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心,朕一定將青陽平安無事帶回來還你。」
盛夏,「芳菲殿」的荷花一朵朵碗大般嬌艷清香,在盎然的綠意之中,宛如一抹抹胭脂,容若坐在池畔的石椅上,出神似地發著呆,沒經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想著律韜那天對她所說的話。
這時,小滿裡裡外外,忙進忙出,幫主子拿軟墊起棚子,讓人端茶端果子,沒一刻得閒,看見主子昂眸投給她一抹「別將我當病人伺候」的沒轍眼神,她咧嘴笑笑,繼續拉著小寧子,指揮一群宮人張羅。
容若不想理她,卻被她那一副「我這麼任勞任怨,主子快誇我一聲」的表情給逗得輕笑出聲,抬起頭看著荷池上無垠的藍天,確實是個燠熱的天,難怪小滿連冰盤都端上來了。
律韜御駕親征了。
那一日,當西北傳來八百里加緊快報,說青陽領著三千精銳深入敵陣,已經數日沒有消息,近來西北爆發時疫,只怕凶多吉少。
他對她說,既然青陽是被他派去西北打仗的,他就有義務平安將他帶回來,給她一個交代。
不知怎地,這些天,容若一直想到他說那句話的神情,就像那日他讓人備來的湯藥,總是讓她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大軍開拔之前,律韜已經帶著一隊親信先出發,在她的眼裡看來,他這位帝王簡直是兒戲,但她知道,那是因為青陽的生死未卜,他是為了要給她交代才趕往西北,絲毫緩不得。
是成全。
對,那天在看到元濟親送過來的湯藥時,她心裡想到的就是這兩個字,但就在昨天孟朝歌求見,告訴她律韜在出發之前,曾經向他交代過一件事情,那就是帝王至今無所出,當年的大皇子有兩位兒子,雖然都已經被貶為庶民,但若有任何不測,要她以皇后名義收養其中任何一位,繼位為儲君。
那一刻,除了成全之外,容若終於知道自己那一天從律韜的眼裡,所見的隱晦幽光,是訣別。
她終於想明白,他成全她墮掉龍嗣,御駕親征去救青陽,那是因為他不想親眼看著她走,如果他不能回來,她就收養大皇兄的兒子,成為皇太后,那是訣別,如果他能夠平安凱旋而歸,料想他回宮時,她已經趁機離開,那也是訣別。
他終於允她走了。
沒了孩子的骨肉相連,從此,他們再無瓜葛。
「我喜歡你,容若,如果這是二哥能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希望你記著的一句話,那就是我喜歡你。」
愚蠢!容若斂眸,看著自己的肚子,烏玉般的眼瞳裡映著蓮塘碧色,如果律韜就在她的眼前,她只想將這兩個字送他。
就在昨天,孟朝歌接到西北的密報,說青陽已經殺出敵陣,平安回到軍城,但是,律韜卻因為時疫病倒了,情況不甚好,因為我軍的士兵染疫者數目不少,是以戰況膠著,就在昨天,容若已經下令,藥草與醫者先行,規劃了一條水路加官道的路線,讓孟朝歌先照著去辦,可節省不少運送時間。
「主子。」小滿在她身後喚道,自從病癒後,皇后便不喜歡他們喊娘娘,「裴大人和敖護衛求兒。」
「讓他們過來。」容若深吸了口氣,當她起身轉頭看著裴慕人與敖西鳳時,已經勾起笑痕,走到敖西鳳面前,在開口之前,忍不住側眸看著裴慕人已經瞭然的神情,才回眸對面前的剽悍大個兒說道:「鳳弟,可願意再出來助容哥哥一臂之力嗎?」
敖西鳳想也沒想,就用力點頭,「哥哥要我殺誰,我就殺誰。」
以容若現在的身長,必須很努力地伸長了手臂,才能摸到他的頭頂,「你這傻孩子,就沒想過容哥哥是在利用你嗎?」
「不怕,我喜歡容哥哥,就怕自己對哥哥沒有用處。」說完,敖西鳳一個大塊頭低頭縮肩,像只小乖貓似的讓容若摸頭,「我這幾年等哥哥回來的時候,沒一天不練功夫,功力比以前更高強數倍,所以,現在的我一定比以前加倍有用,容哥哥你高興嗎?」
「傻鳳弟。」為這份傻氣,容若心裡疼過一陣,「哥哥當然高興,可是你就算偷懶了些,哥哥也高興,丹臣。」
裴慕人笑著迎視她投來的目光,「去吧!他終究是皇上,讓鳳弟跟在靜齋身邊,我能放心,朝中的事情,放心,我知道分寸,往昔的恩怨暫且不提,就算只是為了你,我也一定能夠好好與那位孟大學上議事共處,絕不教你在戰場上為朝堂之事操半絲心。」
「戰鬼西鳳?!」
「沒錯,那人是戰鬼西鳳!」
當容若帶著敖西鳳以及當年追隨睿王殿下的一干武將,來到西北大營時,還未到主帳前,就已經引起了不小騷動。
但是,引起騷動的人,並不是身著男服的她,而是跟隨在她身後保護的敖西鳳,眾人看了敖西鳳那張被長疤橫劃過去的臉龐,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森然冷意給懾得發顫,卻也同時騰騰地生出了一股歡喜。
只是,誰也不敢說出來,但他們都在想,如果「戰鬼西鳳」是來幫助皇軍打這場仗,那麼,他們可謂是如虎添翼,多了不知幾分勝算啊!
可是,他們卻也沒忘記,敖西鳳一向忠心於已薨的睿王爺,自從睿王爺撒手人寰之後,天底不再無人知曉敖西鳳的去向。
怎麼會……?!
終於,他們的目光挪回到那位俊美豐逸的男子身上,卻只能追隨到男子揚手讓敖西鳳止步在帳前,一人進入皇帳中的背影。
律韜早就收到她會過來的消息,當他下旨讓人阻擋她,不許她過來冒險時,已經太晚,派出去中途攔截的人馬,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來了?」律韜半撐起病弱的身子,對著她冷淡的嬌顏徐起一抹淺笑,自若的神情彷彿從未曾派人去阻止她前來,而是已經等待許久了。
「嗯。」她悶哼了聲。
容若也不訝異他的反應,總歸她人都到了,再說什麼有用嗎?她看著他明顯清瞿許多的臉龐,心下感慨,自己曾幾何時見過這人如此狼狽?
「朕讓人為你備的那碗湯藥,你喝了?」律韜知道自己明知故問,但是,當他回過神時,這話已然出口。
聞言,容若楞了一下,好半晌,才噙笑直勾對上他的注視。
「果然皇上讓人備那碗湯藥並非真心,要不,何來有此一問呢?」她昂起下頷,勾起一抹極其譏諷的笑容,神情淡涼,卻仍流光生輝的雙眸,看起來一如從前雍容高雅的睿王爺。
她笑聳了聳肩,又道:「不過是真心,還是試探,我都不在乎,那天,太醫來把過脈了,乾乾淨淨,如果這四個字,是皇上想聽的結果,現在我告訴你,你知道了。」
「是,朕知道了。」律韜也揚起了笑,不過卻是帶著苦澀,「只要容若高興就好,朕是否真心,你確實不必在乎。」
他們之間的沉默,迴盪在凍結的空氣裡,剌耳得教人心慌。
「多吃些,朕見你清瘦了不少。」律韜轉開了話題,彷彿他們剛才提起的不是兩人的親生骨肉,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都已經過去了,也就不必費心再去回首。
只是在他的心裡是否看得如此淡然,也就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不捨,又能如何呢?
容若張唇欲語,想回嘴說她是不是要多吃,是不是消瘦了,都不關他的事,但最後她只是撇了撇唇角,一張嫩唇抿得極薄,伴隨一聲淡冷的笑,教人看不清楚那笑容之後的真心。
沒領情。
無論,律韜的意思是成全也好,是訣別也罷,總之,她都沒領他的情。
那日,她並未喝下律韜派人送過來的藥方。
所以,那個他以為早就化為血水離世的龍嗣,此刻仍舊安安穩穩地躺在她的肚皮裡,她雖然不是天生的女人,但是粗通醫理,知道有身子的女人總是容易有情緒,易哭易怒,易喜易笑。
但像她這樣聞到什麼都覺得反胃,天下之大,卻唯獨想吃蘭姑姑親手做的棗糕,她不知道是否算是正常?
「吃不進,拿遠些。」容若看著桌上幾道飯菜,以手掩鼻,一臉蒼白的忍住翻騰欲嘔的感覺,最後乾脆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
隨行伺候,扮成小書僮的小滿看見主子難受的模樣,趕緊把桌案上的飯菜全收拾乾淨,然後端來一碗微涼的酸梅湯擺到主子面前。
「主子,小滿給您準備了一碗酸梅湯,在端來之前冰鎮了片刻,不是太冰涼,這涼度正好順口,喝些吧!」雖說是邊關要塞,但真要找到幾塊冰,也還不算是難事,難的是看著主子日日消瘦,她卻無能為力。
容若睜開眼睛,以近乎怨恨的眼神瞪著桌上那碗東西,酸梅湯以瓷碗盛著,乾淨的白色襯得湯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可口美味。
但容若就是痛恨自己覺得那碗酸梅湯看起來美味,猶記從前,自己是最不愛吃酸食的,但這幾日卻是無酸不歡,心裡當然明白這是因為懷了孩子的緣故,但除了酸果子蜜餞之外,旁的食物卻是進不了口,一聞到氣味就想吐。
昨天律韜說了什麼?
要她多吃些嗎?
如果能夠吃得下,自己還不樂意吃嗎?
明明是他的親生骨肉,卻是由她來吃苦受難,讓她已經快要不明白這天底下究竟還有沒有「公平」這玩意兒!
就算心裡知道他以為孩子已經不在了,知道她不過是在遷怒,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她改變了主意,留下孩子而咎由自取,但只要見到他一副無事人的樣子,自己還是會忍不住冒一肚子火。
終於,容若還是妥協了,不想與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端起了碗,不到一會兒功夫就把酸梅湯給喝完了,而且還意猶未盡。
小滿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心裡自然明白,她再去給主子端上一碗,順道端來幾碟已經備好的細點。
前些日子,她讓人去四處打聽過了,知道有孕的女子吃些什麼比較不會害喜,所以她讓人備下,以防主子吃不進正餐,至少有些細點可以墊墊肚子,雖說這些事情有宮裡的御醫和膳局可以幫得上忙,但主子吩咐了,她仍有身孕的消息,誰也不許洩露半句。
不過,即便她試做過無數道點心菜餚,主子惦著的唯有當年「坤寧宮」裡蘭姑姑的手藝,嗚……當年蘭姑姑的棗糕,她一個小宮女哪能吃上?就算有心為主子重現也辦不到。
「主子。」小滿站到主子身邊,見主子勉為其難肯吃一塊烤得乾酥的餅,樂得笑了,「小滿常聽人說,孩子在娘親肚裡,最初的模樣就像一顆小豆子,主子肚裡這龍嗣,小滿伺候起來,覺得是顆小金豆,嬌貴得很。」
容若抬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想她這是拐彎在罵誰嗎?但見她這些時日伺候得盡心,所以不想與她計較。
「小金豆……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容若不自覺地按住已經懷滿三個多月的肚皮,眼眉之間難得染上笑意,「好吧!就叫你小金豆,我說話你能聽見吧!你安分些,把你留下來,不是存心讓你折騰我的。」
話才說完,就聽見身後小滿輕笑的聲音,容若回眸,臉皮微臊地睨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沒有,小滿不敢胡思亂想。」小妮子強忍住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覺得主子如斯可愛。
明明是一身如天人般清貴俊雅的姿容,在說那話時,竟帶著嬌憨,真是教人看了心花朵朵開,好想讓皇上也見上一見……想到這裡,小滿心裡默了,雖說她什麼也不敢問,但在宮裡當差多年,她心裡是雪亮的,主子和皇上之間不愉快,甚至於到了皇上願意妥協,讓主子墮掉龍嗣,她有一種預感,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但只怕是有心思要讓孩子可以活得到出娘胎之日,要不,當天那藥就應該早喝下了!
但,三個月的身孕還好瞞著,就算到四個月也應該還無妨,但是等肚子一大,身子顯重了,就算他們這些奴才們個個肯把嘴給縫起來不說,也決計是會被瞧出來的。
她的主子,心裡究竟是如何盤算的呢?
容若心裡是如何盤算的,一時之間,竟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隔日,她一清早就領著青陽校點軍隊,自然,發號施令之人是青陽,她不過是在一旁指點觀看,這支軍隊大半是當年律韜一手調教出來,十分紀律嚴明,她知道這是因為律韜治軍不僅嚴苛,而且賞罰分明,令出必行,其中,教她感興趣的,是幾位「日者」,也就是所謂的天官,對於觀星象,判斷時勢,都有十分獨到的見解,可見受過極好的調訓。
青陽說起,這次的時疫其實控制得很快,因為其中一名「日者」早在月前就已經提出警告,說觀到星象,天行疫病,所以軍隊很早就備好了大批可以防治疫病的艾藥,再加上她後來加緊送過來的醫者與藥草,比起敵國的狀況,天朝軍隊其實因疫病損傷的數目不多,只是律韜因為帶兵去接應他回來,一時太過操勞,竟也跟著倒下來。
「四哥,心疼二哥多一些,他……其實很可憐的。」
此刻,容若坐在皇帳的側邊帳房裡,與元濟和兩位太醫一同看著律韜的脈案記錄,明明眼裡看的是脈案陳詞,但是,耳邊彷彿一次又一次迴響起青陽稍早之前對她說過的話。
雖然,她在心裡冷笑,律韜好大的本事,才不過短短數年,已經將青陽的心也收買了,而且不只是律韜,她也知道青陽與孟朝歌走得極近,但當青陽取出保管多年的睿王印信,她就曉得在這位弟弟眼中,「四哥」還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朝歌……他一直在尋找這印信的下落,他不放心四哥,可是我想他也一定料想不到,這印信當年四哥交了親信送來給我,一直都在我手上。」
在那瞬間,容若的心裡覺得可笑,真不知道那位孟大學士若發覺自己多年要尋找的東西,就在自以為已經攏絡收買的六殿下手裡,他會有什麼感想?就如同孟朝歌不喜歡甚至於痛恨當年的睿王殿下,容若心裡對他也決計沒有一點好感,她相信自己手下的辦事能力,雖然他們很懂得織人入罪,但是,要羅織到當年那樣事事樣樣都能見到此人身影的地步,卻是不容易的。
她有七分把握,當年孟朝歌為了替自己的主子掃除登上帝王之位的阻礙,在大皇兄和三皇兄的叛亂上,就算沒有參與,也絕非全然無辜。
容若合上手裡的脈案卷冊,擱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帳之隔,是律韜歇息的寢帳,她將剛才浮上心頭的那些事都拋在腦後,看著兩位太醫道:「雖然是天行疫病,但是士兵們大多見好了,為什麼皇上卻仍舊虛弱?皇上的內力深厚,可以運氣逼出疫毒,只要妥善用藥,何致於病至如此嚴重的地步?」
「回稟娘娘,皇上——?!」
兩位太醫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們看著眼前男子打扮的皇后娘娘,心裡竟浮現當年面對睿王殿下的感覺。
這時,元濟越過兩位太醫,往前站了兩步,拱手道:「娘娘,皇上的內力,已經是廢了。」
「你說什麼?」容若吃驚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垂眉斂目的元濟,「不可能,當年他的內力深厚,足可與西鳳相提並論,如今西鳳的武功內力都已經可以傲視江湖,鮮人能敵,我知道皇上這些年沒落下練武的活兒,就算不比西鳳,也不該是廢了才對!」
「娘娘。」此次被擇揀隨帝親征的郭太醫上前,拱手為皇后釋稟道:「依皇上眼下的龍體狀況來看,已經不適合再習武,據微臣知道,皇上每日在校庫裡所練的,只是拳腳功夫,鍛煉體魄所用而已。」
「元濟。」她眸光冷瞥向一旁的大總管,要他最好把話說清楚。
「娘娘,這事還是讓皇上親口回答娘娘,比較妥當,元濟只是奴才,本分只是聽主子吩咐而已。」這話裡的另一個意思,是不該說的,他就算是被割裂了口,也決計不會吐露出半個字。
「不說是嗎?我自己去問他。」說完,容若帶著滿心驚疑,快步地穿過兩帳之隔的通道,她雖無武功,卻知道練武之人的內力要到廢了的地步,先前必定受過極大的傷害,一進皇帳,她走到榻前,一手揪住正閉眼歇息的律韜襟領,「為什麼?你的內力怎麼會廢了?」
律韜訝異地睜開眼,雖然聽見她進來的聲響,卻沒料到她竟有如此粗魯的舉動,倒真的頗有幾分當年猶是男子的威儀,他揚唇失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死不了。」
她如此動怒,是因為關心他嗎?律韜寧可讓自己如此想。
「就連你也不肯說嗎?」容若看見他眼裡浮動的笑意,知道自己這舉動是猛浪了,放開他,後退了兩步,語氣猶硬,「你最好是說了,我不以為你會想要讓我自己大動干戈去查。」
「是,朕不樂見,你這人的手段忒多,要是你存心折騰,必定是傷筋動骨,好,你想知道,朕就說,當年的『通天犀』穿心取血,傷了朕的心脈,以一個練武之人而言,朕這身子算是廢了。」
龍血,巫女,通天犀。
在容若心裡忽然想起律韜那天的話,心下微涼,她不是沒有猜到所謂的龍血是「真龍天子之血」,卻沒料到是穿心取血!
這一瞬間,她竟是沒由來的騰起憤怒,為他的思慮欠周,為他的不愛惜自己,為了他竟然教青陽同情的可憐!
律韜直視著她那雙冒著火光的明眸,抿唇不語,他一向喜歡看容若生氣的模樣,無論是從前或是現在,這人即使是氣極了,那眼眉也永遠都是舒展著,永遠也見不到一絲猙獰與醜陋。
「為什麼?」容若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無聲無息地磨著一把刀,就只等刀磨利了,好方便一刀割斷眼前男人的喉嚨,「齊律韜,你這是何必呢?我真的想知道你究竟存了什麼心?如此傷害自己,只為了將自己的弟弟弄成了女人之後,再與她做夫妻?你這是瘋了不成?!」
「瘋了嗎?」一抹苦澀至極的笑,輕淺地,躍上律韜的唇畔,「如果容若嘗過眼睜睜看著失去,卻無能為力挽留的屠心滋味,就會知道,有時候人寧願自己瘋了,也不願意清醒面對。」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誰說我沒有失去過?!」
這一瞬間,所有的怨與怒都在容若的心裡爆散開來,化為咆哮衝口而出,她衝上前去揪住律韜的領子,緊緊地揪著,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這男人竟然有臉對她說出那種話,「我們之間的勝負,是我輸了,而你,在將我的一切都奪去之後,竟然有臉說我沒有失去過?!」
氣怒的聲音落地,容若放開了手,倒退了幾步,閉上雙眼,不讓自己氣紅了眼眶的模樣教他給瞧見。
該死!這該死的女人身子!
從前的睿王心性極高極傲,皇后嫡子的出身,給了他最強勢的倚靠,所以遇事他總是能夠從容鎮靜,談笑風生,不曾如此脆弱過,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仇敵的面前險些被氣哭出來。
她恨這身子,她恨!
她恨這仍懷著孕息的身子,恨百般不由得自己的無能為力。
「二哥想知道,容若為何而來?」除了青陽之外,可有半分,是為了他?
「為天下,為蒼生。」說完,容若沉靜了半晌,才轉眸直視著他渴求答案的眼神,「就算還有旁的,為什麼我要告訴你呢?皇上,我看你不只是瘋了,還傻了,如果這一次,最後死的人的是你,我不妨給你一個明白,但如果又是我終究難逃一死,我又何必好心,在此時給你一個痛快呢?」
是,她不必。他允許她不必。律韜揚笑不語,看著她的溫柔目光,讓冷厲的眼眉都跟著柔和。
「皇上不是最愛問我喜不喜歡你嗎?請皇上再問我一次,快,問我是否喜歡你吧!這一次我肯定給你不同的答覆。」容若的咬字極清,語調徐淡如風,卻是寒進入骨子裡的冷風,不待律韜回答,她已經緩慢搖頭,「不,我不喜歡你,從前不曾,往後也不會,這一生,你是休想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不看身後男人那一瞬間彷彿被浸入寒冰裡的心痛眼神,但他也同時沒有瞧見遠去的她,臉上的神情是終於一吐怨氣,但卻笑不出來的苦澀。
曾經,她以為自己懂得,但直到如今,她才真正的明白,帝上可以富有天下,卻絕不允許奢侈地擁有最愛,因為一旦在乎,就是覆滅的開始,拿來跟著一起陪葬的,是這錦繡般的萬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