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與惡魔為伍

　　菲莉絲似乎習慣在夢中思考問題。美美睡過一覺，又飽餐了一頓，她現在心情格外好。

　　古魯特的上古神劍斑駁的銘文，這一夜中已不知在她腦海中過了多少遍，以至於現在，她一開口，便道出了重點。

　　「這是一把封印劍。」菲莉絲言之鑿鑿的，「雖然不知道製造它的目的是什麼，封印了什麼東西，但是很顯然，這是弗蘭德的所有物無疑。而惡趣味的弗蘭德，在做下這個封印的同時，竟然還給了它重獲新生的機會。借由契約繼承，選擇新的主人，它甚至可以離開封印——這是一個依賴於新鮮血液的契約，因此又稱作血契，很不幸，你被選作繼承者了。」

　　菲莉絲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如果你說的經歷無誤，那麼，它的血契，必然是依賴於下水道的天價黑魔晶群法陣的。那種級別的契約材料，恐怕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夠重現吧？所以，這種等級的強大契約，要解除它，恕我無能為力。而且我敢斷言，就算是弗蘭德本人在世，除非他能造出媲美於黑魔晶封魔法陣的解封法陣，否則，他也無法解除這個血契。」

　　哈奇聽到此處，已經心灰意冷，偏偏，菲莉絲眼睛一亮，來了個轉折。

　　「但是嘛，雖說解除血契是不可能的，可你遇到的問題，並不是沒有折中的辦法。之前的血契過於霸道，你完全沒有主動權。事實上，這把劍的要求是合理的，使用力量，便要付出代價，它的能量來源是靈魂，只消耗不補充它會餓死。由於血契已經建立，你無法拒絕。合理性和能量平衡，是契約存在的基礎。因此它雖然霸道，卻依舊可以生效。」菲莉絲說的理所當然，彷彿哈奇被劍吞噬靈魂是合情合理的。

　　涉及到學術問題，菲莉絲總是顯得冷酷無情。

　　哈奇似懂非懂，但他也大概聽出來了，這把劍利用了某種規則的合理性，使自己成為它名義上的主人——但事實上，他只是它的傀儡和糧食吧？

　　當然，菲莉絲說了這麼多，並並非為了打擊哈奇。

　　「既然有規則，那麼就有空子可鑽。事實上，這種契約是可以修正的。雖然原始的血契效力強大，我可以盡可能在不違背邏輯的基礎上進行條款補充。只要你們雙方允許，補充條款便可生效，這樣一來，你會相對安全一些。」

　　弗蘭德留下的東西，還有改寫的餘地？哈奇有些不敢相信。

　　菲莉絲展開一個卷軸：「這是一份我擬好的契約書，上面有一些補充條款，會對你有所幫助。」

　　哈奇湊近那東西，只見上面寫道：

　　承認力量與靈魂的交換規則，但進行如下補充：

　　其一：在血契發動前，增加選項「許可」和「否定」，由靈魂進行判定；

　　其二：靈魂失去意識時，允許對威脅生存的狀況進行自主回避，其餘情況契約對象無法發動自動判定；

　　其三：在不否定靈魂兌換力量規則的前提下，契約主的主觀意識享有最高優先權。

　　哈奇看得一頭霧水，菲莉絲笑笑：「其實很簡單，以後每次發動血契，這把劍都會向你詢問，只有經過你的『許可』力量才會發動，當然，也會扣除等價的靈魂。然後嘛，如果你不小心失去意識，這把劍會保護你的生命，這是它唯一自主發動血契的前提。需要注意的是，每一次在你許可後使用力量，你的靈魂會被它吞噬，這一點是無法違背的。但是，在你的靈魂被完全吞噬前，你的意志都有最高決定權。」

　　哈奇似乎明白了些，至少，以後不會出現自己不想要用到這把劍，這傢伙卻自己行動的狀況，更不會出現它操縱自己的情況，除非遇到瀕死狀態。聽起來，似乎比現狀好多了。

　　「如果你同意，就在這契約書後簽名。」菲莉絲說。

　　哈奇毫不猶豫咬破手指，在契約書後立下血誓，菲莉絲見搞定了一半，心情大好，拿法杖敲了敲那把劍：「喂，怎麼不說話了，你也發表一下意見吧。」

　　沉默許久的劍當下叫起來：「這不公平！我憑什麼要聽一個人類的！」

　　菲莉絲笑笑，理所當然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和他簽訂了契約，但很顯然，這個契約並未得到他的認可，你以為自己可以操縱一切，但後果是什麼？一次次發動強行血契，消耗了自己的能量卻一點靈魂也得不到。如此下去，你遲早會再次沉睡吧。你沒看出來嗎？同意這個補充條款，你就可以切實地吃到靈魂了，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來吧，簽上你的大名，我是在幫你呢，不，準確地說，是在幫你們兩個。」

　　如果說，之前菲莉絲否定了解除契約，是給他的未來判了死刑，那麼現在，哈奇才會體會到，她所謂的補充條款根本不是什麼特赦生還的妙招，根本就是個死緩嘛！聽到菲莉絲對那把邪劍所說的理由充分的話，哈奇甚至懷疑，她到底是站在哪邊的？自己這個補充條款，真的簽的值得？

　　隨著哈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把劍頭一次頗有默契的大喊起來：「啊，我一直以為我才是惡魔，現在我才知道，比起你來，我還差得遠……」

　　菲莉絲不滿地敲了敲它：「胡說八道，我明明是個可愛的人類，哪一點像惡魔了？」說起自己的外形，菲莉絲還是頗有自信的。

　　「哈哈，但無論如何，你提供的條款很有誘惑力，我就勉為其難同意好了！」劍的聲音裡透著難以抑制的興奮。靈魂，永遠是巨大的誘惑。

　　契約書上頓時出現了一行名字：「古魯特。」

　　古魯特？這似乎是一隻惡魔的名字。菲莉絲有些意外。

　　但在同一時刻，劍身上出現了金色的使魔紋章，三角形的盾牌圖樣上插著幾把劍，是六階騎士的記號。和阿爾法的使魔的類似，這個文章同樣不是標準的格式，這可能是作為主人自身條件決定的——他們都不是正經的召喚師。因此，紋章的具體意義，菲莉絲也說不上來。

　　但，無論如何，契約已經成功締結，看來「古魯特」這名字應該沒什麼問題。

　　菲莉絲捲起契約書，遞給哈奇，「拿好它，既然有雙方的簽名，這份契約書就生效了。如果這傢伙想反悔，這張皮革你可以隨便處理，它會感同身受。從今以後，它就是你的使魔了，這份契約書使魔是無法觸碰的，你可以放心使用。」菲莉絲補充。

　　哈奇把契約書接到手裡，很厚重的觸感，入手粗糙，不像一般的牛羊皮。

　　「是巨龍皮。」菲莉絲看出了他的疑惑，「黑暗巨龍。書寫材料用的是高級惡魔血，除非能找到更高級的材料，否則無法改寫。」

　　哈奇感激地望了眼正在舔手指的阿爾法。深淵高級惡魔血，恐怕整個位面，也沒有比這更高級的材料了吧？

　　「喂！什麼叫『隨便處理』，什麼叫『放心使用』，什麼叫『我是他的使魔』？我不記得自己答應過這種東西！」劍不平地大喊。

　　菲莉絲把契約書揉成一團，那把劍頓時哇哇大叫，彷彿極為難過：「混蛋，卑微的人類，你做了什麼！」

　　「這本來就是使魔契約書，這些亂七八糟的預設規則，早就以銘文的形式烙印在皮革上了，你已經簽了名，無法反悔了。」菲莉絲笑道。

　　劍不禁哀號：「果然，召喚師是這個世界上最卑鄙的生物！你才是惡魔，真正的惡魔！」然而剛罵了一半，伴隨著菲莉絲揉捏契約書的手越來用力，它立馬換了語氣，「啊，饒了我吧，我錯了，強大的召喚師，我是自願的，沒有什麼比您筆下的條款更令人銷魂了……」

　　菲莉絲冷笑著把契約書重新展平，然後捲成卷，遞還給哈奇：「契約書，就是要這樣用的。現在，你和它溝通會容易許多，主人和使魔之間需要多溝通，才能更好地配合啊。放心吧，這種加持了銘文的契約書，和你的靈魂一樣堅韌持久，你可以盡情蹂躪，不會輕易損毀的。」

　　哈奇茫然地接過契約書，信仰光明神的他，居然簽訂了使魔契約——與惡魔合作，可是被光明教嚴令禁止的。

　　光明神在上，他終歸是回不了頭了嗎？

　　看到這傢伙的悲情臉孔，菲莉絲不耐煩地提醒他：「別露出那麼悲慟的表情行嗎？你可知道這一紙契約的成本有多少？我都沒跟你追債，你還有不滿？有多少人渴望獲得弗蘭德的遺產，你手上就有這麼一件，無論如何也該感恩戴德吧？你那表情，讓我們這些追隨弗蘭德閣下的召喚師們情何以堪？就連華瑞，恐怕也抵不住『弗蘭德』三個字的誘惑吧？」

　　光明神在上，他終歸是會不了頭了嗎？

　　哈奇仍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雖然自己不用擔心莫名暴走，但對於與惡魔合作這種事，他的內心仍強烈抵觸。但不可否認，華瑞這個名字的出現，讓他的抵觸心態稍稍緩和了些。

　　菲莉絲知道信仰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的，只好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你回去吧，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幫你的了。」

　　哈奇這才抬起頭來，表情顯得有些內疚，他當然知道，為了幫助自己，菲莉絲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

　　「至少，弗蘭德也好，召喚法則也好，從來沒有強制誰信仰誰。所以，你的信仰，仍在你心中，如果你要抱怨光明神拋棄了你，我想，那些神才沒那麼閒，天天盯著誰在信著他，誰背棄了他。」

　　菲莉絲說著戳了戳哈奇的心口，「聖光之力用不出來，別把責任推給惡魔，好好問問你自己——惡魔其實很無辜的。」

　　哈奇不由自主看了眼阿爾法，這是一隻貨真價實的惡魔，而且是被歸為高危對象的高級惡魔，一旦身份暴露，將成為世界公敵。但是從日常的接觸中，完全看不出來他危險的一面。此刻，那傢伙正在仔細聽他們的對話，但似乎，對信仰這種東西不太理解。他像個稚氣的孩子一般，臉上充滿困惑和好奇。

　　某種意義上來說，惡魔，其實是很單純的吧？

　　是啊，他竟然也落入俗套了，光明教的教義也並非都是正確的。很多教條經常被華瑞拿來飯後亂侃，說是政治需要什麼的然後強烈鄙視了一番，自己怎麼忘記了呢？果然，人在無助的時候容易動搖嗎？

　　動搖的，其實是自己的內心吧？的確，光明神沒那麼閒，誰信他，誰不信他，一個人兩個人，神其實是管不過來的吧？

　　哈奇拿起了古魯特的上古神劍。

　　「讓我們共同活下去吧。」他說。

　　劍強烈鄙視他：「哼，我偉大的古魯特，才不要和你這樣的弱小靈魂合作！」

　　似乎，早已習慣這把劍的毒舌，哈奇竟感到有些放鬆。

　　與惡魔為伍，也許，並沒有那麼糟糕……

　　******

　　華瑞找了哈奇一整天了，這小子不在宿舍樓內。

　　學院裡再次發生了大事，奧斯丁被人殺了，手段殘忍，兇手尚在調查中。由於晉級考試在即，近期大事實在太多，這件事被嚴格封鎖了消息。

　　但這瞞不過華瑞。昨晚的異象，很可能與之有關。

　　學院裡充斥著不安的聲音，導師們多次統計學生人數和地點。作為哈奇服務的對象和主人，華瑞編造了理由，幫他做了不在場證明。

　　那小子向來遵紀守法，不可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但如果被懷疑，將成為永久的污點。

　　華瑞想幫他，但是他同樣知道，如如果再找不到哈奇，就算他貴為王子，也擋不了多久了。

　　可哈奇失蹤的事，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告知的。華瑞一籌莫展，最終想到了菲莉絲。

　　他相信，菲莉絲會幫自己的，她絕對不會出賣朋友。

　　但是，之前發生在火山旅館的事，一直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頭。那一次，自己似乎把什麼事搞砸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菲莉絲。

　　他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走向了菲莉絲的宿舍樓。

　　然而他沒有想到，自己遍尋不著的哈奇，居然帶著少見的燦爛笑容，被菲莉絲送出了大門。兩人親昵地交談著，菲莉絲甚至拍著他的肩膀，兩個人的心情彷彿都不錯。

　　華瑞頓時感覺渾身發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兩個摯友，一點都不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