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噩耗（上）

黑暗、陰冷、安靜……

　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死亡之後才會擁有的感覺，而靜靜的躺在海底的白羿也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在海中不斷下沉的過程中，他的內心自責的快要崩潰。他沒有想到，在戰鬥的最後關頭，辰牙和亞撒都選擇犧牲自己而來拯救他這個沒用的傢伙，他本應是辰牙的守護者才對，就像哥哥守護著蚩虎一樣，成為敵人永遠無法突破的最後的一道防禦，可是……結局卻是身為守護者的他被拯救，而他所要守護的人卻為了他的生存而孤身奮戰。

　這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也讓白羿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哥哥那無休止的斥責是對的，如果自己能再完美一點，或許結局就不會是這樣。可是，一切卻已無法重來，甚至自己都無法保住辰牙拼死才為他挽回的那一線生機。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根本就不會游泳，他沒辦法在蒼茫一片的海上一個人活著回到九黎。在辰牙打算救他的最後時刻，白羿本來是打算說的，可辰牙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不會游泳，這對於在七海上生活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哪怕是不善水性的九黎人，也可以孤身在海中游上幾公里，可白羿，一個擁有海妖血統的人居然不會游泳？這簡直是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笑話。

　而事實上，白羿自打出生起就從沒下過海。父親因為和海妖媾和而被嘲笑，他也因為是海妖所生而受到所有人的歧視，所以白羿比任何人都仇視海洋。小時候，其他的同伴在海中暢遊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海邊，詛咒這片蔚藍色的海洋。

　可是現在，他是多麼的希望時光能夠倒轉，讓兒時的自己不再坐在海邊，而是能下海與同伴一起暢遊。這樣的話，至少他不會辜負辰牙為他所爭取到的最後一線生機，至少，他還有機會把辰牙的話傳達至九黎，讓已成為九黎之王的蚩虎為辰牙報仇……

　帶著這樣的殘念，白羿在海中越沉越深，周圍的光線也越來越暗。肺中，因為長時間沒有新鮮空氣輸入的緣故而脹的幾乎快要爆炸，意識也因為窒息而越來越模糊。

　終於，他再也無法克制那呼吸的念頭。隨著那死死捂住嘴的手移開，緊憋在胸中的濁氣化為無數氣泡，下一刻，飛湧而入的鹹澀海水便充斥他的口腔與鼻腔，並深入他的肺中，取走他彌留的體溫。

　“原來……淹死竟然是這樣的難受……”

　白羿的意識消彌，並最終沉入海底。

　但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那消彌的意識居然再次回歸，而睡夢中，白羿居然夢到了哥哥那如雷鳴一般憤怒的咆哮。

　猛的睜開眼睛，蘇醒過來的白羿以為自己所經歷的都是黃粱一夢，但睜眼的瞬間，他立即看到了海底那深藍的海水，以及幾條好奇的在身邊徘徊不去的彩色遊魚。

　下意識的，白羿驚恐的捂住口鼻，並手忙腳亂的想要向上游。可很快，他便發現了異常。

　自己為什麼沒有死？自己本該淹死了才對，為何會在海底睡著？而一個人類又怎麼可能會在海底睡著？

　無數的疑問在心頭浮現，但隨著心中的驚慌漸漸淡去，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並嘗試著讓自己的手從口鼻處挪開。

　鼓起勇氣，白羿嘗試著想要呼吸。此刻，他腦中還清晰的記得昏睡前不久那海水湧入肺中的難受感覺，在做這一嘗試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再死一次的打算，但是，當他吸入那冰涼海水的時候，他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受到那種將死的痛苦，他居然可以在水中像魚一樣的呼吸，而且沒有任何難受的感覺。

　“這是真的！~”

　幸喜若狂的白羿在海中大喊，無數的氣泡從他的口中冒出，而他的聲音也因為海水的阻隔而變的異常怪異。

　不過，這一切他都不在乎，此刻，唯一讓他在意的是自己居然可以在水中呼吸，這便意味著他不會再被淹死，他能夠回到九黎，並完成辰牙最後的託付。

　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白羿發現被自己發梢隱藏起來的地方奇異的裂開了兩條大口子，就如同魚的鰓一樣在轉換著空氣。想必這應該是他身為海妖的母親，遺留在他身上的血脈激發後的潛在能力。

　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白羿不再痛恨他擁有不潔之血的母親。是他的母親給予了他一次新生，並讓他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遺憾。

　抬起頭，白羿望著早已恢復平靜的海面，已經變的碧綠色的眼中流露出徹骨的仇恨。

　“我會為你報仇的，牙！~”

　在心中默默的發誓後，白羿仿佛找到了他身為半妖的另一半本能。

　雙腿輕輕一擺，他如箭一般離開海底，向著九黎所在的方向飛速遊去……

　二十天后，九黎虎島。

　九黎虎島位於南海與中央海域交隔的邊緣。與海水深藍的北海不同，南海的海水呈現出一種如翡翠般亮麗的綠色，這裏的海水也比其他海域要淺的多，甚至在很多地方能夠一眼望去就看到海底那漂亮的珊瑚，與在那珊瑚中不停穿梭的彩色小魚。

　相比其他海域，南海的氣候顯得異常宜人，一年四季如夏，海島上物產豐富，算得上是天生的居住良地。

　不過，以上的形容卻只能用作于南海更南端的一些荒蕪小海島。而作為南海第一大島的九黎虎島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雖然九黎虎島擁有七海任何部族都羨慕的遼闊土地，但這塊土地卻非常的貧瘠，而且是純粹的鹽鹼地，另外，幾乎百分之四十的土地都是由沙地組成。

　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九黎虎島的前身其實是淺海的海底，只是因為南海水位的逐年下降，才露出了大塊的土地，而且這些土地又正好與九黎人原本所居住的小小海島所連接，這才使九黎人擁有了如此遼闊的土地。

　每年，九黎的男人除了日常的捕獵農耕之外，一有空閒便會組隊劃著獨木舟去鄰近的一些荒蕪海島挑泥土回來，以改善虎島貧瘠的土地狀況。

　而且位處南海最北端的九黎虎島也不像其他海島那樣四季如夏，每年都會有來自北海的寒流穿越中央海域抵達虎島，所以虎島的氣候是三夏一冬。如何度過無法種植的冬季，歷來是每一代九黎之王都會頭疼無比的問題。

　可這一嚴峻的問題，對於目前生活在虎島上的九黎之民來說再也不是個問題了。因為他們有了一位最優秀的國王，這位國王為他們建立了一個牢固的盟友，使得九黎可以不斷的得到優秀的糧食種子，使每年的糧食產量完全可以滿足全族數十萬人口的所需，而且哪怕是碰到災年，九黎通過哈瑪斯所獲得的大量金子也足以進購大量的糧食，幫助族人度過難關。

　所以，這一次新王的登基對於所有的九黎之民來說是一次空前的盛典，這表示著九黎將就此擺脫貧瘠的帽子，真正走向富強，真正成為七海上名副其實的豪族。

　可是，在這個萬家慶祝的歡慶時刻，他們的新王卻宣佈登基時間挪後。

　而這已經是第三次頒佈這樣的命令了，每次他們的新王都宣佈挪後一天，這，已經是第三天。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的九黎之民都感到不安，而通過那些跟隨國王回來的侍衛口中，越來越多的九黎之民開始瞭解到事實真相。是那個新王的堅固盟友沒有來，他沒有來迎娶他漂亮的九黎新娘，他像他的父親一樣違背了承諾，並渺無音訓。

　戰虎部落。

　這個位處九黎虎島中心的萬人部落是蚩虎的直屬氏族，九黎所奉行的其實是一個部落聯盟的結構，整個九黎也是由無數的氏族組成，而虎族蚩尤氏則是整個九黎氏族中的王族。

　與其他強盛民族的王族相比，這個屬於九黎之王的氏族部落顯得有些寒酸，因為放眼望去，這個密集的居住地居然不是一個城市，而像是一個龐大的村寨。並且，整個村寨甚至都沒有一棟像樣的建築，有的，只是那些類似鳥巢一般，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簡陋居所。

　這些‘鳥巢’正是九黎人所居住的房子，它們呈一個個圓形，由浸過油的藤蔓曬乾後編制而成，在晚上或者雨天則蒙上獸皮阻擋風雨，就像一個蒙古包一樣，而在白天則取下獸皮讓光線照進‘鳥巢’內。

　此刻，無數虎氏的族人正圍聚在一起，而所有人的核心，正是披上虎王戰袍，已一掃以往的頹廢氣質，變的威風凜凜的蚩虎。

　“陛下，我們不能再拖了。貪狼人再一次失信，您不該讓您的子民繼續等待下去了。”一群老人代表著大批憤慨的族人向蚩虎說道。

　但他們話音剛落，幾個跟隨蚩虎一同從哈瑪斯回來的侍衛便大聲的與老人辯駁。如是往常，敬重長者的他們本不敢造次，但是在哈瑪斯與辰牙長時間的相處之後，他們不相信辰牙會失信，他們不願意承認他們所認可的朋友是個不守信用的人。

　而面對雙方的爭執，蚩虎則深深的擰起了眉頭。他用眼角的餘光，望著身後不遠處那坐在角落中發呆的玲瓏。

　今天的玲瓏穿著九黎新娘才有的盛裝，全身上下帶著無數亮晶晶的銀飾，就如同是仙女一般的美麗。可是，她的神情卻異常的失落，就猶如丟失了魂魄一般。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換上盛裝，可是她所等待的那個人卻依然沒有來。

　“又一次……又一次……”

　看著玲瓏哀痛的樣子，蚩虎的思緒仿佛飛回了二十年前，那時，他的妹妹癸也是像玲瓏一般，一次一次的換上漂亮的盛裝，卻只能一次一次的看著豔陽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