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坦白
從玖月出來,楚音遙將衣領立起來,準備到前面街口去打車。今天氣溫降得厲害,街上的行人非常少,感覺有些冷清。深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氣溢進胸腔,冷得有些難受。鞋子踩在地磚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一種沒有意義的節奏,卻似乎很好地詮釋出此時的孤獨感。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在楚音遙身後響起,墨綠色的大型越野車停在距他兩米不到的地方,車門一拉開,幾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從車上走下來,不善的表情讓楚音遙立刻意示到這幾個人是衝著他來的。
果然,最先下車的男人急步走上前,伸手要去抓他的胳膊,楚音遙本能地側身,一腳踢在男人的膝蓋上,男人抱著膝蓋歪倒在地上。見到同伴受傷,其他人也未多猶豫,一擁而上地衝過來,綁架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楚音遙不清楚這些人是誰指使來的,直覺上感覺可能和賀家有關。賀煜要抓他,要麼是因為蕭晟揚,要麼是因為紀叔的死。而相對的,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雖然楚音遙可以肯定自己沒留下任何證據,但他畢竟和羅笑接處過。賀煜對他更多的應該是懷疑,而非確實。
因為一時分神,被一計手肘撞到肩膀,楚音遙皺起眉,不算太疼,只是手臂帶起一陣酸麻。抓住對方的手腕,趁其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用力向下一拉,膝蓋使力一頂,手臂不自然的折度伴著男人的痛叫,在這個安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
路上零星的行人見到這種場面,都僵著臉匆匆繞路走開,誰都不願去管這種閒事。男人的痛呼讓其他幾人愣了一下,楚音遙藉機拽住另一人的衣領,漂亮的過肩摔將人撂到路邊的護欄上。
無論從人數還是體型上,楚音遙都不佔便宜,他也不會和這些人硬碰,以免受傷。看到楚音遙專業得落的身手,幾個人也開始有些急躁,畢竟在市區綁人,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最好還是速戰速決。
發現優勢並未在自己這邊,一名保鏢掏出隨身攜帶的槍,對著上空扣動扳機。楚音遙動作頓了一下,對面的男人單腿橫掃。楚音遙雖下意示地躲避,但因為中心不穩,手蹭到一旁的牆壁上,破了皮的手側漸漸滲出血。
保鏢用槍對準楚音遙,冷聲道:"我們老大要見你,乖乖跟我們走一趟。"
臨行動前,賀煜吩咐過不准開槍打傷楚音遙,以免和蕭家發生正面衝突。所以舉槍的保鏢心裡也在打鼓,如果不用槍,他們將很難制服那個看似單薄的人。
不出所料,要抓的人果然是賀煜,只不過現在他根本不想見任何一個姓賀的。站在原地,楚音遙看了一眼手上的傷口,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計劃著下一步要怎麼做。
見他沒再出手,其中一人從車上拿了繩子下來,準備將他綁起來。他們都清楚,如果不把楚音遙綁起來,要想順利回到賀家恐怕很難。
正在楚音遙準備拿走過來的人做一次人體肉盾時,一輛黑色的車子急剎停在賀家保鏢的越野車後,隨即一聲槍響,剛剛用槍指著楚音遙的保鏢被子彈穿透肺部,表情扭曲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嘴角湧出大量的血。
尋聲看去,黑洞洞的槍口從副駕座的窗邊伸出來,而握槍的人正是一臉寒意的蕭家太子爺。突來的變故讓保鏢不知如何反應,他們是在負責蹲守的人證實蕭晟揚坐車回蕭家後,才開始行動的,誰料蕭晟揚居然會突然出現。幾個保鏢都站在原地,不敢妄自行動,畢竟這位太子爺,他們誰也得罪不起,即使是賀家,也要掂量幾分。
從楚音遙折斷對對方手臂開始,蕭晟揚就一直坐在車裡遠遠地看著。他知道楚音遙會打架,他自己也領教過……但今天看到楚音遙毫不手軟地應對別人的襲擊,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驚詫,乾淨迅速的動作,一擊即中的爆發力,以及那種冷漠但很專注的眼神——這個孩子果然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厲害。
那種老練的手法也根本不像一個僅會打架的人那麼簡單,感覺上應該是經過專門的訓練。沉穩的神色,不慌不亂的應對,這種氣勢並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孩子會有的。此時的楚音遙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又感覺有些熟悉。
蕭晟揚原本想看看楚音遙到底能撐多久,可當對方用槍指向楚音遙的時候,他的怒火便瞬間被燃起。蕭晟揚明白這就是自己的底線,他不能看到別人用槍威脅那個還在和他冷戰的人。
凌宸有在車上放槍的習慣,無論是不是經常開的,他都會放一把槍以防萬一。而這把從跟了凌宸就沒派上用場的槍,現在卻成了蕭晟揚釋放不滿的工具。
蕭晟揚的出現讓楚音遙有些意外,原本以為自那天離開蕭氏後,他和蕭晟揚就不會再碰面,那些感情也會在疏離中慢慢變淡。可當這個人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自己面前,乾脆地為他解決了危險,楚音遙的心情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隱隱地有一點兒滿足,一點兒傷感。
沒有下車,蕭晟揚抬眼看向楚音遙,"上車。"
楚音遙抿了下嘴角,走過那些不敢妄動的保鏢,打開車門坐進去。車裡有著淡淡地硝煙的味道和蕭晟揚慣用的香水味,很淡,卻很踏實。
"回去告訴賀煜,要見我的人,讓他親自來找我要。"語畢,便發動車子駛出了混亂的街口。
兩人一路無話,楚音遙找不到可以說的話題,蕭晟揚根本不想說話。車子高速飆在公路上,車裡的沉默似乎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就在空氣凝固到快窒息時,車子停進了昊軒苑的停車場內,蕭晟揚熄掉火,拔下鑰匙,下車關門前,才低沉地說出兩個字,"回家。"
足足一分鐘,楚音遙才從車上走下來,蕭晟揚站在門口等他。相隔著不算長的距離,楚音遙站在車旁,恍然有一種如果自己走過去,似乎有什麼將會被打破的錯覺。而現在,他已經無路可退。
推開公寓的門,有一陣子沒人回來,空氣裡充斥著潮濕的味道。蕭晟揚拿出藥箱,坐到沙發上,托起楚音遙受傷的手,一言不發地給他上藥。血已經止住,只是粘在手上的血顯得有些礙眼,蕭晟揚用棉簽沾上酒精幫他消毒。酒精冰涼的溫度讓楚音遙微微縮了下手。
"疼?"聽不出什麼情緒,但可以感覺到蕭晟揚現在的心情很糟糕。
"不疼。"楚音遙淡淡地說著,不想惹他。
客廳再次安靜下來,稀索的聲音成了唯一的背景。手被蕭晟揚握著,慢慢染上了溫度,還有一點痛感。紗布一圈一圈纏在傷口上,最後在手腕處繫了一個不太漂亮的死結,蕭晟揚將東西收進藥箱,然後整個人靠在沙發上。
"音遙,我們談談。"
楚音遙將包紮好的手平放在腿上,沉默地等蕭晟揚繼續。他也清楚逃避也好,疏離也罷,對眼前這個男人根本沒用,蕭晟揚想要的是理由,最終的理由。
"今天要抓你的人是賀家的。"蕭晟揚緩緩說著,像是在整理思緒,身上透著一股疲倦,"賀煜為什麼要抓你?"
"不知道。"這是他唯一能給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答案。
蕭晟揚冷笑一聲,"那你知道什麼?我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認識你。"
楚音遙微微垂下眼,"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蕭晟揚皺起眉,傾身扣住楚音遙的脖子,順勢將他壓在靠背上,黑色的瞳仁看進他眼底,臉上浮出一股怒氣,"什麼是該說的,什麼不該說?我問你,你到底在跟我生什麼氣?"
"沒有……"蕭晟揚的手並沒有用力,只是束住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說謊。我現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你鬧脾氣我讓著你,但你得給我一個理由。我不喜歡我們只間只能用猜的。"
楚音遙看著臉色不佳的蕭晟揚,心裡慢慢平靜下來,"你對我夠誠實嗎?我又何嘗不是在猜?"
"至少有一點我沒騙你,我喜歡你。"蕭晟揚眼中那團化不開的墨色又深了幾分,像是要吞噬掉楚音遙的思緒,將它洗淨看清。
喜歡……楚音遙微微有些愣神,自己又何嘗不喜歡,只是有太多東西糾結在一起,織成一張厚重的網,遮住了那些想要卻不能得的感情。
"音遙,我本不想逼你,也想給你時間讓你慢慢說,但現在我已經失去耐心了。"他將自己難得的耐心全部用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卻得不到回應,"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來問。"
放開楚音遙,蕭晟揚坐正身體,眼神卻沒有離開他的視線——
"你和賀煜到底有什麼關係?之前,警方要查賀家的時候,你偷偷打電話給賀煜,讓賀家逃過了那一次。為什麼要幫他?"
"之後,你在學校見過賀煜一次,卻鬧得很不愉快。為什麼?"
"還有,你認識羅笑,也認識安栩……而且感覺並不想剛認識,以你的個性,怎麼可能那麼快和陌生人熟悉到給對方帶禮物的地步?"
"你打架很專業,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身手。而且,你怎麼會用槍?如果梅爾特的那場宴會不是你在暗中回擊,很可能會有更多人受傷。"
蕭晟揚一條一條地細數著從認識楚音遙以來下面人匯報的各種關於這個孩子的情況。他一直將這些事壓著,因為楚音遙並沒有做任何對他、對蕭家有害的事,所以很願意相信楚音遙有自己的原因。他希望有一天,他喜歡的這個人能向他坦白,但,越等越失望……
楚音遙聽著蕭晟揚一字一句的質問,身上的溫度越來越冷,似乎還可以隱約聽到血倒流的聲音。他一直沒發覺蕭晟揚竟然知道這麼多,是他太高估自己,還是太低估蕭晟揚?楚音遙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隱蔽,原來卻也只是他覺得而已。
"有一點我讓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會去看路凝夕的墓?這些和路凝夕有什麼關係?你和路凝夕又是什麼關係?"問到最後,蕭晟揚的每一個字都可以聽出不可抑制的怒意。
提到路凝夕,楚音遙心裡騰起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如果他不是路凝夕,如果他沒有重新活過來,也許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什麼都不用解釋,出無須糾纏。壓住自己的情緒,楚音遙輕聲問道:"……你讓人查我?"
蕭晟揚頓了頓,自嘲地挑了下嘴角,"開始只是偶爾讓人保護你,可得到的結果卻出乎意料。"
楚音遙握緊手,顯然蕭晟揚知道的並不是全部,那麼那些"偶爾"又算什麼呢?
"你說你父母是出車禍死的,但你的孤兒院報告上,親屬欄寫的卻是死於空難。"單手錮住楚音遙的手臂,蕭晟揚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彷彿想透過他看到一些真實,"這些你要怎麼解釋?你……到底是誰?"
話說到這個地步,楚音遙也編不下去了。有人說過,說了第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將其補圓。一個細小的漏洞都可能讓用謊言編織的一切崩塌,生活可能也會隨之一併瓦解。
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楚音遙都活在謊言中,並不是存心,可有些事情也開始慢慢圓不全,他從心裡上覺得疲憊,甚至厭煩。
"我是……路凝夕……"
說出壓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原本心裡的平靜安靜得讓他覺得空洞,怎麼都填不滿,冷風不斷地吹進來,空虛越來越大……
握在楚音遙手臂上的手驟然落下,與沙發的碰撞發出突兀的聲響。深邃的眼睛深不見底,蕭晟揚眉頭緊鎖,表情有些發怔。
如果是這樣,那楚音遙做得一切也都說得通了……
可是……
"我連人帶車一起滾下山,再睜開眼,就變成楚音遙了。"真相說出口,楚音遙也隱約有種解脫感,接下來的話也不再難開口,"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我當時那就那麼死了,也許就什麼都沒有了。"
蕭晟揚安靜地看著楚音遙,他已經從剛才一瞬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楚音遙站起身,低頭對上蕭晟揚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一抹淺淺地微笑,也許也可以算做苦笑,"……對不起……"
語畢,轉身離開公寓。
門輕輕地關上,留下一室說不出的無奈和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