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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上(商王戀卷七)》第5章
第四章

  在三代之前,『浣絲閣』何家是以雲錦起家,其中,以一種金線織滿地,又被世人稱爲「金寶地」的妝花錦聞名,一直以來,這種金錦都是朝廷徵收的貢品,能有這等技術,讓『浣絲閣』在達官貴人之間名氣不小。

  後來,前兩代的當家娶了一位川地媳婦,那位媳婦兒家裏幾代都是蜀錦的知名大家,她嫁到何家之後,便將一門好手藝教給了何家的織手,還憑著記憶繪了一本錦譜,惹得娘家人不滿意她一心向著婆家的作爲。

  但是,這卻讓她在何家受到公婆喜愛,與夫君生了一子二女,美滿終老,在那之後,許多官家夫人逢年節就會指名要買『浣絲閣』的錦匹添彩,一時生意大好。

  不過,好景不常,在這一代,那個兒子繼承了家業之後,不學無術,把偌大家産花在脂粉之地,最後敗光了家産,不得已將『浣絲閣』質給了『京盛堂』以換取買絲料的三千五百兩銀子。

  這本來是一個願質一個願當的買賣,要是『浣絲閣』本金利水付不出來,就歸『京盛堂』所有,卻不料這個何世宗竟然憑著兩代交情,找上了『雲揚號』,簽下了買賣書契,把『浣絲閣』以五千兩銀子,賣給了問家,而如今,兩家找上門來討取,何世宗卻是不知去向。

  對于一個打著『京盛堂』名號,另一個頂著『雲揚號』旗幟的客人,『浣絲閣』的老門房不知道該從何攔起,只能跟在藏澈與元潤玉身後,叠不住地喊道:

  「幾位爺……真是對不住,我們家少爺幾天前外出了,沒說何時回來,要是方便的話,請改日再……」

  這時,幾個『浣絲閣』的夥計長老聽見了騷動,也都跑了出來,其中一個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的婦人,見了藏澈他們竟然不顧阻攔就闖進來,正想大聲叱喝,卻看見老門房一臉汗涔,在他們身後搖著手示意婦人別衝動。

  藏澈先回頭看了桑梓一眼,然後與元潤玉對望,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一笑,最後由藏澈開口道:「請各位莫慌,我們不會傷害你們,與我們有交易之人,是你們東家,是非曲直,就待我們找到何少爺再談,現在請你們放心回去工作,只是麻煩留一名熟手爲我們帶路。」

  幾個人面面相觑,最後由老門房留下來爲他們引路,帶著他們在莊子裏四處察看,途中,忍了幾忍,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們少爺……其實是個大好的人,從來就沒刻薄過莊裏的哪個夥計織手,他一定是有什麽不得已之處,要是幾位找到了他,還請手下留情,少爺他是何家的最後一點血脈,要是他有什麽意外……拜托了!我老秦在這裏給各位跪下了!」

  說著,已過半百的老人家就要趴地跪下,但膝蓋還未著地,就被元潤玉給急急地拉了起來。

  「我們都是年輕人,禁不起老長輩你這一跪,生意上的事情不關人命,我們自然也希望何少爺好好的,是不?」

  問出最後一句話時,元潤玉望向了藏澈,示意他也說句話,卻見他只是聳肩笑笑,轉身走進老門房帶著他們來看的庫料房,桑梓隨在他身後走進去,兩個人一起站在分門別類,規劃得十分完善,也備得十足充分的庫料之前,半晌,藏澈走上前去,拿起一缧染得極好的水紅色絲線,轉頭把那一缧絲線舉到桑梓的面前,勾唇笑問:「阿梓,你想到了什麽?」

  好不容易安撫了老門房,隨後進來的元潤玉看著藏澈手裏那一缧水紅色絲線,再掃視過架上齊備的庫料一遍,回頭對跟在她身後的吳副掌櫃說道:「吳老,這事不對勁,『浣絲閣』一匹錦布在市面上,至少要價幾十到百兩之間,要是這些備料都能派上用場,織成錦匹去兌成銀子,何少爺未必不能償還『京盛堂』銀子,當然也根本不必把他家幾代的祖業以五千兩的價格賣給我們,這事……大大的不對勁。」

  聞言,吳副掌櫃悶咳了幾聲,不知道該如何暗示他家小總管噤聲,別把不該說的話,在敵手面前全曝了光,而藏澈與桑梓則是相視了一眼,不知道元潤玉究竟是沒心機,還是知道他們也瞧出了異樣,不如在這時攤開來說清楚。

  「我要說的,與元姑娘所說的一樣。」桑梓在與藏澈交換眼神之後,走到他的面前,接過他手裏那一缧絲線,在手裏掂了一掂,在鼻尖聞了一聞,才又開口道:

  「這絲線貨色並不陳舊,分明是以茜草新染而成,何少爺如果真的有周轉不靈之處,又何必在要消匿蹤迹之前,買下這批備料呢?瑤官,或許我們兩家該合計合計,若是冒然爭得你死我活,或許,就正好陷進對手設的局裏了。」

  最後一句話,正好被進來察看情況的老門房聽到,他急得滿臉通紅,眼眶泛著淚,大聲喊道:「什麽……什麽局?我家少爺是好人!幾位爺,你們信我的話,他不是會做壞事的歹心人,他不是啊……」

  這時,在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男子的嗓音,帶著些許輕嗤的笑意。

  「是或不是,老人家還是等事情大白時再說吧!到時候再看看究竟是你識人不清,抑或是何少爺真有難言之隱。」

  「鴻兒?!」

  隨著元潤玉喊聲一落,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門口,看見問驚鴻修長的身形倚在門邊,挑起一邊眉梢,以一雙比尋常人更加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笑著反瞅他們。

  而在同時,一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的中年人越過他的身畔,直步進來,湊首在藏澈耳邊低語了數句,半晌,藏澈點頭微笑,低聲交代了幾句,便示意中年人可以先離開了。

  在中年男人離開之後,藏澈含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問驚鴻身上,「看來,藏某與問少爺的想法都一樣,只不過差別在你讓元小總管先行,自己帶人押後,而我則是讓人押後進來,要徹查『浣絲閣』的帳本,現在既然你我雙方都不想吃這個虧,彼此人馬也爭執不下,何不我們各退一步,待事情調查清楚之後,再看如何厘清利益,問少爺意下如何?」

  聞言,元潤玉先是看了吳副掌櫃一眼,看見這位老長輩心虛地別開臉,明顯知道在他們進來之後,問驚鴻會帶人有所行動,就只有她被蒙在鼓裏。

  她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受,美眸望向問驚鴻,看見他也明顯心虛地別開目光,專注在與藏澈的對話上,在這時,隱約地可以聽到門外傳來『浣絲閣』的人們此起彼落的叫罵與哭求聲。

  雖然,從小在『宸虎園』長大,知道生意上的事情學問很深,如今,在『京盛堂』的手裏握有質券,而在『雲揚號』這方面則是有買賣文契,而且,還是有官府憑證的官契,即便『浣絲閣』的人要報官來捉他們,告他們入侵門戶,還說不准會被兩方給反告回去。

  夫人一直告誡她,生意上的事情,很多時候不能只講情面,要她無論再不喜歡,都要試著習慣與釋懷。

  但她覺得自己很沒用,總還是會忍不住心軟……現在,『浣絲閣』的事情已經不是五千兩銀的事,而是與『京盛堂』之間的較量輸贏,一點都大意不得,所以,鴻兒是對的,不把事情先告訴她,先做了再說,反倒是比較好的。

  她從來都是知道輕重的,只是心裏會偶爾失去該拿捏的分寸而已。

  「玉兒。」

  在結束與藏澈之間的談判,決定兩家商號先暫時把爭端擱置一旁,待事情厘清了再做決斷之後,問驚鴻走到元潤玉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半是安撫半是哄道: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今天只是查帳而已,沒有要對那些人做出什麽處置,畢竟現在我們與『京盛堂』的人還談不攏條件,但無論之後這個地方歸誰,我都跟你約好,那些在這裏做活兒的人,我一定想辦法讓他們一個都不動,讓他們還是能在這地方做事,好不?」

  「一定?」元潤玉擡眸瞅他。

  「我保證,一定。」問驚鴻咧開笑,用力點頭,「不生我氣了?」

  「本來就沒生氣,但以後再敢騙我,我一定好好教訓你,我只是會難過,但不會阻止你做該做的事情,這一點你最好搞清楚,知道嗎?」元潤玉語氣雖然帶著惡狠,但還是被他逗得止不住勾起明媚的笑。

  「弟弟疼姐姐,舍不得你難受嘛!」

  「油嘴滑舌,不聽。」

  元潤玉與問驚鴻從小青梅竹馬,像這樣的對話早就習以爲常,然而,看在藏澈幾個人眼裏,卻不由得心裏暗暗驚奇,若論在商場上走動的年資,問驚鴻說起來也大概就這一兩年的時間,比較活躍。

  在更早之前,人們只知道『雲揚號』有一個頭腦十分靈活,卻也十分會惹事的纨褲少爺。

  然而,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問驚鴻嶄露的鋒芒,已經讓商場上的前輩們充分明了「長江後浪推前浪」這道理絕非只是古人隨口說說而已,但是,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在生意場上,那個神情總是帶著三分傭懶,仿佛冷淡得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裏,更遑論擱在心上的問驚鴻,竟然會如此好聲好氣,去哄他家小總管開心?!

  自始至終,藏澈眸光冷然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聽說過沈晚芽讓她的兒子與元潤玉姐弟相稱,卻不料竟也讓他們的感情好到如斯地步……莫怪那天元宵夜,元潤玉會拚死維護,套上這等交情,一切就都說通了。

  忽然,門口的動靜引起了衆人注意,先是桑梓,然後是藏澈,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見一顆女子頭顱斜斜地從門板後探出來,白嫩嫩的鵝蛋臉,略高的額頭,俏鼻朱唇,怎麽看都是一張漂亮的少女臉蛋,笑起來的時候,就像藏澈一樣左嘴角邊有一顆小梨渦,正是此次隨著她家舅舅前來金陵的雷舒眉。

  「找、到、了!」

  就在問驚鴻也察覺門外的動靜,隨著也回過頭,就看見雷舒眉笑得只見白牙不見眼仁兒的目光直瞅著他,一瞬間,他竟然沒能持住平素的冷靜,後退了半步,一臉「見鬼了」的表情,引起他身旁的元潤玉心生好奇。

  元潤玉的視線從問驚鴻移到雷舒眉的笑顔上,想到上次她家少爺弟弟曾經隨口說過雷舒眉是個瘋子,那一天的詳細經過,無論她再逼問,問驚鴻也像是不願回想般,對誰都是絕口不提。

  這教她對雷舒眉更加感到興趣,因爲,從來都是問驚鴻在惹事生非,找人麻煩,從來都是別人怕他,從未見過他曾真心怕過誰……她想不透,此刻,在他們面前的,明明是一張燦爛無邪的美麗笑顔啊!

  這其中緣由……究是是怎麽一回事呢?

  ★★★★★★

  『京盛堂』金陵分號——

  入夜時分,後院裏,藏澈與雷舒眉剛讓人撤下晚膳,上了消食的普洱茶與兩樣容易克化的細點,雷舒眉只隨便啜了兩口應付,端了其中一碟桂花涼糕,抱著她隨身不離的小本子,就要溜回自個兒房裏去。

  但是,她才起身,還沒能邁開步子,就被藏澈給按回原位。

  「舅舅,你也想吃涼糕嗎?那我分些給你。」說著,她似乎也覺得自己整盤端走太過分,取起銀箸要撥些分給藏澈。

  「那盤涼糕你大可以一個人享用,我不吃。」藏澈大掌捉住她的一只臂膀,任她使勁兒想掙開也不爲所動,「眉兒,今天看問家少爺見了你之後,拉著他家小總管趕著離開,簡直像見鬼似的,若是別人不知你,會以爲是問家少爺那天做了什麽虧心事,或是輕薄了你,但我太了解你的個性,我能保證知道實情之後,必定不與你追究,所以,現在你可以對舅舅說清楚,元宵那一晚,你與問家少爺之間,究竟出了什麽事嗎?」

  其實,這也就是那天他爲什麽能夠輕易讓問驚鴻他們離去的原因,在他的心裏很清楚,饒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與雷舒眉對上,被占便宜的人也都不會見得是他家外甥女!

  「澈舅舅,什麽見鬼似的?」聽了半天,雷舒眉最不服氣這句話,「我長得有那麽可怕嗎?好歹我不算花容月貌,也算是清秀可人啊!見了我就跑,是他太失禮,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眉兒,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藏澈略加重了語氣,眼眸直勾地看著雷舒眉。

  一時之間,兩人相對無語,像是在較勁一樣。

  藏澈看著那肖似他晴姐姐的漂亮眼眉,其實,若是她的性情如同此刻的表情一樣文靜娴雅,其實不失爲一個大家閨秀,興許前來求親的各家公子早就踏破他們「雷鳴山莊」的門檻了

  但是,只要些許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雷家的唯一千金性子有些瘋癫,行事不按牌理,生平嗜練武功,最大夢想是當個行走江湖,鋤惡扶弱的大俠女,卻偏偏她是他姐姐好僥幸才與雷宸飛生下的血脈,身子骨較尋常人孱弱些,什麽萬年靈芝,千年人參,或是神仙大補丹,她從小就是當零嘴在吃,但是,別說內功,就是隨便練些花拳繡腿,她要起來都能夠自個兒打自個兒,教人看了是既心疼又好笑。

  結果,就是她練不成武功,開始沈迷于寫武俠小說,故事主角永遠都是偶有奇遇,得了絕世秘笈,最後練成曠世神功的大俠女,只是也不知道是基于什麽心態,無論多少人喜歡大俠女,最後,她都會喜歡上一個有點外表,絕頂聰明卻是不學無術的小痞子,然後,結局一定是大俠女把小痞子鍛鏈成一代大俠,從此神仙眷侶,手攜手五湖四海任遨遊……

  藏澈其實沒怎麽看過他外甥女的文章,只是每次出一本新作品,他就會聽到蘇小胖很無奈地吐槽結局,然後一邊得意他又是新作品的武術指導,說雷舒眉也算有才,明明就不會武功,卻只要他隨便比劃兩招,說個兩句心法,她就可以描寫得十分生動精辟。

  「眉兒?」藏澈低沈的嗓音裏帶著一絲催促的意味。

  雷舒眉先是別開美眸看看門口,然後又轉回頭低頭看著那盤桂花涼糕,一會兒又別轉到另一邊,看著窗邊高幾上一盆金盞銀台開得正好,最後,歎了口氣,才認命地回頭看著她家舅舅,幽幽說道:

  「他是小痞子。」

  「什麽?」藏澈一時會意不過來。

  「我說,問驚鴻是小痞子。」雷舒眉想到問驚鴻比尋常男人白淨深邃的臉龐,以及那一雙像是會發亮的琥珀色眼眸,再想到她後來聽說,他比她晚生了兩個月余,年紀確實比她小些,就忍不住泛開甜甜的笑。

  「把話說清楚,眉兒。」

  「蘇小胖不是常說我的書裏,最後俠女都會愛上小痞子嗎?在我眼裏,問驚鴻就是那個長得好看,絕頂聰明,又不學無術的小痞子,他日後必定有能力闖出一番豐功偉業,我既然有這份笃定,自然就要先下手爲強,不讓他被人搶去了,我要讓他記住我這個人,與我糾纏不清,好爲我們的將來鋪路。」

  「你的意思是……」藏澈想後面的話不必再說下去,已經隱約知道那天的真相,也慶幸自己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雷舒眉知道她舅舅後面沒說出的話是哪幾句,心裏也不介意,畢竟她所做的也不是可以拿來招展風光的事情。

  世人皆說她瘋癫,她也無所謂,只是他們不知道她的外表似娘親,個性卻似她爹,骨子裏流的是不擇手段的精明血統,而這個事實,只有她的親爹看得最清楚,只怕聰明銳目如她親舅,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自然,這其中有關系到她與親爹之間的約定,所以,在舅舅面前,她大多時間也是裝瘋賣傻。

  「澈舅舅,你說,那個問驚鴻與他家小總管,感情究竟有多好?」當藏澈的手放開她的時候,她反過來拉住他的手,有些擔心地追問道。

  「只怕不是一般的好。」

  「那你說,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

  「眉兒。」藏澈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就無法坐視旁觀,對他而言,晴姐姐與眉兒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兩個人,他會盡一切努力,不讓她們受到一絲毫的傷害,他提起銀箸,挾了一塊涼糕到她面前的小碟裏,然後揚起目光,眼裏帶著些許陰沈,「趁新鮮,吃吧!」

  「嗯。」雷舒眉知道澈舅舅這意思是要她留下來,他有話要對她仔細慢說,只好點頭,也跟著提起銀箸,挾起涼糕細嚼慢咽。

  見她吃著,藏澈一邊爲二人斟茶,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想喜歡誰,宸爺說過由你自個兒作主,舅舅也當然就不會多加幹涉,只是,問驚鴻究竟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書中筆下的小痞子,你可曾想明白這一點……」

  ★★★★★★

  冤家路窄,是能窄到什麽程度呢?

  元潤玉心想,如果套一句以前她爹常對她說過的話,就是在人的心裏越怕什麽,那樣東西或是人,就越會找上門來!

  今兒個是元潤玉來到金陵之後,第二回出門,第一回是前天去『浣絲閣』,回來之後,因爲她與問驚鴻可能會在金陵住上十天半個月,所以,分號的孫大掌櫃爲他們騰了一個小院。

  一個正廳,三個房間,天井還算開闊,屋角一株紫色的辛夷花開得正香,大致上還算幹淨。

  孫大掌櫃派了一個老婆子聽她吩咐,所以花了半天清理,將物什歸位,半天添購一些吃食,到昨兒晚上,已經就像住在自家裏一樣舒服,讓問驚鴻笑歎這趟帶了小總管一起出門,真是明智的決定。

  所以,元潤玉心裏想不明白,昨晚之前,明明一切都是如此順利完美,風平浪靜,爲什麽老天爺不願意讓她繼續平靜下去,偏要讓她連兩次出門,都碰到藏澈呢?!

  「元小總管,真巧啊!」

  「是啊!真是無巧不成書,藏大總管,你也喜歡吃糖芋苗嗎?」

  鬧市的一角,以粗布棚子拉搭出來的一個小攤前,藏澈與元潤玉兩人分隔兩桌而坐,只是桌面小,隔得也不遠,其中人手伸得長些,就能夠構到對方,說起來話一點也不吃力。

  此刻,兩人都是笑容滿面,在等著老板將他們點的甜食送上來之前,就像是許久不見的熟人般寒喧對話,元潤玉猶是男裝打扮,在旁人眼裏看起來,還以爲他們這對哥兒們交情格外的好,只有天曉得他們根本就不熟!

  藏澈颔首微笑,道:「稱不上愛吃,不過這糖芋苗是金陵的道地小食,從京城遠道來此,不吃上一碗,似乎說不過去?」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就是沒想到會遇見藏大總管就是了。」元潤玉臉上猶挂著笑,心裏暗暗叫苦,想攤主爲什麽不快點把東西送上來,她隨便囫囵兩口吃淨就可以走人了!

  「原來元小總管這麽不想見到藏某,真是教人遺憾。」

  「藏大總管莫要誤會,潤玉沒那意思。」元潤玉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不對,但應該也不至于讓他得出這個結論吧!

  藏澈轉眸見她眉心徽蹙,一臉困擾的表情,半晌,才失笑道:「啊啊!是我聽差了,元小總管說的是『沒想到』,我卻聽見了『沒想』,這一字之差,十萬八千裏遠,元小總管,失禮了!」

  「不會,我不介意。」元潤玉語氣略悶,總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格外礙眼,看似溫和可親,但是看在她眼裏,卻教她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虛僞——

  從小到大,元潤玉很少在心裏如此冒然地評價任何一個人,但是對藏澈,她卻是打從心眼兒裏不喜歡,這個人的笑,會讓她覺得害怕。

  這時,他們各自點的糖芋苗終于端上來,撲鼻而來的香甜,讓元潤玉總算心情好些,她笑著對攤主說道:「老板,你剛才說我能從旁邊的火熟行點燒餅一起配著吃,是吧?!」

  「是是,剛才你身邊這位小哥兒也讓人吩咐了兩塊燒餅,我這就去吩咐,也是要兩塊是吧?」

  「是,麻煩老板了。」

  「诶。」攤主雖是一臉麻子,身材瘦小,但五官面目卻還不錯,他腼覥笑笑,把巾子挂上肩頭,轉頭三步並成兩步去了不遠外的火熟行,吆喝道:「毛老弟,我這兒再加兩塊燒餅,手腳麻利點,快點幫我送過來啊!」

  「沒得加,我這會兒客人剛走,就只剩一塊餅,你愛要不要,不要拉倒!」做餅的毛老弟嗓門忒大,立馬吆喝了回來。

  「你這是……我剛才不是給你吩咐了兩塊餅,怎麽只剩下一塊?毛老弟,你這是還要做生意不要?」攤主對著火熟行喊完,一臉歉意地回頭看著藏澈與元潤玉。

  這時,一個身形龐大,分不清楚是壯是胖的年輕人以一個小巧竹籃,盛了一塊燒餅走過來,大刺剠地把那個燒餅竹籃擱在藏澈的桌上。

  「點餅的人是你吧!剛才我心裏喜歡的豆腐娘子過來給我買餅,多買了幾個,我心裏一高興,就都賣給她了!就剩一個,愛吃不吃,隨你便,我這燒餅是正宗胡人口味,百年手藝,沒吃到是你的損失,我今兒個攤要收了,這餅我不收錢了,請你吃!」

  說完,既高又壯的毛老弟難掩一臉今兒個見到心上人的春風得意,回途在經過元潤玉身邊時,多看了她兩眼,「好俊的小老弟,對不住了,做生意講究先來後到,今兒個沒你的份兒,改日請早。」

  這話沒說還不打緊,說了教元潤玉哭笑不得,什麽先來後到?那藏澈不是比豆腐娘子更早吩咐要買餅,怎麽最後只能吃到一個「剩的」?!

  不過,她沒說話,就怕一個說錯,被認爲是在替藏澈抱不平……雖說,她也沒必要爲他抱不平,畢竟那個餅雖然是剩的,但至少是讓人請客的,總比她就一碗糖芋苗,嫌吃不夠,還沒餅可以配著填飽肚子。

  這一不想還好,越想肚子越餓,偏那餅竟然還特別香……

  藏澈勾唇笑了,看見她以不經意的眼神,瞟了他面前的燒餅一眼,他拿起燒餅,表面還有些熱度,卻不至于燙手,正是表皮香酥,極好入口的火候,卻在這時,他以雙手將燒餅扳成兩半,破開的餅心沁出了些許熱氣,餅皮像是羽殼兒似的,發出了誘人的脆響,與幾顆芝麻碎跌在桌上。

  就在元潤玉被那燒餅迸出的香氣給引誘時,一只男人的大手伸了過來,手裏是被扳成一半的燒餅,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這只手的主人。只見他轉眸朝她一笑,她眨了眨眼,第一次發現這男人唇邊竟有顆小梨渦,再想看清楚時,已經不見了蹤迹,但她卻不以爲那是自己的錯覺。

  「吃吧!總歸也不是我花錢買的,剛才那個賣燒餅的人不是說了,正宗胡人口味,百年手藝,嘗嘗,說不定意外的好吃。」說著,藏澈把燒餅往她的方向遞了一遞,示意她快點接過去。

  「小兄弟,你就吃吧!」攤主對著元潤玉一臉誠懇地說道:「我這毛老弟做人不拘小節了些,他喜歡轉角豆腐店老板娘的事情,我們街坊鄰居大夥兒都知道,都說他是癞蝦蟆想吃天鵝肉,不過說歸說,還是必須誇他的燒餅真是做得好,比他家老頭子手藝還出色,我到現在每天沒吃上兩三塊,心裏還會覺得那一天什麽事情沒做完一樣!」

  明明只是半個燒餅,卻成功的教元潤玉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她或許不該把藏澈想得那麽壞,又或者,是看見那一抹帶著梨渦的笑容,才讓她對他有點改觀?

  她從他手裏接過燒餅,說了聲「謝謝」之後,先聞了下香氣,無法忽略掉觸手的溫暖,忍不住香味的誘惑咬了一口,幾乎是立刻的,與一起也咬下燒餅的藏澈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道:「好吃!」

  「我就說吧!毛老弟的手藝是一絕啊!兩位客倌自便,我忙去了!」攤主聽他們贊美燒餅好吃,一臉與好兄弟與有榮焉的得意表情,捉下挂在肩頭的巾子,在麻臉上抹了兩下,轉身回到攤子前面繼續忙著糖芋苗的活兒。

  空氣裏飄著甜甜的香味,嘴裏嚼著帶著芝麻鹹香的燒餅,配著稠薄均勻的糖芋苗吃著,就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坐著品嘗,分外的有滋有味。

  「謝謝你的燒餅,下次換我回請你。」元潤玉不好意思白吃他的燒餅,在站起身離去之前,對他表示了善意。

  藏澈坐在原地不動,擡頭與她低斂的美眸對個正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無論看過幾次,都還是會被其中如烏玉般的光亮給懾住,本來沒想過在這裏遇到她,只是如今覺得遇見了也還不差。

  他淺勾起一邊嘴角,以極淡的嗓音笑道:「其實,你也是個挺虛僞的人,我們不過半斤八兩而已。」

  元潤玉嚇了一跳,比起被他說是虛僞而感到生氣,她反而比較吃驚于他洞悉人心的本事,但下一刻,她又覺得自己該生氣,想他憑什麽如此說她?!只是一時氣過頭,不小心被氣得有點結巴,一句話說不完全。

  「什麽……虛僞?有人……有人這麽說話的嗎?藏大總管,你、你難道是……是三歲小孩,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嗎?我……不對,你的燒餅我一定還你!好與你……與你以後兩不相欠!」

  「你敢說自己沒在心裏腹誹過我?」他挑起一邊眉梢。

  「但我沒說出口!」話才說出口,元潤玉立刻就後悔了。

  「那看樣子比起來,你還比我更虛僞呢!」說完,藏澈朗聲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麽開心的事情,渾厚的笑聲引來無數路人的側目。

  元潤玉再不能更用力地瞪著他,深吸了幾口氣,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總之,燒餅我一定還你,藏大總管,失陪了!」

  說完,元潤玉丟下幾個銅子兒,拔腿就走,一直到老遠的轉角,都還能聽見藏澈的朗朗大笑,直到確定他看不見她的身影,元潤玉才停下腳步,一臉懊惱地把頭抵在一面石牆上,把牆壁當成藏澈恨捶了幾下。

  話說另一頭的藏澈,在元潤玉離去之後,笑聲漸歇,不多久,在他臉上平靜下來的表情,顯得很冷淡,若不是嘴角還有大笑過後,未能完全平複的淺淺勾痕,在一旁看著的攤主很難相信眼前教人感到有一絲寒意的年輕人,和剛才與另一個小兄弟說笑的人是同一個。

  然而,只是須臾的平寂,藏澈很快的又恢複了一貫從容的淺笑,只是轉眸望著元潤玉離去的方向,似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因爲揉著暖而軟的女子芳馥,乍聞之下,只覺得馨香,一時辨不出是何種花香。

  這個時候,一頂坐轎在攤子前面停住,一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身穿一襲質地華貴錦服的中年人急急地從轎子下來,走到藏澈的面前,端詳了他好半晌,原本欣喜的臉色添了幾分激動。

  「澈兒,真是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你讓人來找我……」

  「三叔。」藏澈自始至終,表情都是淡淡的,目光與中年人相對半晌,微笑道:「多年不見,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隨我來。」

  話落,藏澈站起身,掏出了一只碎銀子擱按在桌上,轉身率先離去,中年人先是一愣,隨即向一旁的兩位轎夫招招手,讓他們擡轎跟著,然後自個兒徒步跟隨藏澈的身後而去,不止地搓揉雙手,一臉的大喜過望,仿佛對他而言,藏澈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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