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反擊(下)
北方農曆二月末三月初的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謝建文卻不是太怕冷的體質,但是剛從轎子中下來,門房的一句話,卻讓他瞬間覺得冷汗要下來了:「老爺,您快去榮暉院看看吧,晗姑娘和陳姨娘都在老太太院子裡跪著呢!」
謝建文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頭都立刻大了一圈:他內帷人口還算簡單,只有一妻二妾,平日裡也常常得意於自己妻子溫和,妾室恭順。
可是,沒想到短短幾天的時間,梁氏、潘姨娘就相繼觸怒了老太太,這才過了兩天的功夫,他一向覺得謙卑省心的陳姨娘,居然又惹事了!
「為了什麼事?」他一邊疾步往府裡走,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那門房正是剛剛受過梁氏恩惠的謝三,只見他匆匆跟上幾步,說了一句:「奴才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是陳姨娘陷害夫人,晗姑娘來求老太太主持公道。」
謝建文的腳步一下子停下了:「陳姨娘陷害夫人?!」
他腳步停得急,謝三和書童漱墨都險些撞到他的背上,謝三忙摸著鼻子停下了:「奴才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只聽說連大小姐都默認了……」
謝建文心裡一動,一時間梁氏清麗的倩影頓時在腦海中浮現出來,他本來對梁氏頗為寵愛,但這次因為氣惱梁氏暗藏前夫的鴛鴦汗巾,心裡吃味之餘,再加上遵從謝老太太的吩咐,這才一直不去見梁氏。
但是,現在一聽說梁氏可能是被陷害的,他原本強行壓下的對梁氏的思念就壓不住了,梁氏素日的溫柔解語全都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讓他他喃喃問了一句「夫人是被陷害的?」
話一出口,謝建文才反應過來,當即沉下臉,說了一聲「內宅之事,不許亂嚼舌根!」然後就加快腳步向榮暉院走去。
在他的身後,謝三連聲答應著「奴才記住了」,乖乖的挺下腳步,眼看謝建文的身影消失在內宅,他看看左右無人,才雙手合十,念叨幾句:「大慈大悲觀世音保佑,夫人和晗姑娘都是善心人,菩薩保佑她們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吧……」
另一邊,謝建文快步到了榮暉院外,看到院子裡頭跪著的三個人影,依次是程媽媽、月晗、陳姨娘,卻並沒有梁氏的身影,他的腳步這才稍稍一頓,沉聲吩咐漱墨:「悄悄去看看馮嬤嬤方不方便,要是沒在母親面前伺候的話,就請她出來,先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漱墨忙答應一聲,走了進去。
漱墨本來想繞開跪在院子中的三個人,沒想到陪月晗跪著的程媽媽眼尖,早就看到他進來了,頓時轉身向著院門口磕起頭來:「老爺!我家夫人是被陳姨娘陷害的,求您主持公道啊!」
程媽媽嗓門大,這一咋呼,不但同樣跪在地上的月晗和陳姨娘都抬起頭來看向謝建文,連謝老太太的正房都有人影晃動起來。
謝建文無奈,只好踱著官步威嚴的進來,喝斥一聲:「吵吵什麼?驚擾了老太太怎麼辦?」
他話音未落,陳姨娘已經哭的梨花帶雨的膝行幾步撲上去,一下子抱住他的腿,嗚嗚咽咽的開口:「老爺,晗姑娘口口聲聲說婢妾陷害了夫人,卻又拿不出證據,婢妾冤枉啊!求老爺給婢妾做主!」
謝建文聞聲,心裡竟微微有些失望,但還是看向月晗,沉聲道:「你沒有證據,怎麼能胡言亂語?」
他說話的功夫,正房的門簾挑了起來,馮嬤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老爺,老太太請您進來說話。」
說著,馮嬤嬤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三個人:「你們也進來吧。」
謝建文一撩官袍,先上了台階,後面程媽媽攙扶起月晗,厭惡的看一眼還在擦淚的陳姨娘,這才也向正房走去。
方才月晗三個人在院子裡跪了小半個時辰,這會兒一進了正房,那滿屋明晃晃的燭台讓月晗忍不住瞇了瞇眼睛,而陳姨娘已經搶先一步,跪倒在了謝老太太的腳下。
「老太太,婢妾實在冤枉啊!」陳姨娘哭的委屈萬分:「婢妾知道自己愚笨,資質粗陋,所以一向不敢出頭露面,這次是夫人被老太太禁足,實在無人孝敬老太太,照顧老爺,婢妾才硬著頭皮,來盡一份孝心,沒想到才兩天工夫,晗姑娘就……」
月晗也不說話,只是脊背挺直的跪在那裡,看著陳姨娘唱戲。
陳姨娘又掩面哀哀切切的哭了一會兒,這才繼續道:「晗姑娘既然投奔了咱們謝府,那看在夫人份上,也算是半個主子,婢妾一向尊著敬著,實在不知道怎麼會惹得晗姑娘不高興,還驚擾了老太太,婢妾實在是羞愧莫及啊……」
她這一席話不但嘲諷月晗隨娘改嫁的身份,還直指月晗故意鬧事,打擾了謝老太太養病,是不孝順,實在頗為陰狠。
其實也難怪陳姨娘生氣,她下午剛給謝老太太讀完帳本,才得了謝老太太兩句誇獎,就聽人說月晗跪在榮暉院中,告她陷害梁氏。
乍聽到這話,陳姨娘給嚇了一大跳,沒想到謝老太太問月晗手頭有什麼證據,月晗卻說「暫時沒有」,這才讓她緩過一口氣來,暗叫僥倖不已。
沒想到謝老太太罰月晗和程媽媽去院子裡跪著,竟然轉眼之間,又讓她也去跪下,她委委屈屈的陪著跪了小半個時辰,只覺得自己這兩天好不容易才在僕婦中樹立起來的威信又坍塌了,因此這會兒對月晗,可以說是恨得咬牙切齒!
沒想到這會兒月晗聽了她的嘲諷,非但沒有暴跳如雷,反而抬了抬頭,聲音清泠的開口:「老太太,方才月晗沒有證據,現在老爺回來了,月晗就有證據了。」
「嗯?」謝老太太疑惑的問了一聲,就看向謝建文,卻只見謝建文也是一頭霧水。
月晗端端正正的磕了一個頭:「老爺身上有我娘縫的一個荷包是不是?請暫時取下來,再請老太太讓人把前兩天那條鴛鴦汗巾子取出來,對比一下刺繡的針法,陳姨娘有沒有陷害我娘,就一目了然。」
說著,月晗又向謝老太太磕了一個頭:「方才並非月晗故弄玄虛,而是如果拿我娘其他的繡活來指證的話,只怕眾人覺得那是我娘為了洗白自己,特意準備的。只有老爺身上這個荷包,是我娘一個多月前繡的,老爺親自保管,別人肯定做不了假。」
謝老太太微微點點頭,就吩咐馮嬤嬤去把那條鴛鴦汗巾拿過來,而謝建文稍微猶豫一下,也解開外袍,從中衣腰帶上取下那個荷包,躬身放到了謝老太太跟前的桌上。
跪在地上的月晗和程媽媽看到謝建文如今還把梁氏贈的荷包貼身佩戴著,不由偷偷對視一眼,彼此在對方的眼神裡看到又多了三分信心。
而同樣跪在地上的陳姨娘,也臉上沒什麼慌張,她本身就是刺繡高手,那條鴛鴦汗巾,是她悄悄看了謝老爺的荷包之後,親手仿製出來的,可以說就連那個范婆子,也不知道這汗巾究竟是仿製的還是真的……
馮嬤嬤把那條大紅的鴛鴦汗巾取了過來,謝老太太要了水晶眼鏡戴上,又讓人把燭台都移到跟前,親自一手拿著汗巾,一手拿著荷包對比了半晌,最後才皺著眉頭摘下水晶眼鏡。
「你覺得這汗巾是假的?」謝老太太看看地上的月晗:「針腳細密,都是蘇繡的繡法,甚至汗巾和荷包上都有兩朵合歡花,也是一模一樣,你憑什麼說這汗巾是別人仿的?!」
隨著謝老太太越來越嚴厲的質問,謝建文凝神看了一下,果然鴛鴦汗巾上繡了一對合歡花,而自己佩的荷包上也有一對合歡花,雖然大小、位置各不相同,但就花本身而言,形狀、配色卻完全一摸一樣。
他不禁目光一黯,而跪在地上的陳姨娘垂著頭,嘴角卻不由露出一絲冷笑。
面對謝老太太的質問,月晗卻毫不緊張,依舊聲音清泠的開口:「老太太明見,這汗巾子確實是有心人見了我娘的繡工之後,故意仿的,只不過,這人繡工雖然了得,卻只仿的了正面,沒能仿出反面來!」
說著,月晗指一指那個荷包:「月晗斗膽,請老太太讓人當場把這荷包拆了,兩相對照,就能看出來!」
程媽媽這是也連磕了兩個頭,補充解釋道:「老太太,我家小姐小時候喜歡琴棋書畫,所以在刺繡上下的功夫不多,後來到了十歲上下,漸漸懂事,這才開始學習刺繡。
她天性聰慧,很快就把女紅繡的像模像樣,但是,因為童子功不扎實的緣故,她的繡活只是正面齊整精緻,反面卻往往是亂七八糟,尤其是轉折之處,往往都需要剪斷了絲線打結之後再繼續,老太太如果不信,讓人拆開那荷包一看就知!」
隨著程媽媽的聲音,陳姨娘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強自按捺住心魂,才能繼續維持身形跪在那裡。
謝老太太掃一眼陳姨娘,把那塊鴛鴦汗巾反過來看了一下,只見那鴛鴦汗巾的背面依舊繡的工整細緻,十分出色。
她微微沉吟一下,剛要說話,沒想到謝建文已經迫不及待的開了口:「馮嬤嬤,把這荷包拆了,看是不是程媽媽說的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