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咖啡廳裡放著輕快的鋼琴曲，點綴著稍稍顯得有些沉悶的氣氛。方君豪接電話還沒有回來，兩個人相對而坐時間似乎一分鐘都被拉得很長。

　　蘇璟辰將吃完的熏雞肉卷的包裝紙團起來放到一邊，眼睛不曾在韓墨凜身上停留半秒。

　　此時，韓墨凜也放下咖啡杯，難得地先開了口，「方叔向我提過希望你進楓越幫忙的事。」

　　蘇璟辰挑了下眉，「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沒有去楓越的打算。」

　　韓墨凜表情不變，繼續說道：「要知道，方家人想在外面找工作不容易。如果你一直在外面倒沒什麼，但現在既然已經回了方家，那一般的公司也不會想惹我。你也不要和自己作對。」

　　蘇璟辰隨意地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左手臂向後搭著椅背，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還真沒和自己作對。方家是方家，我是我。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來說教。你們做的事並不是我想參與的，所以我也不想和韓家的生意掛上邊而打亂自己的生活。」

　　韓墨凜微微皺了下眉，深邃的眼睛裡都是蘇璟辰的影子。蘇璟辰讓他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得讓他心臟發緊，但又很陌生，陌生得讓他隱隱得有些遺憾。

　　那個人與他吵架的時候，也喜歡交疊著腿，坐得很隨意。下巴微微揚著，眼睛好像居高臨下一樣地看著他，嘴上向來不客氣。氣得人想揍他，卻又牢牢地被吸引著，動不了手。但是韓墨凜很明白，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只是巧合而已，又或者是因為重現的熟悉讓感官無限放大，不法抑制。

　　「如果換做是你，那個素未謀面的家人突然把你接回去，然後硬按一份看起來不錯，但實則充滿危險的工作，你會心甘情願的去為他賣命？」蘇璟辰冷笑了一聲，他曾經為這個男人賣過命，但結果還是換不來任何解釋的機會，「是，也許你會。但我不是你，我不會。」

　　韓墨凜看著他，眼裡沒有顯出任何情緒，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想離開方家？」

　　蘇璟辰偏了偏頭，沒有掩飾地說道：「顯而易見。」

　　「來楓越工作，一年。不管你做得好不好，一年後，我都會讓你離開，而且保證方叔也不會再逼你。」說不上為什麼，只是一種直覺，他希望蘇璟辰待在他身邊，哪怕只是為了找一個影子。

　　蘇璟辰鎖著眉沉默下來，似乎在考慮。

　　韓墨凜又道：「而且你在楓越工作這一年，我可以說服方叔讓你搬出來住，有更多自由。」

　　蘇璟辰眼睛慢慢眨了一下，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吸引人的條件。照他現在這個趨勢，想離開方家很難。方家的飯菜雖然合他口味，但始終不是自己的家。如果能有人從旁幫他一把，也是再不好過的事。只不過這個人如果是韓墨凜，那多少有些打了折扣。

　　「我憑什麼信你？如果一年之後你不讓我走呢？」一年之間什麼可能性都有，但必須將自己可能的損失降到最低。

　　「你除了相信我也沒別的選擇。」

　　蘇璟辰低頭想了一下，抬眼問道：「為什麼？我不過就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你這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

　　「不是，也不為什麼。」韓墨凜不想解釋，也覺得沒什麼可解釋的。至少現在，眼前這個男孩對他來說還只是個局外人。

　　「我考慮一下。」蘇璟辰說道。除了離開方家這一個有利的條件外，其他的都不算好事。他要待在韓墨凜身邊，但他其實並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不要太久。」韓墨凜不喜歡等人，也不需要別人來挑戰他的耐心。

　　兩人這邊的話題剛落，打完電話的方君豪就回來了。看到似乎沒什麼問題的蘇璟辰和韓墨凜，也放了心。

　　之後韓墨凜也沒有多留，帶著方君豪離開。

　　蘇璟辰繼續坐在店裡，他需要一點時間去想想以後面對韓墨凜要怎麼辦？潛意識裡他的確傾向於韓墨凜的條件，但就現實而言，他又不知道這樣的相處是不是能熬到一年之後。而且回到韓家的地盤，也許他會見到更多熟人，想起更多以前的事，這對他來說都是考驗。

　　以後……呵，他要的生活裡只有他一個人，不再需要別人的參與……

　　不過，既然韓墨凜不想好過，那麼他也不需要客氣了。

　　蘇璟辰回到家剛好趕上晚飯，方君豪今晚有事，不回來吃。飯桌上只有他和方洪遠兩個人。

　　「聽說今天你遇到墨凜了？」方洪遠問道，感覺像是在試探他的口風。

　　「嗯。」蘇璟辰應了一聲，隨後說道：「我決定去楓越工作了。」

　　這個消息顯然讓方洪遠有些意外，同時也很高興，「好，好。怎麼突然想通了？」

　　「這都是大哥的功勞。下午和韓先生聊得不錯，他人也不是那麼難相處，我覺得可以試試。」這還真是多虧了方君豪的電話，不然也許那一下午都不會和韓墨凜說話。只不過功勞有時候真不一定是褒義詞。

　　「能聊得來就好。以後好好幹，爸爸對你有信心。」方洪遠愉快的笑容顯然因為這件事心情非常不錯。

　　蘇璟辰也微微地笑了笑，「我會盡力的。如果沒做好，韓先生不用我了，希望您也不要怪我。」

　　「當然。」方洪遠痛快地答應了，「就當是鍛鍊一下。」

　　蘇璟辰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打電話告訴韓墨凜，他同意他的條件。似乎是意料之中，韓墨凜並沒有太多表示，只說等他的安排。

　　三天後，蘇璟辰作為董事長助理，正式進入楓越集團工作。

　　助理的工作對蘇璟辰來說並不算難，每天負責安排韓墨凜的工作行程，拿著彙總上來的文件找他簽字，幫他準備咖啡和訂餐之類的，都是些瑣事。偶爾需要寫工作總結或者工作安排，其他的由下屬的秘書負責，工作分工很精細，蘇璟辰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如果韓墨凜不去公司，那他也可以跟著放假。

　　所以，即使他沒什麼工作經驗，也一樣可以勝任這個工作。他不知道助理都是這樣，還是韓墨凜的特意安排。不過不管怎麼樣，工作輕鬆點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偶爾要陪韓墨凜一起加班，算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轉眼蘇璟辰在楓越已經工作十天了，經過這段時間的適應，蘇璟辰已經可以應付自如，與同事相處得也十分愉快。畢竟總裁辦公區除了韓墨凜和陸承睿，其他都是女生，現在多了蘇璟辰，也算是為這裡增添了一道風景。

　　陸承睿來公司的時間不固定，時常是還要兼顧著韓家道上放不下的生意，所以總是兩頭跑。尤其是韓墨凜長時間待在公司時，他留在公司的時間就相對會縮短許多。

　　不過，至於陸承睿具體在做什麼，蘇璟辰也不清楚。

　　這天一早，韓家的司機像往常一樣開車到方家來接蘇璟辰，然後再載著他去接韓墨凜，最後把兩個人一起送到公司。

　　方家與韓家離得不遠，開車只需要五分鐘。韓家的這幢房子蘇璟辰再熟悉不過了，他曾在裡面住過兩年，當初也是被從這裡拖出去的。入住的溫情與離開的狼狽，無時不在折磨著蘇璟辰的神經。

　　第一天回到這裡的時候，他逼著自己瞪著房子的大門看了三十秒，讓自己不會在過往面前退縮。而這三十秒閃過的畫面也多的無法計算，這裡有他的美好，也同樣存在著他的噩夢。

　　車子的右後門從外面打開，穿著西裝的韓墨凜坐進車裡。司機盡責地關上門，然後發動車子。

　　蘇璟辰拿出商務電腦，開始匯報今天的日程，「今天上午九點，一號會議室，各部門經理及部長例會。中午與AS集團總裁一起吃午餐。下午兩點半，與C市方面有個視頻會議。今早李氏集團的小姐來電話，問您晚上是否有時間共進晚餐。」

　　韓墨凜翻著手上的文件，似乎在考慮。

　　蘇璟辰也不管他有沒有認真在聽，在他將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遞上鋼筆。

　　韓墨凜頭也不抬地接過來，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這種默契是他們很早之前就養成的，包括什麼時候遞電話，送咖啡，他都很清楚。而韓墨凜不知道是享受這種默契，還是忽略了這種默契，除了第一次抬頭看了他一眼外，再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李小姐那邊推掉。其他照舊。」放下文件，韓墨凜說道。

　　「好。」蘇璟辰合上電腦，繼續整理著手邊的文件。

　　韓墨凜轉頭看了他一會兒，沉聲說道：「除了工作，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什麼？」他的聲音很沉，蘇璟辰沒聽清楚。

　　「沒什麼。」韓墨凜繼續看下一份文件，但蘇璟辰卻在他聲音裡聽出一些嘆息。

　　蘇璟辰沒說什麼，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只一年，一年之後，他和韓墨凜橋歸橋，路歸路。

　　到公司後，韓墨凜先進了辦公室。蘇璟辰放下文件，去茶水間幫韓墨凜煮咖啡。韓墨凜不喜歡甜的，所以喝咖啡只放半份糖。當初陸承睿還打趣他們說兩個人喝咖啡倒也不浪費，一個多半包一個少半包。

　　將磨好的咖啡粉放到咖啡機裡，蘇璟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等著。從到楓越來工作，方洪遠就沒再幹涉過他的其他事，方君豪也因為忙看不到人影，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好事一件。過一陣子能搬出來住就更好了。

　　茶水間的門被輕輕敲了兩聲，蘇璟辰抬頭看過去，Lily笑瞇瞇地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個杯子。她是韓墨凜下屬的秘書之一，負責起草一些發言稿，組織公司員工活動之類的事，蘇璟辰算是他的直屬上司。

　　Lily長得漂亮，性格也很開朗，在公司裡也相當受歡迎。早上沒什麼事，她總會喜歡和蘇璟辰說會兒話。總裁辦公區裡的同事都知道她對蘇璟辰有好感，蘇璟辰雖然比她小幾歲，但性格和做事都顯得十分穩重，加上樣貌的確出眾，所以受歡迎也是理所當然的。

　　對此，蘇璟辰並沒有什麼表示，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今天真熱。」Lily有些抱怨地說道，炎夏時節出門的確是種挑戰，不管擠車還是地鐵，都只有一個感覺——熱。尤其在人貼人的時候，空調好像都失去作用了。

　　「嗯。」蘇璟辰淺淺地笑笑。他天天坐著韓家的車來，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覺。

　　「今天很忙嗎？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頓飯？」作為新時代的女性，Lily並沒有那些矯情的矜持。

　　蘇璟辰十指交扣地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我的時間得韓總說得算。」一起吃頓飯對蘇璟辰來說並沒什麼，他有自己的度，也有自己的處理方式。

　　「這樣啊……」Lily顯然有些遺憾，「那什麼時候有空再約吧。」

　　蘇璟辰點點頭，「我儘量空出時間。」並不是他多想和Lily一起吃飯，只是不好總拒絕，畢竟女孩也需要面子。

　　「好。」聽他這麼說，Lily也笑了，隨後接著道：「能分一杯咖啡給我嗎？」

　　「當然。」

　　這時，陸承睿拿著自己的杯子走進來。陸承睿習慣自己出來弄喝的，所以他的秘書只管工作，其他瑣事並不負責。相比之下，蘇璟辰覺得自己除了工作助理，還是韓墨凜的傭人。

　　「早。」陸承睿先和蘇璟辰打了招呼。

　　兩個人在第一次在公司見到，他就想起來蘇璟辰就是那個之前被他刮了車的男孩。在介紹了彼此的身份後，陸承睿也覺得很巧，加上方家的關係，所以他對蘇璟辰也是非常照顧。

　　陸承睿問他當時為什麼不肯收錢。蘇璟辰笑道，本就不全是陸承睿的錯，如果收了錢豈不是顯得自己很貪心？陸承睿笑說不會。蘇璟辰卻說他自己會這麼覺得。

　　「早。」蘇璟辰抬眼看向陸承睿，「我煮了咖啡，一起喝吧。」

　　「好。」陸承睿沒有拒絕。蘇璟辰煮的咖啡很不錯，他也喝過兩次，只不過大部分都被韓墨凜喝掉了。

　　說話間，咖啡煮好的提示音響了一聲。蘇璟辰起身走過去，把裝滿咖啡的壺取下來，先給陸承睿倒了一杯。

　　這一壺咖啡可以煮出四杯，所以四個人分剛好。

　　「謝謝。」陸承睿接過杯子，加了奶和糖後，轉身向外走。剛走到茶水間門口，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韓墨凜。

　　韓墨凜的臉色很沉，皺著眉，眼睛看著茶水間的方向，但顯然並不是在看陸承睿。和韓墨凜從小住在一起，陸承睿對他再瞭解不過了，即使是一樣的面無表情，陸承睿也能感覺到現在的韓墨凜很不高興。

　　順著韓墨凜的越來越沉的眼神轉過頭，正好看到蘇璟辰正笑著幫Lily倒咖啡，Lily端著杯子，小聲地和蘇璟辰說著話。乍一看，舉動的確有點曖昧。但兩個當事人並沒有意識到外面的情況。

　　而更讓陸承睿意外的時，韓墨凜這種眼神多久沒出現過了？似乎從那個人消失後，韓墨凜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緒。那麼現在，這又算什麼呢？

　　韓墨凜的眼神在蘇璟辰身了停留了幾秒，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像從來沒有出來過一樣。只留下辦公區裡一片詭異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