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主人叫你回家吃飯

　　懷爾特再次撲空，他看到跟隨莎拉的女僕妮可慘死於精神魔法製造的幻覺之下，更加確認了此事為萊撒多所為。

　　他巡視著滿目瘡痍的莊園廢墟，地上殘留了高溫灼烤的痕跡，以及未知的血跡。

　　卡提斯帶著他的魔法師們姍姍來遲，懷爾特面色不善：「弗蘭德學院的傳送魔法不過如此。」

　　卡提斯暗自好笑，懷爾特分明就是個外行，此地剛剛進行了群體召喚，幾十個空間出口被打開，空間極其動盪，除非有固定的傳送陣，否則一切臨時傳送都會被嚴重偏移，沒人會在這時候冒險傳送過來，除非他想死在未知的位面縫隙中。

　　相信，懷爾特身邊的高級法師們大概也拒絕了使用傳送。懷爾特今天連連吃虧，自然會找弗蘭德學院的茬。

　　卡提斯自然不跟他一般見識，在獅子盛怒的時候招惹他實在不智。

　　懷爾特也就動動嘴皮子。為了更有效地追捕萊撒多，他深知，學院的配合非常重要。他氣呼呼罵了兩句，便帶著自己的人開始調查現場。

　　卡提斯同樣不甘落後，領著一群對魔法殘留經驗豐富的法師們開始了各種採樣。卡提斯看著這樣猙獰的現場，也陷入深深的震撼中。

　　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而且絕對是高級惡魔級別的對戰。萊撒多吃了大虧。深知火焰魔法的他一眼看出了地面上不同尋常的灼燒痕跡，那不是魔法，反倒更像是高溫的血液殘留。

　　他沿著那些痕跡走動，腦海中重現當時的情形，然後他再次被嚇住了。

　　高級惡魔芬卡特死了！被一刀斷頭！

　　但是，他的屍體不見了，帶走這些的不是萊撒多！

　　因為萊撒多是倉促逃走的，他被迫使用了轉移法陣。

　　地上散佈了數十個高級魔晶的碎渣，萊撒多顯然損失慘重，十幾枚高級魔法戒指報廢了。

　　「是人血，和惡魔血。魔力都非常濃厚。」高級煉金師凱薩琳把沾染了血漬的泥土裝在了分析袋中，遞給卡提斯過目，「而且，血液中，有未知的毒素，我還需要進一步分析。」

　　卡提斯點點頭。

　　「我在她的採樣點附近發現了高級轉移法陣的痕跡。」高級製圖師拉哈爾拿一張紙給卡提斯比劃著，「這個法陣很有意思，你看，法陣的邊緣在這，因為是站在地面上發動的，附件的塵土發生了變化，但是，空間扭曲被什麼突破了－－看啊，血滴就是從這個開口濺出來的，滴到了地上！」

　　拉哈爾越說越興奮：「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是兵器，破開空間的兵器！雖然沒達到突破穩定空間壁壘的能力，但不可否認，已經具備了穿透扭曲的，不穩定的空間的素質！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卡提斯鎖緊了眉：「你想說，一個十階劍神出現了？」

　　拉哈爾扯了扯鬍子：「不，我可什麼都沒說。再說了，十階劍神什麼程度，我也沒見識過啊，你見過？」

　　卡提斯淡然望向蒼天，嗤笑：「怎麼可能？自五百年前弗蘭德王國成立，當時僅存的三位劍神因挑戰弗蘭德失敗，曾發下誓言，不突破階段絕不踏入弗蘭德國界一步。現在的弗蘭德，己沒有劍神。」

　　拉哈爾憧憬地望向學院的方向：「是啊，弗蘭德大人是一個傳說……不過，如果不是劍神級，突破空間的襲擊，你要如何解釋？若非如此超常的存在，不可能讓萊撒多落荒而逃吧？」

　　卡提斯深吸一口氣，嚴肅地吐出四個字：「高級惡魔。」

　　……

　　弗蘭德城，今天很空。

　　大街上沒有人，一大群人圍在懷爾特侯爵府封鎖線外面，試圖打聽點什麼；另一大群人擠在城門口，等待著調查大規模惡魔召喚事件的懷爾特侯爵府的隊伍，以及弗蘭德學院的法師們返回。於是，這兩個地點附近的酒館爆滿。

　　阿爾法默默從人群中穿過，走到空曠的大街上。

　　菲莉絲生氣了。

　　他感覺到了。

　　她不止一次通過契約呼喚他的名字，她在擔心自己失蹤的事，可是他沒理她。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處於戰鬥中不方便回應。

　　他是出於自己的意志不想回答她，真的不想。

　　他走在斑駁的石子路上，五光十色的石頭鋪滿了地面。路邊，稀稀拉拉的野花迎風招展。他無聊地踢飛腳下的石子，沒有限制力道，石子瞬間化為無形，砸進了數百米外的鐘塔，銅鑄的大鐘無可奈何的發出「哐噹」的樂聲。

　　無人驚訝，無人意味，只因，今天發生的熱鬧事，實在是太多了。

　　他呆呆站著，望向那高聳的塔樓，只有一群鴿子，被驚得從塔樓頂飛出，在城市上空盤旋。

　　這就是人類，默然，卻又熱情，粗枝大葉卻又好奇，弱小，卻偏偏具有發達的文明，遲鈍，甚至不如低等的野獸，卻又像螞蟻一樣多，佔據了整個世界，與強大的巨龍和精靈並存，甚至驅使比自己強大的惡魔。

　　這就是人類，明明在意，卻裝作無所謂，明明生氣，卻又要笑，明明想知道，卻又什麼都不問。

　　這就是人類，處處矛盾，無法理解，但就是這不協調感，深深吸引自己，就如同當初，那個讓人難以理解的卡加索。

　　那個笨蛋大概還不知道，小領主卡加索在琢磨空間的事早已不是深淵的秘密，以他那弱小的戰鬥力，得以活到那一天，完全是因為，覬覦他的人都被自己殺掉了……

　　弱小的傢伙，任人宰割，在深淵是天經地義的。但現在，阿爾法不禁有些同情他了。一千年的努力化為烏有，原本，他只是好奇，這隻能力低下的惡魔為何如此執著，原本，他只是想見識卡加索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寶貝。原本，他只是不屑一顧，只是有那麼一些無聊，同時，他好奇－－人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但現在，他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嫉妒，為什麼那麼弱小的惡魔，會發現一個如此有趣的秘密，會知道一個這麼精彩的世界？

　　這就是人間，他代替他，到達了這裡……

　　誘人的香味從鼻前經過，阿爾法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馬利馬琪烤肉店。

　　這裡離兩大事件發生地都頗遠，因此顯得格外冷清。

　　「呵呵，阿爾法啊，好久沒看到你了。」烤肉店的店長山羊鬍子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上次的豬腳還滿意嗎？今天有三分熟的豬腳喔，要不要來一箱？」

　　阿爾法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下，搖了搖頭。

　　「那您要冷凍包裝嗎？實在不好意思，冷凍箱已經全部賣完了。這兩天的客人實在是很大方，都是十箱十箱的買，實在是供不應求啊。」山羊鬍子樂呵呵的說。烤肉賣的好，這位老闆心情總是格外舒暢。

　　這就是人類，不需要戰鬥，就可以快樂的生活，不需要擔心被殺，不需要思考殺人。

　　比如說這個山羊鬍子，最喜歡的事，就是研究烤肉，當他研究出新的品種，總是樂於讓人品嘗，並以此獲得滿足。

　　這就是不同於惡魔的生活方式。

　　「要不要嘗點別的肉呢？我剛做了點鮮炸小羊排喔，說起來有趣，那還是我小時候，我的外祖父最喜歡做的東西，在野外，捕捉鮮嫩的黑山羊，我一直試圖重現它……要嘗試嗎？有家的味道喔！」

　　山羊鬍子得意的托著個盤子，放在阿爾法桌上，然後期待地拿胳膊撐在桌邊，循循善誘：「嘗點吧，看啊，多嫩的羊排啊，骨頭上還帶著血絲呢，我記得你最喜歡這樣的烤肉了。」

　　阿爾法被他說的不好意思，漫不經心用手指撚起一小塊，塞到嘴裡，果然外焦內嫩，鮮香爽口，猛烈的辣味，把羊肉的特殊香氣瞬間點燃，整個人從上至下一陣舒坦。

　　他禁不住輕呼一聲：「好吃！」

　　山羊鬍子頓時眉開眼笑：「嘿嘿，我推薦你嘗的，還能有錯嘛！」

　　「不過，什麼是家的味道？」阿爾法困惑的問。

　　山羊鬍子有些詫異：「傻孩子，當你的母親帶著幸福的笑容時做出的食物，就會有家的味道了。」

　　「為什麼，會幸福呢？」

　　「哈哈哈，我精心準備的食物，被懂得品嘗的你吃掉了，然後你對我說『好吃』，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想到這些，我做食物，就會帶著幸福的心情。於是，食物裡，就會有家的味道了。家裡的人，總是會帶著期待的心情來製作食物，所以，吃完以後，無論好不好吃，都一定要誇讚喔，這對烹飪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山羊鬍子說著，忽然神秘兮兮的笑著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爾法疑惑的看著他。

　　「食物裡，是有靈魂的！」他說著，指著面前的烤羊肉，「這裡面，有我的靈魂味道！」他說著，賊兮兮的笑了。

　　阿爾法一霎那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嗎？

　　美味的食物裡面，竟然有靈魂！也就是說，家的味道，其實是靈魂的味道嗎？難怪這麼令人眷念啊……

　　「可是，失去了靈魂，你不會痛苦嗎？」實在難以理解。

　　山羊鬍子頓時哈哈大笑：「傻孩子，靈魂要拿來分享，才會幸福啊。」

　　分享靈魂？真是奇怪的思維。

　　阿爾法不解的搖搖頭，但還是把那一小盤包含了「靈魂」的羊排打包了。

　　他帶著羊排，走過了幾個街區，但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回弗蘭德學院。

　　菲莉絲，生氣了吧？

　　他還是不想見她……

　　他繞著圈子，在城市裡轉悠著，直到熱羊排變成了冷羊排。

　　有比他矮小的孩子尾隨著他，咂吧著嘴，咽著口水。

　　他疑惑的望著那小臉，嫩嫩的，鼻涕和著泥，沾了滿臉。

　　他記得，菲莉絲曾告訴過他，失去了家的孩子很可憐。弗蘭德城雖然還算富庶，但並不會管他們，只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這些孩子，很多都活不過十歲。

　　說完這些，菲莉絲把她自己的麵包分給了他們，那些小東西連聲謝謝也不會說，拿了就走。

　　那時的菲莉絲，完全不像訓斥自己不講禮數那般嚴厲，反倒有些莫名的浮出了微笑。

　　記得那次，他對菲莉絲說：「他們太弱了，不會謀生，你給了他們麵包，他們還是會死，只是死的晚一點。」

　　當時，菲莉絲生氣了：「多活一天，就多一天希望，就算這希望更為殘酷，我也會給他們，多少次都會給！」

　　那些孩子的眼神，和眼前的這個一模一樣，渴求的，貪婪的，不計後果的試圖佔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

　　「給你的。」阿爾法把打包的羊排遞出去，那孩子果然一把搶了過去。

　　果然，一模一樣。這樣的施捨。真的能給他們希望？

　　誰知，那孩子跑了兩步，居然回過頭來，臉上掛著口水和眼淚，對著他鞠了一躬：「大哥哥，謝謝你！」

　　阿爾法愣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著空空的手，上面還黏著羊排的香味，自己的肚子，似乎也餓了……

　　比起冰冷的羊排，他更想要豬腳，他不禁有些懷念自己盛在白色餐盤中的豬腳，那盤子有一個缺口，是菲莉絲給他專用的，她說，破了的盤子，就算被他摔壞了，她也不會心疼－－實在是有趣的邏輯。

　　菲莉絲很小氣，每頓就讓他吃兩隻，而且，一定要十成十的熟，一點血絲都不帶。

　　「吃生的容易生病！」菲莉絲總是很嚴肅的說，「你不是人類，要是生了病，我可不會治，又不可以去治療所，實在是太麻煩了！」

　　他確實不是人類，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用人類的標準來衡量他？

　　阿爾法總是對菲莉絲的一系列稀奇古怪的想法感到納悶，但他總是會順著她。他告訴自己，和這個女孩之間的和諧關係，有利於自己在人類世界生存。

　　但，為什麼現在，他會懷念這種完全沒有血腥味兒的豬腳味道？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那種又死又硬，熟透了的烤豬腳，到底有什麼好吃的啊！

　　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弗蘭德學院的摩崖山下，這裡在學院的背側，地方很偏僻，高高的圍欄隔絕了內外的一切，只有高達一人的野草，肆無忌憚的生長著。

　　輕微的空間振顫出現在他的身邊，一扇一人高的淺藍色空間門水泡一般展開，門邊沒有契約的符文，只有幾個非常簡單的字：「玩夠了沒？主人叫你回家吃飯了－－菲莉絲。」

　　阿爾法看著這樣的門，淡藍色的光輝映照著他的臉，表情變化萬千。

　　最終，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踏入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