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火中取栗

　　聞到那前世熟悉的栗子香，月晗心裡原本那份第一回見到長公主的畏懼和謹慎感，奇異般降低了許多。

　　「起來吧。」長公主終於抬起頭看看月晗，又看看月晗身後的竹苓和清芬，笑著道：「小左，你帶那倆丫頭下去吧，我和這姑娘單獨說說話。」

　　左姑姑忙答應一聲，就回頭招呼竹苓和清芬跟著她出去了，連那個常姑姑也乖巧的出了暖閣，退到十步開外守著。

　　長公主看看月晗：「不介意我自作主張把你的丫鬟趕走吧？好歹我也是天家公主，這麼如畫的風景，這麼名貴的暖閣，我不想著撫琴吟詩風雅一番，倒只想著吃，傳出去讓人笑話。」

　　「劈啪」一聲脆響，卻是有栗子禁不住火爐烘烤，終於炸裂開來，袒露出黃黃的栗子肉。

　　長公主也不招呼月晗坐下，而是用那火鉗子一撥，將栗子從火爐蓋子上撥到爐邊，然後饒有興趣的看看月晗：「快吃吧，剛烤出來的栗子最香了。」

　　她嘴上說的熱情，但眼裡卻閃動著一樣的光芒。

　　月晗微微訝異的抬頭看看長公主，那剛從火爐上撥弄下來的栗子，烤的皮色焦黃，滾動中還散發著白色的熱氣，顯然還極為燙手。長公主卻只是招呼月晗快點剝栗子，而不給她任何工具。

　　見月晗有些遲疑，長公主又撥出一個烤熟的栗子來：「那個涼了，吃這個。」

　　這下子，月晗終於可以確定，長公主是故意為難她了。

　　意識到這一點，月晗清麗的臉上沉靜無波，似乎沒有察覺出長公主的惡意，輕輕答應了一聲「是」，就自然而然的在火爐邊一個鋪了錦褥的石墩上坐下，然後，伸出手，卻是墊著繡帕，將那栗子撚起來，隔著繡帕稍稍用力一掰，那本來已經炸裂開縫的栗子殼頓時一分兩半，露出裡面光滑完整的栗子肉。

　　長公主眼看月晗那方潔白的蘇繡帕子就這麼被栗子皮汙成焦黃色，但是月晗卻依舊低眉垂目，渾若無事的將栗子皮放在石几上，又換了帕子還雪白的地方墊著栗子仁，很優雅的細細吃起來。

　　她吃相優雅，一小口一小口咬下來，那栗子雖然還有些熱，這麼一耽擱，也已經不那麼燙了，就這麼輕輕易易吃完了一個栗子，然後才抬頭向著長公主淺淺一笑：「果然香甜，民女謝謝長公主殿下賞賜。」

　　長公主嘴角不易察覺的抽了抽，琢磨一下，乾脆又似笑非笑的指指爐子上還在烤著的那些栗子，眼中閃動著笑意：「既然喜歡吃，就多拿幾個。」

　　說著，長公主非但不把火鉗子遞給月晗，反倒順手擱到身後，似乎忘了這件工具似得。

　　「是。」月晗又答應一聲，這次環顧一下暖閣裡的擺設，忽然起身移步，走到暖閣角落邊，那裡放著一尊一人多高的綠地粉彩牡丹紋瓷瓶，瓶裡插著修剪好的重瓣「玉台照水」，讓暖閣裡也充滿了馥郁的梅花冷香，和外面的梅林遙相呼應。

　　在長公主好奇的的注視下，月晗鎮定的輕挽衣袖，折了一枝梅花，然後走回火爐邊，倒提梅枝，用那沒有花瓣的一側，將火爐上的栗子撥弄出來，然後，放下梅枝，掏出手帕，依照之前的樣子，斯斯文文的繼續剝起栗子來。

　　這一次，長公主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看你清清秀秀人比花嬌，怎麼一點都不愛惜那梅花？！」

　　月晗聞言，放下手中的栗子，安安靜靜站起來，回答道：「回殿下的話，民女沒有火中取栗的本事，只能借助外物。」

　　長公主打量著月晗，嘴角泛起一絲笑：「沒有火中取栗的本事？本宮怎麼看你進京以來，時時處處，都在火中取栗呢？」

　　月晗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卻依舊沉靜無波，垂手而立靜靜道：「月晗愚鈍，不知殿下的意思。」

　　長公主不說話，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看著月晗，然後才開口道：「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月晗依言抬起頭，一雙澄澈的眸子看向長公主。

　　在長公主凌厲含威的眼光下，縱然是昔日駙馬，也往往會敗下陣來。但是現在，被她盯視的月晗，卻始終神情溫婉安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而安靜，只是眼神悠遠，雖然看著她，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兩個人足足對視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在長公主眼睛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月晗終於緩緩低下頭去，語調清泠的開口：「民女失禮了。」

　　「呼……」長公主吸一口氣，揉揉有些發疼的眼睛，終於收起了先前那副故意擺出的威勢來，抱怨道：「沒見過你這樣和人對視的！險些敗給你！」

　　月晗嘴角勉強一笑：「民女使詐了，方才並未專心和殿下對視，實在罪該萬死。」

　　不錯，她方才為了頂得住長公主那威力十足的瞪視，就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想元修那個渣男，果然方才梅花林裡那紅衣如火、白衣勝仙的一幕在腦海裡一浮現，她的全部心神就都轉移了過去，心裡又是淡淡的酸意，又是濃濃的哀傷，哪裡還會專心注意長公主的瞪視？

　　長公主聽她這麼說，就冷哼一聲：「不錯！你這丫頭性子狡詐！且不說你方才拿栗子的時候，毫不愛惜手帕、梅花，單說你竟然挑唆著元修那個笨小子去要挾寧安侯，寫什麼西北將領給京官的冰炭孝敬明細，讓皇上看了大為震怒，就足夠本宮重重罰你！」

　　月晗苦笑著跪下：「民女罪該萬死。不過再給民女一次機會的話，民女還會那麼做。」

　　長公主猛地一拍身邊石几：「你還敢強嘴？！」

　　月晗抬起頭望著長公主，輕聲但固執的開口：「長公主如果愛惜一方繡帕，愛惜一枝梅花，又何必逼著月晗以血肉之軀去觸碰滾燙的栗子乃至火爐？長公主如果疼惜西北將領乃至京中百官，又何必收留元修、為元大將軍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