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畏怖之心，懼而向善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謝知蘭驚恐的發現，她竟然真的每個夜晚、每個白天都睡不著覺了！

　　白天，她和月晗、謝知鳳一起，要在教養嬤嬤虎視眈眈的關注下學規矩，根本沒有機會合眼，因為只要她稍微有點懈怠，教養嬤嬤手裡的雞毛撣子就會伴著冷言冷語揮過來！

　　等到好不容易學完了規矩，月晗和謝知鳳可以回去休息了，她卻還要單獨去榮暉院給謝老太太請安，因為謝老太太說了，要每天都過問她的規矩學的怎麼樣，親自管教她。

　　在謝老太太面前，她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潘姨娘已經被送走了，謝知蘭悲哀的意識到，以後在謝府，要想贏得謝老太太和謝老爺的歡心，必須得靠她自己孤軍奮戰了。

　　就這樣，每個白天，她像打仗一樣，精神要高度緊張的堅持下來，但是到了夜晚，頭一挨上枕頭，她就發現，她真的睡不著覺！

　　沒有經歷過失眠滋味的人，是不會知道長夜漫漫，數著更漏等待天亮、又怕天亮到來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謝知蘭也發狠的用枕頭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命令丫鬟點亮屋裡所有燭火，又或者逼著自己使勁閉住眼睛……但是所有方法都用了，她發現，她還是睡不著，漫漫長夜裡，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的聲音，她的大腦都會一下子變得高度興奮起來，久久無眠……

　　難道真的是做錯了事的人，會內疚的連覺都睡不著？

　　連續三天三夜折騰下來，謝知蘭再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一張原本水嫩粉白的小臉，現在已經變得蠟黃蠟黃的，就好像一枝失去了水分的枯敗花束，她的眼睛裡也滿是血絲，一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謝知蘭猛地把鏡子砸到了地上，碎落的鏡片四處飛濺，她突然伸手，捏起一塊尖利的碎鏡片，不顧新來的丫鬟驚叫，她踉踉蹌蹌就奔了出去，直衝楊月晗所在的綠靜軒！

　　綠靜軒裡，梁氏正在午睡，月晗則和繡鸞、竹苓一邊縫著嬰兒衣服，一邊聊著天。

　　「姑娘，我看二小姐這兩天真的有點神色恍惚。」繡鸞心直口快，好奇的開口：「她真的睡不著覺嗎？」

　　月晗微微一笑，其實，讓謝知蘭睡不著覺，方法說穿了，非常簡單：只要用一點讓人興奮的曼陀羅之類藥物，再加上心理暗示，很容易就會讓謝知蘭身心都高度緊張，潛意識裡開始排斥睡眠。

　　她每天都和謝知蘭一起學規矩，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給謝知蘭隨時下點藥粉，實在是太容易了。

　　謝知蘭心思歹毒，但是，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剛剛十三歲的小姑娘，放到後世的話，不過是一個剛上初中的小女生，所以月晗不能真的傷她性命，那就只好另選法子，好好收拾她一回，讓她再也不敢胡亂做壞事！

　　院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竹苓忙站起來：「奴婢去看看怎麼回事。」

　　說著，竹苓就出了門，可是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竹苓就大驚失色的又跑了進來：「姑娘不好了！二小姐在院門口大鬧呢！奴婢看她手裡還捏著一塊碎鏡片，大吵大鬧著要見您！」

　　繡鸞嚇了一跳，忙去扶月晗：「姑娘，她不會是跟您拼命來了吧？！您趕緊躲一躲！」

　　月晗也皺皺眉頭，她沒想到謝知蘭剛剛在謝老太太面前信誓旦旦的下了保證，一轉眼又會來大鬧。

　　外面的吵嚷聲更大了。

　　月晗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別讓她吵著我娘和鈺姐兒。竹苓你從側門出去，把這邊的情形跟榮暉院的人說一下！」

　　竹苓忙答應一聲，就飛快的跑出去了。

　　繡鸞還想攔著月晗，卻見月晗已經當先走了出去。繡鸞急的左右看看，乾脆抓起針線簸籮裡的一把剪子就趕緊跟了上去！

　　綠靜軒門口，謝知蘭已經被幾個僕婦攔住了，但是她手裡拿著尖利的碎鏡片，眼神又似乎瘋了一樣，那幾個僕婦也不敢離她太近，又不敢讓她進去傷了主子，只好虛虛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的勸解著：

　　「二小姐，您快放下手裡的東西！」

　　「就是啊，夫人正懷著身孕呢，您要是驚嚇了夫人，可了不得……」

　　「您這樣，潘姨娘也難過不是……」

　　謝知蘭晃晃悠悠的站著，一雙眼睛就是直直的瞪著院子裡頭，嘶聲道：「楊月晗呢？！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下一刻，她就看到，真的有一個披著月白披風的清麗女孩，從內院走了出來。

　　謝知蘭揉揉眼睛，才確定那走出來的人，正是她要找的月晗。

　　月晗臉色平淡無波，一直走到包圍圈外面，看著謝知蘭：「你找我有什麼事？」

　　謝知蘭站在那裡，直直瞪著月晗，不說話了。

　　在場的僕婦們膽怯的看看謝知蘭，再看看月晗，一時之間都沒人敢出聲。

　　繡鸞則貼在月晗身邊，緊緊盯著謝知蘭拿著碎鏡片的手，只見謝知蘭手中的碎鏡片大概有三寸來長，又尖又細，謝知蘭緊緊捏著那碎鏡片，手心裡已經有細細的、殷紅的血流出來……

　　月晗看著謝知蘭，又聲音清泠的開口：「有什麼事？」

　　下一刻，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謝知蘭突然「撲通」一聲，衝著月晗的方向就跪了下去！

　　「啊……」

　　離謝知蘭最近的一個僕婦忍不住驚叫一聲。

　　謝知蘭跪了片刻，突然涕淚滂沱的爆發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故意推你下水！我不該讓我姨娘頂罪！我不該一直算計夫人！我不該嫉妒你和大姐姐……哇……」

　　小姑娘哭的眼淚鼻涕都下來了：「我錯了！你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讓我睡覺吧！求求你讓我睡覺吧！我不想困死啊！嗚嗚嗚……」

　　滿院子的僕婦，包括從正房聞聲出來的梁氏和程媽媽等人，包括剛剛得了竹苓報信、從榮暉院匆匆趕來的馮嬤嬤等人，都驚訝的看著這詭異的一幕……

　　謝知蘭依舊哭著衝月晗磕頭：「求求你讓我睡覺吧！求求你讓我睡覺吧！」

　　馮嬤嬤終於反應過來，厲喝道：「二姑娘失心瘋了！你們還不快把她扶起來送回去！」

　　兩個婆子連忙上前去，試探著去扶謝知蘭。

　　謝知蘭連續三天三夜沒睡覺，這會兒又大哭一場，激動之下，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連一點反抗都沒有，就被那兩個婆子架住了。

　　可是，她一雙眼睛還是不依不饒的望著月晗，如同一個瀕死的人渴求靈芝仙藥一樣……

　　紛擾的人群，在謝知蘭的眼睛裡，只是一片虛幻的人影，她全部的視線焦點，都凝聚在月晗的身上。

　　月晗也看著謝知蘭，在她就要被架走、幾乎絕望的那一瞬，月晗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僕婦們驚呼起來，因為剛剛還亢奮到幾乎瘋狂的謝知蘭，突然就軟軟的暈了過去……

　　謝知蘭這一次昏睡過去，就足足睡了兩天兩夜，連忙於公事的謝建文都被驚動了，請了大夫來看診，那大夫卻怎麼都鬧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千金小姐，怎麼會出現睡眠不足的情況，只能含含糊糊的解釋道：「這位姑娘身體太弱，想來是招了風寒，所以才會大病一場，多多休養些日子，就會復原了。」

　　兩天之後，當睡足了覺的謝知蘭終於醒過來，熟悉她的人就發現，她似乎換了一個人一樣，膽子小了很多，說話也細聲細氣的，時不時就緊張兮兮的來一句「不能做壞事，做壞事會睡不著覺的……」

　　謝老太太已經聽馮嬤嬤稟報了那天的情形，因此也曾把月晗叫過來詢問，但月晗只是一臉的茫然和無辜，搖頭說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就這樣，這件事情喧擾一陣之後，就不了了之，畢竟除了月晗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相信，她能夠操控別人的睡眠，因此僕婦的傳言中，就成了謝知蘭作惡太多、又逼著親生姨娘頂罪，惹怒了佛爺，這才受了教訓。

　　又過了些日子，謝知蘭的精神終於慢慢緩了過來，接人待物漸漸正常了，但是她著實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畢生都不敢再去算計別人，後來謝老太太給她指了一戶大族中的庶子為夫婿，小兩口成親之後，倒也相敬如賓，那位庶子滿意於她的柔弱溫順，一直沒有再納妾，夫妻倆倒是和和美美的過了下去。

　　再後來，潘姨娘也被女婿從山裡莊子中接了出來，好好孝敬，潘姨娘一輩子算計人慣了，有時候要挑唆謝知蘭和妯娌爭，謝知蘭反倒還會立馬神經兮兮的警告潘姨娘：「千萬不要動壞心眼，會睡不著覺的！」……

　　當然，這些關於謝知蘭後來的一切，都是後話了。

　　對於謝府上下來說，桂子飄香的八月已經過去，秋高氣爽的九月來到了，寧安侯府也派遣來了一個管事婆子和幾個僕婦，來迎接月晗、謝知鳳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