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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蠻郎(帝妻之三)》第7章
第六章

  早該猜到是他。

  佟若愚站在書櫃前,手裏捧著一本從小就很喜愛的書本,原本看得入迷的時候,聽見了門外小廝的敬喚聲,她側過美眸,看見了一尊高大的男人身影逆著光,走進了書肆。

  好半晌,她立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看著龍琛俊美的臉龐,勾在他唇畔那抹熟悉的淺笑,雖是逆著光,但他那雙深邃的瞳眸仍舊閃著光亮,直直地盯住她不放。

  她早該猜到救了他們母子的人是他。

  這兩天,她細心留意過了,這個堡裏的護衛雖然都身穿尋常百姓的服飾,但是訓練有素的身手,以及階級分明的態度,都讓她想到了當初在皇宮裏的感覺,而且,這些人對自個兒的主子身分絕口不提,分明是有人給過了交代。

  這時候,在書肆另一端的雍綸看見了有陌生人進來,連忙丟下手中的書卷,跑回娘親身邊,張開雙臂,仿佛想圍起一道牆保護娘親。

  龍琛的腳步停在他們母子面前約莫十步開外,他看著她,雪白的嬌顏在光線的拂映之下,透出了如玉般的光潤。

  接著,他忍不住將眼光往下娜,看見了雍綸一臉戒備地瞪著他,似乎只要他有輕舉妄動,這個小傢夥絕對不會輕饒他。

  他明明不想要看的,但是卻無法按捺住心裏的好奇,七年了!這七年來,每當理政之餘,得到了片刻的歇息,他便會想七年前,從她身上娩下的孩兒究竟會長什麼模樣?

  到底會長得像她,還是已經過世的汗王呢?

  每回一思及此,他的胸口就會像淬了毒液般,湧現揪緊的痛苦,以及近乎發黑的醜陋妒意。

  他甚至於想過要殺了這個孩子!

  因為這個甫出世便讓他如此痛苦的孩子,令他感到深惡痛絕,這孩子一日不除,他的心便一日不得舒坦。

  佟若愚看見了龍琛的眸光一瞬間變得詭譎深沉,她心下一驚,張開纖臂將兒子抱回懷裏,不管雍綸如何掙紮不依,她仍舊緊抱住不放,就像是心切保護自己雛兒的母鷹,說什麼也不讓自己的親骨肉受到一丁點傷害。

  “母妃,你放開我,你不要這樣抱著我……”雍綸氣悶地喊著,年幼的他只覺得氣氛古怪,依舊不能洞悉娘親的苦心。

  “他是你兒子?”龍琛開口,嗓音輕慢徐緩。

  是的,是因為她。

  他憎惡這個孩子的存在,是因為她,但是,無法下手殺了這個孩子,同樣也是因為她。

  瞧,她是如此地保護自己的孩兒,在她那一雙回望他的美眸之中,透出了堅定的光亮,仿佛在告訴他,如果對她的孩子不利,就算是他,她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不必了!

  在他們之間已經夠多仇恨了,不必要再多添一椿。

  “是。”佟若愚的心在震顫,卻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來。

  “他的模樣長得真好,像你。”龍琛微笑,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見到這孩子之後,他反倒不憎惡他了。

  “嗯。”她點頭,唇畔噙著一抹輕淺的微笑,暗自慶倖著他沒瞧出兒子日漸與他神似的相像之處。

  佟若愚按下了心裏的忐忑,低著看著兒子,摸了摸他的頭,“綸兒,如果母妃要你自己出去玩一會兒,你會害怕嗎?”

  “不怕,這裏雖然不是自個兒的地方,不過綸兒不覺得危險,如果他們要殺咱們,早就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

  龍琛聽到男孩所說的話語,心裏有些訝異,他聽說當時在夜狼渡的情況十分險惡,他們母子差一點就死於亂刀之下,沒想到這孩子沒有半點驚慌失措,還能夠鎮靜地剖析情勢,不愧是她的親生兒子。

  一時之間,他的內心感到有些妒恨,沒想到老汗王資質平庸,卻生了一個好兒子,想到這七年來,後宮裏的嬪妃們替他添了三個皇子,這些皇子雖然聰明,卻少了雍綸的膽識。

  佟若愚的手心在發汗,他為什麼要一直看著綸兒?不會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

  “那你先出去玩吧!母妃與……他,有話要談。”最後,她還是決定先不讓兒子知道知道龍琛的真實身分。

  畢竟兩國這些年來爭戰不斷,近來雖然歇兵了,但是情況依舊是一觸即發的緊繃,她覺得血緣這種東西真是奇妙,明明父子兩人相隔了千里之遙,可是在“除惡務盡”這一點上,兩人倒是如出一轍。

  如果讓兒子知道面前的男人就是中原皇帝,這小子絕對會想盡辦法,除掉這個對西麝國而言最大的頭號敵人!

  拗不過娘親的堅持,雍綸心裏就算有千萬個不情願,最後還是乖乖出去了,因為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雖然充滿危險的懾人氣息,但是對於他娘親卻是沒有半點威脅性。

  終於,書肆之中只剩下他們二人,從窗門之外透入的光線悄然地在轉移改變,恰似他們潛藏在心底沒開口說出的思緒。

  “沒有想到朕會出現在這裏嗎?”他笑問。

  “我有猜到是你,畢竟,能從那些馬賊手裏將我們母子救出,沒有一定的本事,決計是辦不到的。”佟若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若素,但只是看著他出現在面前,就已經讓她心魂悸動,翻騰的心情讓她忍不住泫然欲泣,上回匆匆一別,她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他。

  “但我不以為你會救我,我想上次的不期而遇,你應該已經明白,今生今世,你與我將永遠都是勢不兩立才對。”

  “朕是恨你沒錯,不過,沒恨到可以眼睜睜看你死去的地步。”龍琛看著她靜養了幾日,卻仍舊蒼白虛弱的臉蛋,“朕想,要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朕身上,你應該也不會見死不救才對。”

  “是,我也恨你,可是卻也沒恨到非要致你於死的地步。”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似乎覺得有趣又可笑,他們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都知道剛才的對話指出了一個事實。

  他們從來就沒有深仇大恨,非但沒有仇恨,他們原本甚至對彼此有著深厚的情感,那是一段誰也無法取代的深厚情誼。

  但是,他人現在卻必須殺了對方。

  無論是深厚的交情,一旦到了沙場上,就失去了意義,在兩軍敵對時,他們就算心裏有千萬個不忍心,也必須將對方視為敵人。

  “朕讓牧遠調查過那批追殺你們的馬賊,卻發現內情並不單純,想殺你們的人並不是馬賊,你知道是什麼人想要殺掉你們母子嗎?”龍琛注視著她,片刻也不想將眼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佟若愚頓了一頓,笑著搖頭,“我不知道,又或許我應該知道,這幾年來,想殺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只是莽古泰死了之後,少了這個頭號大敵,一時之間還真猜不到這回到底是誰要殺我。”

  “你想,想殺你的人,會是你最親近的人嗎?”

  聞言,佟若愚收起笑臉,白淨的嬌顏在一瞬間變得森然,“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與你一樣,皇上,對你而言,只要誰妨礙了自己,便想將那人給除掉,但不是所有人都與你一樣無情冷血。”

  她知道龍琛話裏暗指了誰,他所指的那個人是汪罕,誰都知道在西麝國裏,除了雍綸之外,與她最親近的人便是汪罕,如今莽古泰這個心頭大患已除,汪罕的可汗之路上,只剩下她這顆絆腳石。

  但她一手將汪罕帶大,親自教育他,這些年來,汪罕待她如姊如母,怎麼可能會對她不利呢?

  龍琛看見了在她眼底閃動的敵意,曾經,他們是如此地要好啊!如今,她為了維護另一個男人,將他看成了仇敵。

  “朕只是隨口問問,你又何必太過認真呢?”他揚唇輕笑,這抹笑意卻染不進他的眼底。

  “隨口問問?”佟若愚冷笑了聲,越過他的身畔走到了門口,站定在門邊,臨出門之際,才冷淡地說道:“皇上貴為九五之尊,應該比誰都清楚君無戲言這句話的道理,若愚在此謝過皇上的救命之恩,請問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龍琛沒有回頭,獨自一個人的眸光看著半是幽暗的書肆,“不,你們還不能走,朕打算要留你們做客,鳳殷太妃不會不賞這個臉吧?”

  聽見了他低沉嗓音裏的笑意,佟若愚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來,她知道這男人嘴裏說得好聽是做客,其實實際上是想要囚制他們母子。

  “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說完,她走出大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龍琛在原地靜立了半晌,最後只是逸出了一聲苦笑,這時,他眼角餘光注意到剛才從她手上滑落的書本,他俯身拾起,看見了書名,立刻知道這是她從小最喜愛的一本野史小說,就算讀過千百遍,她也不覺膩。

  他曾經取笑過她,說這本書大概是她第一個挑進墳墓裏陪葬的寶貝。

  這麼多年來,她最愛的書還是沒變,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早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歎了口氣,唇畔苦澀的笑意更深了。

  *   *   *

  在那天之後,她沒現見過龍琛,但可以明顯感覺出堡裏的戒備變得森嚴,她很清楚這些護衛們要防備的不是外面入侵的敵人,而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要好好看守他們母子兩人。

  而她料想得一點也沒錯,負責調度這些護衛的將領,就是她最熟悉的好友兼兄長容牧遠。

  “妹子我心裏還在納悶,大哥究竟何時才要出來與我見面呢!”佟若愚坐在湖上小橋墩上,笑看著容牧遠從院落的另一端走來。

  “大哥怕你見了我便要生氣。”容牧遠朗聲大笑。如果這座堡是他主子為他們母子設下的囚牢,那他自個兒便是牢頭,實在不知道拿什麼臉來見她。

  佟若愚盈盈笑了,“妹子知道這事情怪不到大哥頭上,那男人是君王,誰能拂逆得了他的意思呢?”

  “妹子能夠明理就好。”容牧遠點頭,眼明心細地看見了她眸底的黯然,卻不開口點破。

  “我以為大哥會把綸兒的事情告訴皇上。”

  “原本我的確想要據實以告,但是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心想如果皇上要知道,他會寧可是你親口告訴他。”

  “我不會讓他知道,這輩子,絕不會。”這句話她說得斬釘截鐵,甚至於隱藏著一絲報復的快意。

  “還怨皇上嗎?”頓了一頓,他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關於這一點,大哥心裏應該很清楚才對。”

  “是,我很清楚,需要我替你說出,此刻在你心中,連你自己都不懂的真正想法嗎?”

  “我不想聽。”她側過嬌顏,看著橋下的湖水粼粼,隨風泛起漣漪。

  “不想聽的理由是因為不需要,抑或者是你不敢聽,深怕我說出了你不想承認的真心呢?”

  “兩者皆是。”

  說完,佟若愚轉眸定定地看著他,秀麗的容顏微笑之中帶著一絲哀傷,容牧遠這男人總是有辦法令人喜歡他,卻有時候又對他恨之入骨。

  他當然對她知之甚深,能夠說出她心裏最不願意被揭穿的真正心意,畢竟他們之間有著十多年的深厚交情啊!

  容牧遠看著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女孩,七年過去了,他卻還是忘不掉當年護送和親的花嫁隊伍到北大漠時,原本一路上緘默不語的她,一直到快要出關時,在一瞬間淚水崩潰的悲淒模樣。

  他知道,如果不是她心中已經有了深愛的男人,或許,她就不會哭得像個淚人兒,心裏也能夠少一些埋怨。

  她說她的心裏有恨,也有埋怨,但是,最終她認清楚一件事實。

  那就是龍琛是君王,在他的手裏掌握著她性命的生殺大權,她是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更何況只不過是要陪葬終生,為了國家出來和親呢?

  “大哥很堅持皇上還是必須知道事實,王子是皇上親生骨肉的事情,就由你親自對他開口吧!如果最後你還是不肯說,到時候大哥一定會告訴皇上。”

  聽他說得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佟若愚揚起美眸定定地看著他,啟唇幽幽地說話了。

  “如果大哥堅持的話,那妹子我也沒有辦法阻止,但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就是存心要我與皇上之間再無寧日。”

  *  *  *

  曾經,距離他如此遙遠的人兒,如今,是他的籠中鳥,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將她栓在身邊,再也不讓她離去。

  龍琛腳步悄然地穿過小竹林,步過石階,來到小亭中,沒發出半點聲息,斂眸看著躺在長榻上閉眸假寐的佟若愚。

  她美麗的容顏一如他的記憶,但是消瘦了些許,也蒼白了些許,緊閉的美眸下方泛著令人心疼的憔悴陰影。

  風徐徐吹來,輕拂著她頰畔柔軟的發絲。

  好些年了,沒仔細瞧過她的容顏,但關於她的消息卻從未一天斷絕過,關於這位鳳殷太妃的消息,總會隨著兩國的戰爭奏報回他的耳裏。

  但這些年來,直至今日,他仍舊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他究竟是想要贏她,或是不贏呢?

  每一次,當快騎傳回大捷的消息,他無法感到高興,心反而被揪緊了,因為,當他是贏的一方,那就是代表她失敗了!

  但是他卻也不想讓她贏,那關係著男人的面子,是他身為帝王的自尊,所以,他也不想吃下敗仗。

  對於根本得不到半點勝利喜悅的戰爭,他仍是樂此不疲,因為他不想失去關於她的消息,無論是好的壞的,他都想要知道。

  佟若愚不知道有人在注視著她,她睡得太熟,徘徊在舊夢中,無論經過多少年,當她夢見兒時的皇宮生活,都仍是真實得教她心痛。

  龍琛看見她蹙起眉心,眼角隱隱泛著淚光,不同於與他針鋒相對的冷淡表情,此刻的她看起來十分脆弱。

  “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要!”

  她伸出手,似乎在尋找著,又似乎在挽留,無助的表情讓龍琛忍不住將她的纖手握在大掌裏。

  佟若愚幽幽地醒轉,睜開美眸看見龍琛俊挺的臉龐,好半響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弄不清楚自己已經醒了,或者是仍在夢境之中。

  倏地,她抽回手,終於明白了眼前不是夢境,他不是夢裏那個令她懷念的兒時童伴,而是她所痛恨的男人。

  “你夢見了什麼?”他定定地瞅著她別開的側顏,看著她裝作不經意地擦掉頰畔滾落的淚水。

  “我不想說,反正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不勞你的費心。”她站起身就要走開,卻被他一把鉗住纖細的膀子。

  “可是朕想知道,說,你究竟夢見了什麼?什麼夢可以讓你哭著醒來,你夢見了誰?”

  “我夢見了什麼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她回眸挑眉虛著他。

  “是。”

  佟若愚知道他沒得到答案,絕對不會死心,她頓了一頓,眸色變得黯然,盛滿了懷念的感情,“我夢見自己回到京城,回到宮裏,回到老祖宗的佛齋裏,陪著她老人家一起時花弄草,待在老祖宗的身邊讓我覺得好安心,我真寧可自己永遠是她身邊的小若愚,我真寧可遠遠都是。”

  “你經常夢見老祖宗嗎?”她痛苦的語氣令他的心口狠狠一揪。

  “不,這幾年少了。”

  “所以,你是因為夢見了老祖宗而哭嗎?”

  聞言,佟若愚沒有立刻回答,輕抿了抿唇,澄清的眸光瞬間變得黯然。

  夢見了老祖宗,確實令她想要喜極而泣,但真正令她哭泣的理由,是她的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令她無法再否認自己真正的心情。

  原來她是如此地懷念,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懷念當初的一切,她昔日在中原皇宮裏的生活,老祖宗的疼愛,以及與他……曾經相知相惜的情誼。

  無論她如何輕描淡寫地說出無所謂的話語,只有她的內心深處知道自己不僅是在乎,甚至於當年的悲傷,至今仍舊痛徹她的心扉。

  “我當然是為了老祖宗而掉眼淚,為什麼你會想知道呢?難道,你以為我會為了你而哭泣嗎?皇上,讓我告訴你,佟若愚可以為任何人而哭,但絕對不會是為了你,絕對不會。”

  是的,她不會,如果這些年來,那些夜裏為了他的輾轉反側,流淚到天明的日子都不算數的話。

  是的,她不會!如果那些曾經為他流過的眼淚都不算數的話。

  龍琛抿唇不語,表情顯得有些失望,只是隱忍住了沒有開口。

  佟若愚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依舊看不透他眸底的神情,那天,容牧遠以好友與兄長的身份給了她的忠告,說他猜想皇上心裏應該有著不為人知的盤算,要她有心裏準備,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她猜想不到龍琛究竟想對她做什麼,但是他在短短時間裏二度來到北方,絕對不會沒有目的。

  如果,他想要盤算的人是她,時間都已經過了七年了,她真的不知道他究竟還想從她身上再奪走什麼。

  一聲不自覺的輕歎從她的唇間逸出,佟若愚轉身走開,不想再與他多相處下去,在她的心裏,害怕著與他在一起,每次見到他,沉澱在她心底的酸楚,總會不期然地湧上心頭,讓她明自己原來多麼脆弱不堪一擊……

  那天,他忍住了沒伸手拉住她,只能靜靜地看著她離開,是因為他心裏的懦弱,在他的心裏有著害怕,怕做出她不願意的事情,會讓她更恨他。

  自從與她再次見面至今,他所表現出來的鎮靜與滿不在乎,其實只不過是偽裝,他不敢讓她知道,但只怕她也不會相信。

  龍琛坐在臨著窗畔的平榻上,長肘倚在一旁的小案,斂眸看著剛才從新城送過來的軍卷,知道一切都依照他的計畫在進行,他忍不住泛起一抹淺笑。

  這時,葉總管走進屋裏,他懷裏小心地揣著一個錦黃色的包裹,以眼色摒退一旁的護衛與小廝,走到龍琛面前。

  龍琛揚眸看著葉總管,看見他擅自遣開左右,只是抿唇不置一詞,自從他登基以來,一切的起居都是由葉總管在處理,對於這位對他的喜好知之甚詳的老僕人,他一向都是極信任的。

  “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報。”葉總管走到主子身旁,壓低了聲音,“剛才戴福派人來報,說宮裏出事了。”

  龍琛淡淡地挑起眉梢,戴福在內務府裏地位僅次於葉總管,此次他們出宮,朝廷之中只有宰相知情,而在皇宮裏,則是由戴福替他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張羅一切事宜。

  “前兩天,汾西宮的德妃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皇上不在宮裏的消息,趁機領著人到鳳殷齋去,說裏頭都是一些舊東西,留著只會積晦氣,要下人們把佟主兒留著沒帶走的東西全清出去燒掉……”

  葉總管話還沒說完,就見到主子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陰沉之極,自從佟主兒出嫁之後,七年來,宮裏有兩個地方,主子再也沒踏進去過,一個是老祖宗的永安宮,另一個就是鳳殷齋。

  但他下令誰也不准妄動裏頭的陳設,他們這些奴才太善於揣度主子的性情,自然也知道這道旨意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皇上請先息怒,戴福是奴才一手調教過來的,他及時派人阻止了德妃,只讓她砸毀了幾樣小東西,但是,經過德妃這一鬧,倒是鬧出了一些令人意外的玩意兒,戴福特地差人送了過來,皇上,您應該會想要瞧瞧這些東西。”葉總管說完,把揣在懷裏的包裹呈到主子手邊的小案上。

  龍琛遲疑了一下,終於動手揭開錦布,沒料到會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具,醜陋的面具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看起來叫人觸目驚心。

  好半響,他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上,還記得這張面具嗎?那天,戴福瞧見這張夜叉面具,也是嚇了一大跳,當年,奴才派人找過那個與皇上歡好過的少女,教人描畫了這個夜叉面具,派人照著圖去找,負責這件差事的人就是戴福,可是,他動用了不少人手,幾乎把整個京城翻了過來,就是找不到那名女子。”

  龍琛伸出大掌拿起面具,感覺指尖在發涼,他不會認錯,就是這一張面具,當年,就是這一張過分醜陋的面具,才引起了他對那女子的興趣。

  “皇上,佟主兒她……”葉總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下去,“那天晚上,佟主兒沒去見官大人,她是跟著皇上在一起啊!”

  “你告訴朕……朕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龍琛回頭看著葉總管,眸子裏有著幾近蒼白的驚慌,“朕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他嘶吼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負傷的野獸,感覺腳底下的立足之地逐漸地在崩落,他大手一揮,將手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地上,一時之間,刺耳的砸地聲久久不絕於耳。

  葉總管退到一旁,看著主子狂亂的模樣,半點忙也幫不上,這段時間,他心裏還在猜疑著另一件事情,但看見主子這個樣子,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龍琛埋首苦笑了起來,自嘲地笑了,他覺得可笑,他害怕若愚更恨他,但只怕在七年前,她就已經將他恨進骨子裏去了吧!

  雖然已經春天了,但北方的天候仍舊感受不到暖和,迎面吹來的風,依舊有著刺骨的寒意。

  佟若愚坐在橋墩上,回頭看著池水,看著水裏的魚競相吃著她丟下去的食物,他們單純的生活讓她覺得好生羡慕。

  遠遠地,她看見龍琛走過來,想也沒想,她立刻轉過頭望向另外一邊,又從小缸裏掏了一把飼料撒進池子裏。

  龍琛明顯感受到她的冷淡與疏遠,卻還是走上橋,來到她的身後,以低沉迷人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吟著詩經,“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稚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佟若愚當做沒聽見他的話,站起身想要走開,卻在下一刻被他給強硬地摟進懷裏,她掙紮著,手裏的小缸掉到地上,“你放開我!”

  龍琛充耳不聞,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將她擁進懷裏的渴望,從知道真想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要這麼做!

  他收緊強健的臂膀,緊緊地擁住她,像是忍不住要將她給揉進骨子裏,附在她耳畔吟念的詩句仍舊是一字字輕沉有力,“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稚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佟若愚氣急敗壞,回頭抬眸望進他的眼底,看見他就想是一個執拗的孩子般蠻不講理。

  他總是這樣!每一次,當他們吵架的時候,他總是不想先認錯,總會吟唱這首詩歌,怨得好像他的痛苦,都是她一手造成似的!

  佟若愚抿住嫩唇,不回他的話,因為現在的情況再也不是從前,她不會再輕易原諒他,但他人就是成功地讓她沉不住氣。

  原來,多年來的潛心修佛,根本一點都沒用,遇上了他,她便還是昔日的佟若愚,沒有半點長進!

  “如果皇上抱夠的話,可以請你放開了嗎?”她冷冷地說道,轉過頭直視著前方,不再多看他一眼。

  一抹痛苦的神情閃過龍琛的眼底,他強奈住心裏的眷戀不舍,緩慢地鬆手放開她。

  終於得到了釋放,佟若愚立刻退了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朕想問你,上次在獵屋裏,你對朕說,如果雙方必要有一方死去,不一定非要朕不可,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會被追殺嗎?”

  “你身為一國之君,要持一國之政,必然是樹敵不少,多少仇家要你的向上人頭,而我身為太妃,垂簾聽政治天下多年,為了達成一些政治手段,不知不覺之中也替自己樹立了不少敵人,會被仇殺,也不是一件太值得訝異的事情。”說完,佟若愚淡淡地抿著唇,揚眸瞅著他,半響,才幽然地笑了,“難道,皇上還以為我是當年那個受百姓和奴才們愛戴的佟若愚嗎?”

  龍琛斂眸,深沉的視線牢牢地鎖在她白淨的臉蛋上,看見了映在她美眸深處的淺淺哀傷,在她的苦澀的笑意之中,掩藏著一絲自嘲。

  “怨朕嗎?”

  沒料到他會問出這句話,佟若愚好片刻回不過神,她看著他專注而且嚴峻的臉龐,心頭一片浮熱,就要化成淚意嗆湧上來。

  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轉眸望向遠方,一直望到再也不能更遠的盡頭。

  “你怨朕,是吧?!”他似乎沒打算饒過她,沒逼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不肯就此甘休。

  “是,我怨,不知是怨,我恨你,恨到咬牙切齒,恨到每每想到你,我的心就像有火在燒,有刀子在割剜著。”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說得又輕又慢,就像是喃喃自語般,仿佛深怕把話說重了,會在已經傷得夠重的心再補上一記更痛的傷痕。

  但她沒料到,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記新的鞭傷般,狠狠地笞上龍琛的心頭,痛得他快要不能喘息。

  “如果朕說這七年來,朕沒有一刻不再想念你,你會相信嗎?”這才是實話,一直藏在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真實心情。

  聞言,佟若愚冷冷地笑了,明明就是一抹含著刻薄的笑容,卻人就是如花般嫣然而美麗。

  龍琛瞅著她美麗的側顏,絲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回應,因為一切都是他活該應得的,“原來,無論我們是否從小就認識彼此,只要是你的出現,你的一言一行,就要是能夠吸引住朕的眼光。”

  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出這番話,佟若愚愣了一下,她別開美眸,抿著嫩唇,一語不發。

  “只是朕為什麼不肯相信你呢?為什麼不能相信,那一夜,你不是出宮去接應官南舟,而是與朕在一起呢?”

  一瞬間,他所說的話,宛如雷殛般震得她不能動彈,她就像是石頭般僵立在原地,好半響,就在她還不能開口之時,淚水已經先奪眶而出。

  龍琛看見她潸然滾落的淚水,不必訴諸言語,那一顆顆豆大的淚水就像是默認了般,她所流下的每一顆淚水,都宛如利刃般刺痛著他的心。

  “你當然可以恨朕。”他走到她的面前,大手牽起她纖細的柔荑,不顧她的掙紮,緊緊地握在掌心,“你可以一直恨著朕,就算朕的餘生都必須承受你的憎恨,都甘之如飴。”

  “你住口!我不要聽,你住口!”她哽咽的嗓音早已泣不成聲,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擺脫他,卻還是被他擁進懷裏,小臉被按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她再也壓抑不住心裏滿湧的悲傷與委屈,埋在他的胸前喊叫了出來。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不能自己,這時候的佟若愚憎恨著自己的軟弱,也憎恨著這個抱著她的男人,他總是能夠引出她深藏在心底的淚意,無論她藏得多深,他總是有本事把它給挖掘出來。

  龍琛俯首一次次地吻著她頰邊的淚水,直到她慢慢平歇下來,他憐惜地吻著她,就像是得回了遺失已久的珍寶。

  “母妃!”

  這時,雍綸叫喚聲由遠而近穿掠進他們之間,佟若愚猛然抬眸看著龍琛,見他臉上沒有異色,似乎還不知道雍疑神綸就是他親生骨肉的事實。

  龍琛不明白她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著他,他放開她,回眸看著雍綸以矯健的步伐朝他們這裏跑過來,在他的身後跟著葉總管與幾名奴才,被吩咐著要看好不能跟丟,明明是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的眼神卻有些痛恨。

  “母妃,容叔叔剛才帶我去校場,我看到中原士兵們在練習打鬥,跟咱們西麝國不一樣,他們厲害多了!容叔叔說,他們不只是在肉搏,在打鬥之間,用的是真功夫!”

  雍綸人還沒到娘親面前,已經興奮述說了起來,“容叔叔還親自教我,他讓我下去校場,親自給我示範功夫,母妃,我可以拜容叔叔當師父嗎?他要我回來問你,我可以當他的徒弟嗎?”

  佟若愚看著兒子,也看著龍琛,心裏忐忑著,數度張口欲言又止,就要對龍琛喊出“綸兒是你的兒子”的衝動話語,但她終究還是忍住了。

  龍琛看著雍綸,視線落到他的胸口,看著白色的麒麟玉佩隨著他的跑跳而晃動著,他眯細銳眸,移動腳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中原皇帝……”雍綸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心裏明明有些畏懼,卻不容許自己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怎麼會有這塊麒麟玉佩?”龍琛伸手執住了貼在他胸口的玉佩。

  雍綸低頭,不知道玉佩何時從衣襟裏露了出來,許是剛才玩打鬥遊戲時不小心掉出來的,“是母妃給我的,她說,這是我曾奶奶親自命工匠打造的。”

  “綸兒,快住口!”一瞬間,佟若愚的心為之冰冷,箭步上前就要攬過兒子,不讓龍琛接近。

  “來人,把她拉著,不要讓她過來!”龍琛瞧見她的慌張,心裏一凜,渾厚的嗓音陡然變得冷硬。

  “母妃……”雍綸看著一直對自己親切的葉總管領人架住了自己的娘親,吃了一驚,拔腿就要跑過去。

  龍琛伸手擋住了他的去路,小心翼翼地放軟了語調,“放心,朕不會對你母妃不利,只要你乖乖回答朕的問題,朕就會讓人放開她,你剛才說了曾奶奶,是親曾奶奶,是嗎?”

  “是。”雍綸不疑有他的點頭。

  “你知道這玉佩其實是成雙成對的嗎?”龍琛回眸看了佟若愚一眼,看著她的臉色蒼白至極,他從懷襟裏拿出自己的麒麟玉佩,遞到雍綸面前,“你瞧,這只麒麟與你的相不相似?”

  雍綸接過玉佩,認真仔細地比較了起來,“它們長得很像,可是又有些不同,看起來就像用同一塊玉石刻出來的。”

  “它們確實曾經是同一塊玉。”龍琛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內心激動的情緒,以往,因為內心的憎恨,他不曾仔細地看過這孩子,如今仔細地瞧了他的面容,才發現自己盲目得可怕,“你會覺得它們長得不同,是因為它們是一雄一雌,當年,你的曾奶奶命人雕刻了這一對麒麟,一隻給了她的孫兒,一隻給了她最鍾愛的女孩。”

  “那個女孩,指的是我的母妃嗎?”

  “是。”

  “那另一隻應該是給了我父汗,怎麼會在皇帝的手上呢?”

  “那是因為……”

  “不要說!”佟若愚打斷了他的話,尖銳的嗓音裏有著祈求,“求你!皇上,現在不是好時機,他什麼都不知道,求你不要說!”

  龍琛轉過眸,看著她的眼眶裏盈滿了淚水,他舉步走到她的面前,斂眸瞅著她的淚顏,一瞬間心裏百味雜陳,有著高興,有著激動,也有著一絲絲痛恨,這些情感揪在他的心口,讓他好半晌無法開口。

  他按住她的腦勺,將她按向自己,附唇在她的耳邊輕嘶地低語,“你打算一輩子都瞞住他嗎?那朕呢?你是不是也打算瞞朕一輩子呢?”

  佟若愚閉上眼眸,任由豆大的淚水滴落雙頰,“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等我知道有孕的時候,咱們已經沒機會說上話了。”

  “朕應該相信你的狡辯嗎?”他冷笑了聲,知道她此刻的好言相向,委曲求全,是為了要他答應不對兒子吐露真相。

  佟若愚一陣心虛,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抿起嫩唇,再沒開口,轉眸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在告訴他,如果他執意要揭穿真相,那她也不惜玉石俱焚,不會再向他妥協。

  龍琛眯細銳眸,看見了映在她瞳眸深處的警告,一時之間,對於她的勇敢,他感到既痛恨又欣賞。

  他冷不防地轉過身,走回到兒子面前,看著他小臉上有一絲不安,不住地望著娘親,龍琛揚唇笑了。

  “綸兒,你放心吧!朕不會傷害你的母妃,她也曾經是朕最鍾愛的女孩,朕怎麼會捨得傷害她呢?”他伸手拿回自己的玉佩,看著玉佩的同時,也看著兒子的臉,“你知道你曾奶奶為什麼要命工匠雕刻麒麟玉佩嗎?”

  “母妃說,麒麟有守護的意思。”所以要他隨身攜在身邊。

  “是,在中原,麒麟是聖獸,代表著軀逐惡運,帶來好運的守護這意。”龍琛執住兒子頸上的玉佩,將它放進他的衣襟裏,輕拍了拍他的小胸坎,“所以你要好好戴著它,不准讓它離身,知道嗎?”

  “嗯。”雍綸點頭,心裏有些迷惑,他不懂,為什麼皇帝所說的話,與他母妃說過的一模一樣,也不懂,為什麼此刻皇帝看著他的眼神,溫和得就像是他母妃在看著他,有著疼愛,有著憐惜,還有一絲遺憾。

  但他不想弄懂,只是拔腿跑到娘親身邊,緊緊地抱住她的纖腰,與她一起看著皇帝,這時,他覺得自己一定看錯了,因為他看見了至高無上的皇帝眼中,有著近似孤獨的悲傷。

  “母妃,為什麼中原皇帝會有跟我一對的麒麟玉佩呢?不過就算玉佩是一對的,系繩卻不是,母妃曾經跟我說過,系著這玉佩的繩子是用天蠶絲所編,火燒不毀,劍砍不斷,可是我瞧他的玉佩繩子去斷了,那不是天蠶絲。”

  “朕的玉佩系繩也是天蠶絲所編沒錯。”龍琛開口回答兒子的話,銳利的眼神卻直勾勾地看著佟若愚,“朕說過麒麟有靈性,不該斷的天蠶絲繩卻斷了,是在給朕警告,這麒麟是成雙成對的,當對方有危險時,另一隻麒麟會想辦法警告它的主人,無論距離再遙遠,這個警告都會靈驗。”

  佟若愚看著他,心口為他認真的眼神而震顫,她不太明白他話裏的含意,卻隱約可以猜出,為什麼事隔七年之後,他會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的理由,接二連三的,他總是能在危險之中及時解救她。

  或許,她真該相信他,是麒麟不遠千里替她討來了他這個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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