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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上(商王戀卷七)》第4章
第三章

  元月十五,上元節——

  元宵前後三日,朝廷不執金吾,特許弛禁,讓民間百姓們能放三夜花燈,昨兒個是首日,市肆裏已經是熱鬧萬分,人頭鑽動,今兒個聽說還有各色的花燈可看,別說各家的毛娃兒鬧著不睡覺,就連大人們也安分不住,攜老帶幼,出門賞花燈,順道逛夜市,嘗遍美味的夜宵小食。

  平日裏熱鬧的商鏽街坊,一家家懸挂上鬥大的紅色燈籠,豔豔的火光,成串成串的從大街的這一頭,綿延到那一頭,拐了個彎兒,仍舊紅紅火火的張揚著喜氣,遠遠的望不見止處在何方。

  只是,雖然人潮衆多,宛如綿延不止的水流,但是,細看之下,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人們並非漫無目的的逛走,大半的人都知道,今兒個出來的重頭戲,就是幾個大商號贊助所置辦的大花燈。

  其中,由『京盛堂』所一手主導,設置在東坊大街「泰一神殿」廣場上,百尺高的火花燈樹,那輝煌的火光,更是老遠幾條街外就能夠瞧見,只是也因爲熱鬧非凡,所以越接近「泰一神殿」,人潮就越洶湧,幾乎已經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但越是擠不過去,人們的興致就越高昂,非去不可。

  更別消說,自古以來,在上元節,就是祭拜泰一這位上古之神的日子,而且人們老早就聽說,『京盛堂』延邀了各州府地的小吃攤販,在廣場上一字擺開,來的都是各地的妙手好廚,以及連有錢大老爺,砸了千金都還請不動的梨園名角陸蘇雨青,今夜爲『京盛堂』特別破例,要站上精心搭設的神廟戲樓,獻唱失傳已久的古祝神曲……種種原因,都讓通往東坊大街的道路人潮不斷。

  無數的燈籠與火光,讓整個「泰一神殿」前的廣場熒煌如白晝,這時,藏澈與蘇染塵、桑梓站在神廟二樓的外檐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人頭鑽動,他笑著對一旁的蘇染塵道:

  「蘇小胖,看這場面,真有你的!果然,把吃喝玩樂的事情交代給你,就一點也不會有差池。」

  蘇染塵這幾天,無時無刻手裏都不離一個小烏玉瓶,瓶裏裝的自然是他最近的新歡『九霞觞』,拔開栓塞,湊近鼻下,聞了下酒香,這時候,滿心歡喜的他,在聽了藏澈的贊美之後,心情更樂了。

  「哼哼,小事一樁,看在你藏大總管的面子上,我這把牛刀就勉強給你拿來當殺雞的用。」

  雖然,「殺雞焉用牛刀」這話被他用來拆解成這個意思,也沒啥差錯,但是聽起來就是覺得古怪,藏澈與一旁的桑梓聽他這說法,互觑了一眼,相視而笑,習慣了蘇染塵胡鬧起來像瘋子,高興起來像孩子的個性。

  「不過……」蘇染塵滿意地把小烏瓶收回懷裏,聳了聳肩,對藏澈說道:「有件事情我必須說在前頭,眉妹妹也跟我要了一個攤位,瞧,就是現在人聚集最多的那一攤……」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見藏澈蹙起眉心,不由得轉過目光,隨著藏澈他們往那方向瞟過去,也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就算憑著雷舒眉的三寸不爛之舌能夠吸引到不少客人,但也絕對不可能是他們所看到的盛大場面,然後,他們看見大老粗屠封雲在攤位前面,擋住了一個年輕人的去路,而雷舒眉就被年輕人抱在懷裏,別說是毫無反抗之力,根本就是昏迷不醒,任人擺布。

  「蘇小胖!」

  藏澈喊了一聲,沒有接語,但蘇染塵與他已經十分有默契,身手俐落地跨過扶欄,飛似的一躍而下,踩了幾顆人頭,往雷舒眉的方向掠去,在這同時,藏澈已經與桑梓以正常人的方式回到樓宇之內,下樓趕往。

  雖然廣場上人頭鑽動,但終究是『京盛堂』領銜控制的場面,藏澈在商號諸多兒郎們的護讓之下,很快就趕到了騷動的前頭,看見蘇染塵出手要搶回被年輕人抱在懷裏的雷舒眉,但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

  而藏澈看得出來,讓蘇染塵次次出招都沒討到好處的原因,是年輕人竟然在閃避之中,三番兩次拿昏迷的雷舒眉出來嚇退對手的攻擊,這種舉止看在藏澈眼裏,一方面覺得年輕人大膽,另一方面對這個人拿他的外甥女試險,有著深深的反感。

  「全都住手!」

  「你在對我家少爺做什麽?撒手!」

  人聲鼎沸的混亂之中,藏澈沈厚的嗓音,與一道清亮的女嗓同時揚起,而在這同時,不知道是哪來的一道閃影,「咚」的一聲狠狠地擊在蘇染塵要擒拿年輕人的手骨上。

  蘇染塵與年輕人同時往後撤退,蘇染塵退回藏澈身後,雷舒眉還在年輕人的懷裏,一道紅嫩的女子纖影,護雛般地擋在年輕人面前,女子手裏持著一根長長的扁擔,另一手叉著腰,頗有「一女當關,萬夫莫敵」的凜然氣勢。

  在場衆人,對于蘇染塵竟然被那根扁擔給狠狠擊中,無不感到訝異萬分,從小,蘇染塵的身手就十分敏捷,就算是用猴子來形容他的靈活也不爲過,而這些年在武功有成之後,更是尋常之人甭想近他的身旁寸步,對于攻擊更是反應迅速,誰也別妄想在他的手裏討到便宜。

  所以,就連已經練就一身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本事的藏澈,也忍不住面露異樣的神情,瞧著眼前有著一張漂亮的蛋兒臉,明眸皓齒,一身白嫩的肌膚被鮮亮的火橘與茜紅顔色給襯托得格外耀眼的女子。

  那雙澄亮的明眸,即便是帶著怒氣,都仍舊是黑白分明,水銀似的泛著光亮,藏澈一時望得出了神,直至那雙烏溜溜的瞳眸往他這兒瞟過來才醒神過來。

  元潤玉從十八歲當上小總管到今天,已經足足有五年的時間,這段不算長卻也不短的歲月,足夠讓她學會判斷情勢,以及是誰掌握全局。

  「你是他們之間當家作主之人?」她看著藏澈,正對上他的目光。

  「就以眼下來說,是的。」

  「看起來年紀輕輕,說話人模人樣,怎麽就已經知道仗著人多勢衆,欺負我家少爺,哪家的富貴少爺,這般不學好?」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況太詭妙,只怕桑梓和蘇染塵等人會爲元潤玉這番話會心一笑,原本年屆而立,看起來該是男人沈穩的年紀,但藏澈的外表天生就是比實際的年紀看起來年輕幾歲,有時候站在蘇染塵身邊,都還能佯小。

  藏澈冷笑了聲,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人提起他的外表,是哪壺不開偏提那壺,心想這天底下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

  「說我仗著人多勢衆,欺負你家少爺,你家主人沒教過惡人先告狀不是件好事嗎?要是沒教,我現在不介意好好教你這個做人的道理。」

  藏澈揚起一抹如春風般的笑,只是眼裏的冷冽,讓他唇畔的笑痕如刀鑿般深刻,不等她反應過來,又再說道:「你自個兒回頭看看,你家的好少爺當街輕薄良家女子,在下的家教不好,不過看起來,你家少爺的家教似乎比我更糟糕幾分?」

  元潤玉也笑了,在這場面上,氣勢是一定不能輸人的,她從容不迫地回眸,看見問驚鴻懷裏確實抱著一名少女,一身牙白色茱萸紋錦衣衫,年紀該是未滿二十,容顔白淨秀麗,看起來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幽幽的,元潤玉歎了口氣,語帶責備道:「鴻兒,玉姐姐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你這樣隨便把人家姑娘抱在懷裏,不怕姑娘的家人追究你對他們家的姑娘意圖不軌?」

  「只要公子把懷裏的姑娘交還給我們,是否追究,一切都好說,如果公子還是執意霸住人不放,甚至于是傷她分毫,我等一定不善罷幹休。」

  藏澈說完,往前一站,原本在他身後的『京盛堂』衆人也都跟著站出來,就算不論桑梓與蘇染塵幾人,至少也有幾十人之衆。

  只是在藏澈的心裏對于元潤玉自知理虧,「先教訓自家的孩子給人看」的舉止,感到十分好笑。

  「就說你這少爺年紀輕輕的不學好,有話我們好好說是不行嗎?我知道你的人多勢衆,我看見了,行嗎?」元潤玉回頭面對藏澈,故意再把話題轉回到他這個不學好的「少爺」身上,「你沒看見我正要跟我們家少爺討論他抱的女孩是哪兒來的嗎?鴻兒,你說,這女孩是他們的人嗎?」

  問驚鴻其實還滿喜歡他家小總管解決事情的方法,與他娘的細致得體回然不同,粗暴了些,但總能讓對手跳腳,而他生平最愛看熱鬧,所以,他自始至終把自個兒晾在一旁不說話看好戲,這會兒終于輪到他上場了!

  他點了點頭,斂眸觑了懷裏的少女一眼,「看樣子是沒錯,我剛才小試了一下,那個美得像女人的男子在攻擊我的時候,只要我把這個女孩推出去擋,他就會很明顯的避開這女孩,似乎很怕傷害到她,所以,我想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應該認識吧!總之,他們不是會傷害她的人就是了。」

  聞言,元潤玉默了半晌,心裏再一次覺得她家的少爺弟弟膽大得過分,人家嬌滴滴的姑娘,竟然拿出來擋對方的招式,要是一個不留神傷到了人家姑娘,那可該如何是好?!

  「鴻兒,我們回去再算帳。」

  元潤玉瞟了問驚鴻一眼,卻只見他淡然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和這女子無緣無故,我因她而惹禍上身,就不能用她的安危試一下敵我狀況嗎?玉兒,你這話太不公平了!我不服。」

  就在元潤玉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藏澈已經冷笑了聲,嗓音凜冽道:「要是你的判斷有誤,我家眉兒豈不已經成爲掌下冤魂了嗎?」

  聞言,總是一臉痞樣的問驚鴻笑咧開眉目,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裏亮得仿佛能射出光芒。

  「藏大總管統管『京盛堂』,豈會不知這天下事事不可能都是穩操勝券才有所行動?我敢拿她應招,自然就有可以對付的方法,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傷害你家小姐,我只是路過她的攤子之前,話還沒對上兩句,她就昏了過去,會抱住她,是我好心扶她一把,要不現在只怕是跌得頭破血流,反過來說,我該算是你們的恩人才對。」

  元潤玉聽了心底暗驚,果然還是問驚鴻的眼色較好,但是她應該也要料到,能夠在這個神廟裏擺出如此陣仗,除了主持這一場廟市的『京盛堂』之外,還有誰能夠辦到?!

  原先,她在遠處還以爲問驚鴻遇見了地痞無賴,或是權貴少紳,這下弄清楚,才發現對方是主人家,如果按照她原先的想法……

  「鴻兒,把姑娘還給人家。」元潤玉的嗓音很輕,唇邊的笑容有些僵硬。

  藏澈心裏覺得不對,多看了她一眼,心裏總覺得她的反應不似害怕,看似有些心虛,但還有更多的是故作鎮靜的心慌。

  就在他心裏隱約覺得不對之際,忽然,在人群之後傳來騷動,其中夾雜著雞與鴨,甚至于是豬只的叫聲,然後,一道豪邁的粗漢嗓音揚聲喊道:「讓讓……都讓讓!姑娘,你給俺買的雞鴨和豬仔,俺都給你趕來了!不過,你給俺三兩銀子實在太多了,俺娘說做人貪心會被雷劈,姑娘,俺不要被雷劈,要長命百歲,好討老婆養大胖小子啊……」

  大老粗的嗓音還未歇落,就聽見人們此起彼落的叫聲,有人怕踩到雞,有人怕沾到豬的臭氣,有人則是衣袍被鴨當葉子啃,閃避不及,一個叠著一個跌趴下來,藏澈衆人回頭,只見一臉大胡子的粗漢趕著一群雞鴨豬,在一團混亂當中走得最穩當。

  藏澈與蘇染塵等人一臉不敢置信,籌備了整整兩個月的元宵廟市,至此是徹底毀了,這時,他們聽見後頭傳來元潤玉清亮的嗓音,對著大粗漢道:「老兄,沒關系,你只管收著,就當作是我給你添娶老婆的聘金,藏大總管,這些雞鴨是我給神明的牲禮,請莫嫌棄,鴻兒,你快交人啊!」

  饒是從小到大,闖過不少禍事的問驚鴻,看到眼前亂成一片的場面,也是有點傻眼,被元潤玉拉著袖子,愣愣地把懷裏的雷舒眉推給距離他們最近的桑梓之後,就聽她拉著他一邊後退,一邊對藏澈說道:「時候不早,藏大總管,我們先告辭,您老也趁早安置,咱們……後會有期。」

  最後四個字,元潤玉在藏澈回眸的瞪視之下,說得十分勉強,雖然心知是場面話,但是,她真的不願說出口,以免一語成谶,跟他冤家路窄。

  就在元潤玉拉著問驚鴻要離開時,屠封雲說什麽也不肯善罷幹休,「慢著,你這臭小子給我交代清楚……」

  「讓他們走。」藏澈拉住屠封雲,不讓他追上去。

  「瑤官,你別拉著我,那個臭小子他……」

  藏澈看著元潤玉與問驚鴻在衆人讓道之下,腳下的步伐踏得飛快,大多數時候是元潤玉在拉著她家少爺前進。

  「你口中的臭小子,是『雲揚號』的大少爺問驚鴻,別惹他,這個人對付異己,是沒有心肝可言的。」

  「咱們不怕他!」屠封雲向來有話直說,雖然武功的修爲一直比不上隨便練一下就精妙絕倫的蘇染塵,但是他不信自己對付不了一個登徒子。

  「咱們是不怕他,不過,別逞一時之氣,都是在商場上做生意的,不怕以後沒有碰頭的機會。」

  自始至終,藏澈的語氣都是冷冷淡淡的,目光無視領著雞鴨豬的大老粗朝他而來,只是越過四散的人群,直瞅著那一對主仆不放,看著元潤玉拉著問驚鴻,一臉的余悸猶存……

  哼!她也會怕?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弄了這一群畜牲把整個場面搞得一團混亂,真是不得不教人佩服她的好本事!

  元潤玉自然不知道藏澈此刻心裏如何想她,拉住了問驚鴻的袖子,不敢再讓這個少爺離開她視線半步,果然她剛才就不該貪嘴,看見棗子做的糖葫蘆就捺不住饞蟲,讓她家少爺先走,她取了現做的糖葫蘆之後再跟上。

  「鴻兒,你拿人家姑娘去對招,心裏真的是有數的?」

  問驚鴻頓了半晌,轉眸看著她,久久,才扯開一抹帶著些許狡猾意味的笑,拉長語氣道:「有數,當然有數!」

  「真的?」

  「你不信我?我是真的有數嘛!我就想,如果真害她不小心被打死了,我大不了把她的神主牌位娶進門,讓她死後有個歸所,雖然我覺得那個姑娘是個瘋子,少惹爲妙,但是無論如何,神主牌總歸是一塊不能開口的木頭,我想娘是不會反對的。」

  元潤玉在聽完之後,倒抽了一口冷息,「鴻兒!你這話一定是诓我的,是不是?!」

  「是也不是,玉兒,你自個兒猜吧!」先是點頭,然後搖頭,問驚鴻看著她一臉詫異震驚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邁開長腿,率先大步離去。

  「鴻兒!」元潤玉追在他的身後,就算心裏知道他說那些話,不無故意逗她的成分,聽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

  從小她就被這位少爺弟弟玩弄于股掌之間,偶爾,他有些舉動會讓她覺得有些傻氣,但大多數時候,她會覺得知子莫若母,夫人當年對她說的話,如今想來字句貼切,問驚鴻不傻不笨,甚至于只是一個表面纨褲,實則教人摸不清楚深淺的人,所以她才總會覺得要是他有一點傻,其實是被她教壞了。

  但夫人總是安慰她,說她沒將問驚鴻給教傻,而是教會了他,在做事之前,想想自己該放在心上的人,心裏多存幾分忌憚,行事才不會太絕太狠。

  不由得,元潤玉想到了那一天夫人對她提過的事,不知道鴻兒是否也知情?如果夫人也向他提過,不知道他心裏,是否與她一樣感受?!

  ★★★★★★

  鍾山龍蟠,石城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相傳,在三國時代,諸葛亮曾經在赤壁之戰,出使東吳之時,以這話形容如今的金陵城,從此,金陵便以「龍盤虎踞」而聞名于天下。

  然而,在商人眼裏,金陵出名的不在于它的地形與位置優越,而是其獨步天下的絲織産業,其中,緞子、羅紡、雲絹、表绫等等的織品,不只是在中原有極大的名氣,更是夷幫商人搶著要交易的商品。

  既然有人搶著要,當然就有人會搶著織造販賣,而無論是官營的織造局,或是民間經營的機戶繡坊,在日久的發展之下,慢慢的都聚集開設在城裏的聚寶門附近,在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坊街,算起來就有二、三十家絲造繡坊,天天可聞機杼聲不斷。

  只是,此刻在金陵享譽百年的老鏽『浣絲閣』裏,卻是一片死寂,而這一片死寂的原因,正恰恰好是所謂的冤家路窄。

  開春之後,天暖得十分迅速,三月天裏,金陵城裏已經到處春暖花開,滿城的桃花嬌嫩迎春,少而淡的柳絮紛飛,爲這春日美景添了幾分詩意,不若京城裏一逢春天,漫天的柳絮宛如雪花撲天蓋地,惹人心煩。

  雖是百年老鋪,但是『浣絲閣』的門面並不鋪張,只是兩扇實楠木镂刻雲紋大門,可以看得出來其古老的曆史,以及曾經雄厚的本錢,雖然如今一切已成往昔,但『浣絲閣』的天孫蜀錦技藝依然獨步天下,至今仍是一絕。

  在今天之前,桑梓以爲『浣絲閣』的絕技,是藏澈堅持要親自來到金陵操辦一切質當手續的原因,但是,在這絲莊門前見到女扮男裝的元潤玉時,忽然想到藏澈從來的個性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絕對是有仇必報。

  「元小總管,別來無恙。」藏澈從頭到腳打量過穿著一身以牙白纏枝蓮紋絲絹爲底,猩紅實織外袍爲罩的元潤玉一遍,她原本就生得明眸皓齒,昔日女裝打扮只覺得模樣嬌麗,如今一襲男子裝扮,光亮青絲以玉勝高绾成束,竟然頗有幾分英氣飒爽。

  「藏大總管,好說好說,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元潤玉沒想封在『浣絲閣』這件事情上頭,『京盛堂』那一邊竟然會是由藏澈出面,這幾年,藏澈雖然名爲「雷鳴山莊」的大總管,但是商號裏的重大事務,都是由他一手運籌帷幄,她不以爲他會輕易地離開京城,但顯然的,是她料錯了!

  不過,世間事,事事難料,就正如她此次也本來不該出現在金陵,卻一聽到問驚鴻因爲『浣絲閣』以及一些分號待辦的要緊事,需要出一趟遠門,最後會在金陵留一段時間,她便厚著臉皮去求夫人,表示想要一同跟隨。

  好些年了……原是連想都不敢想,但是,自從去年心上動過一個念頭之後,她就想無論如何都要回到金陵一趟,哪怕什麽結果都沒有,她也想回來看一看,就想或許……或許會有些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而今兒個更是她自告奮勇,向問驚鴻表示要先到『浣絲閣』看一看,雖然這些日子,都有金陵分號的人在留意動靜,確保『京盛堂』的人不會早一步占到先機,但總歸她在商號裏無事可做,所以就領著人過來一趟,沒想到就在門口與藏澈和桑梓的馬車碰個正著。

  「小總管,要不要去請少爺過來……」

  在元潤玉身後,跟隨著一名『雲揚號』金陵分號的副掌櫃,一臉擔心地看著藏澈,對于這位『京盛堂』的大總管,他自然也不陌生,雖然如今一見,一副細皮嫩肉,仿佛才過弱冠之年的書生模樣,實在看不出這些年來商場上傳說的精明幹練。

  「不必,吳老別慌,沒事的。」元潤玉知道藏澈的名聲讓老人家有些慌張,她連忙安撫,「今天我們不過是來看看絲莊的狀況,至于要質契券的事,還要我們兩家正式約個日子,藏大總管,你說是不?」

  「這個道理自然。」藏澈微笑颔首,表情十分親切,「元小總管,既然有幸與你們在門口碰頭,何不一起進門去,同時商榷一下『浣絲閣』目前的狀況呢?誰也沒搶在前頭,很公平,是不?」

  「這個道理也自然,藏大總管,您先請。」元潤玉對他做了一個揖讓的動作,退了兩步,爲他讓出進門的路。

  「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元小總管先下的馬車,自然是你們先進門。」藏澈也做出同樣的動作,俊顔上依然是笑容滿滿。

  「您先請。」

  「藏某擔待不起這個您字,元小總管,請。」藏澈唇畔的笑痕更深了幾許,輕聲道:「元小總管不想與藏某在這裏互讓到天邊擦黑吧!」

  吳副掌櫃看著客氣無比的兩個人,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倒是桑梓冷靜旁觀,最後是元潤玉覺得再跟藏澈客氣下去,這個人真的能夠與她在門口互相推讓到天黑,所以說了聲「藏大總管客氣了!」就領著吳副掌櫃率先而入。

  在元潤玉進去之後,藏澈也提步要進門,桑梓跟在他的身邊,伸手拉住他,壓低嗓音向他問道:「瑤官,你想幹什麽?」

  藏澈笑聳了聳肩,觑了桑梓一眼,「既然有爭端,當然就要解決,逃避不是解決事情的態度,不是嗎?」

  說完,他拉開桑梓的手,轉身走進門裏,臉上唇畔的笑容猶深,只是那抹笑意,未曾有過些許,染進他的眼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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