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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火焚身》第8章
  8

  鐘晚屏覺得自己像一葉浮舟,在風暴呼嘯的大海上起起伏伏,有時被驚濤駭浪高高拋向空中,有時則沉入深不可測的海底。他全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了,仿佛有什麼東西將他從內到外都抽幹了。

  他想,這肯定是個噩夢,必須快點兒醒過來才行。但是眼皮卻如同有千鈞重,怎麼都睜不開。胸口很沉重,像壓了什麼東西,讓他連氣都喘不過來。他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浮沉沉,過了許久才悠悠轉醒。

  他仍舊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房間裡一片空寂,只有他一人。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下體插著的兩個東西都消失了。環顧四周,房間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原本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見了,一套衣物整齊地疊放在床頭。

  先前那些不堪的、墮落的性愛,都如同一場淫亂的夢,似乎根本沒發生過。但鐘晚屏知道那都是真實的,即使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那也都是真實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慢吞吞地坐起來,掀開被子,低頭審視自己的身體:皮膚上佈滿了愛欲的痕跡,乳頭紅腫著,大腿內側還有幾個牙印。陰莖也被折磨得泛紅,內部還隱隱鈍痛。再後面的那個地方他看不見,不過從感覺來判斷,大概只會更淒慘。

  “……可惡。”

  鐘晚屏起身去浴室沖了個澡,洗掉身上情欲的氣息。他被溫暖的水流所包圍,身體得到了暫時的放鬆,心中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墜在那裡,讓他不得安寧。

  洗完澡之後,他披著浴巾走出浴室,邊擦乾頭髮邊將窗簾撩開一條縫。傍晚金紅色的夕暉從縫隙中灑了進來,讓鐘晚屏的皮膚燃燒似的發燙。他突然想要流淚,因為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太陽了,現在只能勉強忍受清晨和傍晚的陽光,但是一旦照久了,皮膚就會嚴重燒傷。從前那麼司空見慣的東西,現在竟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嘀哩哩哩哩哩哩……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哩哩哩哩……嘀哩哩哩哩……”

  一首歡快的兒童歌曲突然響了起來,嚇了鐘晚屏一跳。他放下窗簾,讓室內重歸黑暗,然後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終於,他在圓圓送來的那個牛皮紙袋裡找到了聲音的源頭,是一部NCKIA牌的手機,大概是秦灣幫他弄來的。手機有一條短信,那鈴聲足足響了一分鐘。

  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內容是:我已下飛機,晚上到你那兒。

  鐘晚屏對著手機想了半天,才想到短信是誰發的。肯定是蘇曉春,老大派來的專員,他從前的同事。鐘晚屏的手機卡重新辦了,裡面的號碼都沒了。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有任務在身的。他不僅要殺了關夜北,還得幫秦灣捉住那個殺人犯。他幾乎都把這事忘了。

  他打電話叫了客房服務,讓他們送來一星期份的本地報紙,還有一張當地的旅遊地圖。服務人員在電話裡明顯顯得十分困惑:要地圖倒還可以理解,但是本地報紙是做什麼用的?但困惑歸困惑,他還是很快把兩樣東西都送來了。

  鐘晚屏的計畫很簡單。既然那個犯人行事高調,甚至引起了普通人的注意,那麼這段時間的謀殺案肯定數量激增,報紙上也一定會有所報導。普通大眾當然不知道死者是被一個吸血鬼吸幹了血而死的,員警也找不到這個行蹤詭秘的兇手,這些案件大多成了無頭案,或是交由某些“身份特殊”的人員——比如吸血鬼獵人和守護者們——來偵辦。

  鐘晚屏翻到報紙的社會版,專心尋找那些犯罪報導,剔除掉那些明顯不可能是吸血鬼所做的,再把剩下案件的案發地點一個個記下來,標注在地圖上,這樣或許就能找出犯人的活動區域。

  他專心致志地做著這項工作,仿佛回到了他仍在“業火”的時候。

  等到暮色漸沉,“咚咚咚”的敲門聲如同准點的喪鐘一樣響了起來。

  鐘晚屏放下手裡的報紙和地圖,整理了一下衣服,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邋遢,這才忐忑不安地走向房門。

  他握住門把手,手心都在冒汗。他深深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似的,艱難地擰動把手。

  門開了。外面站著一男一女,都是熟人。

  “蘇曉春。石喬。”

  蘇曉春是個年輕姑娘,紮著長長的馬尾,一身俐落的運動裝,還背著一個球拍包,看起來十足一位運動系少女,但其實她的包裡裝的並不是球拍,而是兩把銀質短刀。石喬比她更年輕一點,像個大學裡的新鮮人。他背著個運動包,填充了銀彈的手槍就躺在裡面。兩個人並肩走在一起,就如同最最普通的情侶,任誰都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

  蘇曉春瞪著一雙杏眼,難以置信地打量著鐘晚屏。“天哪……”她搖搖頭,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你真的……真的變成吸血鬼了?”

  鐘晚屏一陣悲從中來。他當初差不多和蘇曉春同一時間進入“業火”,兩人還搭檔出過幾次任務,現在卻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個種族。

  他側身讓出一條道:“進來說話吧。”

  蘇曉春回頭看了石喬一眼,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房間。

  “好黑啊。”蘇曉春咕噥了一句。她後面的石喬順手打開了燈。

  明亮的燈光霎時灑滿房間,鐘晚屏被燈光刺得一時睜不開眼。石喬說了句“抱歉”,把最亮的那盞燈關上了,然後開了兩盞較為柔和的壁燈。

  蘇曉春拖了把椅子坐下,石喬沉默地站在她身邊。鐘晚屏則坐在床上,兩隻手都搭在膝蓋上。

  “你是專員。”他對蘇曉春說,“這裡的一切都由你負責。”

  “啊?……唔。”蘇曉春像是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昔日的同僚。“我……”她支支吾吾,“老大的意思是……你和那些……”她觀察著鐘晚屏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你和那些自甘墮落的人不一樣,晚屏。你是被強迫的,不是……不是自願變成……對嗎?”

  鐘晚屏知道老大和蘇曉春在憂懼什麼。有些獵人就是這樣,因為他們比一般人更接近吸血鬼,所以更容易受到黑暗的誘惑。他們為了力量或是永生,自願變成吸血鬼,與邪惡為伍。

  白雲峰擔心他也是這樣,更擔心他被關夜北策反,要反過來誘殺曾經的夥伴。在這裡,這個房間中,這樣的距離,變成吸血鬼的鐘晚屏能輕而易舉殺死兩個人類,即使對方是訓練有素的獵人,也根本連反抗都來不及,在瞬間就會斃命。

  “我不是自願的。”鐘晚屏說。

  “呃……老大、老大的意思是……”蘇曉春期期艾艾地說,“假如你……呃……你想繼續活下去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待在守護者秦灣手下。但是得先經過‘業火’的審查,確定你……呃……的確是身不由己才變成吸血鬼的。但是假如你……不想……”

  鐘晚屏幫她把說不出口的話說完了:“假如我不想作為吸血鬼活下去呢?”

  蘇曉春歎了口氣,像是惋惜,又像是放鬆了一般。“沒有逆轉的方法,你知道。”

  鐘晚屏點點頭。

  “你可以作為獵人死去,老大是這麼說的。我們就地處決你,但是你會被記載為在同吸血鬼的戰鬥中光榮犧牲。我們會把你的遺體帶回總部,讓你和其他英勇犧牲的人葬在一起。”

  鐘晚屏凝望著自己的雙手,沒有說話。氣氛一時間變得很尷尬。蘇曉春又看了石喬一眼,然後清了清喉嚨,道:“呃……也沒必要現在就做決定,我們可以等一段時間的……”

  “從前……有這樣的先例嗎?”鐘晚屏低聲問,“那些不是自願變成吸血鬼的獵人……他們是怎麼做的?”

  “業火還沒有這樣的先例,你是第一個。”一直沉默的石喬突然開口,“但是我知道另外一個例子。”

  蘇曉春扯了扯石喬的袖子,沖他搖搖頭,似乎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鐘晚屏看向他:“請繼續。”於是蘇曉春只好訕訕地垂下手。

  石喬接著說道:“有一個獵人遭到仇家的報復,妻子被殺害了,自己也被強迫變成吸血鬼。後來他找出了那些參與殺害他妻子的傢伙,把他們一個個殺掉,然後殺死他們的親族,按照他們的系譜一個個地殺下去,最後闖進吸血鬼的地下巢穴,遭到圍攻而死。”

  “你……你怎麼知道的?”鐘晚屏問,“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

  “他是我父親。”

  鐘晚屏睜大了眼睛。

  蘇曉春說:“所以我們來這裡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防止你……呃……做傻事。你可不能……那樣……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大開殺戒。”

  “我不會的。”鐘晚屏說,“我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站起來,轉過身,走到窗戶前,一把拉開窗簾。城市夜晚輝煌的燈火映在玻璃上,遠遠看去,就像一條湧動著的光的河流。

  “……晚屏?”

  “到時候不用勞煩你們,”鐘晚屏盯著窗外的夜景,“等我殺了關夜北,了結手頭的事之後,我會……自己動手的。”

  “晚屏!”蘇曉春叫了起來,“你、你別這麼著急做決定!你再好好想想!老大他的意思是……他……我們都不想你死啊!”

  “我已經做好決定了。”鐘晚屏語氣堅定,“在加入業火的那天就做好決定了。我希望作為一個獵人戰鬥到死,而不是變成吸血鬼苟活下去。”

  蘇曉春啞口無言。她無助地看著石喬,而同伴也無奈地看著她。最後她耷拉著肩膀,傷心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們……”

  “就這樣轉告老大好了。”鐘晚屏依舊面對窗外,“告訴他我的決定。”

  “……嗯。”蘇曉春摸了摸肩上球拍包的背帶,站了起來,“那我們先走了。”走到門邊,她回過頭,又說,“如果你改主意了……我們就住在這家酒店裡,上面一層,1304和1306。”

  “好。”

  蘇曉春出了門,石喬跟在她後面。這時鐘晚屏突然叫住了他。

  “石喬。”他說,“你覺得你父親做的對嗎?”

  石喬扶著門框,回頭看他。“我不知道對不對。他死後吸血鬼們把他的屍體掛在巢穴的大門口,不允許其他獵人為他收屍。很多人都說他死得不光彩,但是我很尊敬他,也很羡慕。”他握住門把手,將它拉上,“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作為戰士戰鬥到死為止的。”

  說完,他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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