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遠風徐徐,戰旗獵獵,聯邦的戰士即將遠行。
軍艦經過家門,也不停留。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
聯邦大地上,我愛的人兒在家。
我愛的人兒,還在家……
睫毛猛然上掀。
淩衛在黑暗中睜開眼,適應著微弱的光線,一臉的不可思議。
身體陷在柔軟舒適的床墊裡,身上蓋著昂貴細滑的植物纖維被,旁邊一團東西微微靠著自己,呼吸悠長,體溫隔著衣料曖昧地傳遞過來。
那一團東西,自然是佩堂.修羅那個心思古怪的傢伙。
自從他暗示會讓淩衛參加軍部會議後,作為交換條件,淩衛只能又鬱悶又窘迫地默許他和自己同床共枕。
幸好,除了把自己當枕頭,偶爾摸摸臉蛋,往耳朵裡吹氣外,他還沒有作出太出格的事。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
熟悉的旋律又在心底迴響起來,一遍又一遍,是鎮帝軍校很受學生們歡迎的校歌。
我愛的人兒,還在家……
淩衛真不知道應該哭好還是笑啊,或者,應該狠狠罵人。不,應該是罵那個總是不安分的殘存意識——衛霆。
半夜三更,你唱什麼歌啊!
這是首好歌,進過鎮帝軍校的人都會唱。你應該也會唱。
那也沒必要這時候唱。再說,你的意識能量不是很少了嗎?開口說話會縮短你的壽命,唱歌一定也會讓你更快消失,對吧?
這正中你的下懷呀,我消失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弟弟盡情做那種下流的事了。
我們兄弟是兩情相悅,愛人之間的關係,請你不要帶著有色眼鏡用下流來形容。
衛霆在心靈深處傳來輕輕的一哼。
以為他會就此安靜,沒想到,才剛剛合上眼,淩衛又聽見了那叫他發瘋的旋律,仿佛就陣陣在自己的胸膛裡回蕩。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
可惡,身邊趴著一個瘋子佩堂還不夠,還要加上腦子裡一個瘋掉的意識嗎?
還是說,佩堂的瘋病其實是會傳染的?
衛霆!你有完沒完?
對不起,今晚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這首歌。真是一首很美的歌。我愛的人兒,還在家……衛霆輕輕哼著調子。
同是從鎮帝軍校畢業的人,淩衛也非常熟悉這首歌,畢竟從前每次學校活動大家都要一起唱,一邊對衛霆大半夜地用這種方法騷擾自己很不滿意,可是另一方面,因為太熟悉調子了,會不知不覺就想跟著他一起唱起來。
這,不會是衛霆新想出來的,奪取身體控制權的方法吧?
淩衛仔細地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這種方法也太匪夷所思了。
你今晚到底怎麼了?
好一會,才聽見衛霆的回應。
淩衛,你教過你的弟弟們唱歌嗎?
啊?唱歌?那種事……他們唱歌的天分比我好多了,想學的話有專業的老師,也輪不到我來教。不過,小時候倒是給他們唱過搖籃曲,嗯,估計不怎麼好聽。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我愛的人兒,還在家……衛霆又開始低聲唱了,沙啞的嗓門,反復的曲子,帶著令人心動的溫柔。
別唱了,好嗎?
歌聲忽然消失了。
淩衛不禁愕然,他沒想到衛霆這次會如此聽話。
內心深處,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息。
淩衛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種腸子被扭到的感覺,就像那種明明應該放下,卻又放不下的糾結。
喂,你不會是燈枯油盡……今晚就要徹底消失了吧?
呸!你想得倒美。
聽見衛霆迅速俐落地反擊,淩衛竟然鬆了一口氣。
淩衛,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好嗎?
我和艾爾.洛森不可能和平共處。再說了,就算我答應,看著我和艾爾.洛森變成好朋友,你真的感覺那麼好嗎?這種找一個替代品來幫自己照顧愛人的小說裡才會出現的事,我弄不明白你怎麼會想出來……喂!不要再唱了,可以嗎?
看來你是不會答應了。
是的,絕不答應。
嗯,那以後,喝酒吧。
淩衛呆了一下,有那麼幾秒,他沒有明白過來,也許不是沒明白,而是不敢輕易地相信。
喝酒。衛霆像在說一件普通的事。做那種事之前喝酒,只要你的血液裡有酒精,我知道怎麼讓自己醉到人事不省。
……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
我以為你要我答應條件,才會告訴我怎麼讓你沉睡。
酒精只能讓我暫時沉睡,反正騙不了你答應幫我照顧艾爾。其實你也夠笨的,你和淩家孿生子做那件事時,我這個意識保持清醒的話,最痛苦的不是你,而是我。與其發生時難堪痛苦到死,還不如你先讓我沉睡了,再做你們那些骯髒的事,眼不見心不煩。
……衛霆……謝謝。
不客氣。對了,歌是唱給你聽的。
什麼?
唱給你聽的,那個歌。曾經希望你這個複製人的意識快點死掉,我可以得到身體,哪怕和艾爾在一起幾個小時也好,所以把你視為敵人。但是,就算是敵人也太可憐了,你這麼絕望,死別永遠比生離痛千萬倍,受不了的話,就唱唱歌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我愛的人兒,還在家……
沙啞的歌聲,在寂靜處回蕩。
「怎麼了?」佩堂若有所覺地睜開眼,撐起上身,「嘖,發什麼神經呀?半夜三更,把枕頭都哭濕了。」
淩衛的眼睛是濕的。
臉是濕的。
髮鬢濕的。
脖子上的項圈,睡衣領口,枕頭……都是濕的。
在察覺到之前,就已經淚了,濕了,像心底的河流,無聲無息決了口。
堵不上。
「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不說實話,軍部的會議就不要參加了。」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首歌,鎮帝的校歌。」
「鎮帝的校歌?那個什麼軍艦經過家門,也不停留?」
淩衛點了點頭,輕輕地,低低地唱起來,他們鎮帝的校歌。
「我無所畏懼,我思念悠悠。」
「聯邦大地上,我愛的人兒在家。我愛的人兒,還在家……」
不。
不在了。
我愛的人兒,不在家。
就算軍艦經過家門,就算敵人退去,太陽重新升起,就算無所畏懼,思念悠悠。
淩謙他,已經不在家了。
死別,確實比生離更痛,千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