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任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藏澈從唐家主祭,回到『京盛堂』之後,這幾日,變得比以往沈靜,就算順利取得大總商之位,也沒見到他有任何 高興的表現,平靜得就像是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
就連以往喜歡逗蘇染塵生氣跳腳,如今也難得聽他開口說幾句,誰也猜不出來,在這位大總管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但是,桑梓幾個人 卻很識趣的絕口不提關于某位小總管的一切事情,甚至于是那位小總管名字裏的任何一個字,都成爲禁忌。
不過,只有一個人不把藏澈明顯張揚的陰沈給放在眼裏,大堂上,藏澈與桑梓等人,以及幾個掌櫃在談事情,卻只見雷舒眉硬是把問驚鴻給 拖著進來,兩個人似乎到最後意見還不一致,口角從門外吵進門內。
藏澈坐在堂首,翻看著手裏的帳本,認出了問驚鴻的聲音,眼皮子連擡都不
擡,冷淡道:「眉兒,你有事的話,我們晚點再說,我與阿梓他們有正事要談,你先出去吧!」
雷舒眉拉著人站定之後,就沒打算輕易打退堂鼓,「我與澈舅舅也有正事要談,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如果是與問家少爺有關的事,舅舅不想聽,你與宸爺說去。」
「不,你們先停下來,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要說的事情比你們談的生意重要幾百倍。」
聞言,藏澈冷笑了聲,嗓音仍舊一派幽沈,「那你更應該去找宸爺,如今『京盛堂』仍是他當家。」
問驚鴻原本就沒打算來找藏澈,如今見他一副意興闌珊,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態度,更是想要立刻走人,他對雷舒眉搖頭道:「眉兒,我不想 與他白費唇舌,現在更沒有功夫與他在這裏浪費時間,既然他根本連聽都不想聽,我又何必自討沒趣,我走了。」
「你給我慢著。」雷舒眉用盡吃奶力氣,以雙手捉住問驚鴻一條臂膀,但仍是被他拖開了幾步,「現在是你跟澈舅舅賭氣的時候嗎?相信我 ,這件事情只要澈舅舅肯幫忙,絕對是如虎添翼。」
藏澈又翻過一頁帳冊,依然是眼也沒擡,淡然道:「眉兒,舅舅疼你,不代表次次都可以由得你胡鬧,他是你的客人,不代表我也必須要熱 情接待,把他帶出去,我不想看到他。」
雷舒眉回頭,微微昂起嬌顔,「澈舅舅,在你眼裏,眉兒是不知輕重的人嗎?會把他帶來見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想知道,你與元小總管之 間的不愉快是因爲我而起,並不是你真的討厭她,對不對?」
「眉兒,有話直說。」藏澈從來就不喜歡別人試探他的真心,即便那個人是他最親的外甥女亦然。
「澈舅舅給眉兒一句准話,是不是元小總管有任何意外,甚至于有生命的危險,澈舅舅都可以袖手旁觀呢?只要舅舅你說一句『是』,眉兒 立刻就把他帶走,至于元小總管,我們自己想辦法去救,就不勞您幫忙了。」
「說下去。」
「澈舅舅還沒給我回答……」
「我叫你說下去,還需要我再說得更清楚嗎?.」藏澈猛然把手裏的帳.本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幾上,咬牙切齒的低吼,宛如熾烈火焰揚起的煙 硝,不見火光,但足以把人燙傷。
誰也沒想到藏澈的反應如此之大,包括雷舒眉與問驚鴻。
雷舒眉從小到大,未曾見過藏澈對她疾言厲色過,有一瞬微怔,但知道自己是料對了,她的舅舅不止是不討厭元潤玉,相反的,應該是連他 自己都難以料想的喜歡與重視。
「由我來說,藏大總管應該不介意吧!」
問驚鴻把雷舒眉按到身後,話雖這麽問,卻一瞬也沒耽擱地說出那一天元潤玉沒有回『宸虎園』,同一天傍晚,「雲揚號」京城總號的夥計 卻見到滿身是血,倒落在商號門口的小喜,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只說了:「快救小總管,小喜對不起她,偷了龍牌……害了她。」幾句話。
問驚鴻看著藏澈越發嚴峻的表情,頓了一頓,又道:「在出事之後,問家已經動用很多關系與人脈在調查,但此事或許與玉兒她家當年的事 情有關,我母親交代,不是夠熟悉的人,最好別多加透露,但也說這事情不能耽擱,遲了……就怕玉兒會被滅口,看在眉兒一再保證的份上,我 來藏大總管你這兒賭一個機會,要是你不肯幫忙,我要趕緊回去,沒功夫浪費,藏大總管,就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話落,廳堂之中,一片死寂,在場的人都見過元潤玉,想到她或許命在旦夕,心也都跟著提了起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著藏澈。
「阿梓。」藏澈開口打破沈寂,他的聲音很冷,沒有一絲毫的起伏波瀾,沈靜得教所有凡是識他懂他的人都感到心驚膽寒,「馬上,去把我 接下來所說的幾個兄弟都找回來,說我需要他們,十萬火急。」
桑梓等人聽到他說出最後四個字,心裏都是駭然,「十萬火急」這四個字一旦從藏澈的口中吐出,代表著他要所召喚的幾個人,無論人在何 方,手邊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須立刻擱下,趕回到他的身邊。
這一刻,即便是桑梓一幹人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深知他善于隱藏的個性與作風,但是,多年來,任他們之間誰也都未曾真正見過,藏澈這個 男人曾經爲誰狂亂過的眼神,而此刻在他那張俊秀的臉龐上,還有更多的表情,是想要殺人的冰冷,與陰狠……
這時的元潤玉不知道外面的動靜,也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這裏幾天了,因爲這山洞裏暗無天日,成天都是點著火燭,悶滯的空氣都是 煤礦的味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火燭能夠點燃,代表這裏還有道路通往外面。
但是,有路通往外面,不代表她可以走得出去。
因爲,這裏到處都有人在監視著囚犯采礦,戒備十分森嚴。
不過,即便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進來幾天了,但卻已經久到足夠讓這山洞裏的濕氣誘發她的腿疼,她的雙腿一日比一日更吃力于行走,但是, 每天要繳出十籮筐的煤礦,卻是半點都不能少。
每天戴著沈重的腳鏡,要做自己根本不熟悉的采礦工作,如果不是有一個面貌雖然被燒毀,心地卻十分好的婆婆幫她,她想,自己一定是每 天被看守的人打得負傷累累。
那個婆婆說自己叫「啞婆」,老人家不是啞巴,只是聲音因爲當年的一場火事,被灼得十分厲害,如今開口說話,都像是吞了把沙子般,粗 得就像是一個啞巴勉強自己擠出來的破碎嗓音。
元潤玉算出來,她總共進了這個礦坑十七天了!
這些日子裏,都是啞婆在幫她,不過今天,卻是因爲啞婆被官兵嘲笑,啞婆惱羞成怒,反過來把一籮筐的煤往官兵身上倒,在幾個官兵衝過 來要打人時,元潤玉想幫啞婆的忙,結果一起被關進了幽室裏。
幽室裏,只有一豆燈火,根本就看不清楚裏頭究竟有多大,除了她們兩個人之外,角落似乎還躺著幾個不知道已經關進來幾天的女囚,是老 是少,又或者說是不是被關到只剩下一口氣,她們也不知道。
在被關進幽室之後,起初元潤玉覺得一豆燈火太暗,但是,她很快就發現,整個幽室裏大概只有兩個拳頭大的通風口,空氣十分沈悶,就只 是說話而已,便已經感到吃力,若是角落的壁火再燒得大些,說不定,她們幾個就要因爲喘不過氣而死在裏頭了。
「我聽說……」啞婆坐在靠門的角落,在安靜了很久之後,忽然開口對坐在不遠角落外的元潤玉問道:「你是因爲你爹的關系,才被人捉進 這個專門囚禁不對外宣刑,卻又必須要死的死囚的礦牢裏,玉兒,你知不知道,你爹是犯了什麽重罪啊?」
「我不知道。」元潤玉蜷起雙腿,把下巴靠在雙膝上,「有很多事情,我爹當年並沒有對我說清楚。」
「你也不知道你爹去了哪裏嗎?」
「不知道,說不定他跟我一樣,也被捉進這個鬼地方了。」
「說說你爹吧!玉兒,我聽看守的那些兵丁們說你爹是個十分出色的人,你跟我說說他,我在這裏待很久了,指不定如果他在這裏,我能認 出來也不一定。」
元潤玉在遲疑了半晌之後,才幽幽開口道:「我爹的模樣十分俊美好看,談吐也是溫文儒雅,他很喜歡讀書,什麽詩詞書畫,都難不倒他, 還有,他喜歡聽折子戲,隨口也會哼個兩句,小時候,他常帶我去聽戲,陪我讀書練字時,會邊哼著給我聽,我爹唱得很好。」
「折子戲?」在豆大的燈火之下,啞婆的雙眼亮了一亮,「我也喜歡聽折子戲,那你可曾聽過『雷峰塔』?」
「嗯,聽過幾次,戲台上最常唱的一折戲,就是『水漫金山』,說的是白蛇與法海相鬥,動了胎氣産子,最後被法海永鎮在雷峰塔之下。」
啞婆笑了,過大的動靜牽扯起被燒得扭曲的臉部肌肉,讓她明明是笑,看起來卻十分駭人。「可還記得怎麽唱嗎?」
元潤玉並不覺得可怕,反倒笑著點頭,「記得幾句。」
「唱給我聽聽,我好些年沒聽戲了,玉兒,乖孩子,你唱幾句給啞婆,好不好?就……『訂盟』,那一折戲,你會唱嗎?會唱嗎?」老太婆 沙啞的嗓音裏充滿了渴望。
元潤玉先是想了一想,最後點點頭,輕輕地啓唇,一邊想著當年她爹給她常哼的幾句,一邊唱了出來。
「因妄想,托絲紅,若不棄,相憐藉,願把同心結送。」
「豈敢,小姐嗄!你氣吹蘭可人意中,色如玉天生嬌寵,深愧我,介凡庸,怎消受金屋芙蓉?」
「……官人說哪裏話!只因你意酽情濃,只因你意酽情濃,致挑奴琴心肯從,自今呵,喜絲蘿得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
元潤玉唱罷,再想了下,最後搖頭道:「就只記得這些了。」
「願絲蘿……水附喬松。」
啞婆像是沒聽到元潤玉最後的話,以她極沙啞的嗓音念出最後一句,伴隨著一抹很陶醉的笑,或許是那一雙眼裏的光暈迷蒙,讓她一張被火 燒得皮肉糾結的臉,看起來柔和許多,元潤玉甚至于覺得那神情是動人的。
她沒有打擾啞婆,任由老人家沈浸在回憶之中,久久,才又聽見那粗啞的嗓音在昏暗的幽室中響起。
「玉兒,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爹不在這一個礦牢裏,這個牢裏,沒有哪個男子像你形容的那般好,不過,當作是報答你給我唱了一段 好戲,啞婆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在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經很喜歡一名男子,當年,在這張臉被燒毀之後,我是想死的,但是,他要我必定活下 去,給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這張臉,不過,後來的成效你是親眼看到了,雖然這疤疤結結的很是嚇人,但我知道他盡力了,玉兒,我知道自己是 已經配不上他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他,因爲,他是在看到我這張醜八怪的臉,還能笑著對我說話的人,就算我知道他說我與從前一樣漂亮的話 語,只不過是安慰而已,但是,我還是聽得很開心,爲了他對待我的這份心意,我做什麽都願意……」
說著,啞婆伸手摸著自己的臉,明明是在摸著自己的皮膚,指尖竟然有些顫抖,十分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沒衝動地把這張醜臉皮給扯下來。
「玉兒,你信嗎?如果我告訴你,我曾經有一張很美的容貌,杏眼桃腮,肌膚吹彈可破,男人們個個見了我都喜愛不已,一個個都爭著把我 捧在手心裏當寶貝,我說的話,他們沒有不聽從的,如果不是那一場火……如今的我應該還是很美的,玉兒,你相信嗎?你相信我曾經是個美人 胚子嗎?還是以爲我不過是癡心妄想,把自己想得太好了?」
「不。」元潤玉一個勁兒地搖頭,「我信!我信你必定是個美人胚子,我不說違心話,啞婆,你那一雙眼睛,至今仍舊很美,從前必定更美 。」
聽見元潤玉真心誠意的贊美,啞婆好開心地笑了,以手摸了摸臉,在觸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之後,眼裏的光芒又黯淡了下來。
「以前美有什麽用?現在終究只是一個醜老太婆了,我曾經,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曾以爲他千萬不能少了我,但是漸漸的,我不再如此肯定 ,就像我已經不記得,甚至于不能肯定,我是否曾經有過一張絕色美麗的容顔,或許,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像,從一開始,我就是那麽醜,這破嗓 子不是被燒啞的,而是一開始,它就那麽難聽,玉兒,我真的老了,也糊塗了,已經弄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想法才是真的?哪一個又是我的幻想 ,如今,他不在了,我也無從再去問他,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醜八怪?」
聽著啞婆粗得像是兩顆石頭互磨的嗓音,說著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元潤玉心裏難受地想起了藏澈。
不知道她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如果,在上次與他見面時,知道那是她能見到他的最後一眼,她就算是厚顔無恥,也會求他對她說兩句溫柔的話,就當作是此生留個想念也 好。
元潤玉沒再搭話,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揉著膝蓋,在一陣又一陣像是被利勾挑刺的疼痛之中,想著在她這一生中,每個曾經對她好的人。
在最後,想起那一晚的雲雨歡愛,心裏慶幸,至少,她這一生與心愛的男人痛快過一回……
天下事,無巧不成書——
但是,如果這該死的巧合,就出在『京盛堂』裏,就成了一樁教藏澈無法忍受,甚至于是動怒的大事。
藏澈在金陵的事情發生之後,就一直讓人注意金陵當地的動靜,並且派人調查當年元府的案件,然而,他所得到的結果,卻與當地人所傳說 的版本不同,當年,皇帝自始至終沒有下令抄滅元家,甚至于從陸雪龍在朝廷各部走動,明察暗訪之下,發現皇帝一直都在找元奉平。
如果不是回到京城之後,出了不少事情,再加上後來與元潤玉之間的不甚愉快,藏澈或許就會告訴她這些疑點,告訴她當年元府的事情,極 有可能是白映秋一人所主謀,但是,讓他掉以輕心的,也正好是白映秋這個人,就在不久之前,傳出了他發瘋自殘,在一個多月前的十五夜,他 砍了自己二十余刀,最後流血過多而亡。
據說,他是被皇帝給逼瘋,最後幾日,崩潰得說不全一句話,但是,當時在他身邊看守的人,把他曾說過的重複幾句話拼成了一整句比較完 整的內容,大致上,他死前幾天,只重複在說一件事——元奉平已經被我殺死了,那一晚,我親手刺了他那麽多刀,他怎麽可能沒有死?一個死 人,皇上你要我交什麽出來?他的屍體?
不見了,他的屍體不見了……怎麽會不見了呢?我不知道,明明他流在我手上的血,都還溫著呢!還溫著呢……
藏澈覺得當年關于元家的事情,就像是一幅破碎的圖畫,人物的面目倶全,然而,細部卻全部都遺佚了!
但是,他心想,這些話能夠從陸雪龍的調查之中,輾轉傳到他這裏來,皇帝那方面,應該也是知道的。
後來,也是因爲片面確定了朝廷並沒有對元家有想要趕盡殺絕之意,元潤玉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之後,他就掉以輕心了,更何況,她口口聲 聲不想與他扯上關系,那麽,她的安危又怎需輪到他來擔心挂懷呢?但是,藏澈在聽到她出事之後,才知道自己錯得厲害。
就算她不在他身邊也好,他不想她出事,哪怕是一絲毫意外,他都不願意她受到任何傷害。
然而,再多的巧合,都不及在追查之後,竟然發現,那一天小喜看著那個龍佩玉質溫潤,應該價值不菲,最後大著膽子找上『京盛堂』在城 西的一處分號要質當,卻不料,那一家分號的掌櫃在很久之前,就曾經接受過朝廷方面的打點,只要看到那個玉佩被質當,就通知負責聯絡的線 人,只要能夠辦成此事,就能得到一筆數目不小的賞銀。
這件事情,一開始是由總號的二掌櫃牽的線,後來,有不少掌櫃知情並且加入,這麽多年來,在東家雷宸飛的眼皮子底下,拿『京盛堂』的 身銀,卻替朝廷辦事。
真相一出,藏澈與總號的李大掌櫃等人沈默許久,就在這時,雷宸飛睽違多年,再次掌權執事,告訴藏澈去辦他眼下最該辦的要緊事情,『 京盛堂』的事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來在當年他仍當家作主之時,已經有此弊端,如今就該由他來解決幹淨。
那一刻,藏澈看著面色嚴峻,笑意冷淺的雷宸飛,想或許終他一生,在很多方面,都只能仰望這個男人,這個人的高度,永遠是他可望而不 能及的。
不過,也拜這些吃裏扒外的掌櫃之賜,他們很快就查到了究竟是誰捉走了元潤玉,卻不料,這才是惡夢的開端,這些掌櫃們口口聲聲說聯系 他們的是朝廷的暗探秘官,那天,城西分號掌櫃確實也把東西交出去了。
卻在兩天之後,宮裏派人到了總號,爲首之人是一位滿頭華發的李公公,以比一般男人細膩的嗓音,要『京盛堂』交出龍佩,說那乃是天家 印信,更是當今天子的隨身之物,要敢擅匿,必當抄家滅族……
不見天日晨昏的生活,元潤玉勉勉強強才讓自己記住,她進到這個礦牢裏已經二十四天了。
後來,她覺得與其說這是一個礦坑,不如說是一個構築在地下的城市,裏頭的路錯綜複雜,每一天,以采到的煤礦交換食物和水,囚犯無論 男女老少,只有采礦時會被混在一起,起居和飲食都是分開的,晚上歇息時,各區的通道都有一道鐵閘,纏上重重的大鎖,沒有鑰匙,根本就不 可能劈開那厚實的鐵條,別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粗重的活兒,再加上惡劣的飲食與生活條件,偶爾,會有一股腐肉的氣味在搭得不是十分結實的木板隔層流竄,這時候,通常人們就 知道又一個撐不下去的,回去找閻羅王報到了。
漸漸地,元潤玉心裏有一種感覺,捉她進來的人,並不想殺死她,但是,也不想讓她活著出去,讓她留在這裏,只是想要在她死前,給她多 吃一點苦頭,每一天,除了吃重的工作之外,還要面對一些婦人老妪的刁難與搶奪,從她們幾乎是按時找上來的頻率,她在猜想,背後是否有人 主使?
洞裏沈重的濕氣,讓她的雙腿疼得厲害,她想,這裏應該有一條地下河流,供應這洞裏大量人口的水源,如果能夠找到的話,或許就可以逃 出去……她還是想出去,她不想等死,她想見夫人與鴻兒,還有藏澈!
哪怕只是再多看一眼也好,這一次,她一定會認真地把他的容貌仔仔細細記下來,再不讓自己忘記他。
所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當元潤玉聽見身後的男人壓低嗓音,對她說話時,有一瞬間,她以爲自己聽見了藏澈的聲音。
「不信嗎?真的是我。」藏澈從她僵直不敢轉身的背影,猜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又開口道:「繼續手裏的活兒,別讓人察覺,聽我說 ,看見了嗎?在你的右手邊有一條已經廢棄的坑道,你敢進去嗎?」
元潤玉這次信了,轉眸望向那一條被一堵大石擋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的幽暗坑道,然後又繼續低下頭來劈采細礦,小聲地回答身後的男人 ,道:「啞婆說過,那條坑道裏出過不少事,死過不少人,還有不少女子在那裏吃了虧,所以在這裏大家都不敢接近那坑道半步。」
「所以,是說話的好地方。」藏澈說完,知道不需要再說更多,站起身,拖著籮筐,不動聲色地避開衆人耳目,閃進了坑道裏。
元潤玉擡起頭,正好看見一名粗壯的兵丁揮著手裏的鞭子,要所有人加緊腳步幹活兒,讓每個人都怕被鞭打,無不是低著頭努力采礦,她緩 慢移動,終于在小片刻之後,進了那個坑道,看見藏澈持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螢綠色的光亮,恰到好處只映亮他們兩人的周身。
「爲什麽要冒險來救我?」在終于兩個人獨處時,她忍不住開口,音調止不住顫抖與激動。
「什麽爲什麽?」藏澈仔細地打量她的狀況,看她還算有精神,稍微松了口氣,看她似乎非要個答案不可,而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她知 道,是他自個兒想要進來救她,嘴角咧了咧,笑道:「喔,是蘇小胖決定的,他說,當初你幫他去見我,讓他願意再信我一次,不使我們兄弟離 心,他欠你一回,然後,大概是所有人都覺得我不能對你見死不救,所以死拖活拖,都把我給一起拖來了,這回答你滿意嗎?」
看他說得風輕雲淡,元潤玉不敢置信地瞪圓美眸,「你是說……不止你一個人進來了?」
這時候,她忽然想到剛才那名粗壯的兵丁,恰到好處的揮鞭吆喝,助她進來,會不會……不是巧合?
藏澈聳了聳寬肩,覺得她吃驚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愛,撇笑道:「我和蘇小胖他們幾個人,一向都是有樂同享,有苦同擔,我們小時候就說 好,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做,說什麽都要沾上一份,往後老了,可以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把這些事情聊作談資,要是沒參與,以後跟兄弟們聊什麽 ?」
「你們……藉口,都是藉口!」
元潤玉紅了眼眶,知道他這說法,只是想讓她心裏好過些,她的心暖得發燙,卻還是嘴硬道:「這個龍潭虎穴,可不比尋常地方,要是你們 闖不出去,看你們以後就算有談資,怕也沒命能聊!」
就算知道這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藏澈的眼神還是沈了一沈。「元小總管,別故意惹我生氣,你就算再把話說得比這個狠十倍,我們也還是 會留下來,直到把你給救出去爲止,放心吧!出去之後,我會跟蘇小胖他們說,你曾經咒過他們會沒命,到時候看他們怎麽跟你算帳,我都不管 ,但在這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
元潤玉被他這一番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緊緊地攥到那塊布料在自己的手心裏變形扭曲,也說不 出在她的心裏,在這一刻能夠見到他出現在面前,有多麽的開心踏實。
但她也害怕,怕自己連累了他……不,她已經是連累了他,也把大夥兒都給一起牽連了進來。
藏澈的目光落在她揪住他衣袖不放的手背上,嘴角徐徐地泛開一抹淺笑,「放心吧!蘇小胖說必定能救你出去,就會做到,他這個人的脾氣 特別倔強,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別小看他的決心。」
那你呢?
元潤玉瞅著他,把這句話擱在心裏沒問出口。
如果,換作在黑牢以外的地方,她或許會一時膽大就問出口了,但此情此景,他們能否安然脫困還未知,在她的心裏希望……如果,真有不 能周全彼此的危險發生之時,他可以不要牽挂她,只管自己的安危就好。
「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嗯。」她用力點頭。
「我和幾個兄弟都進來了,各司其職,有些人易了容,你不見得能認出他們,我告訴過你嗎?屠封雲生平最厲害的就是手很巧,各式各樣的 雜耍玩意兒都難不倒他,只是這裏進來容易出去難,進來之後,發現對方的人馬比我們想像中多,所以想要出去,需要從長計議一下……」
藏澈頓了頓,見她真的被逗急了,才幽緩開口道:「你想知道問家的狀況吧?問驚鴻是獨子,他原本也是想來的,不過,被我拒絕了,然後 ,你家夫人啊……別急,讓我慢慢說,與朝廷角力鬥智,需要花些心思,她正好擅長運籌帷幄,玉兒,再多我不能與你說了,但我必須讓你知道 ,想殺你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一個弄不好,我們可能都要全部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