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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斷我純情路(萬年王朝春光好1)》第12章
第十二章

  梨花雲繞錦香亭,喜鵲歡繞軟玉屏,啼個三四聲,說道了,王朝春光好……

  玄清鳳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窗外卻也已是濛濛亮了。

  阮阿童抵不住一日一夜的紛亂疲憊,終還是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間,隱約感覺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累得睜不開眼,只是安心地偎在那熟悉好聞的懷裡,朦朧間又睡著了。

  玄清鳳抱著她,輕手輕腳地將她置放於龍榻上,對悄步上前想幫忙的阿婉拋去一個拒絕的眸光,親自替她掖好了明黃錦被,這才回過頭壓低聲音問道:「她有沒有先吃點東西再睡?」

  「回皇上,阿童姊姊喝了幾口參茶才睡下的,可小廚房送來的雞湯和燕窩粥動也沒動,阿童姊姊只命他們先拿回去溫著,留待皇上餓的時候用。」

  他心下一曖,眸光柔若春水。「這傻姑娘。」

  「皇上的衣食冷曖行止,都是阿童姊姊最惦念掛記的。」

  「朕知道。」他目光憐惜寵溺地落在那熟睡的小女人面上,修長大手細細描繪過她微蹙的眉、眼……怎麼連睡著了眉心還皺著的?難道還有什麼憂心煩惱的事?

  他心念一轉,隨即笑了。

  是啊,景詩宮那兒的,還有她身上被迫背上的罪名,就算他再怎麼對她保證,除非事兒真了了,否則教她怎生安然釋懷?

  「你放心,今日朕一定給你個交代!」他看著她白晰到幾無血色的小臉,胸口一緊,不捨地低歎一聲,「哎,本想讓你親眼瞧上一場好戲,看看朕是怎麼為你洗雪冤枉,狠狠出上一口惡氣的,可看你如此疲憊,朕又怎麼忍心再讓那些個骯髒之事累你心神?」

  眼見東方曙光乍現,已近早朝時辰了,一宿未眠的玄清鳳絲毫未顯疲色,穿裁好龍袍金冠朝靴後,臨出寢殿前不忘再吻了下龍榻上的心愛姑娘,「阿童,等著朕!」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阮阿童這一覺,直直睡到了過晌午還未醒,就連人低喚輕推都全無反應。

  阿婉和阿圓幾個宮女急得團團轉,不敢去驚擾退了朝之後,猶在舌戰九卿和幾位宗室大臣的清皇,只得偷偷去找了陸太醫來。

  陸太醫一號脈之下,老臉皺得更緊了,幾乎是抖著手取出家傳金針,一一在阮阿童頭頸上十數個穴道施為針灸。

  「太醫,阿童姊姊要不要緊?」一旁的阿婉急得嗓音都帶哭調了。「她、她怎麼會變這樣?」

  「身子虧損得太嚴重,心脈有枯竭之象。」陸太醫目不轉睛地盯著阮阿童蒼白臉龐漸漸有了一絲血色後,才吁出了久憋的一口氣,抬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還好,還好,這六道血氣還能運行,待會把這大周元丹研開了兌滾水,餵給她喝了,醒過來就會好些了。」

  「謝謝太醫,謝謝太醫。」阿婉和阿圓感激不已,忙接過大周元丹,趕緊分頭行事去了。

  很快地,陸太醫接過那碗兌了滾水的大周元丹藥湯,小心翼翼地餵進了阮阿童緊閉的牙關裡。

  剩下的,只有等了。

  「若此番能護得阿童姑娘順利完渡此生死大劫,老夫自己也是要去酬神謝天的。」陸太醫又歎了口氣,喃喃自語。

  一旁的阿婉和阿圓聽得面面相覷,心下驚疑難安。

  也許只過了不到半炷香,可對他們幾個卻像是捶過了好幾個時辰、好幾天似的煎熬漫長,阮阿童終於醒過來了。

  「醒了,終於醒了,謝天謝地啊……」她虛弱地努力睜開沉重眼皮,怔怔地看著包圍在自己身邊那一張張焦急憂心後喜極而泣的熟悉臉孔。

  這些都是關心她的人,如果她身體慢慢衰敗,薄壽之象漸顯,已經令他們這般擔憂心痛了,那--那清皇怎麼辦?

  愛她至深的他會怎樣?又怎麼承受得了?

  當年失去先太后,他緊緊抱著她,在她頸項落淚的灼燙感彷彿仍在,一聲聲的祈求也恍若在耳邊迴盪--阿童,從今以後,我就只有你了,請你,求你一定不要像母后那般離開我……

  可是,她現在是守不住這個承諾了。

  熱淚,自她痛楚的眸底滾落,剎那間,她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

  皇上,阿童絕不會讓您再一次親眼看著所愛的人在您面前死去。

  金鑾殿之內,文武百官已退朝出宮,可風姿灼灼若華、妖艷得璀璨無匹的清皇卻仍斜斜靠在龍椅上,只手撐著頰,看著被留在金階之下的九卿和宗室大臣,鳳眸笑得彎彎的。

  分列九卿之位的幾個大人和宗室大臣面色如土,猛抹冷汗,剛剛那一口一個「我朝王法不容蔑視」、「皇家律令怎能玩笑」、「謀害皇嗣乃死罪」、「罪婢如何能做皇后」……力諫得不亦樂乎的氣勢,不知道全嚇飛到哪裡去了?

  現在,他們只求皇上能給他們句明白話,賞他們個痛快。

  --萬歲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就別再玩老臣們了呀!俺們年老體衰,撐不住啊!

  「那個……」忍了許久,福郡王頂著滿頭銀髮,顫巍巍地上前,「稟皇上,其實老臣看那阮氏隨侍皇上多年來,體貼入微,盡忠敬業,就連婦容婦功婦德都是上上好的,更是屢次以身試毒護駕有功,皇家若能得此佳婦,乃是吾皇之幸,皇族之幸……老臣老懷甚慰,替皇上十分歡喜。」嘖嘖嘖,福郡王果然上道啊!

  玄清鳳對他拋去了一抹毫不掩飾的讚賞之色。

  群臣一見皇帝明確的態度,紛紛見風轉舵,把阮阿童贊成了個古往今來、世間少有,有情有義的絕代奇女子。

  明明個個都不是奸臣佞臣,可終究不敵一意護航,氣場又無比強大的清皇施壓,只得從善如流、識時務者為俊傑地做了一遭縮頭烏龜。

  「嗯哼,別說朕明擺著仗勢欺人,視法度體統為無物,其實朕做什麼事兒都是有理有據,人證物證都在的。」玄清鳳懶洋洋地一笑,大手優雅地抬起,「范愛卿,文愛卿……上戲了。」

  高大威猛剽悍的范雷霆和清雅斯文的文無瑕,很有默契地同時抑下翻白眼的衝動,恭聲領命:「臣遵旨。」

  然後,詩貴妃就被「請」上金鑾殿了,後面跟著來的一干人等都是被皇城禁衛軍捆進來的,早已嚇得臉色青白。

  詩貴妃昨日滑胎,灌了一肚子補藥,好不容易稍稍回復的一絲血色,在這一刻又慘然褪盡無蹤。

  「皇、皇上,臣妾乃後宮婦人,未奉詔不敢進殿……」病態猶存的詩貴妃強自鎮定,勉強擠出了一抹笑。

  「朕這不是詔了『愛妃』嗎?」玄清鳳嘴角上揚的弧度更深了,明明笑得清艷迷人,卻不知怎的令人心寒驚懼起來。

  「來來來,愛妃可是主角兒,少了你,今日這出可就沒法比昨日先太后祭禮大典上演的那一出精辨了,愛妃說是嗎?」

  「皇……皇上,臣妾痛失龍子,又纏綿病榻,恐、恐怕無力陪同皇上……看、看什麼戲……請皇上見諒……」詩貴妃看著這陣仗,心早已涼了一半,只得做出楚楚可憐之態,「嗚嗚嗚,臣妾自知護嗣不力,罪該萬死,請皇上您重重罰臣妾吧!」看得九卿大臣和皇族宗親們一陣鼻頭酸酸的。

  「愛妃明明在朕身邊也不少時日了,竟然當朕真是個吃素的,還是個素糰子,任由你捏圓搓扁嗎?」玄清鳳皮笑肉不笑,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揮揮手道:「好吧,朕也乏了,沒那麼多精神聽苦情戲咿咿啊啊的,文愛卿——」

  「是,皇上。」文無瑕慢條斯理地上前一步,展開手中的紙卷,朗聲念道:「上月二十日,景詩宮大宮女縛兒藉詞攀談,暗取趙太醫藥匣中紅花一錢,二十一日,詩貴妃娘娘深夜腹疼急召太醫,皇上亦親至探視,隔日,縛兒獲賞金簪一支、銀錁子五十兩。同月二十五日起一連四日,太醫所進安胎藥皆由貴妃娘娘親口命嬤嬤倒到窗外牡丹叢內,同月三十日,胎象不穩……」

  「不!不是的!事、事情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有!」詩貴妃臉色慘白,激動顫抖地結結巴巴,嚶嚶哭泣了起來。「臣妾冤枉啊,這都是有心人故意誣陷……」

  若是清皇還會三不五時糊弄人,可出來舉證的可是詩書滿腹、氣度高潔、人人敬重的文宰相,此刻九卿大臣和皇族宗親們目光裡所有同情全被亦裸裸的鄙夷取代了。

  「貴妃娘娘,您還真是『痛失愛子』啊!」福郡王眼角微微抽搐,說得咬牙切齒。

  「不、不是……是我宮裡的宮女和嬤嬤要害我……」詩貴妃慌得腦子一熱,衝口而出。

  被捆在一旁的縛兒和嬤嬤渾身一顫,憤恨氣苦地怒視這無情無義的狠心主子,若不是口中塞了棉布,早破口大罵了。

  「別急,還沒完呢。」玄清鳳笑眼裡冰冷殺氣倏現,「現在該說說昨天,也就是五月初二這一日了吧?」

  文無瑕微微一笑,繼續溫雅朗聲念道:「五月初二,皇城禁衛軍副統領寒兵大人親眼所見,親自作證,在阿童姑娘送上酒禮之時,貴妃娘娘左腳上前,右腳一屈,巧妙地拉扯著阿童姑娘滾跌落地,須臾,腹中皇嗣滑胎,累及阿童姑娘遭此陷害,被打入天牢整整一日半夜。」

  一想到昨日阿童受的委屈,玄清鳳修長大手狠狠抓著龍椅扶手,力氣之大直深陷入拳心。

  「然,當日又有太監小裁子送含鶴頂紅劇毒食盒至天牢,後查知,乃貴妃娘娘貼身嬤嬤威脅白淑妃之宮嬤代為出面利誘小裁子,小裁子事跡敗露,白淑妃宮爐遭縛兒和嬤爐滅口,溺於賈嬪荷花池中。」文無瑕收起紙卷,語氣溫和卻無比嚴肅地道:「人證物證俱全,范總教頭那兒也有一份相關從犯的畫押口供,請皇上和諸位大人明察。」

  事已至此,詩貴妃大勢已去,整個人面色灰敗如土,顫抖地癱軟在地,哪還有半點昔日的嫻良溫婉美麗?

  「殺子誣人,謀害皇嗣,陰毒嫁禍,數條性命盡喪你手,你今日伏法,朕可沒冤了你。」玄清鳳語氣冷冰冰,毫無溫度。「不過朕明白,你定會將這一切歸咎於由愛生怨,因妒生恨,所以朕現在就告訴你,從今爾後,朕將會有一個乾乾淨淨、無妒無恨的後宮,因為待朕迎娶阿童為後,便會散盡後宮三宮六院——我玄清鳳,今生今世只有阮阿童一人為妻,天地同證,日月為鑒。」

  清皇誓言一出,所有人全被這番話深深撼動震懾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憑什麼?」詩貴妃幾乎瘋狂,哭喊嘶吼著。

  「就憑她是朕的小阿童。」他的眼神因回憶而變得溫柔,輕聲道:「朕,可是在她六歲那年便定下她了。」

  十二年前,就因了一枚烤白薯,清鳳太子愛上了小宮女阿童,然後,越愛越濃,越陷越深,終至刻骨銘心。

  玄清鳳說完,便瀟灑地揮揮袖子,將接下來該理該辦的一團瑣事全丟給了范雷霆、文無瑕兩人,兀自歡歡喜喜地回轉寢殿,找他的親親小阿童去了。

  卻沒料到,迎接他的卻是阮阿童消失的晴天霹靂!

  「皇上,臣罪該萬死啊!臣不該讓阿童姑娘知道她壽元已不到半年,許是撐不到明年初春桃花開了,那帖藥、那帖藥……」

  「皇上,奴婢該死,阿童姊姊說她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到御花園走走,不許任何人跟,結果、結果她就不見了!」

  太醫宮女太監全跪伏在他面前哭成了一團。

  玄清鳳挺拔的身形一動也不動,清艷俊容剎那間褪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然後,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阿童……離開我了……」他胸口寒地一窒,一股鹹腥感頓時湧上喉頭,下一刻,他嘔出了一大口觸目驚心的鮮血,整個人直直倒了下去。

  「皇上--」

  五個月後,已是深秋。

  當枝椏上第一片葉子被染黃的時候,阮阿童就已經來到了先太后娘娘的家鄉郎莊。

  聽說,當地父老們至今仍津津樂道著,關於他們小小水鄉郎莊可也是有幸孕育出了一位德容兼備、仁愛無雙的皇后娘娘呢!

  那位溫柔美好善良的皇后娘娘,便是當朝清皇陛下玄清鳳的親生母后,也是當年在皇宮裡,先她之前,一心一意,深愛眷顧地守護著他的偉大女子。

  阮阿童很喜歡先太后娘娘,更是發自內心由衷地感動、感謝著她生下了玄清鳳——她心愛的男人。

  當年,先太后娘娘臨終前曾經托付她要好好隨侍照顧清皇,雖然她如今注定只能辜負了所托。

  阮阿童眼眶不爭氣地濕熱了起來,匆匆用袖於拭去,生怕教人給看見了。

  五個月前,她知道自己僅剩半年壽元,實在萬般不忍讓他親眼目送她死去,所以只好偷偷離開皇宮。

  她本以為自己很嚮往這樣天大地大的自由,也以為自己終於會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可是離開皇宮越遠,她的心就越發撕扯著地痛。

  她開始瘋狂地想念起清皇,想到痛徹心扉,心如刀割……

  後來,她便想走到一個除了皇宮外,可以感覺到他最近的地方。

  於是,她想到他的母親是在這兒長大的,所以他身上有一半的根和血緣,也是自這郎莊起始。

  如果能在這裡死去,那她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

  阮阿童自那日起,在這兒租賃下一間小宅子,門前有花有樹,屋後是波光蕩漾款款流過的碧河。

  她在這兒住著,什麼都不做,就是想念著他。「阿童姑娘,今兒又來給桂花樹澆水啦?」

  白髮蒼蒼卻精神奕奕的劉家老奶奶是先太后娘娘舊居的老鄰居,這些時日來,早對這個幾乎能天天見著面的清瘦小姑娘極為熟穩。

  「劉奶奶晨安。」阮阿童蒼白小臉湧現一抹酡紅,儘管已是多次被瞧見,那摶著棗木水桶的雙手依然侷促得像沒了放處。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由頭,可她偏就是心虛,生怕給人察覺出了個中心意。

  會來給先太后娘娘故居門前的這兩株桂花樹澆水看顧,開始只是個意外。

  她那一日終於找到這兒時,便見這處典雅卻頗見年歲的老宅子,早因故人芳蹤杳去而大門深鎖,雖說年年宮裡都會派人來維修這處先太后娘娘小時候曾住過的舊居,以保完好如常,可牆色雖新,門前的兩株桂花樹卻枝葉蒼蒼,枯黃調落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皇上的寢毀從來不擺放其他托紫嫣紅的奇花異草,永遠是這南方進貢的桂花,不管日裡夜裡,醒著夢著,都能嗅著這清甜泌幽的溫柔香氣。

  原來這一番念想,是來自母親故鄉故居的桂花香。

  她離開前,寢殿裡的桂花開得正盛,葉色新斬,花香襲人,可郎莊舊居的這兩株桂花樹,卻已僬悴了。

  那一日,她輕輕撫摸著桂花樹,也不知怎的掉淚得厲害。

  然後自那日起,她便天天到碧河邊提水,走上一大段路來這兒替桂花樹澆水、修剪枝葉,細細換土、添花肥。

  郎莊很小,她一個眼生的小姑娘本就已惹得人相問了一巡,見她天天來澆水,又被這鄰里老人兒「偵問」了個遍,後來知道她只因不忍見桂花樹調零,這才費事悉心照護,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阮阿童有些氣喘吁吁、明顯吃力地將那一木桶水放下,雪白細瘦得幾乎可見青色血管的小手持著葫蘆瓢子,舀起了一瓢清澈中帶著抹碧綠藻色的河水,輕輕地澆入土內,一次一些些,好教泥土可以緩緩沁濕、吸收。

  兩株桂花樹都澆過了後,木桶裡的碧河水剩下不多,卻還是足夠她打濕了帕子,擰乾著細細替桂花葉擦拭一番。

  一次一片,她總能在這兒一擦便是兩、三個時辰過去,清秀臉龐沉靜而溫柔,眉眼透著深深的有所思,唇畔也總是浮著淺淺的微笑。

  在這樣寧靜恬然的時光,總是能令人回想起那極想念的人,或是些很幸福的事。

  像是,六歲那年,她在烤完白薯後的第二份差使,便是負責照顧太子寢殿裡的桂花盆栽。

  像是,她及笄的前一晚,他在睡著的她發發邊簪上了一枝小小的桂花,那細細枝芽上帶著一片嫩綠的葉子,卻是生著兩朵雪白帶奶黃的甜香花瓣。明明是桂,他偏要說是蓮,還是「並蒂蓮」。

  她的眼神因回憶而溫柔,蒼白的倦容也像是在微微發光。

  能在這裡住著,想著他,為他做完這最後的一件事再死去,她這一生便也覺得無甚遺憾了。

  也許唯一遺憾的,就是十二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人果然是貪心的呀……」她輕輕歎了口氣,眼底的幸福光芒褪去了不少,執著濕帕子的手指感到一陣熟悉的冰冷麻痺感。

  阮阿童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想,趁著這手腳還勉強聽自己使喚的時候,能做一日便是一日。

  不若來時雖提得重手卻歡喜盈胸,當她提著空了的木桶歸去時,心和腳步變得沉重緩慢。

  又一陣帶著寒意的微風吹過,她攏緊身上的披風,裹住日漸消瘦單薄畏冷的身子。

  這些時日,她的精神還好,可身體卻明顯感覺到日日被掏空了般,空蕩蕩的,也時時暈眩……

  幸好他沒有看見這一切。

  「阮阿童,你做得很好,很對,只要時日久了,皇上傷心過後也就能稍稍釋懷遺忘了。」她抑下黯然垂淚的衝動,努力不去理會那漸漸鼻酸、心酸上來的疼,輕聲為自己鼓勵道。

  「又在冤枉朕。」

  她低垂的頭沒有抬起,整個人卻早已僵住了。

  唉,陸太醫忘了跟她提醒,這病到最後連幻聽症候也會出現。

  「朕說過絕不會讓你死,你還想在這兒裝死到什麼時候?」那個慵懶好聽的聲音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地輕顫了起來。

  清、清皇?真是他嗎?

  阮阿童腦際嗡嗡亂響,這下再無疑惑地抬起頭來,下一瞬間,清澈雙眸淚霧迷濛。

  修長挺拔,灼灼風華,清貴雅致,清艷無雙……

  他還是他,可……卻怎麼瘦得厲害,雪白長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寬鬆。

  她心一痛,淚珠紛紛滾落。

  玄清鳳輕輕地、彷彿像稍用力些又會讓她消失了般,一手扶握起了她,目光有道不盡的相思、憐惜、幽怨和心疼。

  「天天來給母后的老桂花樹澆水,為什麼偏不回去幫朕的桂花澆?」

  她又是一震,微張口想說些什麼,腦中卻一片空白。

  他怎麼會知道?他來多久了?

  「天天提那麼重的水,想心疼死朕嗎?」他那雙鳳眸裡有說不出的怨、痛,和滿滿的不捨。「你這狠心的阿童,對誰都好,偏愛折磨朕。」

  她又哭了,還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拚命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她這一生最捨不得的便是教他傷心難過……

  「朕就知道若沒看著你,你就盡會給朕惹事,教朕頭痛心痛渾身都痛。」

  「皇、皇上……」她終於勉強擠出哽咽的聲音,低微地道:「是阿童沒有福氣……」

  「朕的阿童是世上最有福氣的好姑娘,再渾說,朕打你屁股!」玄清鳳不滿地重重哼完,又極為捨不得地放輕了聲音,溫柔地道:「你看,這是什麼?」

  她透過淚影婆娑的模糊視線,看見他伸出大手,拳心裡躺著一顆朱紅如火的丹藥。

  「阿童,朕說過傾盡舉國之力,朕都會為你做到。」他眸光溫柔深情地注視著她,「三個月內,天下兵馬踏遍了大江南北,雪山,南海,夏地,甚至遠至極北之境的隆冬,極南之境的初春,最後,煉成了這一枚解藥。阿童,所以桃花開了,你也當歸了。」

  桃花開了,當歸了。

  這一剎那間,阮阿童癡癡地望著他,含著淚水,嘴角卻浮現了一抹好美、美得絲毫不輸他風華絕倫之色的笑容來。

  所以,他們可以不再只有短短的十二年了?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了……對嗎?對吧。

  「所以……我們一起回家?」

  「對,一起回家,回我們的家。」玄清鳳展臂將她緊摟入懷,擁得好緊好緊。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放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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