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有心算無心

　　「你……」長公主一指月晗：「你敢說本宮草菅人命？！你敢說本宮方才是在逼你？！」

　　月晗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深深磕一個頭，聲音依舊清泠固執：「螻蟻尚且惜命，如果再遇到那樣的情況，民女還會如此做。」

　　暖閣裡，一時只剩下長公主的喘氣聲，許久，長公主盯著俯首在那裡的月晗，才冷笑道：「就算都是命，命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月晗無法反駁齊國長公主這個「命有高低貴賤之分」的論斷，但是目睹了那場特意安排給她看的梅林舞劍戲碼後，她心裡卻滿是不知名的厭倦，這會兒縱然覺得長公主已經發怒，也不肯討饒，只是固執的跪在那裡，一句認錯求饒的話也不說。

　　暖閣外，一直關注著她們的常姑姑見兩人僵住了，不由往前靠了兩步，卻被長公主一個手勢止住了，長公主站起來，圍著月晗緩緩踱步，冷笑道：「你還是第一個敢這麼向本宮說話的！你說，本宮要是殺了你，寧安侯府敢不敢來向本宮要人？」

　　月晗輕輕顫抖了一下，卻還是沉默無聲。

　　長公主看她還這樣倔強，不由氣極反笑，抬腳虛踢她一下，喝斥道：「想讓本宮這麼稀里糊塗殺了你，你想得美！還不爬起來！要是一會兒你解決不了這個難題，本宮再殺你！」

　　聽到長公主的喝斥，月晗才靜靜的從地上起來，離開那冰冷的地面，她才覺得有些後怕，這可不是在她前生那個國度，而是在一個皇族享有生殺予奪大權的時代！

　　長公主冷哼一聲，示意她在凳子上坐下，這才開口道：「你可知道寧安侯府那份奏摺送上去，引來什麼後果？」

　　月晗沉默片刻，輕聲道：「殿下方才說，皇上震怒。」

　　「你……」長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已經說了這句話，不由鬱悶的看著月晗：「然後呢？！」

　　月晗咬咬唇：「皇上明面上將奏摺留中不發，暗地裡，想來已經開始調查。」

　　長公主驚訝的看月晗一眼，點點頭：「不錯！西北每年三百萬兩白銀的軍費，居然有近四成重新流回京師百官腰包中！士卒實際拿到手的兵餉不足五成！這樣的軍隊鎮守西北，你讓皇上怎麼高枕無憂？！」

　　月晗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國朝百年，以文馭武，武官地位低下，不得不孝敬文臣，風氣使然，代代累積，才出現今日近四成軍費流失的情況，出現這樣的情形，並不能完全歸咎於軍隊將領之錯。」

　　長公主沉默片刻，澀聲道：「這上百萬的銀兩去向不清，要是查起來，遠比元潔生那區區三十萬兩罪名要重得多！你就是想把水攪混了，才好讓元潔生出獄……」

　　說到元潔生的名字，長公主的語調不自覺，就溫柔了許多。

　　月晗低著頭，輕聲應了一句「是」。

　　長公主看看她：「那你可知道，皇上看到奏摺的當天，大怒之下，就下了密詔，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西北大營，責成奉威將軍穆世清做出解釋？！」

　　說到這裡，長公主臉上終於顯出一層憂慮來：「六百里加急！等皇上第二天消了氣，想追回那封詔書，密詔也已經出了南直隸，想追都已經來不及了！可是從京師到西北，兩千六百里路，密詔應該在第五日就已經送達西北。但到今天為止，已經過去十五天，奉威將軍穆世清請罪的奏摺還沒有到京師！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密詔送達十天了，穆世清卻還沒有反饋，這說明什麼？說明對方不知道怎麼解釋，或者乾脆恐懼之下，生了別的心思，所以也就不用解釋了唄！

　　不光是長公主是這麼想的，皇上也是這麼想的，這位一向多疑，又性情急躁的皇帝，如果說一開始是震怒的話，那現在已經開始深深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他生怕西北大營被逼急了之下，生出什麼變數來，要是這樣的話，他可就麻煩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皇上一方面密詔西北都護府、西北道御史，命他們迅速反饋西北目前的情況；另一方面，他雖然在明面上看起來還了寧安侯府自由，但是私底下，卻派了幾倍的錦衣衛暗暗圍住侯府，生怕穆世清悄悄把寧安侯府的家眷接走，那朝廷手頭就沒有人質了。

　　甚至，這位皇上還準備下令，讓寧安侯太夫人進宮給景嬪娘娘侍疾，好趁機把太夫人軟禁起來。好歹齊國長公主力勸道「寧安侯太夫人剛剛中風，不宜進宮侍疾，且西北並無明確消息傳來，皇兄先不要打草驚蛇」，這才把皇上給暫時勸住了。

　　出現這樣的局面，讓長公主對於元修這個惹禍的小子，自然是又氣又怒，她從宮裡出來，就婉轉詢問元修怎麼想出了這個主意，元修恰好擔心自己從寧安侯府脫逃之後，月晗留在那裡會被為難，因此含含糊糊的托長公主照應月晗，這樣的情形之下，聰慧如長公主，那裡還猜不出來，那個曾經臨危不亂給太夫人治好中風的小姑娘有問題？

　　「寧安侯府世代忠於大燕，不會做出悖逆之事的。」

　　就在長公主以為月晗不會說話的時候，沒想到月晗卻輕聲開口了：「如果殿下召喚民女前來，是為了詢問寧安侯府這些日子動向如何，那民女只能說，只見到侯府上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失去聖寵，但並無謀反的打算。」

　　長公主重新坐下，看著月晗：「你這麼肯定？」

　　月晗咬咬唇：「民女身份所限，並不能接觸到侯府的核心，但是，一葉而知秋，從日常所見所聞中，也能推斷出這個結論。」

　　長公主下意識的撚起一枚栗子，剝開了慢慢吃起來，腦子裡卻轉著月晗方才的回話，其實根據錦衣衛這些日子的偵查所見，也看到寧安侯府並無異動，倒是和月晗所說的能夠對應起來。

　　「那，你怎麼解釋奉威將軍穆世清一直沒有上奏摺請罪的事？」

　　聽到長公主的詢問，月晗頓了一下，輕聲道：「民女坐井觀天，不敢妄測，不過方才殿下也說過，西北大營據京兩千六百里，或者途中出現意外，或者是西北將領覺得茲事體大，還沒想好如何回話，都可能耽誤奏摺送來的時間。」

　　「幼稚！」長公主雖然喝斥了一句，但並沒有再駁斥，顯然算是勉強接受了月晗這幼稚的藉口了，又繼續問道：「那元家呢，你覺得要如何脫身？」

　　月晗垂下蝶翼般優美的睫毛，聲音清泠的開口：「事關重大，民女不敢再亂出主意了。」

　　長公主不禁皺皺眉：「連後路都沒有想好，居然就敢攛掇著元修上書！也就是那個傻小子才會被你糊弄了！」

　　月晗垂著頭不再說話。她其實原本是想讓元潔生也上書自辭軍職，然後和奉威將軍穆世清一樣，去國子監的南雍學宮培養軍事人才的。但是她還不敢確定長公主究竟對元家懷著什麼樣的心思，自然不願亂說。

　　至於，元修那個笨蛋，還會不會想到自己再去問她……

　　月晗咬咬唇瓣：他不問，自己不說就是了，橫豎自己前路還艱險重重呢，憑什麼費心巴力的老去替元家操心！先想好自己的退路再說吧！

　　「殿下！」

　　一個女孩歡快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月晗和長公主聞聲看去，只見先前那位一身紅衣的娟姑娘，這會兒已經換了一身京城剛剛時興起來的杏子黃二十四幅湘仙裙，頭髮梳成雙鬟髻，只戴了一對金絲纏成的八爪菊花釵，清秀婀娜如秋天的一枝菊花，笑吟吟的繞過常姑姑的阻攔，小燕子般撲進暖閣，親親熱熱的依偎在長公主身邊：「呀，栗子熟了，娟兒給殿下剝栗子吧！」

　　長公主一臉縱容的看看她：「沒見到我在見客嗎？怎麼連常姑姑的話都不聽了？」

　　娟姑娘嬌俏一笑：「娟兒想殿下了！再說修哥哥這個時辰，都要給他大哥換藥，我去找他不方便，就來陪殿下說說話唄。」

　　嘴上撒著嬌，娟姑娘手上卻不慢，靈巧的剝好了兩個栗子，細心地吹去上面的浮皮，親暱的遞給長公主，這才回頭，一副剛看到月晗的樣子：「不好意思啊，我來的莽撞了，最多待一刻鐘，我就走！」

　　長公主不禁笑起來：「你這丫頭，掐著時間來我這裡轉一圈，算計著元修換完了藥，你就立馬又趕過去？！」

　　「殿下……」娟姑娘不依的嬌嗔：「慣會笑話娟兒！」

　　在娟姑娘的撒嬌攻勢前，長公主方才面對月晗時的刁難和冷厲再也不見了，笑吟吟的由著那娟姑娘撒了一會兒嬌，這才對著月晗道：「這丫頭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被我慣得沒了規矩，讓你見笑了。」

　　月晗搖搖頭：「娟姑娘天真爛漫，民女見了也羡慕的緊。」

　　長公主微微一笑：「是啊，這丫頭笨的緊，所以我有心把她嫁給個實心眼的傻小子，免得將來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