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銀狐歌.上(商王戀卷七)》第8章
第七章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這句話,曾經元潤玉不懂,如今也還弄不太明白。

  明明兩日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但是今天一早,藏澈忽然改變了主意,不允許她繼續讓『浣絲閣』的人再動用庫房的備料,說那些昂貴的絲線,也都是買家的財産,讓他們擅自動用,經此以往,也是一筆莫大損失。

  「爲什麽?!你明明答應過的事,怎麽可以忽然說反悔就反悔了?」在藏澈帶人過來清點庫房的備料,正准備離去之時,被元潤玉給攔住,他朝手下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可以先行離去,然後,就是一臉苦笑的表情,仿佛哪家的黃花大閨女被元潤玉這無賴給糾纏住一樣無奈。

  看著他一副受害的表情,元潤玉哭笑不得,想他兩天前一口一聲玉姐姐,喊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卻偏偏那一張俊顔裝嫩時,看起來還不惡心,但無論如何,她今天學乖了,把人攔住,但很聰明地保持一定距離,不再讓他拉拉扯扯,免得教人以爲他們真的關系匪淺。

  「我是答應過,不過,可沒許諾他們期限,所以我這也不叫做反悔,不過就是改變了心意而已。」

  元潤玉知道他說的話沒錯,但還是再進一步地說道:「老陶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那些昂貴的金線真絲,他們半束未取,都是用較便宜的棉線,靠著他們的技術織些平實但好賣的錦布,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他們並沒有逾犯當初的約束,他們有些用的還是經年未用的庫存,那些線他們不用,或許就要一直堆在那兒,最後扔了也說不定,你就行行好,再給他們幾天,別斷了他們生路,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平日裏積蓄就不多,不像『京盛堂』這種大商號動辄都有大筆銀兩可以運用——」

  「夠了。」藏澈打斷她的話,想她或許沒想到,她才是所有人之中最沒規矩的,不過是一個小總管,卻越過主子,擅自來找他談話,想她上回還振振有詞說自知身分,不曾想過要說服他的事情,真不知道她是出爾反爾,還是一時急得忘記自個兒說過的話。

  他噙起冷笑,正視她忍怒的嬌顔,又道:「如果他們生活真的有困難,『京盛堂』在金陵也設了救濟堂,看是要領藥領米,還是要借銀子,只要我交代一聲,就可以讓辦這差事的人對『浣絲閣』的夥計織手們從寬處理,絕對不讓他們的生計出任何差錯,這個回答,玉姐姐可還滿意?」

  「不要喊我玉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元潤玉真的不知道爲什麽堂堂一個大總管臉皮可以厚成這副德性,明明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一副「姐姐饒是有幹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姐姐盡管教訓示下,弟弟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切好說,唯這件事情沒得商量……」的表情,真教她氣極了,口頭上被他占了便宜不說,還必須吃下這大虧!

  就算是以前當小霸王橫行無阻的問驚鴻,再更可恨千萬倍,與藏澈這無恥的男人一比較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對于她斬釘截鐵否認他的叫喚,引來衆目睽睽的盯視,藏澈只是歎了聲,走到她面前,俯下首,低沈的嗓音不緊不慢地說道:「玉姐姐就這般無情?原本瑤官還想看在姐姐的份上,來個既往不咎,現下一想,或許,先前給這些人行的方便,應該全部討回來更劃算些?」

  「你——」元潤玉擡頭瞪著他,不明白爲什麽他能夠扯著一張溫和如水的笑臉,字字句句卻是冷冽殘酷?!

  「玉兒,別說了。」問驚鴻從她背後揚聲喊住了她,走到她身邊,俯首搖頭正色道:「藏大總管這決定,我也是允的,玉兒,你可還記得,那天你來的時候,老門房曾經說過,他們家少爺是個好人,還很激動的反駁我們說,他們少爺絕對不會設什麽害人的局,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後來不也證明了那位大叔的話,那位何少爺爲人……鴻兒,你們這該不會是在設局讓那位少爺——」

  問驚鴻在她還未把話說完之前,就已經機警地伸手搗住了她的嘴,咧笑點頭,表示她猜對了。

  元潤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才讓問驚鴻放心地挪開手,雖然心裏明白此舉勢在必行,但她還是忍不住轉眸睨向藏澈,神情有些埋怨。

  藏澈不訝異她的反應,在他與問驚鴻提出這個方法時,問驚鴻就曾經說過,他們家小總管樣樣都不差,就有一個不能對弱小見死不救的壞毛病,如果再說另一個壞毛病,就是她會把欺壓弱小的人當成大壞蛋,果然不出所料,現在她已經將他當成沒好心腸的壞蛋了。

  他撇撇嘴角,苦笑道:「我承認,你的法子可行,對這些人也算是仁慈厚道,不過,邢不是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能待在金陵的時間不多,想必你們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下猛藥,加快腳步的辦,如果那何少爺真如他們那些人所說的好心腸……總之咱們拭目以待就是!不過,我心裏很好奇,你家少爺說,如果不把事情與你說清楚,你必定會另外采取行動,我想知道你心裏真的有應對之策?」

  「……有。」

  元潤玉回得心不甘情不願,知道他與鴻兒對此事都是有盤算之後,她那一番應對之策倒像是兒戲了!

  她擡頭看了看問驚鴻,發現他也往她這裏瞧過來,似乎也頗好奇她想到了什麽法子,一臉期待想聽的模樣,她咬咬嫩唇,悶道:「既然你們的決定是不讓他們動庫房的備料,我會想,這幾日他們也織了不少布,所賺的銀兩不多,但也是個數,把這些銀兩籌起來去買線料,足夠他們再織不少布,尋常的線料不值什麽錢,處處可以買得到,但用『浣絲閣』獨門的手藝織出來的布,可就值錢了,說不定能換回原來銀兩的雙倍,甚至于是三倍數目,他們都是明白人,只要說清楚,我想他們會樂意把入袋的銀子再掏出來買線料的。」

  聽完她的說法,藏澈與問驚鴻都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半晌,不約而同地失笑起來,見他們都笑了起來,元潤玉臉兒微紅,有些困窘。

  拿成品去賣掉之後,再買進更多原料繼續織作成品,其實也是一種生意手段,他們在商場見聞不少,不會想不到這個做生意的法子。

  不過,此刻聽她說起來,會很難想像她能立刻就想到這手法,甚至于替『浣絲閣』這些失了主的夥計織手設想到這個地步,若沒有她的盤算,只怕那些人設想不到,或者說,沒膽量想到這一招。

  「問少爺,你家的小總管不簡單啊!」藏澈朗笑不已,看著問驚鴻以大掌笑揉他家小總管的額發,要她別太懊惱,一瞬,他唇畔的笑更深,但眼眸卻顯得幽黯,略頓了下,從袍袖裏取出了一本男人巴掌大的藍皮書卷,遞到問驚鴻面前,道:「這是我家眉兒千萬交代,要我若見到你,必定交給你,問少爺,你就收下,如何處置,就任由你了。」

  問驚鴻聽說是雷舒眉要給他的本子,想到這些天那瘋丫頭只要找到機會就纏住他不放,這會兒忽然含蓄到讓人轉交書本給他,竟讓他更覺得毛骨聳然,無端端地心裏發寒起來。

  事有反常必爲妖,這本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真的任由我處置?」在接過手之前,他不放心地問藏澈。

  「是。」藏澈微笑颔首,將手裏的書本往前遞了一遞,兩個眨眼的功夫,才讓問驚鴻像是在取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把本子給接了過去,看清楚書本上的字迹,忍不住蹙了蹙眉心……

  ★★★★★★

  結果,一如藏澈與問驚鴻的猜想,那位何世宗在聽說自家的夥計被苛刻之後,不到幾天就忍不住氣,幾次在『浣絲閣』附近徘徊,想要探聽到更多消息,最後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的人手給逮到了。

  一如老門房所說的,何世宗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這些日子,他並非故意避不見面,而是在尋找自己的同胞親弟,希望能夠帶他一起向『京盛堂』與『雲揚號』認罪。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弟弟,而且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讓『京盛堂』與『雲揚號』都可以滿意接受。

  原本,他確實只向『京盛堂』質借了一筆周轉的銀兩,『雲揚號』那筆交易是他的親弟所爲,是他的弟弟以同樣的長相,騙了家裏的仆人,進了他的書房取出契印,讓『雲揚號』的掌櫃見了二物,向官府比對不假,不疑有他,才做下了交易。

  這筆交易他大可以想盡辦法推掉不認,可是,他在知道當年長輩對親弟的所作所爲之後,便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既然是親弟所爲,就算只是爲了贖當年長輩所做下的罪孽也好,他都覺得自己必須認下『雲揚號』那筆買賣。

  只是如此一來,事情便難辦了!

  是以,他才躲了這些日子,直到聽說『浣絲閣』的人們生計出了問題,就要沒米下炊的時候,忍不住出面想要打探清楚,自然,這風聲不乏藏澈派人加油添醋,只是何世宗人在外頭,霧裏看花,沒能看出個中門道。

  何家大堂上,藏澈與問驚鴻,以及元潤玉、桑梓等人都在場,他們聽到何世宗這番話,都是面面相觑,似乎都難以相信這人竟然可以純良到這種地步,想到何家人曾經狠心將親生骨肉送給蛋戶爲子,卻能養出一個如此有良心的後代子孫,或許,他們經年行善,也並非全然沒有好報。

  有小片刻的時間,大堂內一片靜默,如果何世宗是個貪心的人,或許一切還好辦些,藏澈不會沒有治人的手段,向來都是談笑間便置人于死地,而問驚鴻原本也暗禱最好何世宗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如此一來,在他家小總管面前一切好辦,不必她憐心一起,跟著一起瞎起哄,只是天不從人願……

  問驚鴻望向元潤玉,沒發現藏澈一對目光也揚望向她,饒富興味的眼神,似乎在想她這個軟心腸的人,會是什麽反應?

  「鴻兒?」

  藏澈看見元潤玉一雙美眸望向她家少爺,只是一聲輕喚,卻已經是千言萬語都在兩人的眼神交流之間道盡了,問驚鴻果然是懂她的人,點了點頭,以一抹微笑默許她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

  得到問驚鴻的首肯之後,元潤玉的目光轉向藏澈,在初瞬間,只見他一邊長眉微挑,目光陰沈得駭人,不知道他是爲何不高興,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我想,先不論兩家的爭執,請你把『浣絲閣』交回給何少爺打理。」

  「爲什麽?」藏澈徐起淺笑,表情很快又恢複平素的溫和。

  「我只是不想毀了這家百年老字號,我只知道要是老陶他們知道何少爺今天爲了他們的生計,不惜冒險出面,對這位主子,他們必定是更加竭忠效力,我想,如果由我們任何一方介入經營,把他們這些多年的老手都給逼走,我們也討不到任何好處,所以,不如就讓何少爺回來好好帶領他們,若能讓織坊的生意更加興盛,好早日把欠我們兩家的錢還清了,這豈不是更好?」

  「你就當真以爲我想把他們這些老織手給逼走?」藏澈低低笑了起來,「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你想得到,我還真做不出來。」

  聞言,元潤玉氣結,真不知道這男人的一張嘴怎麽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隨便多扯兩句話,都可以順捎一句對她的嘲諷,都不知道要積點口德,要是他對女人都是這副德性,那她還真同情以後要嫁給他做妻子的女人,絕對是八輩子沒燒好香才會遇上這種夫君!

  藏澈光看她的眼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又在腹誹他,怎麽這女人對她家少爺就是和顔悅色,對他就是一副心裏老是不爽快的模樣?!

  他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轉眸望向站在不遠之外,一臉慷慨赴死表情的何世宗,話卻是對著元潤玉而說。

  「在商言商,『京盛堂』不做蝕本的生意,只要能夠拿到一個好條件,確保日後的和水收入,是誰來掌管我都無妨,只是,就輕易饒過他,你真的以爲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嗎?」

  「我沒想過要輕易饒他。」元潤玉此話一出,教衆人爲之怔愣,看著她往何世宗面前走去,站定在他的面前,嚴聲道:「何少爺,借錢還債,天經地義,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沒有異議才對?」

  「是是是……」何世宗一臉惶然地點頭,「謝姑娘,這份大恩大德,我何世宗沒齒難忘。」

  「你該謝的人,是兩位爺,不是我,我只是慷他們之慨而已。」元潤玉很難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與笑容,她只要看著何世宗,想到這張臉的另一個主人從小就被爹娘遺棄,甚至于讓他成爲賤民之子,以斷其出頭之日,倘若天生出身如此,倒也就罷了,最可悲也可憐的,是親生爹娘的狠心,致他于此,光只是想到這裏,她就笑不出來,抿了抿唇,又道:

  「兩位爺有什麽條件,之後由你們詳細說去,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找到你的親弟弟之後,帶他到官府撤了與我們『雲揚號』的交易,向官府承認這筆交易是他所冒充頂替的,要他押供認罪,然後,藉著這個機會,同時向官府承認他是何家小少爺,讓官府撤銷他的賤戶身分,將他給認回何家,只是,要他認罪不容易,這一點,你能辦到嗎?」

  「辦得到!我一定辦到,一定……」何世宗沒想到她所提出的條件竟然是認回親弟身分,與他所想不謀而合,他眼泛淚光,雙膝跪地,低頭對著元潤玉深深一叩,「何世宗代何家謝姑娘成全之恩。」

  這一刻,藏澈的目光落在元潤玉側顔之上,看著她對于何世宗的叩拜不閃不避,但面上沒有得色,只是淡淡的哀然。

  看著她,他說不上心裏是何感受,只是搖頭苦笑,不明白爲什麽她可以爲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此好心設想,當真是半點也沒有圖謀嗎?

  「你好奇我爲什麽會任著自家的小總管插手此事嗎?」這時,在一旁的問驚鴻注意到桑梓看著他的目光顯得有些疑惑,他勾唇笑笑,很快就猜到了桑梓納悶的原因,以低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嗓音說道:

  「你也看到了,我家小總管最見不得人家受苦受難了,但我娘就愛玉兒這一點,玉兒,是我娘給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絕,想我做事留些余地,那方寸之間,依我娘的說法,那是留給我自個兒的後路,所以,說實話,何家的死活與我無幹,又或者說,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間,我不在乎這個人,但有玉兒在,想到她會難過,我便會手下留情些,但這份耐心也只對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勸勸你家眉兒小姐,少纏著我,好嗎?否則,要是我沒了耐心,不留神傷到了她,後果,我不負責。」

  桑梓看著問驚鴻,兩人相視,久久不語,最後,桑梓從那一雙琥珀色眸子裏看見了不容玩笑的厲色,知道他剛才那番話,不是隨口說說而已,那是一番再認真不過的鄭重警告,要雷舒眉離他遠些……

  ★★★★★★

  那一年,那一天,曾經有個愛笑的七歲小女娃,被她十分俊美好看的親爹牽著小手,一大一小走在金陵的街道上。

  這是他們每一天必做的散心之行,每一天,他們從家裏出發,走過甯靜的街道,會先穿過弓箭坊,然後是四季永遠飄香的花市街,接著是小女娃有點討厭,總覺得有腥臭味的皮市街。

  在路過織錦坊之後,最後,他們總會來到有許多刻印及賣書鋪的三山街,小女娃的親爹喜書,也喜歡在石上雕刻,所以總喜歡到這裏逛逛繞繞,最後順手捎買幾本新書與好石。

  因此,小女娃有許多雕刻著花鳥的小印章,都是出自她親爹之手,但無論如何,她親爹從不雕刻玉飾,隨身隨著香囊配戴的,就只有一只白玉佩,而且會以錦套覆好,如果不將錦套取下,誰也不會看清楚那玉佩上的紋飾模樣,就連小女娃也只有在耍賴時,她家親爹讓她瞧過兩次。

  迄一天,柳絲抽綠,春城飛花,小女娃終于忍不住對著牽著她小手前行的親爹問道:「爹,爲什麽我們要從京城搬到金陵來住?」

  「玉兒不喜歡金陵嗎?」男人斂眸微笑,如玉潤般白淨的俊美臉龐,只是淺淺微笑,已經是說不盡的動人心魄。

  「喜歡,也不喜歡,這兒沒有人可以陪我玩,可是,爹了來金陵以後,不像在京城那樣天天要上朝進宮去,有好多好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還會教我下棋,那天,我寫了一幅字,拿去給娘看,娘說,我來了金陵之後,字寫得比在京城時好看很多很多了呢!」

  小女娃很得意,空著的另一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圓。

  「那以後爹再挪出更多時間,陪玉兒寫字畫畫兒,玉兒可以多喜歡金陵一點嗎?因爲,或許我們要在這裏再住上一段時間,至少,要有兩年的時間回不了京城,就兩年……玉兒,再忍忍,好嗎?」

  小女娃點點頭,雖然心裏還是不喜歡金陵,但也不想見親爹爲難,她無法喜歡金陵,因爲來了這裏之後,娘親的身子就變得不甚硬朗,還有弟弟……最後,小女娃的爹沒說原因,她還是不明白爲什麽他們好好的要來金陵,也不明白爲什麽爹會笃定至少兩年他們都要住在這裏,爲什麽雲叔叔貶了爹的官位,卻還給他們一座極舒適的府邸爲家,還有好多好多爲什麽……直到許多年過去,小女娃還是沒能弄明白。

  那一天之後,好多年過去了。

  如今,在元潤玉心裏仍有許多疑惑,得不到解答,卻是對誰也不能提起,只能擱在心裏最深的地方,任由歲月的塵埃一層層覆蓋其上,但是她心裏很清楚,無論多少年過去,歲月的塵埃將那些疑問埋得再深,她也不可能忘記,因爲她仍舊在等……一直,都在等。

  故地重遊,近鄉情怯——

  時隔多年,秦淮河依然一如她兒時的記憶,河面上除了商船之外,還有許多妝點得美不勝收的畫坊,船上可見青衣女子憑欄嬌笑,以她們的美色以及琴藝取悅買點的官家。

  元潤玉一早就從『雲揚號』金陵分號出來,在金陵城裏憑著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一路的往前走。

  她經過了幾個街坊,花市,皮市……她的腳步一度停在了三山街的岔口,聞到了濃濃的書墨味道,她不必往裏頭走進去,就知道這條街上有許多刻印賣書的鋪店,因爲在她小時候,常常會陪著她爹來到這裏。

  她爹嗜讀書,常說老書有其韻味,在京城的府邸裏的藏書閣裏收了不少,但是,他也喜歡看新書,總是喜歡在書喇刻印好,在誰都還沒看過的時候,搶在第一時間入手,泡一壺茶,將書捧在手裏閱讀,分外有樂趣,他總說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作新篇讀來總有意想不到的趣味。

  如果,先前只是有隱約的印象,在經過了那一條書鋪街,元潤玉終于能夠確定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過去,才能夠找到她兒時的家。

  這幾天,她一直都在忍耐,忍著不去找那個地方,忍得心裏十分難受,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管了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記得地址,只是不敢問人怎麽走,在終于得到肯定之後,元潤玉一刻也停不下腳步,最後忍不住提步奔跑,就只想要早一刻回到那個地方,哪怕只是早一瞬眼的時間,都好……她已經離開太久了!久到她以爲自己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

  只是,當她終于站在那一扇朱漆大門之前,腳步像是被定住般,一動也動不了,她看著門上落的大鎖,把手伸進懷裏,握住了一把鑰匙,緊緊的握著,就算那鑰匙上的凹凸刻痕痛了自己的手心也不放開。

  明明剛才還火燎般的急切,然而,當她這一刻站在這堵門前,卻遲疑了,腳步甚至于還後退了兩步,想自己是不是就此轉身,當自己沒回來過……因爲她記起爹親當年離去之前,給她留的話。

  「……玉兒,爹已經吩咐了張伯帶你回京,離開了金陵之後,若無十分緊迫,莫要回來,爹有些事情需要去辦,等到忙完了,爹就會去外公家接玉兒,記住了,輕易別回金陵!」

  在接二連三失去至親之人,男人俊美玉淨的臉龐添了幾分消瘦,看在小女娃眼裏,說不出的心疼,她扯著爹親的手,搖了搖頭。

  「玉兒不喜歡外公,他總說娘是爹害死的,我不喜歡聽他說爹的不是,爹,玉兒留著,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聽到小女娃出言指責長輩,男人的俊顔難得蘊了薄怒,「不許胡亂指說長輩的不是,玉兒,你外公只是氣爹,心裏還是疼你的,再給老人家一點時間,等到他傷痛平複了些,會再像從前一樣疼玉兒的。」

  她家爹親的嗓音極好聽,就連說話哄人,都教人聽了像是吃了蜜糖般,暖暖甜甜的,哄得她相信外公在接受她娘親死去的事實,平複過內心的傷痛之後,就會再像以前一樣疼她這個小外孫女。

  但事實是,當張爺爺帶著她回京時,蘇府已經是人去樓空,她與張爺爺只能投宿客棧,千方百計遞信兒要聯絡外公,然而,都像是石沈大海般,直到張爺爺病得再也撐不住,去世了爲止,如果不是遇見了夫人,只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也不可能存活至今了。

  「就一眼……爹,玉兒就只看一眼,可以吧!」元潤玉喃喃自語,就像是給自己吃定心丸般,想要堅定自己的信心。

  當年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個再也沒有人可以給她解答的謎,她甚至于怕得不敢去找答案,但是她真的好想念……她想爹,想娘,甚至于也想不要她的外公!

  她再度提起腳步,踏上門前台階,想兒時的她,絕對料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會在心裏深切地想念著這個她曾經決定自己永遠不會喜歡的府邸,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的熟悉,都可以讓她安慰自己,過往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虛幻而已。

  終于,她將手裏的鑰匙對准鎖上的小孔,伸入,旋轉,開啓,當門上的重鎖被卸下的那一刻,元潤玉覺得自己心裏的鎖像是同時被解開般,一陣春風吹來,仿佛同時吹起了鎖上與她心上,經年累月,漸積漸厚的塵埃。

  風徐徐,塵漫漫——

  仿佛是被那揚起的塵埃迷了眼,她紅著眼眶,素白的柔荑按在兩扇交合之處,在淚眼蒙胧之中,緩慢地,推開了那扇門。

  而就在元潤玉走進門內之後,不遠之外,停在街旁的一輛馬車走下了一名男子,那正是藏澈。

  他沒想過會遇見元潤玉,只是他的馬車簾子有特殊設置,外人看不見馬車內的動靜,但是,他卻能從車內往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當馬車經過街口,他無意中看見元潤玉站在那座府邸之前,久久沒有動作之時,心裏覺得古怪,讓人停下馬車,卻沒有現身打擾。

  卻不料,最後她竟然能拿出開門的鑰匙,把門打開進去,在她入門之後,他才下了馬車,這時,他剛才派出去詢問街坊的馬車夫正好回來。

  「如何?」藏澈轉頭問道。

  馬車夫回來遠遠看見原本深鎖的大門竟然變成半掩,愣了一下,走到藏澈身邊,答禀的語氣有些遲疑,道:

  「回爺的話,這裏附近的人們對那座府邸都是避而不談,小的才問起,幾乎所有人都害怕的跑開,沒跑掉的就是一問三不知,顯然是沒住太久,只有一個在這附近討了幾十年飯的老乞丐願意說上兩句,他說,那裏長年大門深鎖,已經十幾年沒人敢靠近半步,就連宵小都不敢輕易動歪心思,聽說,是因爲那個地方曾經住了一位皇上的寵臣,人們都傳說,那位寵臣位極人臣,當年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在朝堂上更是只手遮天,最後卻不知道是犯了什麽大忌諱,被當今皇上給下貶到金陵來,不過,來了不到兩年的功夫,在一夕之間,那府裏的人全不見了,聽說,是被朝廷給抄家滅口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