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夜未央

　　夜風習習，月華如水。

　　月光下，繡樓上，一個女孩靜靜站立在窗畔，仰望著高空中那一輪明月，默默的祈禱著……

　　「噗嗤！」

　　一個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忽然在女孩身後響起：「晗妹妹，你是求月娘早點賞給你一個如意郎君嗎？」

　　那對月祈禱的女孩，正是月晗。

　　月晗回過頭去，看看那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女孩趙倩玉，嫣然一笑：「晗兒是求月娘顯靈，保佑倩玉姐姐將來夫妻恩愛，兒孫滿堂呢。」

　　趙倩玉登時臉漲得通紅，一雙嫵媚的鳳眼一瞇，衝上來就去捏月晗的腮，一邊笑駡道：「小蹄子，敢拿我開玩笑！看我不把你直接綁了，扔到我哥哥的書齋去！」

　　「噗！」月晗差點被趙倩玉剽悍的威脅給嚇著，忙躲開她的祿山之爪，沒好氣的橫她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麼？！」

　　看到月晗的樣子，趙倩玉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看呆了：只見月色之下，月晗回眸嬌嗔，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反射著繡樓上點點燭光，璀璨的讓人心醉。

　　趙倩玉喃喃開口：「晗兒，你真的好美麗，怪不得我哥哥念念不忘……」

　　月晗忍不住翻個白眼，趙海磊趙大少爺這幾年實在是不太遮掩自己心思，以至於連身為妹妹的趙倩玉，都發現他那點小心思了。這樣想起來，書香對自己敵意十足，也很正常。

　　畢竟繡樓裡還有僕婦伺候，月晗和趙倩玉笑鬧幾句，也不敢太放肆，就相依偎著坐下說話。

　　趙倩玉的神情沉靜下來，一臉認真的看著月晗：「晗兒，你方才到底在求什麼？別哄我，我看得出來你在發愁。」

　　月晗看看趙倩玉，她不能告訴趙倩玉，自己在替元修一家祈福，只能微微笑笑：「姐姐真敏感，我方才確實不是在給你祈福，而是想到家裡我娘和弟妹了。」

　　趙倩玉聞言，眉頭皺皺：「謝知鳳還欺負你們？不是我說話難聽啊，你娘真是太軟弱了，這都六年了，自己孩子也生了，居然還讓謝知鳳一直爬到你們頭上作威作福！」

　　說著，趙倩玉用力一揮手：「這要是我娘，哪個妾室、子女敢炸毛，早讓我娘給修理的服服帖帖了！」

　　月晗聽了只能苦笑，打趣趙倩玉：「希望姐姐將來嫁過去，也做一位威風八面的夫人，把內宅打理的井井有條。」

　　趙倩玉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正想去擰月晗的嘴，冷不丁就聽到夜風中傳來隱隱的吵鬧聲。

　　月晗畢竟是客人，當著客人的面有下人吵架，趙倩玉頓時覺得臉上下不來台，三兩步走到窗戶前，嬌吒道：「人都死了嗎？！聽著有人大半夜的吵架，還不去管管！小心我稟告我娘，打斷你們狗腿！」

　　夜風中頓時安靜了。

　　趙倩玉不以為意的回過頭來，繼續和月晗說話，月晗卻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她進出趙府也有好多年的功夫了，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吵嘴呢，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不過接下來幾天，卻一直風平浪靜，月晗大多數時間，都和趙倩玉窩在繡樓裡一塊繡嫁妝，絕不輕易下樓。

　　趙倩玉一開始還有些不耐煩，抱怨月晗太過謹言慎行，著實無趣，但是不情不願的跟著月晗在繡樓裡待了幾天，她的心也不知不覺靜了一些，繡起嫁妝來，速度也大大變快了。

　　因為一直在繡樓裡待著，又有趙夫人特意吩咐了丫鬟婆子，不許傳遞外面的消息，因此趙倩玉一直不知道元大將軍被緝拿審訊的事情。

　　日子如水滑過，轉眼到了農曆六月二十二，第二天就是趙海磊要離家赴京趕考的日子。

　　為了給兒子送行，這一天晚上，趙夫人特意張羅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選擇的都是諸如「連中三元」、「獨佔鰲頭」之類寓意吉祥的菜，連準備的酒就是寓意「蟾宮折桂」的桂花酒，給兒子送行。

　　知府趙大人也特意推了晚上的應酬，參加家宴。諄諄教導了趙海磊半天應試規則之後，趙知府看著一表人才的兒子，心裡大爽，乾脆吩咐連庶子廉哥兒、妾室都上桌子，一家人一塊吃頓團圓飯。

　　趙夫人感念月晗這些日子陪伴趙倩玉的辛勞，又知道自家兒子對月晗那點隱秘的小心思，所以也格外開恩，特意吩咐趙倩玉把月晗也拽著一塊來吃飯，當然，對著眾人，只說把月晗當成半個女兒看待。

　　因為是送行宴，眾人自然都揀著吉祥話來說，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倩玉又提議，每個人都給趙海磊敬杯酒，送個祝福。

　　趙大人和趙夫人身為長輩，自然不用敬酒，而是趙海磊上前給父母敬酒，聽趙大人撫著鬍鬚，笑道：「戒驕戒躁，門楣生輝。」

　　趙夫人則眼含熱淚，又是欣慰又是捨不得的看著兒子：「在外注意身體，娘盼著你好好爭氣，一榜成名天下知。」

　　趙倩玉鬼靈精的端起酒給趙海磊送到跟前，看看月晗的方向，又擠擠眼睛：「哥，祝你早日占全人生四喜。叫啥來著？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日，那個什麼什麼時……」

　　趙海磊看看垂首坐著的月晗，頓時呵呵笑起來。

　　這樣融融的氣氛下，連趙知府都有些忘情，笑著道：「前兩日剛看到一個笑話，說這四喜，前面各加兩個字，那才是人生至喜。」

　　說著，他輕咳一聲，曼聲道：「曰十年，曰萬里，曰監生，曰和尚。」

　　趙倩玉念了一圈：「十年久旱逢甘雨，千里他鄉遇故知，監生金榜題名日，和尚……噗……」

　　屋子裡已經笑成一團。

　　好不容易眾人笑夠了，輪到月晗說話，趙海磊看向月晗，一雙眼睛裡頓時熠熠生輝。

　　月晗捧起酒杯，淺淺一笑：「祝趙公子此去風正帆懸，金榜題名。」

　　她這種祝福雖然中規中矩，但是趙海磊聽了，還是覺得心裡喝了蜜一樣甜，連說了兩聲「謝謝晗妹妹」，才把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只把站在他身後侍立的書香給鬱悶的眼圈都紅了。

　　接下來，到了那個庶出弟弟廉哥兒敬酒了，這孩子也已經長成了十一二歲的少年，細高挑的豆芽菜身材，雖然小小年紀，但是臉上卻帶著一點陰沉沉的氣息。

　　因為是幼弟，年齡又小還不能喝酒，因此他只能上前，執壺給趙海磊添酒，一邊倒酒，一邊含含糊糊說了一句「連中三元」。

　　連中三元，是指一個書生參加考試，能連續奪得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這本來也是句極好的祝福，但是趙海磊先前鄉試成績早就出來，是第十名，上一科去京城參加會試，又是折戟考場，因此「連中三元」對他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當下，趙知府只是微微搖頭，覺得自己的小兒子用典不當，而趙夫人卻是眉頭緊皺，趙海磊也有些尷尬。

　　一向把趙海磊當成眼珠子的書香，也不樂意了，上前一步接過那酒壺，頗為不客氣的開口：「廉少爺您也是從小念書的，怎麼連句話都不會說？我們少爺馬上要去趕考了，您這是祝願？還是給他添堵？！」

　　那廉哥兒對嫡母趙夫人這邊顯然是服帖慣了，現在被書香訓斥，也只是喏喏稱是，縮著脖子就回座位上坐下了。

　　月晗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看見眼前的一幕，不過心裡頭卻忍不住搖頭，書香當著趙大人的面就這麼喝斥廉哥兒，只怕不是什麼好事情。

　　可惜，月晗還沒在心裡評價完，報應就接著到了，只見那位生了廉哥兒的姨娘款款起身，笑吟吟的開口：「婢妾敬大少爺一杯酒，還要敬香姑娘一杯酒，這次大少爺進京，要全指望香姑娘照料起居呢！偏偏那元家又倒了，不然的話，大少爺去投奔元家，香姑娘還能省些功夫……」

　　「你說什麼？！」趙倩玉尖聲問道：「什麼叫元家倒了？！」

　　趙夫人一拍桌子：「李姨娘放肆！你說話八道什麼！？」

　　那李姨娘之前日日給趙夫人守門、打簾子，一直恭順的不得了，但是今天膽子卻大了起來，看向趙夫人的目光也帶了一點諷刺：「回夫人的話，外面滿大街都傳滿了，說元家倒台了，想來不是假的，婢妾才有這麼一說，呀，莫非夫人您還不知道？」

　　趙夫人給氣的手都有些抖：「混帳東西！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眼看自己的妻妾要鬥嘴，知府趙大人甚感沒面子，沉聲道：「都閉嘴，吵吵什麼？！有沒有一點規矩？！」

　　趙夫人喝罵這個妾室，還是第一回被趙大人插嘴訓斥，頓時更覺得有些下不來台，當下就怒瞪趙大人：「李姨娘這般放肆，我教訓她兩句怎麼了？難道老爺也覺得妾身堂姐家裡出了事，妾身就還不如一個姨娘有面子了嗎？」

　　趙大人皺皺眉，剛要再開口說話，趙倩玉已經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爹，娘，什麼叫元家倒台了？是元大將軍家嗎？元大將軍戰功赫赫，怎麼可能倒台？！是不是有奸臣誣陷他？！」

　　「你給我住口！」趙大人這下更生氣了，指著女兒：「朝廷大事，豈容你一個閨閣女子插口？！給我滾回繡樓待著去！」

　　原本氣氛祥和的酒席，頓時冷場了，月晗瞥一眼那位雖然低下了頭，但是眉目間掩不住雀躍之色的李姨娘，在聯想前幾天晚上她和倩玉聽到的吵鬧聲，抿了抿唇：看來，趙府的內宅，也要上演宅鬥大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