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上元
送走歐陽儀,謝蓁只覺得整個府裡都清淨了。
她讓人把長青閣的東西都放回去,院子裡裡外外都打掃一遍,把歐陽儀居住的痕跡都清理乾淨才甘休。
嚴裕從宮裡回來的時候,她正指揮下人把歐陽儀用過的桌椅板凳都扔了,換上新的桌子椅子。
她站在長青閣院子裡,連頤指氣使的模樣都那麼可愛。
留蘭抱著歐陽儀用過的被褥枕頭走出來,問她:「娘娘,這些東西還留著嗎?」
她義正言辭地反問:「留著過年啊?」
一轉頭,看見嚴裕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她臉一紅,三兩步跑到他面前,「我把歐陽儀用過的東西都扔了,你生不生氣?」
他垂眸,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為何要生氣?」
她說:「因為重新買東西要花很多錢。」
那守財奴一般的小模樣,讓人看了就覺得好笑。
嚴裕不顧下人在場,捏捏她的臉,「我看起來很窮麼?」
她嘻嘻一笑,捂著臉後退一步,「不窮。」
小混蛋。
嚴裕盯著她,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從長青閣帶出去。走在回瞻月院的路上,他說:「以後府裡的財產都歸你管,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路上不少來往的下人,見到他們屈膝行禮。
謝蓁歪頭看他,故意笑著問:「這麼好啊?」
他無奈地回頭瞪她一眼,大概是覺得她不上心,「我平常對你很不好麼?」
她想都沒想就點頭,「當然不好,可差了。」
尤其是她剛嫁進來的那陣,她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很委屈。當時她只覺得自己入了狼窩,沒有一點逃跑的餘地,連說話都沒底氣。那個時候她就像受氣的小媳婦。也不知道怎麼就好起來了……反正自從她回了一次家,他們的關係就變了。
嚴裕想反駁,然而想了一想,似乎真是那麼回事。
他走在前面,理虧地哦一聲。
後面還說了一句什麼,謝蓁沒聽清,追著他問他說了什麼,可是他卻怎麼都不肯再說第二遍。
任憑謝蓁怎麼說,他自守口如瓶。
走著走著路上忽然下起雪來,今年冬天似乎總是下雪,瑞雪兆豐年,來年莊稼地裡必定要有好收成。嚴裕回屋給她拿了件斗篷,替她披在身上,沒讓下人跟著,帶著她往後院走去。
後院湖面結了厚厚一層冰,站在湖心亭看景,滿目都是白色,能一覽府裡的大部分風光。
謝蓁戴著白色鑲狐狸毛斗篷,凍得鼻子紅紅的,「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走過長長的九曲橋,他和她站在亭子裡,亭子裡提前準備好了火爐,還有一壺溫好的酒。他帶著她坐下,把桌上的手爐放她懷裡,「不幹什麼。」
只是忽然想和她單獨待著。
想來想去,只有這裡最合適。
謝蓁奇怪地看他一眼,雖然懷疑,但也沒說什麼。見桌上只有酒,就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這是什麼酒?」
「陳年紹興。」
嚴裕剛說完她就要喝,但是這姑娘大概忘了自己酒量很差,一杯合巹酒就能把她喝醉,他實在不對她抱什麼期望。原本想阻止,但是看她一臉躍躍欲試,想著反正只有他們兩人,她想喝就喝吧,大不了喝醉了他把她抱回去。
於是就縱容她喝了半杯。
溫酒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不少。謝蓁酒勁兒上來,勉強還存在一點意識,抱著手爐歪著頭念念叨叨:「馬上就過年了……」
以前過年都是在青州跟父母一起過,今年來京城,原本是要跟定國公一大家子人過的,但是她嫁給了嚴裕,便要入宮去參加家宴。
嚴裕托著下巴,欣賞她搖搖晃晃的呆樣子,「過年你想要什麼禮物?」
她一陣頭暈,看什麼都是重影的,勉強撐起精神想了想,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風箏……」
話剛說完,就一頭倒進嚴裕懷裡。
他伸手接住她,低頭看向她紅彤彤的雙頰,忍不住用手指刮了刮,旋即彎起薄唇,勾出個曇花一現的笑容。「你也忒沒要求了。」
過年這麼難得機會,他本想給她準備一份厚禮,誰知道她只想要一個風箏。
遠處瓊花晶瑩,霧凇沆碭,雪花一瓣瓣從天上飄下來,勾勒出銀裝素裹的琉璃世界。近處他擁著她,用斗篷把她裹得嚴嚴實實,俊臉含笑,沖淡了眉梢的冷峻,最後一低頭,含住她的雙唇。
剛才她問他說了什麼,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
她不是說他以前對她不好麼?那他以後對她好就行了。
過年這天,元徽帝在麟德殿設置家宴。宴上沒邀請多餘的官員,只邀請了皇家子嗣。
謝蓁得以見到以前沒見過的三皇子,四皇子等幾位皇子,還有他們的皇子妃,以及各路後妃。家宴沒有外人,元徽帝似乎心情很好,忍不住跟太子和幾位皇子多喝了幾位。謝蓁坐在嚴裕身邊,右手邊是七皇子,七皇子沒有娶妻,為人倒是很熱情,一個勁兒地叫她六嫂。
有人來給謝蓁敬酒,都被嚴裕擋了回去。
有些是在擋不住的,他索性直接替她喝了。
大皇子見狀忍不住笑話,「平時看老六冷冰冰的,沒想到是個這麼護短的。」
他倒也沒反駁。
用過家宴,元徽帝領著眾人去太液池湖畔看煙火,天邊驟亮,火樹銀花。大抵是看過嚴裕為她準備的煙火,謝蓁看這些反而沒有多少熱情。但心情還是很好的。
接下來沒有在宮外建府的留下來陪元徽帝守歲,在宮外建了府邸的,元徽帝也不勉強,想回去就回去吧。嚴裕當然選擇回去,沒跟元徽帝客氣,帶著謝蓁就出宮回自己家。
回去的路上,謝蓁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喝酒?」
其實她在宮裡就想問了,只不過一直找不著合適的機會。她覺得自己喝一兩杯應該沒什麼,但是嚴裕卻連碰都不讓她碰。
嚴裕一晚上被幾位皇子灌了不少酒,渾身都是酒味,他閉著眼睛說:「你會喝醉。」
謝蓁不信,「我從沒喝醉過!」
那是因為她喝醉的時候從來不記得吧?
嚴裕睜開眼看她,眼裡蘊笑,大抵是他剛剛喝過酒的緣故,眼裡沒有平時的冷漠和凜冽,只剩下纏綿柔情。謝蓁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滿臉通紅,頓時偃旗息鼓,向後坐了坐,不甘心地說了句:「……好吧。」
回到皇子府,吳澤把他扶下馬車。
來到瞻月院門口,他揮手讓吳澤下去,勉強穩了穩神智,帶著謝蓁往廳堂走去。
過了廳堂便是內室。
在國公府時,謝蓁一開始不讓嚴裕跟她同榻而眠,讓他自己睡外面羅漢床上。他總是半夜爬到她床上,一覺睡到天亮,趕都趕不走。後來回來皇子府,他自然而然地不肯再讓她睡側室,把她放在側室的枕頭拿了過來,逼著她跟自己睡一張床。
謝蓁一開始是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睡就睡吧,反正都拖了這麼久了,再拖也拖不下去。
可是嚴裕卻沒有跟她想的那樣,他跟在她睡在一起,只是晚上抱著她,沒有做出什麼別的舉動。
謝蓁一邊納悶,一邊又有點慶幸。
出嫁前聽嬤嬤說,做那什麼很疼的……
她還在胡思亂想,嚴裕已經把她罩在身下,對著她的臉就啃了下來。
她疼得嗚咽一聲,「你輕一點……」
他滿身都是酒氣,身子火熱,在她身上每親一下,她就覺得那裡好像著火了一樣。越吻越收不住,她以為今晚他們就會圓房,沒想到他只是在她脖子上親親啃啃,最後重重地喘著粗氣,抱著她啞聲說:「睡覺。」
「……」
這怎麼睡得著啊?
他的身體都要燒起來了啊!
謝蓁白白緊張了一番,低頭小心翼翼地覷他的表情,見他只是緊緊閉著眼,好像忍得十分辛苦。她不懂得男女之道,但是之前答應過他及笄之後就圓房的,她以為他是為她著想,以為她害怕,所以伸手撓了撓他的手背,「小玉哥哥……」
嚴裕嗯一聲,又啞又沉。
她看著他的長睫毛,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咬著唇瓣猶豫再三,「其實,其實我還是有點害怕……」
他沒說什麼。
她又道:「不過……不過……」
他開口:「不過什麼?」
謝蓁臉頰紅得滴血,一直紅到耳朵根,連聲音都變小了不少:「如果你輕一點……就……」
這大抵是世上最動聽的話,嚴裕聽得渾身都酥了,好不容易快壓下去的情緒,一瞬間被她重新點燃。他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把她生吞活剝了,箍著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緊,恨恨地說:「謝蓁……你這小混蛋!」
謝蓁莫名其妙,她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罵她幹什麼?
於是鼓起腮幫子轉了個身:「我才不是小混蛋。」
嚴裕好氣又好笑,把她重新撈回來,貼著她的脖子又親又吻,最後咬住她的耳垂說:「我一走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回來,萬一我們現在圓房,你有身孕了怎麼辦?」
謝蓁最招架不住他咬她耳朵,用手捂住,「那就生下來啊。」
他不吭聲,許久才道:「我想陪在你身邊。」
謝蓁後知後覺地再次紅了臉,心想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他想得可真遠。
「你會去很久麼?」
他說:「最少一兩年。」
謝蓁在黑暗中哦一聲。
他不放心,人還沒走,就開始叮囑:「不許忘了我。」
她忍俊不禁,故意跟他唱反調,「我儘量吧。」
他氣得咬牙,最後再次把她按在身下狠狠親了一通,小姑娘在他身下鬢髮凌亂,睜著水汪汪霧濛濛的眼睛,看得他渾身上下熱血沸騰。他抽身而出,什麼都沒說,自己跑到隔壁洗了個澡才回來,然後再也不敢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了,老老實實地抱著她睡了一覺。
日子很快到了上元節。
十五這天,家家戶戶吃元宵,六皇子府也不例外。
謝蓁最喜歡芝麻餡兒的,吃下去滿口香甜,她能一口氣吃好幾個。不過嚴裕不喜歡吃甜的,她就舀了一個送到他嘴邊,一個勁兒地勸哄:「你吃一個,你嘗一嘗,可好吃了!」
他也就看了一眼,始終不為所動。
謝蓁最後氣鼓鼓地塞到自己嘴裡,用牙齒一咬,香甜的芝麻餡兒溢滿口腔。她撐得一邊腮幫子圓圓的,看得他心動,探身吻住她的雙唇,撬開她的牙齒跟她一起品嘗嘴裡的元宵。
謝蓁受到驚嚇,沒想到還能這麼吃!
等他把她嘴裡的元宵吃完了,連餡兒都舔得乾乾淨淨,她還沒回神。
他得寸進尺,喝一口清茶潤口道:「太甜了。」一語雙關。
謝蓁轟地紅了臉,捂著雙頰瞪他:「你為什麼搶我的元宵?」
他問她:「不是你讓我吃的?」
可是沒讓他這麼吃!
謝蓁抿唇,沒發現他還有這麼無賴的一面。可是事後想一想,又沒什麼好生氣的,反正他幼稚,她不跟他一般計較。
上元節最大的節目不是吃元宵,而是晚上的燈會。
太陽還沒落山,花燈初上,街上都是各種各樣的花燈,形狀稀奇古怪,五顏六色。每到這個時候,養在閨閣裡的千金都出來了,一年裡最熱鬧的時候,莫過與元月十五上元節。街上不僅有賣花燈的,還有猜燈謎的,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喧嘩熱鬧,遠處繁光綴天,月明星稀,是京城一大盛景。
謝蓁老早就坐不住了,她也想去外面玩,可是嚴裕說外面人太多,怎麼都不肯答應帶她出去。
她在院裡急得團團轉,似乎能聽到遠處街上的喧鬧聲,「我們帶著吳澤和吳濱?」
嚴裕坐在廊下,「不行。」
她朝他哼一聲,「小玉哥哥是壞蛋!」
他不為所動,偏頭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罪名。不是不讓她出去,實在是最近不安全……朝中異動,他到哪兒都被人跟著,帶上她只會更危險。
謝蓁不死心,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噔噔噔跑到他面前,彎腰在他臉上啄了下,「我們出去吧?」
他耳朵一紅,抬眼瞪她。
她假裝沒看到,從臉上親到嘴巴,學著他親她的樣子照貓畫虎,慢慢地舔他的嘴角,「好不好?」
她認認真真地啃他,嬌軟的嗓音輕輕哼哼,每一個都是誘惑。
他最終沒抵抗住,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好。」
謝蓁如願以償地出來。
一到外頭,就像從籠子裡放出來的鳥一樣,撒了歡兒似的歡喜雀躍。馬車停著街尾,他們走下馬車,她帶著他穿梭在各個攤販鋪子上。她的孩子心性未褪,看什麼都覺得稀罕,就連路邊捏的小麵人兒也不放過。
謝蓁讓老大爺照著她和嚴裕的模樣一人捏了一個,沒想到還真捏的有模有樣,眼神姿態都像極了他們。
謝蓁把笑得眉眼彎彎的女麵人遞給嚴裕,自己則拿著兇神惡煞的男麵人,左看右看,嫌棄地說:「小玉哥哥就不能笑笑嗎?」
一邊說一邊把麵人放到他臉龐,就著花燈的光線看了看,還真是一模一樣。
她撲哧一笑,拉著他往下一個地方走去:「我想吃窩絲糖!」
嚴裕就給她買了一小包。
她一路捧著油紙包,看見什麼都想要,嚴裕負責給她付錢。並且她吃不完的東西,一般也都交給他解決。別的還好,窩絲糖實在太甜,他無論如何都不吃。她就親自餵到他嘴裡,笑瞇瞇地問:「好吃嗎?」
嚴裕抿唇看她,不承認也不否則。
她要走,他把她拉住,伸手用拇指拭去她唇上的白糖,「你怎麼吃得滿嘴都是?」
她眨巴著大眼睛問:「好了嗎?」
他多停留了一會兒,才嗯一聲,「好了。」
左手便是一個賣花燈的攤子,上面掛了不少精緻的花燈。謝蓁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站在攤子面前挑了兩個最好看的蓮花燈和兔兒燈,自己拿著蓮花燈,把兔兒燈遞給嚴裕,大方地說:「這個給你。」
嚴裕還在吃她剩下的那包窩絲糖,隨口問道:「為什麼買兔子燈?」
她回答得頭頭是道,「跟你很像啊。」
他堂堂七尺男兒跟兔子哪裡像了?
她繼續說:「……一急就會紅眼睛。」
嚴裕不接,把兔兒燈遞給後面的吳澤,騰出一隻手牽著她往湖畔走。那裡才是最熱鬧的地方,岸邊樹上都是猜燈謎的,放煙火的,還有放河燈的。兩岸亮如白晝,不少書生佳人相會於此,胡訴衷情,暗生情愫。
湖面上飄著不少河燈,星星點點的火光像一個個星辰,點綴了平靜的湖面。猶如一條銀河,兩頭牽著女郎和織女。
嚴裕把吳澤買來的河燈遞給她,她興高采烈地帶著他到湖邊,點燃上面的蠟燭,輕輕地推向湖心。
等河燈飄遠以後,謝蓁扭頭問他:「小玉哥哥猜我許了什麼願望?」
她一雙妙目熠熠生輝,明亮奪目。
他看著她。
她湊到他耳邊,聲音很輕,像說悄悄話:「我希望小玉哥哥平平安安地回來。」
他心中一動。
這個笨蛋,不知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