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天工坊
趙府花廳裡,趙夫人李氏正端坐在上位,聽天工坊的畢掌櫃給她報帳。
這畢掌櫃大概四十歲上下年紀,原本是顏山城琉璃世家畢家家主的三兒子,因為出生時母親難產,所以一直被家裡人視為不祥之子,在畢家沒有出頭之日,連他老爹都不肯把最精深的琉璃製作工藝傳給他。
但是沒想到趙夫人的「天工坊」一招人,畢掌櫃半生的缺憾卻成了優勢:天工坊生產的內畫瓶,本就脫胎於琉璃花球的製作,但是技藝上又有很大的變通,畢掌櫃半生浸淫於琉璃花球的製作,卻機緣巧合,沒學會最精湛的製作技術,因為根基不扎實,反而在改行學習內畫瓶製作時,事半功倍,很快變得出挑起來。
因此,他很快被趙夫人委任為「天工坊」的掌櫃,也算是在家族中揚眉吐氣了一回。
「……湖廣節度使岑大人前日派了管家過來,要求給他刻三套《心經》,說是價格好商量。」畢掌櫃說到這裡,眉頭已經皺了皺。
趙夫人也皺起秀氣的眉峰:「刻《心經》?你沒跟他說,咱們這內畫瓶口徑小,本來刻刀伸進去就麻煩,要把《心經》全刻上,那字跡得多小啊?」
一枚內畫瓶一般只有巴掌大小,那瓶口則只有一公分左右,瓶內壁又是琉璃的,滑不留手,在這樣的質地上,反向雕刻花卉字跡非常困難,所以天工坊的內畫瓶,題材上一向以大寫意的花卉、山水為主,因為這些內容線條相對簡單,更好勾勒。如果要刻字的話,一部《心經》五十四句,二百六十七字,要想刻在巴掌大的小瓶子內部,那每個字還不到蠅頭大小,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夫人說的是。」畢掌櫃躬身道:「小的跟那位管家解釋過了,可是那位管家一再說,咱們天工坊的內畫瓶享譽大江南北,還成為貢品,打得不就是『巧奪天工』的旗號,既然是巧奪天工,怎麼能連這點任務都做不到……」
趙夫人拍案而起:「他這是到底是想刻東西,還是要來砸場子?!」
畢掌櫃躬著身子不敢說話了,那位岑大人雖然遠在湖廣任布政使,但是他的嫡親侄兒卻在常山城做知府,這次碰到三年一屆的考評,坊間都傳聞,這位岑知府和顏山城的趙知府勢均力敵,誰要是能得了上峰的「甲等」考評,誰就能再高升一步。
本朝不禁止官員家眷經商,所以本來趙知府仗著自家作坊的內畫瓶是貢品,這些年來在趙夫人的巧手經營下,常選一些精品孝敬給上峰,在這次考評中有著大大的優勢,但是岑節度使這麼一鬧的話,如果天工坊做不出他要的東西,那無疑相當於自砸牌子,對趙知府的名聲,也有十分關礙。
只是這些坊間傳聞,畢掌櫃雖然心裡有數,他一個小小商人卻不敢摻合。
趙夫人自然也知道這背後的關係,因此發完脾氣後,也只能問畢掌櫃:「畢掌櫃,你是咱們天工坊的第一高手,連你也做不到嗎?」
畢掌櫃漲紅了臉搖搖頭:「回夫人的話,小的實在慚愧……不過,小的昨日把這事派人轉告晗姑娘了,晗姑娘答應她來想想辦法。」
「月晗嗎?」趙夫人不知想起了什麼,一時有些失神,頓了頓才又開口:「怎麼月晗還沒過來?胡媽媽,你親自去接一接。」
那胡媽媽忙答應一聲,福身行禮之後,就出了花廳,沿著小徑往後門方向走,去接應月晗主僕。
胡媽媽剛走到竹林邊,就聽到一個女子嚶嚶的哭泣聲:「婢子犯了什麼錯,少爺您竟然要狠心扔下奴婢?奴婢生是趙府的人,死是趙府的鬼,這輩子一心一意只伺候少爺,哪裡都不想去……」
胡媽媽心裡一動,聽出是大少爺的通房丫頭書香的聲音,腳下就停下了。
她正考慮要不要繞路,就聽到竹林裡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緊接著,一襲杏紅衫子的月晗帶著丫鬟走了出來。
胡媽媽神情一愕,下意識的往竹林裡看去,只見十幾步外的竹林另一邊,正隱隱約約的有一男一女站在一塊,看身形,依稀就是自家大少爺趙海磊和丫鬟書香。
胡媽媽不由驚訝的張了張嘴,這是鬧哪一齣?
月晗見機快,忙手指放在嘴邊一噓,把胡媽媽的問話堵了回去,然後不動聲色的快步走了一段距離,快到花廳的時候,才放緩腳步。
胡媽媽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晗姑娘,您方才見著我們大少爺了?奴婢怎麼恍惚聽到書香那丫頭哭呢?」
月晗點點頭,若無其事的開口:「我也是意外碰到的,好像是大少爺準備進京趕考了,書香怕大少爺不帶她去京城,所以哭求幾句。」
「書香這丫頭傻了!」胡媽媽聽了這話,不由笑起來:「她是我們夫人賞給大少爺的,又是大少爺屋裡的老人了,她不跟著去京城,誰去伺候大少爺?就算她想偷懶,我們夫人也不能答應呢!」
月晗盈盈一笑:「胡媽媽說的是。」不過心裡卻更拿定了主意:趙海磊內帷這汪水太混了,書香儼然就是謝府潘姨娘的角色,從小伺候主子,又有趙夫人這位老太太撐腰,將來甭管誰嫁過來給趙海磊做正妻,只怕都對這個書香很頭疼,這種渾水,她還是不蹚也罷。
當下幾個人進了花廳,月晗向趙夫人行了禮,又向畢掌櫃微微點頭示意一下,就繞到花廳側面一道專門為她設的屏風後面,才解開帷帽坐下。
趙夫人當即問道:「晗兒,方才畢掌櫃說有客人要訂內畫瓶,還要在裡面刻上《心經》,你可曾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月晗示意繡鸞將那個小包裹拿出去,呈給趙夫人,然後她在屏風後解釋道:「回夫人的話,月晗想了一個法子,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趙夫人狐疑的解開那個包袱,一旁的畢掌櫃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只見包袱打開,裡面又有兩個小手帕包的包裹,再一一解開之後,只見一個裡面包了一些鏽紅色的細碎鐵砂;另外一個手帕裡,則是一些乳白色的半透明物體。
「這是?」趙夫人疑惑的摸摸那些半透明的小顆粒,只覺得入手略有些粗糙,一時也沒認出是什麼東西來。
反倒是畢掌櫃遲疑的開口:「這好像是石英砂。」
「畢掌櫃好眼力。」月晗在屏風後微笑著開口。
趙夫人把包袱遞給畢掌櫃,自己則開口詢問:「晗兒,你的意思是,用這東西就能在咱們的內畫瓶上刻出小字來?」
「嗯。」月晗聲音清泠的開口:「晗兒想來想去,內畫瓶裡面是琉璃底子,太過光滑脆弱,工匠們刻起細碎圖案的時候,用力太猛就容易破碎,用力少的話,又容易滑脫或者拖筆,所以,要是將內畫瓶的內壁增大一些摩擦力,是不是就能方便著色?」
畢掌櫃眼前一亮:「晗姑娘說的是個正理兒!只是咱們的內畫瓶壁太薄,這玩意兒嬌貴的很,您準備用這鐵砂和石英砂打磨嗎?會不會把瓶子碰壞了?」
月晗前世見過內畫瓶的製作,因為胸有成竹的開口:「畢掌櫃您不妨嘗試一下,先在內畫瓶中倒進少量的水,這樣能減少鐵砂和石英砂的衝力。再把這鐵砂和石英砂灌進去,懸腕均勻晃動,估計能將內壁磨出細紋來,這樣的話,就不必用刻刀來刻畫圖形,而是用毛筆直接勾線條、塗色應該就可以了。」
說著,月晗又歉意的補充:「不過到底要晃動多長時間,月晗也沒有數,還得需要畢掌櫃您親自試驗,琢磨一下。」
畢掌櫃一個勁的點頭:「小的這就回去試試,我覺得晗姑娘說的這法子能中!要是以後內畫瓶不依靠刻刀,哪怕有一半的內容能直接用筆勾畫的畫,咱們天工坊的產量都能提高一倍,而且,還能做出工筆細緻的花鳥、山水甚至詩詞來!」
趙夫人頓時笑起來:「那你還在這兒囉嗦什麼?還不快幹活去!月晗給你出了這麼多次主意,哪次失敗過?」
畢掌櫃呵呵笑著,給趙夫人行了禮,又向屏風後的月晗打了一聲招呼,這才如獲至寶的捧著那個小包袱,急匆匆的走了。
他一離開花廳,月晗就從屏風後繞出來,重新給趙夫人見禮:「月晗給夫人請安。」
趙夫人招招手:「快來我身邊坐,你倩玉姐姐還被師傅拘在屋子裡繡花呢,估計再過一會兒工夫就能繡完了,到時候出來和你一塊吃飯。」
月晗笑著點頭:「倩玉姐姐的嫁妝快繡完了吧?是不是要開始繡那紅蓋頭了。」
趙夫人笑了笑:「她那手,提筆寫字還好,一拿起繡花針來,就跟拿個棒槌差不多,這會兒連帳子都還沒繡完呢!」
月晗敏銳的發現,趙夫人雖然和自己說笑,但是臉上神情明顯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猶豫了一下,趙夫人這些年來,雖然對自己不能像親生女兒那般好,但也算很不錯,因此,月晗還是開口問道:「夫人可是有什麼心事?」
趙夫人聞言一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強笑道:「怎麼越老越像孩子了,臉上連點事都藏不住了……」
月晗誠摯的看向趙夫人:「只是夫人沒把晗兒當做外人,才懶得掩飾罷了。」
趙夫人恍然若失的笑笑,看著月晗清亮的眸子,猶豫片刻,才輕聲道:「說起來,還真有一樁事兒,你還記得元家嗎?」
月晗想了想:「您說的是元大將軍家嗎?」
趙夫人點點頭:「對,我今晨剛聽老爺說,元家……可能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