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長亭送別，無端飛醋

　　皇佑九年三月的顏山城，隨娘改嫁、寄住在顏山城通判謝老爺家的楊家姑娘，又一次成為輿論的焦點。

　　幾天之前，她深陷和姑媽家書童私通的醜聞中，是人人嘲笑的蕩婦蕩娃；幾天之後，在英明睿智的知府大人審判下，事情卻出現了巨大的逆轉：楊家姑娘的姑媽親口承認，是她為了謀奪家產，才不顧人倫廉恥、陷害自家侄女的！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楊家姑娘楊月晗已經佔據了輿論的制高點。而她那位姑媽崔楊氏，則在眾人的唾駡聲裡顏面掃地，在大堂上領了四十杖之後，崔楊氏剛被幾個婆子抬回婆家崔府的門口，沒想到迎接她的是崔府緊閉的大門，任憑崔楊氏又哭又罵喊破了喉嚨，她的公婆、夫君、乃至兩個兒子都沒有露面，最後只有崔府的管家出來，輕飄飄的扔給她一張紙，那上面字跡翰墨淋漓，正是崔老爺寫下的休書……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是廣大人民群眾最喜歡看的戲碼，因此崔楊氏被婆家掃地出門的消息一傳開，路人都拍手稱快，竟然沒有一個去幫她的。

　　然而，兩天之後，顏山城的人們卻又聽說了一個更轟動的消息：崔府又重新把崔楊氏給接回去了！

　　而崔府接回崔楊氏的原因，居然是因為楊家姑娘楊月晗、和娘親梁氏親自登門拜訪，雙方也不知道具體談了什麼內容，總之最後，棒傷發作、命幾乎丟了半條的崔楊氏，又在昏昏沉沉中，被從破廟抬回了崔府。

　　「楊姑娘真是宅心仁厚，以德報怨啊！」

　　「不對不對，聽說是楊姑娘的娘堅持這麼做的，那才是一個善心夫人呢！念著和崔楊氏姑嫂一場，死活勸著女兒抬手，饒了崔楊氏一命。」

　　「楊姑娘的娘？就是咱們謝老爺的那位續弦夫人？」

　　「對對對！謝老爺可是娶了一位賢德夫人呢！」

　　當大家津津樂道於這一波三折的故事時，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楊家姑娘楊月晗，卻悄然出現在顏山城北門外的長亭中。

　　長亭，顧名思義，是在驛路上設置的供人短暫休息的亭子，長亭四周遍植垂楊柳，人們每每送客至此，就會「折柳相贈」，取「留客」的惜別之意。

　　今日出現在長亭上，即將要遠行的，卻是一位還不到弱冠之年的英武少年，正是威震西南的大將軍元潔生之子，元修。

　　前來送行的，則有知府公子趙海磊、顏山城名醫孫子羽，還有一輛掛著知府家徽的馬車。

　　孫子羽先折了一枝青青柳枝，贈給元修，朗聲道：「祝幼將軍一路順遂，早日抵達大將軍帳下。」

　　元修接過柳枝，眼中光芒懾人：「也希望孫先生你能早日解除病痛，回歸我父帥帳下。」

　　孫子羽默默的點點頭，退後一步，把位置讓給站在他身後的知府公子趙海磊。

　　趙海磊依舊一身青衫，但是臉上一向和煦燦爛的笑容卻無影無蹤，他神情複雜的看了元修一眼，終於微微拱手，遞上一個包裹：「這裡面是家母新開的琉璃作坊中，做出的幾個琉璃花球，勞煩元公子捎給令慈吧。」

　　他語氣硬邦邦的，既不再喊元修「表弟」，也不再稱呼元修母親為「姨母」，顯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元修早看出他滿臉的不自在，這會兒偏偏大大咧咧的揮揮手：「實在不好意思，元修此次是回西南大營，家母卻在京城，實在不方便順路捎回去。」

　　趙海磊沒想到元修絲毫不給自己面子，臉色一僵，眉宇間就閃過一絲怒氣，不過，他眼神掃一眼不遠處那輛簾幕低垂的馬車，還是壓了壓怒氣，把那裝著琉璃花球的包裹順手往後一扔，丟給跟著自己的侍女書香，然後向元修拱拱手：「既如此，那海磊就祝元公子一路順風，早日沙場揚名，讓世人都贊一句雛鳳清於老鳳聲！」

　　他大怒之下，話雖然還是文縐縐的，卻分明是諷刺元修現在不過是仗了老子元大將軍的名聲，才能到處橫行。

　　元修同樣看一眼那輛簾幕低垂的馬車，笑吟吟的開口：「那元修也祝趙公子早日蟾宮折桂，聽說京城中有女兒的富貴人家，都喜歡抓一個新科進士做女婿，元修就祝趙公子早日被人榜下捉婿，娶得淑女，讓十六姨母後年就能抱上大胖孫子！」

　　「你！」趙海磊的臉登時漲得通紅！元修這話，分明是戳他心窩子！笑話他不能等月晗長大！

　　前些日子月晗陷入桃色緋聞之後，趙海磊還可以偷偷去荊山寺的山路上堵截月晗，向她告白自己的心聲。沒想到短短幾天的功夫，荊山寺法事上天降「寶光妖尼」的字樣示警，連帶著月晗姑母崔楊氏也俯首認罪，還了月晗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

　　可是，知道這個消息後，還沒等趙海磊高興夠，一向疼愛他的趙夫人居然就將他叫過去，疾言厲色的命令他，以後再也不許提「喜歡月晗，要娶月晗做平妻」這種話！

　　趙海磊當時真如遇到晴天霹靂，驚怒之下連聲追問娘親為什麼突然變卦？！為什麼這麼不通人情？！結果等來的不是趙夫人的解釋，而是趙夫人狠狠的一記耳光！

　　從小到大，趙海磊也是被眾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除了爹爹趙知府，誰敢打他？沒想到這次為了月晗，他卻第一回挨了娘親的打！

　　等他怒氣沖沖的衝回書齋，他的侍女書香才一臉神神秘秘的告訴他：「少爺，奴婢聽伺候老爺的珍珠說，這次晗姑娘能脫罪，是元小將軍向老爺施加了壓力。您想想，元小將軍注意的姑娘，夫人哪裡還敢讓您繼續糾纏，夫人也是為了您好啊……」

　　知道這樣的內幕後，趙海磊再看元修，哪裡還有好臉色？

　　偏偏他爹爹趙知府還不知道內情，因為元修是微服私訪，趙知府不好來相送，還特意安排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趙海磊來送客。

　　至於那輛掛著家徽的馬車，則是趙夫人安排的：馬車外圍著伺候的僕婦，是大小姐趙倩玉的人，而馬車裡坐著的女孩，則是月晗！

　　精明的趙夫人早就想透徹了：此舉第一，是為了向元修示好；第二，是為了讓自家的傻兒子死心。

　　元修既然會考慮到維護月晗的閨譽，並為此深夜造訪知府衙門，讓趙知府另選女童代替月晗上堂，那肯定是對月晗有好感的，這種情形下，讓月晗來送行，自然是會滿足元修的英雄主義情結；

　　而對月晗來說，趙夫人相信月晗是個聰明的女孩，那是將來做一個知府公子的小妾，還是做一位權傾天下的將軍之子的小妾？孰輕孰重，月晗選擇的天平肯定會傾向於元修。

　　只要月晗對元修示好，那趙海磊看在眼裡，可能會心痛一時，但肯定會徹底死心，橫豎離明年秋闈還有一段時間，趙夫人相信自己兒子能走出失戀的陰影，發奮讀書療傷。

　　因此，才有了這場頗為尷尬的長亭送別。

　　眼下，儘管趙海磊氣得眼中都要冒出火來，但是元修從小跟著父帥在戰場血火中度過，哪裡會怕一個文弱書生的怒火，反正他上次在荊山寺看到趙海磊拉著月晗的手，他就感覺心裡不舒服！

　　因此，損完了趙海磊，元修乾脆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那簾幕低垂的馬車，一副要去和馬車裡人說悄悄話的架勢。

　　馬車裡，因為距離關係，月晗雖然聽不清趙海磊和元修的唇槍舌劍，但是透過簾幕隱隱約約看到元修走過來，她還是忍不住嘆口氣：她再愚鈍，也知道趙海磊對自己的一份異樣情愫，這會兒要是讓元修就這麼上了馬車，那以後她就只能躲著趙海磊走了。

　　當下，月晗銀牙一咬，在元修走近之前，她先一步抬手，掀起了馬車的簾子。

　　元修有些意外的停下腳步，只見月晗也不用丫鬟婆子攙扶，自己斂起裙擺，從馬車上下來，向著他深深萬福：「此次小女子能洗脫冤屈，全賴元公子您俠義心腸，請受小女子一拜。」

　　元修玩味的看看月晗，這個小丫頭，還真的是鬼靈精。

　　他琢磨一下，揮手示意周圍的僕婦散開：「我有幾句話單獨和楊姑娘說。」

　　他身份貴重，那些僕婦哪裡敢阻攔，忙答應一聲，就遠遠避開了。

　　趙海磊眼看元修向月晗走過去，急的雙拳一握就要上前阻止，他剛走了一步，就覺得左右袖子雙雙一緊，他回頭一看，只見侍女書香，還有神醫孫子羽不約而同的出手拉住了他。

　　書香淚眼盈盈，一臉的楚楚：「少爺，您千萬別讓夫人為難啊……」

　　孫子羽則微微一笑：「稍安勿躁。」

　　趙海磊只能攥緊了拳頭，看向馬車的方向！

　　馬車邊，元修踱到孤身一人的月晗身邊，嘴邊揚起一絲奸詐的笑容，他故意低下頭，離月晗耳垂極近的開口說話，那姿勢親近極了，讓站在遠處的趙海磊險些吐血。

　　實際上，元修元小將軍一副說情話的架勢，真正傳到月晗耳朵裡的聲音，卻是冷冰冰的質問：「為什麼還要給你那狼心狗肺的姑母求情？！聽說還把她賠給你的兩千貫錢送給了知府夫人？還舉薦崔家進知府夫人的琉璃作坊，你腦子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