了跟警方見解不同的話之後,他馬上說我搞錯了,跟本不聽我的話了。笨蛋,大笨蛋,那樣子絕對沒發破案的!」
「……啊,說的就是啊。」
海翔切斷了電視機的電源,葉平因為他跟自己意見相同,不由得有些欣喜。
「我可不是說旁人,海翔你自己也很笨蛋,」
「嗯?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姐姐……發生了那麼重要的事!你為甚麼不對我說,非要去告訴警察啊!笨蛋!!」
葉平說著就把輪椅停在沙發旁邊,拍了海翔的腦袋一下。看來。警察已經把海翔的證言告訴他了。
「好疼……!」
因為這疼痛,海翔差點要流處眼淚來。不過,現在不能哭,絕對不可以哭。如果現在哭出來,那麼惡夢就要變成現實了。
(關也一定是這樣希望的……)
海翔在喉嚨施加力量。
葉平把輪椅調整到待機狀態,乖乖坐下來。然後,他擺出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看了海翔一眼。
「說啊,你看到姐姐發生甚麼事了?說那個「死神」的事。」
絕對不可以變成那樣,是的,海翔絕對不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啊……」
海翔一邊撓撓眉間,一邊慎重地開始探索記憶。
五
到中途海翔曾經詞窮墨盡,不過他還是努力組織語言。葉平默默聽他說,偶爾也會附和一聲。不久之後,房間裡微微暗下來了,自動照亮了起來。
「原來如此啊……」
「你能相信嗎?」
「嗯。因為……至少,我相信海翔是不會說謊的。」
「你那是甚麼話啊?」
海翔馬上露出一副不高興的表情,這樣子跟那警察還有甚麼差別啊。
不等海翔說話,葉平立刻接著說道:
「我相信海翔,不過,要看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構的,必須要脫離感情的左右才行。」
聽到葉平不同往常的真誠語氣,海翔又把話給吞了回去。
「……我知道啦,我可以。」
海翔老實地點點頭。葉平為了確認詳情,繼續問道:
「你說了看到死神的時間……但那之後,大約九點多,姐姐曾到談話室跟職員們聊天哦。如果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這個又該怎麼說明呢?」
「……這我可是第一次聽說。」
海翔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是那個警察大叔說的,似乎有不少人提供了證言。而且,姐姐在乘船之前,曾經跟我打過電話——我查了一下詳單,時間是晚上十點三十八分。」
「十點三十八分……」
海翔在碼頭跟葉平分開的時間,應該是七點五十分。然後他又迷路、摸索著才找到職員宿舍三樓。到達關的房間門前是八點多一點。
「可惡,十點三十八分啊……」
海翔一邊低聲重複,一邊抓抓手表的文字盤。不管怎麼計算,矛盾還是存在。
「先不管那個電話了,因為我也沒跟她聊太久。問題是那麼多人的目擊證言,跟你發現姐姐出事的時間差太多了。你從看手表到開門之間用了多少時間?是不是被甚麼人打過……?」
「……我沒有遇見過任何人,也沒有昏倒過。」
從職員宿舍門外進到房間裡的記憶,聯系地非常緊密,根本沒有想錯的空隙。
「嗯……不過啊,最能解釋這件事的,就是那個時間點出了錯誤。你進入房間之後沒有再看時間對吧?而且,就算你說都記得……」
說著葉平看了海翔一眼,似乎很難以啟齒地含糊其詞。
說的也是,進入房間之後的記憶有很多矛盾之處,有不少遺漏的地方。而且都是些好像放錄象帶時被硬性刪除掉的唐突缺損。
另外,海翔都沒記住最關鍵的「死神」的長相。
白色的臉,黑色的衣服……就只有這樣的印象而已。不過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身材是高還是矮……這些重要情報海翔怎麼也想不起來。
海翔像要放棄了似的,深深歎息了一聲。
「我知道,我的記憶並不完整。」
「但是,那種情況發生事故很奇怪,不過以姐姐的性格而言她絕對不會自殺。沒錯,那絕對是事實……」
葉平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他一邊咬住嘴唇一邊往上攏了下頭發。
關絕對不會自殺,這一點跟她最熟悉的他們很清楚。
但是,大人卻不相信。任何人都靠不住。就連應該保護他們的警察,最終都不肯幫助他們。
一時間,他們兩個都沒有接話,房間顯得更空曠了。因為預定有很多人一起住在這裡,所以准備了這個二十榻榻米的房間。這裡和狹小的學生宿舍不同,持續沈默更加強調出孤獨的感覺。
海翔和葉平兩個人,就處在這樣一個孤立無緩的立場上。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海翔呆呆地想到。
如果那晚發生的事是真的,那麼至今為止他所相信的「常識」就會徹底瓦解。
神出鬼沒的「死神」真正存在,而且還殺死了人類。這種故事,誰也不會相信。
海翔也是一樣。把那一切當作一場夢,認定關是自殺的反而會輕松很多。
同時海翔也很不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不過,他必須要做到才行。
我沒有為關做任何事情,也沒能幫助她,我只是為自己的處境考慮,還傷害了她。所以,關才會從我的手掌之間跌落下去。
我絕對,必須那麼做!!
當時,如果能早一點去關的房間多好。當時,如果能多聽關說說話多好。當時,如果能緊緊握住關的手多好……!!
「好了,海翔。首先,我們先去姐姐房間調查一下吧。」
葉平把輪椅調整到運轉模式,打破了沈默。
警察似乎已經調查過關的房間了,不過那很快就結束了,所以現在他們可以進入現場。因為葉平的卡片是相關人員ID,所以能夠進入設定為任意卡片進入的房間裡面。
自動門靜靜地打開後,海翔踏進房間。就一連串的行動,和當晚的情景重合了。走在光線微弱的房間裡,海翔按下了總體開關。室內電源流通的感覺,順著開關傳達給海翔的身體。
空調開始運轉,香薰燈點亮了,窗體投幕顯示出清爽的樹木,還傳出了小鳥的叫聲。然後,照明設備終于亮了起來。
那光亮把房間的各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空間沒有任何不妥,整齊幹淨地顯示在他們面前。牆壁上沒有血迹,地上也沒有血,更沒有那種帶著腥味的腐臭——甚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一瞬間,海翔還以為走錯了房間。因為這裡跟印象中的差別實在太大了。
海翔不由得靠近牆壁,把手按在上面,仔細盯著看。別說血跡了,他細細觀察都沒有找到任何一點汙垢。
「海翔看到血跡的,是這面牆嗎?」
葉平在離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問道,他非常冷靜。看來,他早就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確,如果房間真像海翔說的那樣,那至少警察也不會判定關是自殺的。
海翔把手按在牆上,說就是那塊地方。
「從這裡,這樣……」
他在白色的牆壁上描繪著,感覺牆體有些粗糙。海翔用手畫出一個大大的「B」字母。然後,又慢慢描繪其他有血跡的地方。
突然間,海翔腦海中閃現出前天的光景。血的味道跟香薰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加上微微打開的窗戶外面吹來的海風,形成了一種討厭的腐臭味。那味道,簡直就像自己開始腐爛一樣。
……感覺太不舒服了。
海翔不由得產生了錯覺,覺得那時黏糊糊的血液。碰觸汙垢的嫌惡感,讓黏著質的熱量在胃部沸騰。
O、N、E、K……
「……在這裡,是的。」
海翔做出示意「完結」的動作。葉平看著牆壁,突然露出感慨的表情。
「你記得真清楚啊,剛才明明有很多地方都含糊不清。」
「其中有些地方我印象很深刻。」
「B、O、N、E、K……啊,讀音是BONEK對吧?」
「不清楚,至少我就沒見過這樣的單詞。」
聽海翔這麼回答,葉平從口袋裡拿出MS手冊,迅速進行輸入。看到結果,他的表情馬上變得陰沈迷惑。
「英日字典上果然查不到啊……沒見過這樣的拼法呢。該不會是誰的名字吧?或者是德語或法語。另外也有可能是暗號、略語、制品密碼……嗯……」
說著,葉平有陷入了沈默的思索中。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像念咒語一樣念著「B、O、N……」。這樣一來,他需要很多時間。在搜索完記憶書庫之前,他肯定不會再開口了吧。
在這期間,海翔來到了窗戶邊上的位置,關坐的躺椅就放在那裡。
跟那天晚上的幾乎完全一致,同樣的顏色,同樣的形狀,同樣的抱枕……都跟海翔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有這一點,才算得上是證明那不是夢的證明吧。
躺椅是接近象牙色的白色,使用的是十分柔軟的材質。當人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它會凹陷下去,等手拿開了,它有會迅速恢複原狀。
就連血染的地方,也已經漂亮地變回了原來的顏色,但是……
(…………?)
海翔心中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有甚麼地方不對勁,盡管他還不知道是甚麼不對勁,但他確定這其中絕對有問題。
把手放在上面,離開後就會恢複原狀……
把手放在上面,離開後就會恢複原狀……
把手放在上面……
「啊!」
海翔頭腦中像電擊一樣靈光一閃。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啊。
他帶著一臉興奮的表情,不停地撫摸躺椅。
「幹嗎啊!你找到甚麼了嗎?!」
葉平馬上發動輪椅,迅速往海翔那邊走去。
「葉平……這個椅子,跟那天晚上的稍微有點不同。」
「啊?」
海翔用視線指著前面的量産躺椅。設計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其他房間也放著同樣的東西。
葉平泄氣了似的歎息一聲,他還以為海翔會發現更重要的東西。他的語調裡帶著露骨的失望。
「那個,怎麼了啊?」
「這個……跟我昨天看到的絕對不一樣。不過,並不是完全不同,而是有些部分變了……」
該怎樣表達這種感覺呢?
「喂,海翔你這是甚麼意思?」
葉平聽不懂海翔想說甚麼,只好焦急地開口問他。海翔考慮了一下,開始慎重地選擇詞彙。
「那天晚上,關就坐在這裡。」
也許因為他突然提到關,葉平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的確,在這裡聊天跟其他房間不同,這裡可以生動地再現那天晚上的感覺。
「她就在這裡,這樣坐著……」海翔用手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躺椅上,「我一碰她,她就倒在地上了。」海翔猛地松開手,躺椅上的凹陷馬上恢複了原狀。
「然後呢?」
「那時侯,凹陷不會恢複這麼迅速。嗯,絕對是的。那個躺椅用的是低反彈材料,關摔倒在地上之後,留在上面的痕迹還清清楚楚。」
海翔說完有看了躺椅一眼。
他眯起眼睛,當夜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
關頹然倒下,海翔伸處手臂想要抱起她,她的血滲到後背留在躺椅上,另外還有坐過的痕跡……那觸感應該更綿軟一點。
……是的,這根本就是另外一個椅子!
這簡直就像有人故意尋找相似物品,人為地制造了這個並不嚴謹的場景。
稍微有些不同的躺椅,還有稍微有些不同的房間氛圍。
海翔似乎窺探出了詭計的秘密。
他站在另外一面作為事件原因的牆壁前,那是寫著「B」字母的地方。他再次凝視著牆體,發現上面貼的是看起來比較粗糙的壁紙。
當時呢?是這樣子的質感嗎?真的是嗎……?
「喂,海翔?」
葉平有些不能理解,他用視線追逐著海翔的行動,把輪椅停在他身旁。
海翔連看都沒看葉平一眼,徑直從褲袋裡掏出刀子來。他按下開關,打開鋒利的刀刃,用前端在寫「B」的牆壁左下方下刀。他在稍微高過櫥櫃的地方,劃出一個長約十公分的十字。隨後,海翔又用指甲伸進中心部位,把指甲伸進縫隙裡,那縫隙像封條一樣掀了起來。
好,很好……
海翔想把稍微剝開的地方掀起來看看,他稍一用力,想不到那壁紙竟輕松地被他揭開了。
他非常慎重得慢慢剝開壁紙,唰唰的響聲和很容易剝下的感覺順著壁紙傳達給手臂。
接著,白色漿糊和牆體本身的模樣顯露出來。
那是光滑質感的白色壁紙。
另外,還有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
「…………!!」
兩個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正如他們所料。前天晚上,海翔在這個房間裡看到的都是千真萬確的現實。而且,消除這一切的並非魔法,而是一些簡單的細小手法。
由于手法太過單純,所以他們就這麼簡單地被騙過去了。地板上的血迹肯定也被人擦過了吧,還有味道,只要把空調開大一點很快就能消除。
這一系列工作,即使沒有「死神」這種超越自然的存在,也可以做到。
「我看到的,果然都是真的……喂,這不是夢吧!」
「啊、啊……」
葉平帶著複雜的表情,猛地移開了視線。海翔也驚訝于他的態度。
他們總算發現時間真相了——明明找到了證明關並非自殺的實證——為甚麼葉平的表情卻好像在說「要是沒發現就好了」呢?
總之,現在海翔必須把整張壁紙全部剝下來看看,這是非常中重要的證據,他用指尖夾住卷起的壁紙一角。
「等等,海翔……!」
就在葉平制止海翔的同時,外面突然傳來了門鎖解除的嘩嘩聲。海翔的身體馬上僵住了,連手中的刀子也掉在了地上。刀子被指尖彈了一下,直接跳到櫥櫃的夾縫中去了。
啊……
已經取不出來了。海翔呆呆地盯著昏暗的縫隙。
這時,背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隨後,微弱的人類氣息在空氣中傳開來。
「哎呀,葉平君,你怎麼在這裡啊。」
走進客廳的是夏木。
她走到海翔他們面前,葉平的表情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變成了真摯的像個好孩子的優等生。
「有甚麼事嗎?」
「警察在找你們呢,說是要再審問一次。」
葉平看了一眼海翔之後說道:
「我們很快就把姐姐的行李整理好了,等一下就過去。」
「這樣啊,那我先去跟警察說一下啊,對了」
夏木往白大褂的口袋裡摸了摸,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便條。
「這個,是關的儲物櫃號碼和解鎖密碼。因為都是私人物品,職員們不能擅自打開,我想依憑去調查最合適。所以就從總務課給要過來了。不好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去幫忙?」
「可是,這個不交給警察嗎?」
聽葉平這麼問,夏木苦笑著壓低了聲音。
「嗯,因為……那個警察有點太細致了不是嗎?就連跟事件無關的事情他也要追根究底……很討厭吧?你去調查一下,如果你認為有重要的東西,就交給他吧。」
「……我明白了,謝謝你。」
葉平把那張便條放進輪椅一側的袋子裡。
「有甚麼可以幫忙的盡管提出來吧,其他職員都會努力幫助你的,我們都希望能為關做些甚麼。」
夏木露出溫柔的微笑。
「這樣啊……」
「是的,關其實是個開朗的孩子,可是,她居然會自殺……」
她說著還擦了眼角。
聽到她的台詞,海翔幾乎忍不住要大喊出來。
不是的,關不是自殺的!她絕對沒有自殺!你看看,證據就在這裡!你明明就不了解情況,就不要在那裡胡說八道!!
但是,在海翔開口之前,葉平迅速用手勢阻止了他,葉平搶先說道:
「我想,姐姐聽到這些話也會很欣慰的。」
葉平居然會采取這麼無害的回答方式,海翔頓時覺得胸中不舒服。
「喂,葉平……」
葉平趁著說話的時候,悄悄打了一行文字給海翔看。
他的MS手冊上顯示出這樣一段話。
(把壁紙的切口,遮蓋起來。)
(咦……?)
一時間,海翔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盡管遲了一拍之後,那句話的含義總算滲透到腦海中,但那並非海翔認可的內容。為甚麼非得要隱藏起來?這難道不是必須讓她看到的證據嗎?
不過,海翔決定還是先按照葉平說的辦,他把放在櫥櫃上的鍾表移動了一下,正好貼在切口前面,擋住了夏木的視線。
「我和海翔來收拾就可以了,結束後我們會馬上過去。」
葉平若無其事地勸說對方回去。
夏木根本沒有察覺他們的言行有甚麼不對勁,只是微笑著說。
「這樣啊,我一般都留在醫務室,有甚麼麻煩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
「嗯,謝謝。」
葉平擺出他最擅長的優等生笑容,在她離開房間之前這種表情都沒有改變過。
估算好她徹底離開房間的時間後,葉平用力抓緊了海翔的手腕。
「馬上離開這裡,海翔。」
「怎麼這麼突然……」
「別問了!」
說著,葉平硬是拖著海翔的胳膊離開了。海翔就這樣被葉平拉扯著回到了大房間,這塊空間還是一如既往的寂寞,尤其從外面回來後,這種感覺就更深切了。
葉平對門鎖進行過多次確認後,有開始調查房間內部。
他的行動海翔根本無法理解。
「真是的……你至少也說明一下吧,葉平。」
海翔咕咚一下坐在了沙發上。
也許結束室內基本調查後葉平感到滿足了,他總算把輪椅停了下來。
「你都識破了壁紙的騙局,對那個房間的狀況就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嗎?」
「狀況……甚麼意思?」
海翔還是不明白葉平這話的意思,只好直截了當地問他。葉平有些不耐煩地歎息了一聲。
「聽好了……那個房間發生過殺人事件,到處都是血迹。海翔在那個房間發現了姐姐,還看到惡劣「死神」……對吧?」
葉平認真配合身體和手部的動作說明道。海翔仔細琢磨明白話中的含義後,慎重地點了點頭。
「啊……是的。」
「而且,那個犯人,隱藏了殺人的痕跡。當然地板的話,用毛巾就可以輕松擦幹淨。不過,牆壁和沙發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所以,這裡就是問題,更換壁紙和沙發的人究竟是誰?」
面對海翔遲鈍的反應,葉平稍微提高了語調。
「所以啊,那個犯人是誰?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居然能完美地調換一切的犯人。」
「……啊!」
海翔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終于明白葉平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那種人物根本就不存在。
能在這戒備森嚴的建築物中自由闊步,輕易將關的房間解鎖,避開任何人的視線采取行動的人物。而且,在短時間內更換好龐大的壁紙,迅速找出形狀相似的沙發,讓無數人捏造目擊事實的「犯人」——那不就真的好像是脫離人類的「死神」了嗎?
不過,如果把「犯人」這個說法換成「犯人們」怎麼樣?海翔被自己的想法嚇得目瞪口呆。
「是完美藍色的職員們,一起殺死了關……是嗎?」
這個台詞,就好像玄幻故事中的咒語一樣,包含有非現實性的因素。對于這種極度脫軌的想法,海翔一時間無法接受。
葉平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露出苦澀的笑容。
原來如此,所以剛才在關的房間裡時,葉平才會露出複雜的表情,自己的親生姐姐死去了,說不定還跟父親經營的公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的確是誰都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到底和誰有多大的關系,目前我們還無法判定,而且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最多也只能推斷可能性。不過,如果真的是很多職員一起行動,那個房間的迷已經順利被破解了不是嗎?」
「……說的也是。」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要真正領會還需要一段時間吧。「作案手法」這個物質性的迷或許已經解開了,但是「作案原因」卻仍是一個謎團。
「而且,剛才那個阿姨——叫夏木對吧?她曾經提供證言,說十點在談話室見過關,說不定,她也是犯人中的一員。」
「咦……?」
突然,她的台詞在海翔腦海中蘇醒過來。
「我們都希望能為關做些甚麼。」
接下來,海翔腦海中有浮現出她清理關的屍體的模樣。好像做平時的工作一樣,按順序進行作業。還有其他那些隱藏牆壁血跡的人,搬運躺椅的人,處理關的屍體的人。大家,都是他所熟悉的完美藍色的職員。
海翔感到背後一陣陰風襲來,他們似乎比他看到的「死神」凶手要更加讓人不舒服,更加恐怖。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要瘋了,我無法相信。」
完美藍色是政府公認的非營利性團體,出入這裡的只有公務員,以及賽特拉分配的職員。外部人員內打工的,除了關也沒有別人了。
如果在「正常的世界」裡,這個地方只有「正常的人類」。
「聽好了,海翔。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就算對警察還有我父母都不能說。姐姐的事就由我們兩個人去調查,明白嗎!!」
葉平用力抓住海翔的肩頭,力量大到讓他疼痛。
「我知道了。」
海翔這麼答了一句後,疲憊地歎息了一聲。
是的,海翔十分疲憊。
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他們。賽特拉、警察、還有葉平的雙親和誠一都是……
「明天回到本土之後,我們就開始調查吧。」
聽到葉平的提議,海翔點點頭。
他的手無意識地撓了撓右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