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往事不要再提
聽了芸姑的冷嘲,月晗也只能摸摸鼻子,轉身出門,準備去找程媽媽幫忙,給芸姑買些點心回來,因為她實在想像不出清高、孤傲的芸姑師傅,能自己動手解決肚子問題。
誰知道她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外面有人開門,緊跟著,孫子羽拎著三個荷葉蒲包走了進來。
看到月晗要走,孫子羽怔了一下,隨即開口:「芸姑給你上完了課了嗎?那也吃了飯再走吧。」
月晗實在不好意思在自己沒交束修的情況下,還賴在人家蹭飯吃,何況也惦記著程媽媽在外面等著她,就笑著搖搖頭:「謝謝孫先生,不過師傅已經給月晗上完課了,月晗家裡老僕還在外面等候,因此還是先回去吧,不多叨擾先生了。」
孫子羽「唔」了一聲,看一眼月晗的裙子,那上面還有幾塊灰色的印子,孫子羽歉意的開口:「芸姑性子孤僻,要是有舉止冒失的地方,希望楊姑娘你能海涵則個。」
月晗順著他的目光,才發現自己裙子上的不妥,轉瞬想起來這是自己剛進門的時候,被芸姑拿藥包給砸的,於是趕緊拍了拍裙子,笑著搖搖頭:「沒有事的,孫先生客氣啦,芸姑師傅很好。」
見月晗說話懂事,孫子羽就歉意的笑笑,然後從懷裡取出一本《唐本草》來:「僅憑芸姑口授,你回去死記硬背的話,可能會有些吃力,這本《本草》你帶回去,可以時時翻看,幫助記憶。」
見月晗把書恭恭敬敬的接過去,孫子羽又想起一事來:「對了,我接到元修公子的信,說是過幾天,三月初六荊山寺仁達方丈要舉行法會,讓你和家裡人務必去參加,千萬別忘記了。」
月晗猛然想起上次在荊山寺的時候,元修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仁達方丈會在半個月後,再舉辦一次法事,這半個月,你和你娘親、弟弟要是還遇到委屈,就先忍一忍,半月之後,我保證還你們一個清靜……」
如今,元修又特意讓孫子羽轉告她務必去參加荊山寺的法事,想來是準備在那一天,替她們母子三人修理那惡毒姑媽崔楊氏了,只是不知道,元修會用什麼法子罷了。
想到那個出身將門、英武俊秀,總帶著一點傲氣的少年元修,月晗微微笑笑,她本來想問問孫子羽那元修現在情況如何,在忙什麼?但是想想這個時代男女授受不親,就還是把問題咽了回去。
不過,想到元修,月晗就想起孫子羽的去留問題了,這好像也是芸姑牽腸掛肚的一個問題。月晗看看孫子羽:「孫先生,您如果再回西北軍營的話,芸姑師傅怎麼辦?」
孫子羽皺皺眉頭:「她一直轟我走,嫌我窩在顏山城,是貪生怕死,沒有出息。」
月晗小心翼翼的看看他:「你確定她說的是真心話?到時候你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個屋子裡?」
月晗看看孫子羽手裡的蒲包,又補上一句:「沒有您,只怕她吃飯都是問題吧?」
孫子羽琢磨了半晌,最後神情怪怪的看看月晗:「楊姑娘,你是不是治不了我的暈血症,又怕元修公子怪罪,所以才拿芸姑做筏子,預先給自己找個理由?」
月晗哭笑不得的看著孫子羽:「您跟芸姑師傅還真是……咳咳……」
真是一對性子相同的怪人啊!琢磨人的時候總是很多疑,擅長先從壞處著手!
孫子羽有些糾結的皺皺眉頭:「那是不是芸姑的病,你也沒有辦法治癒?」
月晗聞言沉下臉來:「孫先生,您以前說過,芸姑師傅的眼睛是突然盲的,找不到什麼外力原因。我這這兩次見面,也觀察過芸姑師傅的雙眼,她的眼睛從外表看來是正常的,只是格外黯淡了一些,所以,月晗懷疑,也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孫子羽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楊姑娘,你是陽明公的信徒?不知道你是泰州學派?還是浙中學派?」
「陽明公是誰?」月晗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孫子羽見她確實一臉茫然,才淡淡開口:「陽明公倡導『心學』,我看你把我和芸姑的病症,都歸咎於心理問題,所以才有此一問。」
月晗這才恍然大悟:「先生說的是王陽明嗎?我聽過這個名字。不過,我說的心理原因,和他的心學不一樣。」
孫子羽看看月晗,聲音中已經有些涼意了:「楊姑娘,你把我們的病歸咎成什麼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你怎麼能有方法真正治好病!」
月晗聞言,認認真真的看看孫子羽,很明顯,這傢伙又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幫助他們了。
月晗想了一下,聲音清泠的開口:「孫先生,我需要知道您和芸姑師傅的故事,尤其是你們生病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能從其中找到原因的話,或許能治療你們的病症。」
孫子羽的眼睛在一瞬間閃現出懾人的鋒芒,表情也有些猙獰起來。
月晗卻沒有害怕,依舊鎮定的看著孫子羽:「孫先生如果一直不說,那就請您自己去咀嚼一下,您的暈血症、芸姑師傅的眼疾是什麼造成的。當然……」
月晗頓了一下,輕聲開口:「如果一直治不好,其實也挺好的,起碼不用看著您回到沙場,而芸姑師傅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這個小院子裡……」
說到這裡,月晗向孫子羽福了福身:「聒噪先生了,實在不好意思,月晗告辭。」
孫子羽也沒說話,就那麼看著月晗轉身走了。
一步,兩步,三步……七步,八步,九步,十步……
孫子羽的聲音忽然從後面幽幽傳來:「楊姑娘,過去的事,不會有人會再提,你可以不幫我們治病,元修公子那裡,我可以去答覆他,不會讓他怪罪你!」
月晗停下腳步,心裡嘆息一聲,剛準備解釋,沒想到孫子羽已經又聲音冰冷的突出一句話:「你以後不用過來學醫了。」
月晗一下子回過頭去,只見孫子羽站在門口,雖然還是一襲瀟灑的長衫,但是臉上神情卻冷冷的,拳頭也握得緊緊的,和平常的灑脫不羈相比,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
面對他冷冰冰的目光,月晗也挺直脊背,揚了揚頭:「孫先生,之前是您拿出去鄒府看病的人情,逼著月晗來拜芸姑師傅為師,現在您一時不順心,又不許月晗來繼續學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您倒是好大的脾氣!」
孫子羽臉上微微一陣尷尬,隨即就恢復了平日完美的風度:「方才是在下冒失了,請楊姑娘原諒。」
月晗瞪著他,其實很想說一句「NND本姑娘不學了!」可是話到嘴邊,她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芸姑手中那一片片或者乾癟、或者枯黃的藥材,偏偏對月晗來說,似乎有著無盡的吸引力,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靈魂中有上輩子軍醫父親的遺傳,還是其他原因,總之,她嘗試了幾次,還是說不出來「我不學醫了!」這句話!
意識到這個問題,月晗渾身的怒氣一下子洩了,低聲說了一句「十天後我再來向芸姑師傅請教」,然後就轉身向胡同口走去……
眼看著月晗一步步消失在胡同口,孫子羽按按自己的眉頭,才要往裡走,冷不丁就看到芸姑正站在後面,用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冷冷的瞅著他!
孫子羽一陣頭大,雖然明知道她看不見,卻還是忙調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聲音溫和的開口:「芸姑,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芸姑卻不理他的話茬,而是冷笑:「她是我的徒弟,要趕出去也是我的事!你憑什麼替我轟人?!」
孫子羽嘆息一聲:「因為她想打聽以前的一些事情……」
芸姑又是一聲冷笑:「她要打聽,你就害怕了?!因為你覺得以前的事情見不得人對不對?!孫子羽!孫大神醫!你天天裝的道貌岸然,其實心裡頭不過是程朱理學的衛道士罷了!」
孫子羽被她罵的一聲不吭,埋著頭往院子裡走。
芸姑聽聲辯位,在孫子羽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的那一刻,突然「呸」的吐了一口:「偽君子!既然那麼怕以前的事被人提起來,你還死活讓我住在這裡幹什麼?!你應該把我殺了!要麼遠遠打發了!那才能眼不見心不煩!免得你孫大神醫天天難受!」
孫子羽沉著臉,一句話不說的走到後院,把手裡蒲包放下,轉身看看身後走進來的芸姑:「吃飯吧。你想在院子裡?還是回屋裡自己用飯?」
芸姑摸索著走到孫子羽放東西的石台前,狠狠揮手,把蒲包都掃到地上,她冷笑:「我不用你管我!滾出去!聞到你在我跟前的味道我就噁心!」
說著,她使勁一指院門:「滾出去!什麼暈血之症!什麼治療不了!你就是貪生怕死,不敢去打韃子!你才縮在這顏山城裡,出入豪門溫香軟玉!還口口聲聲說是因為我的原因!你丟不丟人?!我都覺得羞恥!」
孫子羽饒是脾氣再好,也被罵的臉都黑了,深吸了幾口氣,才又彎腰去把那掉到地上的蒲包撿起來,檢查了一下,然後放到石台上:「裡面沒有弄髒,還可以吃。」
芸姑又一次伸手,把那蒲包揮落到地上:「滾!」
孫子羽站在那裡,看了芸姑半天,最後還是彎下腰,把蒲包撿起來放到石台上,然後憋出一句:「我就是貪生怕死!我不會離開顏山城的!」
然後,他轉身就出了院子,連自己那份午飯都沒吃,就走了。
院子裡,只剩下芸姑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呆站了片刻,摸索著走到石台前坐下,摸索到那個已經沾了灰塵的蒲包,她用腮觸碰著那個蒲包,向碰觸一個孩子一樣,嘴邊先是露出一絲笑意,笑著笑著,眼淚卻洶湧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