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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大殿趕去的時候,夕陽開始收尾了,桔子紅的金耀已變成暗紅。
夕陽好,終是要黃昏。
七王妃有些噤聲,摸不準翹楚為什麼會以這個方式過來,聽她簡略一提絕顏丹的事之後,看翹楚神色傷悒就不敢再多問了。
她是七王爺正妃,要帶人進宮自是可以,她此刻仍是震撼不安,想著方才一路禁軍紛紛跌落的兵刃來。
新皇登基後,一次她黃昏進出皇城,突然停下問一名禁軍——你還記得翹妃嗎。那禁軍一愣,隨即羞赧笑笑,說怎會不記得。
這時,她本要去拉翹楚的手,卻有些不敢,這個走在身旁的女子根本不像這塵世的人,比那雲姬更不像,她竟自慚形穢。
手上一暖,卻是翹楚似乎看出她的尷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七嫂,梅果酸嗎?茛」
七王妃一怔,隨即笑了:「酸死了,很對味兒。你給六嫂,老十她們也送了,我方纔還和他們埋怨,我好歹是孕婦,你就不給多送一些,倒均了去。你之前差人送過來的八爺給你開的安胎方子,很是好用。你又是個不出門的,我一直欠了你聲謝。」
「說什麼謝,舉手之勞。」翹楚拍拍她的手,沒再說什麼,七王妃高高興興的回握住她的手,又想起什麼,有些猶豫,仍是壓低聲音道:「郎妃還好,倒是那個姓沈的,你防著點兒,你這般模樣,八爺對你又好,原本不懼,但我方才看那女人和八爺……」
翹楚笑了笑,心裡一澀,闔了闔眼,此時二人正走進御花園,幾名女子飛快從她們前面跑過,聲音急急落了下來。
「快快,五王妃等著呢,這天公不作美,難道還要幫了那西夏王去不成,這琴什麼時候不掉弦,來上場才出問題,幸好宮裡多的是好琴。」
「那西夏王也氣人,說什麼很是期待,若他看的高興大大有賞,咱們東陵的王妃還要他賞不成?」
「何況即便咱們表演得再好,他西夏王便是不說好,還不折了咱們東陵顏面!幸得皇上聖明,言語相激,讓那西夏王派出幾個兒子和咱們幾位爺談政論道,還不被折了去。」
「可如今這局,我們是輸定了,倒枉費了王妃領著我們練了這許多天。」
「你們也莫愁了,我們只是地位低下的舞姬,又能做什麼?」
幾個舞姬捧著瑤琴吱吱喳喳說著,很快轉進一處簷屋下。
年輕的姑娘們啊——翹楚失笑,「裡面似乎很熱鬧,素聞寧王妃曲藝冠絕,今兒有幸一見了。」
她說著不見七王妃回應,手卻忽地被她拉緊,「我真傻,怎麼沒想到這個呢?翹妹妹,你去幫佩蘭姐姐吧。若是有你上場……」
七王妃眼中滿是驚喜之光,翹楚反倒頓時怔愣住。
「眉兒?」殿上,鳳青大妃略有些緊張的問了聲,這時,翹眉正不動聲色掠過上官驚鴻那邊的案幾,卻見沈清苓時而低語,他都有應答,皇帝偶爾也會看二人一眼,似甚是滿意,他對沈清苓如此,倒是吝嗇給她溫柔?
礙於她的身份吧。
上官驚鴻,設法當皇帝吧。到時,我便可以和你在一起。
她知道,他一定會要她的,沈清苓對她做的,她也定會償還。
上官驚鴻似是感覺到她的注視,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心裡一喜,卻只裝作沒有看見。這些天,她極力討好上官驚灝,她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就像現在。
從圍場回來,她便苦練開始琴箏,花了大功夫在一些曲目上。佩蘭獻藝,必定壓不過雲姬風華,她便向皇帝請奏和太子共奏一曲。即便比不下雲姬,亦絕對是眼前一亮。
她與上官驚灝說了,上官驚灝笑道:「嗯,好主意。」
這時,殿上卻開始有些騷動,西夏王目光有意無意閃過絲不耐,道:「陛下,方纔我的小妾拋磚引玉,可是王妃看不起這磚,不肯出來演奏?」
「父皇,自是雲妃表演的不好,還能是寧王妃怯了遲遲不敢出來?」
淳豐一笑接口。
西夏王雖知東陵短期內不願戰爭,言行雖肆意,但到底仍有幾分約束,在明面上斗美鬥智,否則,此下將榮瑞皇帝徹底惹怒挑起戰爭卻是禍事,西夏現下還未可與東陵抗衡,等的是東陵內亂。淳豐語氣帶刺,他立刻警告地看了淳豐一眼。
皇帝果微微變了臉色,只是他心裡雖怒,面上只笑道:「西夏王莫急,朕倒認為好東西不怕等。老五,你過去看一看。」
寧王應了,東陵一邊都捏了把汗,也多有焦急者,紛紛看向殿外。
倒是便如得帝王令一般,突然果真有一眾舞姬從門口魚貫走進。
此時,夕陽寂下,殿上一眾內侍在曹、莫兩名大太監的帶領下,正不動聲色、不影響賓主地開始在眾賓背後的琉璃燈架上升點燈火。
舞姬一進,很快,寧王妃佩蘭領著數名男樂師進殿,將樂器放到場中早已擺放妥帖的案几上並坐下。
又在人們的不解中,將銅鏡,書和花等物放到一張空桌上。
一切既好,姑娘們卻並沒有開始表演,而是一個個有秩的走到佈置燈火的內侍身旁,她們臉上無一不帶著燦爛笑意,讓人好奇探究,急卻動不起怒氣來。
這時,為首一個姑娘突然輕輕一拂衣袖,登時將身旁內侍升起的燈火拂滅。
眾人一驚,卻見忽然之間,一個個姑娘水袖飛舞相繼將自己身旁內侍點燃的燈火打滅,只剩帝后龍座上燈火依然燎亮,數盞燈火照耀著場中位置。
讓人的視線立時追尋到這光亮的地方。
樂曲驟起。
座中不少人懂樂識曲之人,不像之前郎霖鈴雲姬所奏都是雲蒼盛名之曲,這這音韻卻是從未聽,溫柔綿連,又隱有一股蕭颯之歎。
「雨過白鷺洲,留戀銅雀樓……」
終於,寧王妃一撥琴弦,輕輕唱出,聲音美好得似水涓流。
「斜陽染幽草,幾度飛紅,搖曳了江上遠帆。」
突有一道微微沙啞的女聲接了下去。
那是從殿門外傳來的聲音。眾人一凜,都翹首看去,卻見夕陽息微,紅輪西沉中,數名男女緩緩走進來。
統共有五名男女。多名男女,其中兩名青年,一書卷清秀,一氣宇不凡,另有一名老翁兩名老婦,剩下便是數名年輕女子,其中兩人甚是美貌,最後一人卻薄紗攏面。
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用?
這時卻見仍站立在眾侍旁邊的女子突然走到眾人案前,一手袖手於後,低頭為眾人眾賓斟酒,意態恭敬,卻姿態颯爽。
從熄燈到現在,第一次,人們覺得舞姬的作用不是艷媚,那相較於任何人都更整齊有序,那笑靨活力,極是動人,讓人讚歎。
舞姬在前,略有阻擋,人們都甚是焦急的微微探身看去,都對那薄紗女子很是好奇,因為和佩蘭相和的是便是她。
她聲音沙啞,和佩蘭的黃鶯般形成了強烈對比,似因疲憊損了聲音,但她一雙眼睛到處,卻讓人忍不住隨她看去,便像有種魔性般的吸引。
便連兩國皇帝都看的專注。座中有個男人已經霍然站了起來。
若有人留意,會看到這個男人是睿王。
只是此刻人心都不在這他上面。
回望燈如花/未語人先羞/心事輕梳弄/淺握雙手/任髮絲纏繞雙眸
所以鮮花滿天幸福在流傳/流傳往日悲歡眷戀/所以傾國傾城不變的容顏/容顏瞬間已成永遠
此刻醉花滿天幸福在身邊/身邊兩側萬水千山/此刻傾國傾城相守著永遠/永遠靜夜如歌般委婉
……
這場表演很是安靜,舞姬亦不跳舞。在曲詞分別如指間的沙和水,不可盈握淙淙而過中,場中似乎很是突兀的男女老少有了詮釋。
他們在演繹一個故事。
隨著薄紗女子輕輕唱著,她摘下面紗。
那一刻,瞬息可聞,只聽到從北地領主翹振寧桌案翻滾下來的酒杯破裂的聲音,酒滴滾進白玉石上的聲音。
也許,這之前,你能指出那是一種怎樣的美,是嬌是翠,是紅是綠,但眼前女子,也便只得那四字能形容。
傾國傾城。
她一側頰上描了一枚花鈿,本該描在額上的裝飾,她用在頰上,明明會突兀卻不顯,那玫紅漣紫的花開,襯著一身海藍錦裙,裙上青鳥繾綣卻傲然欲翔,迷了人眼。
也許,傾城真的從來不是一種美,而是一種感覺。
她是故事中人。
那氣質不凡的男子是她青梅竹馬的戀人。可惜戀人別戀,意外死亡,家又適逢變故,需財,她不得不下嫁。
夫君是讀書人,家中本不算殷實,對她一見鍾情,不顧自小婚約在身,撕毀婚約,散盡家財助她娶她。
家中貧寒,他們苦中作樂,銅鏡,他為她描過眉;卷籍,她陪他讀過書;花朵,她送過他,他替她別在發上。
於是,她死去的愛情復燃。
他們經歷過最困苦的時間,她為他持家外出勞作,直至他考取功名。
與他有過婚約的小姐找來一名酷似她戀人的男子,常盤桓於她家外側,她惑而相見,但一見即止。小姐卻告諸夫君母親與夫君,又買下家中丫鬟,言之有私,她解釋,夫君終不肯信。夫君母親令娶小姐,夫君默肯。
過往如風。
曲詞收住的時候,她站在地上看花朵委地,遠方儷影成雙。
……
當燈火再燃的時候,和佩蘭宮廷樂師舞姬一起謝恩的時候,翹楚一直抑著的緊張一下湧上來,這是找著佩蘭臨時編排的曲目,其中暗寓之意很明顯,他會怎麼想?且這個現場的mv殿上的人會喜歡嗎?
眾人跪著,殿上一直安靜,亦沒有掌聲。
皇帝沒說話,她和佩蘭也越發緊張起來,翹楚想起這一搏的目的,一咬牙,看看皇帝,又看向西夏王,笑道:「不知我皇和西夏王可還滿意表演?」
那西夏王一個激靈,突然站起來,跨步而出,走到她面前,伸手便往她肩臂按來,「滿意,滿意之極,美人快快起來。」
「她是誰?」
「這女子是什麼人,誰家兒女?」
這時,彷彿教西夏王打破沉寂,殿上問說之聲方四起不絕。
翹楚微微一驚,眼前男人雙眸闇然,儘是侵略之意,就像一隻欲躍撲向獵物的野獸,她並不想被他碰觸,正為難遲疑之際,一隻手已將她半攬進懷裡,來人沉聲笑道:「拙荊獻醜了,西夏王滿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