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杜晟銳起身打開床頭燈,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卷畫軸。
這是沈震霆送他的國畫,寥寥數筆,卻勾動了他的心弦。
自畫裱好後,他一直帶在身邊,經常拿出來觀摩。
他覺得,沈震霆能夠畫出這樣一幅畫,要麽就是窺破了他的內心,要麽就是畫出了自己的心聲。
若是後者,那麽,他倆其實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冷傲,一樣的孤獨。
自2003年1月起,國內相繼出現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的病例報告,卻沒有引起有關方面的重視。
3月初,京市發現來自外地的輸入性病例。很多不具備收治條件的醫院開始收治非典患者,由於防護不到位,交叉感染嚴重。
3月27日,世界衛生組織宣佈京市爲非典疫區。
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災害,有如末日降臨,令京市人心惶惶。
揚帆中學上下,同樣氣氛緊張。
誰要是咳嗽兩聲,立即就會引來周圍人群猜忌的目光,並且被校方要求測量體溫。
誰的體溫要是超出正常體溫,立馬就會引起一片恐慌,並且像病毒一樣被隔離開來。
非常時期,生命顯得如此脆弱,人情變得如此冷漠。
沈震霆看著心寒,第一次拋開索要簽名、合影這一目的,積極主動地關心杜晟銳。
杜晟銳心裏高興,以學校食堂的東西不幹淨爲由,要求沈震霆繼續幫忙做飯。
這一次,他給足了錢,任憑沈震霆花費,還要求沈震霆留下來一起吃飯。
沈震霆將每一筆花銷都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來,絕不多拿杜晟銳一分錢。
杜晟銳覺得這種認真沒有必要,卻拗不過沈震霆的堅持。
他發現,沈震霆身上有很多年輕人不具備的優秀品質。
與沈震霆相處得越久,他就越被吸引。
沈震霆以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爲由,一直將杜晟銳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其買菜、擇菜、洗菜、做菜。
見這孩子不會洗衣服、做家務,他也手把手地教導。
杜晟銳覺得,只要是和沈震霆在一起,做什麽都充滿樂趣,也樂得學習。
他本就聰明能幹,很快便學會了這些日常技能。
沈震霆第一次教到學習速度如此之快的學生,心裏很有滿足感。
與杜晟銳朝夕相對,他經常會生出回家的溫暖感覺。
想到杜晟銳暑假後就要赴美留學,他覺得很是不舍。
重生以來,他不但失去了前世的親人、朋友,還因爲現世的私生子身份而處處提防,以至於身邊只有彭志賢這一個年幼的朋友。
他和杜晟銳的關繫一直磕磕絆絆,現在好不容易密切起來,卻又要面臨分離。
任何感情,都禁不住歲月的消磨,更何況他倆這剛剛建立起來的友情。
想到他終將要失去這個朋友,他感到非常遺憾。
沈震霆每隔兩天打電話騷擾鍾向真,先向他確認前世父母的健康狀況,再關心一下鍾向真本人的身體情況。
鍾向真雖然冷言冷語,倒也沒有拒接電話。
沈震霆還主動發短信問候孫韶峰,接到了對方飽含關切的回應短信。
至於沈冰清,他根本不去關心,只在接到對方的電話時敷衍兩句。
沈震霆每天堅持鍛煉身體,一直沒有生過病。
相對於惶惶不安的同學們,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更有信心。
然而,5月初的一天晚上,他剛跑完15圈,正忙著喝水、擦汗,背後忽然遭到強烈電擊,瞬間失去知覺。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倒在黑漆漆的灌木叢中,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涼風一吹,他凍得瑟瑟發抖,連忙爬起來活動身體。
見自己沒有受傷,他又是慶幸、又是疑惑。
沈震霆跑回宿舍沖了個熱水澡,又背著室友偷偷吃下兩粒感冒藥,拿著體溫計爬上床。
半夜裏,他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他借著手機的光芒悄悄測量了一下體溫,見體溫達到38度,心頓時涼了。
他忽然之間想通了晚上會遭到攻擊的原因以及襲擊者的目的。
沈震霆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衣服,躲進衛生間給鍾向真打電話。
“你發什麽瘋?居然現在打電話?你以爲現在幾點?”鍾向真的怒吼聲傳來。
“你別生氣,我有緊急情況。”沈震霆語氣急切地說道,“我昨晚被人襲擊,現在發燒了,我很快就會被隔離,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來。我求求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爺爺、奶奶,給他們養老送終。”
“發燒了?”鍾向真收起怒氣,嚴肅地問道,“多少度?”
“我其實就是被凍感冒了,不可能是非典。但是,襲擊者的目的是把我隔離起來,方便對我爲所欲爲。所以,我很有可能活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不用管,你只要替我照顧好爺爺、奶奶就行。我還要給別人打電話交代後事,掛了!”
沈震霆掛斷電話,隨即撥打杜晟銳的手機。
杜晟銳揉著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心裏忽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他連忙摁下接聽鍵,語氣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沈震霆心裏一暖,突然覺得異常委屈。
“晟銳,我可能要跟你永別了。”
“別胡說!”杜晟銳訓斥道,“你整天待在學校和我家,傳染非典的可能性不大,應該就是普通的感冒發燒。”
“我昨晚在操場跑完步,忽然被人從背後電擊。等我醒過來時,渾身上下都是濕的。我在灌木叢裏睡了大概兩個小時,被凍感冒了。現在發燒38度。”沈震霆解釋道,“我肯定不是非典,你也不會被傳染。但是,等我被隔離後,策劃這次襲擊的人,估計不會讓我活著出去。我曾經因不明原因掉進湖裏,昏迷了3天才蘇醒。上一次僥幸逃脫,這一次,恐怕不會再那麽幸運了。”
杜晟銳聽到這裏,豈有不明白的。
他驚怒交加地說道:“淩覺輝竟然如此囂張?”
“他一心想要除掉我。搭上非典這趟順風車,是最好不過了。”沈震霆歎息道,“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你以後跟他相處,得多留個心眼,別被他算計了。”
“他敢!”杜晟銳怒喝一聲,問道,“你在哪兒?”
“我躲在宿舍衛生間裏。等掛了電話,我就去找宿舍管理員報告病情。”沈震霆回答。
“你先吃藥,上床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人過去接你。”杜晟銳吩咐道。
沈震霆沒有想到,杜晟銳竟會在這種非常時刻出手相助並且以身犯險,感動得鼻子泛酸、眼眶發熱。
“你派人來接我就行,別自己過來,以防萬一。大恩不言謝,我……”
沈震霆哽咽難言,心裏翻江倒海。
前世的親人和朋友、現世的親人全都指望不上,關鍵時刻,他能依靠的,竟是一個不滿18歲的孩子。
重活一次,能夠遇上這樣一個人,即便他這次真的死了,他也滿足了。
杜晟銳聽到沈震霆輕微的抽咽聲,心裏隱隱作痛。
他要保護這個小男孩兒,即便因此趟進淩家這一攤渾水,也在所不惜!
沈震霆摸黑收拾好簡單的行李,裹著毛毯、捧著保溫杯坐在黑暗中,暈暈乎乎地傾聽著三名室友此起彼伏的鼾聲。
想到天亮後,他們必定會帶著對他的怨恨接受隔離,他苦笑起來。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他跟這三個孩子相處得不錯。
不過,關繫始終不如和彭志賢的關繫那麽親近。
現在,要功虧一簣了。
想到彭志賢,沈震霆拿起手機,給對方發了一條短信。
“小賢,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自己保重身體。你放心,我只是跑步時著涼了,不會傳染你。期待來日相見!”
沈震霆每隔十分鍾量一次體溫,發現體溫直線上升,已經達到38度6。
他正暗自焦急,杜晟銳的短信進來了。
“出來吧,我在宿舍樓前的吉普車裏等你。”
傻瓜!
沈震霆暗罵一聲,淚水霎時淹沒了眼眶。
他揣好手機,伸手抹了一把眼淚,一口氣喝光保溫杯中的水,起身將杯子收進背包裏。
他把毛毯疊好放回床上,背起背包,悄然離去。
因爲有個陌生男子的存在,沈震霆沒有接受任何盤問,便在宿舍管理員的目送下離開了學生宿舍樓。
他在那名陌生男子的引領下來到一輛黑色吉普車前,坐進了汽車後座。
“我已經38度6了,你趕緊下車。”沈震霆啞著嗓子催促道。
“沒關繫,我身體一級棒,很少生病。”
杜晟銳抖開一床白色毛毯,將沈震霆裹好。
他把沈震霆攬進懷裏,用脖子貼著對方滾燙的額頭,柔聲細語。
“你先靠著我睡一會兒,我們這就去醫院。”
汽車啓動,沈震霆在那輕微的搖晃中昏昏欲睡。
雖然身體因爲高燒而酸疼無力,但是,他的心裏,卻像喝了蜜一樣的甜。
第二天上午,淩覺輝派人去初一(1)班打聽是否有人發高燒、被隔離,得知該班十餘名學生被學校安排隔離。
見接受隔離的學生名單裏沒有沈震霆的名字,他感到很奇怪。
經過一番打探,他得知沈震霆請假回家了,不禁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他打電話給母親王可欣,報告了一下最新情況,恨恨地說道:“這小子像泥鰍一樣滑溜,他肯定是覺察出事情不對勁,就趕忙逃了。”
“只要他發燒,就算他躲回家,照樣也得被關起來。”王可欣胸有成竹地說道,“這事你別管了,保護好身體,千萬別生病。”
“我的身體比鋼鐵還結實,哪有可能生病。你就放心吧!”淩覺輝自信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