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海精靈

　　迷霧層層疊疊散開，一個半身是人半身是魚的男子出現在眾人面前。白至透明的膚色上浮現出極淡的亮藍色紋理，蘊藏著水和風的元素流動。英挺的五官渾然天成，如水般光滑無暇。清澈見底的藍色雙眸，冰藍色的極薄嘴唇，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連血液也是海洋的顏色。他裸露的上半身籠罩著青藍色的光幕，下半身拖著一條長達兩米的海青色魚尾，紗幕一般的尾鰭被水元素簇擁著，星星點點，繁星一般。一頭海藍色的長髮自動交織成細細碎碎的長辮，泛著青色的光澤，在碧波間蕩漾，彷彿海水的分流。

　　這樣的存在，簡直就像是海洋的一部分，但那眉宇間睥睨天下的氣勢，卻又似乎在宣告，整個海洋都不過是他靈魂的延伸……

　　然而，此刻，原本平靜而安詳的藍色，到了他的身上，卻像極地的冰川一般嚴酷無情。那毫無表情的臉部透著股肅殺的氣息，純淨的雙眸帶著刺骨的殺意。他的目光似乎追隨著什麼，於是大海之上霎時風雲變色，巨浪滔天。

　　海浪高達幾十英尺，遮天蔽日，如同巨大的手掌，在海面上肆意拍打。海水像一條被揉爛的破布在狂風中胡亂翻折，用靈魂結界守護著小船的塞爾維斯都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他該慶倖那種大浪並沒有正對著小船拍過來，否則，憑他的靈魂能量還不一定扛得住——自然的力量決非人力所能抗衡，那個懸浮在海上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不，他根本就不是人！

　　辛迪加已經傻了眼了。他身上流淌的是紅色巨龍的滾燙血液，紅龍是火焰的巨龍，因此對於相對立的水系魔法並沒有多少好感，更何況是如此狂躁憤怒的大海。

　　令他驚訝的不僅僅是大海如此龐大的威力，同樣還包括其中蘊藏的靈魂能量。身為精靈王血脈的繼承者，辛迪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海浪之中和靈魂能量交織在一起的自然之力——接近並使用自然的力量，這是精靈魔法的真諦！

　　雖然沒見過紅龍女王動真格的，但是辛迪加很懷疑，這個男子是個能與他母親一拼的存在！

　　他到底是什麼人，海精靈又是什麼？至少。在辛迪加的認知裡，他從未見過長著魚尾的精靈族。

　　那男子注意到了辛迪加緊張的模樣，於是轉過頭，抬手，水藍色的球形結界漂浮到他面前。使得其中的辛迪加與他面對面。

　　「別緊張，孩子，我認識你的父親。」那男子說著。忽而綻放出微笑，那笑容，簡直就像是風暴過後的黎明中穿透雲層的第一縷陽光，就像是冰雪初融的冬末裡流過雪地的第一股清泉；凝視著他的笑臉。辛迪加甚至懷疑自己徹底被挪了個地方！

　　作為一個剛剛跨過天階門檻的半龍，辛迪加當然不知道。靈魂能量強大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感染他人的。以這個男子的實力，他前後截然不同的心情，足以改變附近的氣場，甚至影響幾公里範圍內的天氣變化。

　　某種程度上來說，人們口中的神明也不過如此罷了。

　　「您，到底是誰？」就連辛迪加這種粗線條，也不由自主用上了敬語。

　　「你的父親是艾德加吧，這是個飽含祝福的名字，最終卻沒有給他帶來幸運……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他的味道。」男子說著。低垂了眼皮，狹長的睫毛像魚翼一般扇動著，帶著些許傷感。「我只是個和你父親繼承的樹精靈族有些淵源的海精靈，恐怕大陸上那些樹精靈們早就忘記了。在遙遠的南海，還有我的存在……」

　　「您知道我父親？」辛迪加訝然，那個名字在巨龍中是禁忌，沒有人能夠隨意提起，他記得僅僅在幼年他私逃出紅龍領地時，他的母親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

　　當時，紅龍女王以靈魂投影降臨，用那人類的形態攔住了他，卻並未把他留下，只是緊緊擁著他，悄悄告訴他：「如果你遇到一個叫做艾德加的男子，告訴他，我愛他。」

　　那一刻，辛迪加愕然，第一次看到女王柔弱的一面，他很震驚，於是他就問了：「那個男人是什麼人？」

　　隨後，他看到女王溫和的笑容，她用罕有的輕柔聲音說出來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語：「那是你父親，一個真正的半龍……」

　　那一刻，他感到無法理解，並就此憤然離開了龍族。原來那個男人就是一切的元兇，如果他不和母親相愛，就不會有他這個無法變形為巨龍、被視作異類的雜種！雖然紅龍子民礙於女王的權威不敢對他怎麼樣，但是那些無論是兄長的眼光，還是周圍的閒言碎語，他都受夠了——他憎恨那個地方！

　　而那個叫做艾德加的男人，就是罪魁禍首——自己已經是半龍了，居然還和龍族結合，誕下他，卻又拋棄他，把他留在巨龍族飽受歧視。辛迪加恨他的父親，當然，也包括玷污血脈的母親！這兩個傢伙，在自己快活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孩子的感受嗎？

　　「記得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男子的聲音拉回了辛迪加的意識，「他還好嗎？」他問。

　　「我不知道！」辛迪加沒好氣地回答。

　　「他真有勇氣。」男子臉上笑意不減，「沒想到他真的辦到了，那是個執著地傢伙。看起來，你很討厭他？」

　　辛迪加把臉一別，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是故意拋下你的，當年的事，我們都知道，他的存在，無論是紅龍，還是樹精靈族都無法容忍，因此，他的孩子也是不允許被生下來的。最終，他以自己離開為交換，讓你留在了母親身邊，因為沒有人知道如何孵化混血的龍蛋。除了真正的巨龍族……」

　　龍……蛋？辛迪加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是從蛋裡蹦出來的！

　　「我不會原諒他的。」辛迪加固執地說。

　　海精靈呵呵笑道：「你的脾氣，倒是一點也不像他，反倒像他的妹妹，那個樹精靈族的小姑娘……等我解決掉這個入侵者，再和你好好敘舊，這片大海，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了……」

　　男子話音剛落，臉色再次變得嚴肅，他朗聲對著海域說道：「你是影族的惡魔吧。你和穆斯，或者桑納多是何關係？不要以為你藏起來我就把你沒辦法！你該知道，這整片海域，都是我的一部分，沒有人能夠逃出我的掌心！」

　　他說著。眼中冷忙一閃而過，海水彷彿被什麼掀起，數百米高的巨浪從天而降。化作無數利刃直向露出沙灘底的海床射去；頃刻間，海底的岩石和船體殘骸便支離破碎。那些利刃匆匆掃過，彷彿犁地一樣，而後陡然一個急轉。拐過了菲莉絲等人所在的小船。青色的亮芒一閃即逝，隨後傳來一陣短促的金屬交擊之聲。

　　辛迪加認得那光芒。那來自於阿爾法靈魂兵器其中的一把。緊接著，只聽小船上一陣驚呼，辛迪加一眼看到死死抱著桅杆，生怕被甩下來的塔娜，以及苦苦保持住小船的平衡，使其在巨浪的縫隙中掙扎而不至於翻船的塞爾維斯。

　　嘿！這個海精靈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辛迪加這才回過神來，人命關天，他當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使勁敲擊著球形結界的外壁，試圖吸引那個海精靈的注意。

　　「喂。喂，你搞錯了！」他叫道，「他們不是入侵者！我們不是敵人！」

　　那男子稍稍轉動眼珠。瞟了他一眼：「你陷入危機的聲音，整片大海都聽到了……如果不是你的求救。沉睡許久的我大概根本不會醒來——為什麼要幫惡魔說話，你被他威脅了嗎？別擔心孩子，不用懼怕那些深淵惡魔的力量，哼，五百年前我能趕走他們，現在也不會讓他們踏入一步！」

　　「嘿，老頭，你可不可以聽大爺我把話說完？」辛迪加火氣上來了，好端端的決鬥被攪混了，現在，這個自以為是的海精靈還打算殺了阿爾法，他好像把阿爾法當作入侵精靈領地的惡魔軍了！拜託，惡魔軍團已經消失了五百年了好不好？

　　而且，如果阿爾法真被這個海精靈幹掉了，他就沒機會打敗阿爾法了，自己身上的契約豈不是永遠解不開了？何止是阿爾法不能死，那條船上的幾個人也不可以死啊——他辛迪加大爺，怎麼可以讓柔弱的女孩子在風雨中飄搖著，葬身大海？決不允許！

　　「我和他們是朋友，朋友！我們只是在鬧著玩，沒有人要你來多管閒事！趕緊收了你的海浪，否則，大爺我管你是海精靈還是樹精靈，先嘗嘗巨龍的憤怒再說！」辛迪加揮舞著拳頭，上面居然冒著熊熊大火。

　　男子蹙起好看的柳眉，竟然沒有動怒，反倒困惑不已：「你，和惡魔是朋友？」

　　「那不是什麼惡魔，那是使魔，那傢伙只是個家養的使魔而已！」辛迪加努力強調，「剛才的只是技藝的切磋，否則，我們怎麼會挑中這個空曠的海上？」

　　「是使魔……和他的召喚師……」男子瞟了一眼小木船，這才注意到上面那幾個人，大概是由於包圍著他們的靈魂干擾，使得他現在才注意到這幾人具備各種血脈，實在是蹊蹺的組合！看到這些，他的表情愈發得嚴肅，「居然又是這樣，歷史，總是在不斷地重演！」男子一邊說，四周的氣氛愈發的肅殺。

　　辛迪加眼看著大浪向著那小船拍過去，他徹底急了，整個人身上燃起熊熊烈焰。他化身為體形巨大的巨龍，衝破了海精靈的結界，懸停在他面前，張著大口沖他吼道：「給我住手！你這個多管閒事的混蛋！」

　　帶著硫磺氣息的吐息自動從那男子面前繞開，辛迪加越看越是火大，一個勁狂吹。

　　「你在罵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臭小子！」那男子不為所動，反倒一扯嘴角，隨手一個巴掌拍過來。辛迪加只覺得腦袋一懵，整個被拍到海裡去了。

　　在冰寒刺骨的海水中，他喝了好幾口水，慌忙撲扇著雙翼，卻不知如何在顛得他七葷八素的巨浪中浮起。而後，他看到那條小木船被大浪擊碎，船帆被撕裂，船板的碎片被捲入了海底漆黑的漩渦之中，而船上的人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

　　「不——」他絕望得大喊，憤怒充斥了整個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