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名聲大過天
紅燭高燒,銀剪無聲,馮嬤嬤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剪刀小心的挑開那個荷包鎖邊的線,一點一點露出荷包反面繡的紋樣,這活兒本就細緻,她年紀又大了一些,眾人逼視之下,感受到那種無聲的壓力,她手都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屋裡人的目光大都集中在那個荷包上,陳姨娘卻一直低著頭,死死咬著嘴唇。
半晌功夫,馮嬤嬤終於把那個荷包四周都拆開,把荷包翻轉,整個露出背面的花樣,恭恭敬敬的遞給謝老太太和謝建文。
謝老太太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謝建文的眉頭則瞬間鬆開了,出聲道:「娘,真的是有些亂!」
謝老太太緩緩點點頭:「對,紋路轉折之間,要先打一個結,才會繼續繡,和程媽媽說的一樣。」
這句話一出,月晗和程媽媽頓時都鬆了一口氣。
而謝建文目光如電,已經掃向陳姨娘:「陳氏!你還有什麼說的?!」
面對謝建文的喝問,陳姨娘俯身重重磕了兩個頭,才含淚開口:「老爺,婢妾不知道要說什麼,縱然這方鴛鴦汗巾子和夫人往日刺繡的有所不同,但終究是在夫人屋子裡搜出來的,而且是大小姐帶人搜出來的,婢妾並未參與這個過程,實在不知道,這和婢妾有什麼關係?」
謝建文的目光瞬間暗了下來:「你倒真是牙尖嘴利!」
陳姨娘又哭著磕頭:「婢妾不敢,婢妾是草芥一樣卑賤的人,生死清白都在老太太和老爺一念之間,如果要罰婢妾,婢妾也毫無怨言……」
她哭的淒慘,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倒讓謝建文一時語塞,謝老太太見自家兒子被人將了軍,看向陳姨娘的目光頓時冷凝下來:「我一向以為你是個安分守己的,沒想到居然還是滾刀肉一塊!」
陳姨娘身子一哆嗦,忙又重重磕頭:「婢妾一時慌亂,口不擇言,還請老太太恕罪……」
謝老太太也不再理她,而是看向月晗:「你還有什麼話說?」
月晗微微低頭:「回稟老太太,月晗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陳姨娘和這私藏鴛鴦汗巾的事情有關。
不過,那天搜檢的時候,晗兒房裡也突然多了一套柳條編的小筐子,如今大姐姐院子裡的小丫鬟春明已經向大姐姐承認,是陳姨娘指使她哄騙了昇哥兒的乳母孫媽媽,偷偷放到晗兒房間的。現在春明由大姐姐安排人看著,還請老太太、老爺傳來問話。」
謝老太太聽了,微微一抬手,馮嬤嬤立刻施了一禮,然後去叫人。
陳姨娘忽然向著月晗重重磕頭:「晗姑娘,婢妾雖然這幾日侍奉老太太和老爺,可是,心裡對夫人是敬重的,要是您覺得婢妾一條命能換來老爺和夫人恩愛如初,婢妾任您宰割,眉頭都不皺一下,可是,您不能這麼冤枉婢妾啊……」
她說著,越哭越痛:「您這樣做,不光是讓婢妾顏面掃地,也是讓大小姐、讓鄒府顏面無光啊……」
月晗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陳姨娘言重了,月晗只求一個公道,斷沒有陳姨娘那麼深的心計,算計這個算計那個。」
陳姨娘這時再也掩不住眼中的憤恨,飛快的抬起頭看了月晗一眼,又低下頭,重新哀哀切切的哭泣起來:「婢妾嘴拙心笨,姑娘要怎麼編排就怎麼編排吧!可是婢妾在這府裡謹小慎微十二年,為人做事怎麼樣,老太太和老爺都看在眼裡,現在姑娘就想這麼抹黑婢妾,婢妾……婢妾……」
她伏在地上嗚嗚哭起來。
程媽媽忍不住開口:「陳姨娘你還真是會顛倒黑白!慣會裝可憐!」
「都給我住口!」謝老太太突然皺眉喝斥一聲,抬手揉著自己的額頭:「吵得我腦仁都疼!」
月晗悄悄向程媽媽丟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兩個人都規規矩矩的跪下不說話,但是月晗心裡卻開始擔心起來:陳姨娘口口聲聲把謝老太太、謝老爺、甚至鄒家都牽扯上,就是要讓人覺得處罰了她,就成了讓大家都丟面子……
月晗轉動心思的功夫,謝老太太心裡也確實萌生了這個想法,她抬起一隻手:「文兒,你先扶為娘去後堂坐一坐,這裡太悶得慌!」
謝建文忙上前扶起謝老太太,母子兩人繞過屏風,到了後面的起居室,老太太坐下之後,才開口問道:「文兒,今天的事,你是什麼意思?」
謝建文忙行禮:「都是孩兒不孝,讓內宅不安,惹的娘生氣,今日的事,娘說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
謝老太太看著兒子,一字一句的開口:「如果我說,把這事兒都壓下去呢?」
謝建文不由一怔,抬頭看看謝老太太:「娘?」
謝老太太垂下眼瞼,看著桌上的雕花:「陳姨娘縱然有萬千不對,方才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她在這府裡十二年,我和文兒你都是看在眼裡的,往日裡一直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這次卻突然犯了這麼大的錯,究竟是她突然腦子糊塗做錯了事?還是我們娘倆有眼無珠,平日看走了眼?」
謝建文一時沒有說話,知道謝老太太這是開始考慮家族名聲了,但還是有些不以為然。
謝老太太看出謝建文臉上不贊同的神色,繼續沉聲道:「還有潘姨娘,從伺候我開始,到現在二十年了,如今也被我拘在那小佛堂裡,天天哭泣,不能出來。文兒,你不過一妻兩妾,現在膝下子嗣又有些單薄,難不成真的把這兩個姨娘都發落了,以後只守著梁氏一個人過日子?」
謝建文低聲道:「孩兒一直沒讓娘抱上孫子,是兒子不孝。」
謝老太太搖搖頭:「為娘剛才翻來覆去的想,月晗說的應該是真的,不管什麼小筐子、還是什麼鴛鴦汗巾,甚至先前許多事,都是有人故意耍心眼,想來潘姨娘和陳姨娘估計也是看到梁氏進門,覺得自己受到了威脅,這才頻頻動心眼。
可是,明知道是這樣,咱們娘倆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懲罰潘姨娘和陳姨娘,一來要是傳了出去,其他人家肯定亂加猜測,白白笑話咱們;二來,鄒府那邊只怕也會有意見,覺得咱們給他們難堪;三來,要是把她們趕出去,再給文兒你另外納妾的話,娘怕也會有同僚參你一本,說你貪慕女色……」
謝建文聽謝老太太說來說去,都是要保下潘姨娘和陳姨娘,他不由心裡有些煩悶,但是轉念一想,老太太說的也有道理,謝府書香門第規矩人家,經不起太多流言蜚語。
想到這裡,他又恭敬的向謝老太太行禮,有些悶聲悶氣的開口:「娘說的有道理,一切聽娘的吩咐吧,只不過,潘氏、陳氏做了這樣的錯事,如果不處罰她們,只怕也沒法給梁氏一個交代。」
「這是當然。」謝老太太拿帕子抹抹嘴:「依為娘看,潘氏、陳氏這一年之內,都不能服侍你,就在我這院子裡,多念些功德給咱們府中積福吧。
至於梁氏那邊,她是主母,縱然受了點委屈,也別老記在心上,回頭文兒你去安慰她幾句就是了。再說這一年的功夫,我也讓人好好給她調理一下身子,爭取讓為娘早點抱上孫子,她在這內宅,地位不就穩穩的了?」
謝建文只能點頭:「兒子不孝,讓娘操心了。」
謝老太太滿意的看著恭順的兒子,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既然已經定下了怎麼處理,當下謝建文又扶著謝老太太回了正堂,陳姨娘哭聲不由一停,月晗和程媽媽也跪的更直了一些。
馮嬤嬤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老太太,大小姐帶人押著春明過來了。」
謝老太太沉聲說了一句:「進來吧。」
當下馮嬤嬤和謝知鳳帶了兩個婆子,把那嚇得澀澀發抖的小丫鬟春明給帶進來。
謝老太太又看一眼謝建文,見他沒有什麼異樣,這才開口:「不用再問了,把這小丫鬟打發到莊子上做事就是了。」
「祖母?」謝知鳳驚訝的開口。屋裡人也不由都驚訝的抬起頭來,尤其是原本抱定了注意死不認罪的陳姨娘,這會兒見謝老太太突然要把事情擱置起來,她頓時覺得如死裡逃生,一時間睜大了眼睛抬著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
而月晗微微怔了一下,卻忍住了沒有說話。
謝老太太擺手止住謝知鳳說話,又開口道:「事情一切都弄清楚了,不過是出了一些誤會,梁氏也是被誤會所傷,既然她受了委屈,那解除她的禁足,一會兒老身我親自去給她陪個不是。」
月晗和程媽媽忙磕頭:「老太太言重了。」
事情發展到這時候,月晗已經明白過來,謝老太太這是準備為了謝家的面子,拿「誤會」二字,就要一床大背把所有齷齪都遮過去了。
但是月晗終究有些不甘心,還是追問一句:「那老太太,既然是誤會,月晗需要向陳姨娘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