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情敵」見面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
我只記得,白色。
一點耀眼的白色出現在我的眼前。
先是針尖大小,接著,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膨脹著。
在一瞬間,便佔據了我的視野。
我的眼睛裡,全是耀目的白色。
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周圍,似乎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時間,也彷彿靜止了。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小半輩子。
可是不然。
只是一瞬。
我看著眼前的溫撫寞,很多的回憶,像是流水一般,在我的腦海中快速地翻過。
我們的笑。
我們的淚。
我們的愛。
我們的恨。
我們的相遇。
我們的錯過。
一件件,一樁樁,全都重複一遍。
只是記憶,不再鮮明。
痛與愛,都不再鮮明。
只是鈍鈍的。
愛與痛,都是鈍鈍的。
時間,帶走了我們的稚嫩。
無論是內在的,還是外貌上。
是的,溫撫寞失去了那種青澀,增添了男人的氣息。
可是,他的氣質,似乎沒有什麼改變。
纖塵不染,如冰雪般的姿態。
他安靜地坐著,清冷而憂鬱的氣質,就這麼散發出來,無聲地吸引著人。
他的眸子,乾淨柔和,細緻的睫毛,時而如扇子般落下。
他的鼻樑,高挺纖秀,像是最秀致的山巒,有著流暢弧度。
他的唇,是一種淡淡的顏色,明淨清透。
陽光,透過溫撫寞左方的玻璃,射在他的臉上。
他的皮膚,像是最上等的玉石一般,帶著剔透,泛著薄薄的涼。
這就是溫撫寞,沒有一絲雜質。
帶著一點神秘。
有著一點琉璃。
染著一點寂寞。
泛著一點薄涼。
午後,暖黃的陽光下,他的眸子,淡了些許,呈現了透明的光澤。
他就用這樣的眸子,看著我。
一直。
看著我。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在這樣的狀況下見面。
但事實確實如此。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
我們的思維是散亂的。
店內牆上的油畫。
溫撫寞身後小女孩的頭髮。
步行街上無聲地行人。
每一個印象,都是淡薄而單獨的,毫無意義。
我不否認,在得知溫撫寞即將回來的消息後,我設想過多次我們的遇見。
而這時,那句早已準備好的話,就從我的喉嚨中自動竄了出來:「你回來了。」
一句話毫無意義的話,卻可以開啟正常的談話。
溫撫寞淡淡一笑:「是的,昨天的。」
「畢業了?」我問。
這些問題,都是早就存在心中,記熟了的。
聽上去,很平靜。
而溫撫寞的回答,也是平靜的:「是的。」
「想回來發展?」我繼續問。
「嗯,畢竟,我的家,就在這邊。」溫撫寞道。
我問的,都是最平常的問題。
或者說,是最敷衍的問題。
我們,就像是點頭之交那樣,談論著最無關緊要的話。
曾經有多親密,現在便有多疏離。
我的腦子裡,提前準備了很多這樣的問題。
所以現在,我可以不用思考,便將它們問了出來。
在美國生活得怎麼樣?
嗯,不錯。
這麼幾年,英語一定都已經提高了不少了。
一般對話尚可以。
見你回來,伯父伯母一定很高興。
是的。
毫無營養的對話就這樣繼續著。
我沒有認真問,而溫撫寞,也沒有認真答。
我們在用這種毫無意義的談話,來進行緩衝。
是的,緩衝。
我們的分手,並不是愉快的。
不可能因為時間的過去,而撫平感情的廢墟。
正當我繼續問著不期望答案的問題時,溫撫寞的眸光忽然閃現了一絲透徹。
他的臉,也微微抬起,彷彿已經決定正視。
我全身,忽然泛起一層莫名的緊張。
我喝了口飲料,故意看看手錶,道:「我媽怎麼還沒來?」
溫撫寞緩聲道:「伯母不回來了,她想讓我們單獨說說話,才會想出這樣的方法。」
「是嗎?」這是我早就猜測到的結果。
所以,對於這個回答,我只是笑笑,不想再深入。
我和溫撫寞此刻的對話,是如履薄冰。
我只想保持一個距離。
但是,溫撫寞似乎並不這麼想。
他整個人,像是陽光下的浮冰。
纖秀,毫無雜質。
他的眉目,柔順中,帶著一種淺淺的憂鬱。
就像我記憶中的那樣。
我覺得這個場面很熟悉。
當年,溫撫寞也是坐在我的對面,說,食色,沒有我,你是不是會快樂很多?
當時,他的眼睛裡,也是這樣的複雜情緒。
「食色。」多年之後,溫撫寞第一次喚了我的名字。
那聲音,穿過時間的隧道,轟轟隆隆地,來到我的耳邊。
浸潤著黯淡的昏黃的陽光。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澀。
不知是因為時間,還是因為感情,活血,只是為了自己過去的那些年華。
「食色。」溫撫寞繼續輕輕地喚著。
「嗯?」我睜大眼,讓風將那微薄的淚給吹乾。
眼內,只剩下一層憂色的潤澤。
溫撫寞看著我,停頓許久,終於輕聲問道:「你好嗎?」
這個問題,剛才我也問過他。
但那時,只是一個問題。
而現在,由他問來,輕柔地聲線中頗有些蕩氣迴腸。
「好。」我笑,自己也分辨不出,笑的真假:「很好。」
溫撫寞的眸光,又淺淡了些許。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
溫撫寞的喉結,曾經是我最愛的部位。
秀氣的喉結,白皙的肌膚,在耳鬢廝磨之際,我總是喜歡咬住那凸起的小塊……
我閉上眼,努力地刷去那些記憶。
無謂的記憶。
「對不起。」就在我閉眼的瞬間,溫撫寞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很清楚,他這聲對不起的意思。
「食色,我一直都想對你說著句話。」溫撫寞的聲音,也是帶著一種潤涼與輕柔。
「都過去了。」我垂著頭。
光滑的桌面上,映著我的臉。
有些模糊,有些扭曲。
和過去的事情是一樣的。
誰對誰錯,又有什麼要緊。
誰輸誰贏,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還是一樣地,長大了。
「沒關係。」我抬頭,對著他微笑:「真的沒關係,那都已經過去了。」
溫撫寞如水的眸子中,映著我的笑顏。
「我們都是要向前看的。」我輕輕吸口氣:「駐足不前是不行的。」
這句話,是向他說,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溫撫寞的眉梢眼角,帶著一種看不真切的飄渺。
既然話題都開啟了,我也就乾脆放開:「對了,你和安馨怎麼樣了?」
聽見那個名字,溫撫寞冰涼的水眸中泛起了一點波浪:「她……」
溫撫寞剛想說什麼,卻被我的身後給奪去了注意力。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了一陣內斂野性的壓迫力。
很熟悉。
像是……
我的心,猛地一跳。
倏地回頭,頓時被一雙鷹眸給鎖住。
雲易風?!
我全身僵硬,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雲易風便先發制人:「你果然是在和男人一起吃飯。」
呻吟低沉,語氣僵硬,飽含著薄薄的怒火。
那樣子,就像是我被捉姦在床一般。
可是,我和他,確實沒什麼關係。
我被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我說了,我找你有事。」雲易風道。
「我也說了,我今天沒空。」我道。
雲易風忽然將眼睛看向我對面的溫撫寞,聲音陡然降了好幾度,像是浸染在冰雪之中:「他就是你說的事情?」
「他是我……」我頓了頓,在腦子中迅速斟酌著詞句。
初戀情人?說出來顯得我別有用心。
所以,我選用了最安全的詞語:「他是我老同學。」
在我說出這話時,我眼角一瞥。
似乎看見,在這一瞬間,溫撫寞的眼裡,閃動了某種情緒。
我來不及深究。
我現在的主要精力,應該用來對付雲易風。
此時的雲易風,身體繃得很緊,全身都散發著薄薄的怒氣。
發怒的豹子,越是不動聲色,越是危險。
果然,雲易風冷笑了:「見老同學,需要掛我的電話嗎?」
我的背脊上,似乎有小螞蟻在攀爬。
現在情況,確實有些超出我的控制能力了。
我起身,來到雲易風前,悄聲道:「雲易風,你先出去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雲易風的目光,從我的臉上,轉移到溫撫寞臉上,聲音中低氣壓層層向著我襲來:「如果我要離開,也應該帶你離開。」
此刻,店裡的人,開始注意到我們這邊的情況了。
在一道道意味深長的探究目光中,我又急又惱,低聲道:「雲易風,你別沒事找事好不好?」
「找事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雲易風眸光微斂。
我氣極了,也不分輕重,張口便說道:「我和你又沒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要管我的行蹤?」
話一說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
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果然,雲易風的眼睛,瞬間結成冰,像是雪天的冰湖。
他倏地蹲下身子,一把將我扛起,大踏步走出了巧克力火鍋店。
我頭朝下,血液全部湧到了臉上,皮膚漲漲的,連耳朵都要紅透了。
我的腹部,抵著他堅硬的肩膀,很是難受。
我無能為力。
我丟臉丟到火星。
我也沒敢讓他放我下來,只能裝成死屍,被他扛著走。
雲易風將我給扔在他的車上,接著,一踩油門,車呼嘯著離開。
我轉過頭,顧光透過無數人群,透過玻璃,看見了一抹冰雪般的白色。
靜靜地佇立在原地。
身影,帶著一點寂寥。
我的心裡,也不只是什麼滋味。
車開得很快,轉眼,我就看不見溫撫寞了。
注意力,重新返回到雲易風的身上。
他這次,估計是真的有些生氣。
因為他開車的動作,都帶著地位的粗暴。
我只能噤聲。
但總覺得,他生氣的原因,似乎並不是我和溫撫寞的見面。
而是其他。
我靜靜地等待著那個原因浮出水面。
雲易風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徑直將車開出了鬧市,來到了山頂。
山頂上的景致確實不錯,天空蔚藍,似乎觸手可摸。
朵朵白雲,聚散不息。
還是滿是墨綠的樹葉,層層疊疊,像是綠色的波浪,能見人的煩思給一掃而空。
就在這裡,雲易風熄了火。
接著,他將頭重重地靠在椅子上,似乎很累的樣子。
那一聲歎息,幾不可聞。
可是,歎息終究是歎息。
雲易風感覺到了苦惱。
人人都有苦惱。
我此刻的心情也不輕鬆。
於是,我也學他的樣子,將頭枕在椅背上。
閉上眼,那抹純白的身影慢慢浮現。
就在剛才。
就在我最無防備的時刻,我和溫撫寞見面了。
我一直在回憶著我的表現,應該不算失常。
那麼,這算是,已經將他放下了嗎?
我問自己。
可惜,答案不明。
對不起。
溫撫寞對我說了對不起。
對不起,他不應將我當成安馨的替身。
這確實是個大的傷害。
曾經的那個我,被傷地鮮血淋漓,內力盡失,甚至差點失去了愛人的勇氣。
可是一切都過去了。
就像是我剛才告訴自己那樣,一切都過去了。
最苦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我的眼睛,微微地闔著,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瞼,射了進來。
在我的眼前,躍動著橘紅的火焰。
暖熱的火焰。
「那個人,究竟是誰?」雲易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他就是溫撫寞。」我想了想,還是據實作答。
沒有隱藏的必要。
「你為什麼今天要這麼生氣?」我問。
雲易風沉默了。
我睜眼,看向他,去發現,他一直在看著我。
我的眼神,不好移開。
兩人的視線,膠著在了一起。
這麼一來,氣氛有些尷尬。
我的腦子在迅速轉動著,究竟該說些什麼話來活躍下氣氛呢?
還沒等我想出什麼來,雲易風便出手,撫摸上了我的臉頰。
如果是平時,我是一定會躲避的。
但是今天,我沒有這麼做。
因為,此刻雲易風的臉龐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渺茫,濃濃的郁色。
這些情緒,將他原本深邃銳利的五官給軟化。
也就是說,此刻,雲易風變得不像是雲易風了。
我心中滿是疑惑:「你究竟怎麼了?」
雲易風沒有回答,但是她的那雙手,繼續在我的臉頰上遊走。
指腹間,帶著厚繭,摩挲著我的每一個毛孔。
而那雙鷹眸,此刻染著戀戀。
我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只能怔怔地重複問道:「雲易風,你……」
但沒等問完,雲易風這只豹子就一個俯衝,向著我襲來,一把將我壓倒,強吻。
確確實實的強吻。
那個吻,像是狂風暴雨一般,混合著閃電雷鳴,甚至加上了火山爆發。
一起加諸在我身上。
他的兩根鋼條似的手臂,牢牢地涵入我的腰間。
他的唇,重重地擠壓著我的。
他的舌,像是狂亂的士兵,在我的口腔中四處橫掃,不放過一個活口。
他用最大的力氣吮吸著我,彷彿要讓我窒息而亡。
他用最強烈的激情灼烤著我,彷彿要融化我的身子。
他像是一隻兇猛的,被激怒的獸,用四爪撲倒我,用尖利的牙齒,乾淨而迅速地將我一口口吞下腹中。
他的動作,是從未有過的粗暴,我的唇齒間,彷彿有著甜腥的血液流出。
我的氧氣,被消耗殆盡。
我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無法生存。
人都是有自保能力的,在臨近死亡的邊緣之時,我張開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對著口腔中的那根舌頭重重一咬。
而與此同時,我用掙扎出的雙手,狠狠地揪住雲易風的頭髮,逼迫著他離開我。
在我的雙向夾擊之下,雲易風放開了我。
他重新倒在了椅背上,閉著眼,低低地喘著氣。
他的頭髮,有些凌亂。
神色,帶著一種煩亂與疲倦。
我用紙巾往自己唇上一按,不得了,好嫣紅的一灘血。
我心痛啊。
現在血的價格不低呢,再多流些,都可以買兩隻雞來吃吃了。
「你今天究竟怎麼了?」我第三次問這個問題。
但是雲易風是鐵了心不肯回答我。
一直到他的胸膛起伏不這麼劇烈了,他才幽幽問道:「寒食色,你對我,真的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我呆滯了下。
為什麼會忽然問這個問題。
「回答我。」雲易風睜開眼,眸中是壓迫的精光:「你就這麼想推開我?你就這麼討厭我?」
我繼續用紙巾擦拭著唇上沁出的血跡,一邊輕聲道:「雲易風,說實話,你確實是好人,我對你還是有好感的。」
「好人?」雲易風訕笑一聲:「這算是安慰嗎?」
「你又不需要安慰。」我用舌舔舐了下唇瓣,甜腥的氣息蔓延:「我想,你是有自信的,也是有資格自信的,根本就不需要別人的肯定與安慰。」
確實,一個男人應該有的,雲易風都有。
「而且,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我問。
「什麼?」他抬抬眼皮。
「我最喜歡你在易歌面前的樣子,帶點父親的威嚴,還有兄長的疼惜。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是易歌就好了,有你這樣一個哥哥。」
我說的是實話。
雲易風對小乞丐的那種感情,確實挺讓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的我動容的。
不知這話怎麼觸動了雲易風,他的臉上,忽然閃現了一道黯然。
良久,他才低低地說道:「易歌出走了。」
「什麼?」我話一出口,腦子就立馬反映過來了。
難怪雲易風今天有些失常,原來是因為這個。
「那快派人去找啊!」我急了。
「已經找到了。」雲易風寂靜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難言的情緒。
他為什麼要出走?」我疑惑。
「因為,」雲易風歎口氣:「我告訴了他,我和你之間的事情。」
這下子,我是徹底明白了。
雲易風告訴了小乞丐,說他和我有染,小乞丐無法接受,就以出走來表達自己的反對。
雖然雲易風沒有明說,但我也猜測得到,小乞丐鐵定還對著雲易風說了些傷感情的氣話。
因為雲易風看上去,確實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