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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7 truth)》第9章
第九章 血蛭

『剛才不小心發出的聲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江南驚恐的看到那個人轉身,然後向自己這邊走過來,她一邊走,身上的血蛭一邊往下掉,掉下去的血蛭會努力再爬回去……』

「江南,你怎麼了,沒睡好哦?眼睛怎麼這麼紅?」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同事這樣問,經過江南身邊的時候,連同是老煙槍的同事也皺了皺鼻子,「你抽了多少煙?不要命了?」

江南只是盯著眼前的辦公桌,半晌無語。然後他又點燃了一根煙,同事看不過去當即就把他手裡的煙奪了,江南卻並不理會,只是顫巍巍的再抽出一根煙點上,同事瞪了他一眼之後無奈的離去。

「張謹那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麼?」杜衡中間過來過一次,開門見山的問,半晌皺眉,「我不知道張謹那邊怎樣,我覺得你反而變得奇怪了?」

「我、我昨天沒睡好。」江南掰了一個很初級卻很好用的理由。

「……今天准你提前下班好好休息一下,保養自己的身體是員警的守則。」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衡沒事人一樣的走開,盯著他背影的江南咬牙切齒:杜衡不會知道,他一個憑藉直覺做出的決定,要自己承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

忽然臉頰一熱,捧著臉從自己思緒中驚醒的江南,吃驚看著面前的同事,那個同事揚著手,看樣子他剛才就是用這只手打了他一巴掌。

「你想幹什麼?」雖然惱火,不過江南心裡倒是對這一巴掌有點感激,要不是這一巴掌,他恐怕還沉浸在昨夜給他帶來的恐懼感中無法自拔!

那名同事將揚著的巴掌平攤下來送到江南眼前,「你看,蚊子啊!這麼多血!感謝我吧!」

接下來他就開始嘟囔為什麼冬天還會有蚊子之類云云,和心態輕鬆的同事不同,江南心裡忽然翻江倒海,猛地站起來,抓住同事的手,江南死死瞪向那個所謂的「蚊子」。

血蛭!

雖然已經血肉模糊,然而江南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東西!絕對是血蛭沒錯!

「喂!你幹什麼……哎?怎麼忽然跑了?」盯著忽然奔向門外的江南,那名同事皺了皺眉頭,將自己沾了「蚊屍」的手抬到鼻下嗅了嗅,「臭死了!」

江南直直奔到了男廁所,一進廁所連門都沒有鎖,他開始脫衣服,隨著衣物不斷落地,一顆一顆的黑點也從他的衣物中抖落。

看清那黑點的身分時,江南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血蛭!怎麼會?

裸露在冷空氣中的背脊忽然癢癢的,江南順手抓了一把,手掌再縮回來時,只見一手黑黏。

帶著泥土的味道,還有死人腐臭的黑黏液體。江南的手不禁的顫抖起來。

自己身上什麼時候沾上這東西的?這東西不是只吃死人麼?難道是那天在解剖室沾上的?不對,他換衣服了,他現在穿的這身衣服是……

昨天穿的那一套……

江南的眼睛慢慢睜大,看看自己今天的行頭,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從張謹家回來,就一直沉浸在驚恐中無法自拔而忘記換衣服的事情。

果然!這蟲子果然是……

他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

看到自己忘記鎖上的廁所門,江南急忙拉了門一把,心臟怦怦跳著,他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剛才掉在地面的血蛭身上。

雪白的瓷磚地面,烏黑的血蛭……

江南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原本雜亂無章掉在地上的血蛭,忽然排隊一樣的整齊了起來。也不是說這東西聰明到懂得排隊,只是牠們都開始往一個方向移動,而讓牠們看起來忽然整齊了起來。

那些血蛭在向廁所外移動。

江南的眼皮又開始跳了,這回不僅右眼,左眼的眼皮也開始跳。

他將原本就半掩的廁所門,輕輕向外推開一個小縫,看到室外人影的時候,江南感覺一陣熟悉的戰慄感順著腳跟爬了上來,就好像無數隻血蛭爬在身上一樣,麻麻的,癢癢的……

他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個男廁所的人。

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個女人。他也只能看背影。

那個人的全身都是黑色的!就像一個陰影站起來了一樣,那個人整個人就像一個烏黑的影子,構成那個影子的東西似乎還在蠕動,似曾相識的景象,那個東西是……

「血蛭……」江南一下子想到了那天躺在王一函解剖臺上的葉臻!死去的葉臻屍體上密密麻麻佈滿那食人蟲,屍體完全被蟲身覆蓋的樣子,就和此時站在外面的這人相同!

只吃死人的血蛭!只生長在屍體附近的血蛭……

那麼這個人是……

江南看到從自己這邊爬過去的血蛭就像一條黑線一樣,正向那個「女人」拉長過去,最前面的血蛭已經到了那人腳下,然後爬上去,成了那人身體上烏黑的一部分……

那人在洗手,洗乾淨的手還沒有被貪婪的血蛭覆蓋前的瞬間,江南看到了那人染的紅紅的手指甲。

剛才不小心發出的聲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江南驚恐的看到那個人轉身,然後向自己這邊走過來,她一邊走,身上的血蛭一邊往下掉,掉下去的血蛭會努力再爬回去……

兩眼一翻,江南在那人的手摸上門板的時候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江南發現自己在法醫室。

「醫務室的人下班了,你那幫同事就把你送到我這兒來了,好歹我也是醫生。」

坐在對面,正用顯微鏡看什麼東西的王一函頭也不回的說,就在江南醒過來的時候說話,彷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江南卻沒有精力去抱怨自己的同事,給自己找了給死人看病的醫生這種事。

「幾點了?」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的可怕。

「晚上八點三十八分。」

暈了這麼久麼?江南想說話,可是喉嚨裡實在難受,澀澀的,就像堵了什麼東西。

「你身上什麼時候沾到血蛭了?他們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後背好多血印,我現在就在化驗那東西的血跡,結果剛剛出來……」

王一函說著,從顯微鏡下把沾了黑色血跡的玻璃片拿出來,「葉臻身上的血蛭什麼時候跑到你身上了?奇怪了……這東西也會跟著活人麼?應該不會啊……」

王法醫一臉驚訝,彷佛完全看不到江南灰敗的臉色,他心裡想的似乎只有血蛭竟然能在活人身上攀附生存這種事。

江南咳了咳,忽然有想要嘔痰的感覺,他慌忙去找水池,然而嗓子眼卻在這個時候一陣搔癢,一個忍不住,他吐了出來。

一個活蹦亂跳的血蛭從他吐出的穢物中慌忙逃竄,然後向西邊爬去,江南注意到,那邊好像是停屍間……

自己怎麼會吐出血蛭?這東西什麼時候爬進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一幕:那個人推門進來了,然後……然後她做了什麼呢?不會是把這東西……

江南找到水池,又吐了幾次,每次都有血蛭吐出來,吐到第六次的時候不再有血蛭,然而唾液裡面有淡淡的紅色血絲,而且還有一股異常難聞的腥臭。

那邊的王一函還在檢測什麼,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情況,江南摸著自己的胃,一臉蒼白的擰開水龍頭,靜靜看著全部的血蛭都被沖進下水道。

「我身上的血蛭……和葉臻屍體上的一樣?」江南冷靜的問道。

「嗯,同源同宗,體內的液體組成也差不多,絕對是葉臻身上的。」王一函又開始擺弄別的,「不過這東西會在活體上生存,我倒是從來不知道。」

江南又愣了愣,然後忽然問了王一函一個自己都覺得詭異的問題。

「你說……屍體會動麼?」

篤信科學的王一函一定會否認的,江南覺得這是王一函不開口也會做出的必然回答,然而出人意料的——「會,我相信死人是有思想的。」

「啊?」

王一函笑了,「他們比活人更加老實,他們就是為了真相而存在的。」

他忽然看向對面的停屍間,「今天送來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受盡虐待可是不說,如今死了,屍體被送來,他身上的痕跡把他遭遇的一切都說出來了,我甚至知道他本人都可能忘記了的事情,比如他第一次換牙的時間,他隱藏的小毛病……

「死人是世界上最誠實的人,他們不會說謊。」

「呵……嚇了我一跳,原來你是說這個啊……」江南笑了,他也驚異自己現在居然還能笑出來。

王一函卻還是淡淡笑著看他,再度開口的時候忽然壓低了聲音,「此外,屍體……確實會動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見過。」

後來他就沒有再說什麼,江南也不想知道,他忽然遍體生寒,和一個心理變態的法醫討論這種問題,本來就是他大腦短路。

靜靜在充滿福馬林味道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之後,江南向王一函告辭。

出了警察局大門,他沒回家,他到一家酒館喝了很多酒,烈酒,一邊喝他一邊想這種度數,能不能把他胃裡的蟲子全部殺死。然後他去買了一把鏟子,直接去了張謹家。

他是翻牆過去的,張謹家在巷子深處,翻牆並不引人注目,他之前有打電話給那個叫栗函的人,說張謹最近心情不好,請他開導他一下,今天張謹可能不回來,至少也會晚歸,他要利用這段時間把那些東西挖出來。

是的,那些東西……那不是人,死掉的人不是人,他們不會動,他要把自己的惡夢挖出來,那些蟲子……楚柔和葉臻身上發現的蟲子,到底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他要親自驗證,如果真的有關……

拿著鏟子的江南愣了愣,然後吸了吸鼻子,有關又如何?他一定要在被這些東西害死之前先幹掉它!已經殺過一次的東西為什麼不能殺第二次?哈——臉上猙獰著,江南向濕軟的泥土挖去……

張謹家的燈全部亮著,橙黃色的燈光灑在他身上,拉出瘦長而蕭條的影子。

挖出來的土已經很深,露出來屬於樹木的大半裸根,他這才發現那棵樹的根竟然斷了,呵……張謹那個傻瓜!妹妹明明死了他當她們活著,這些斷了根他也照養不誤,他的腦子真的像杜衡說的一樣,壞掉了不成?

想著那個無時無刻不當自己妹妹存在的男人,江南心裡一驚的同時,又狠狠挖了一鏟子土。

挖的動作太用力,土濺到他的臉上,江南正想伸手將土抹掉,忽然……

臉上……癢癢的……

一個激靈,江南在自己的臉上抓了一把,看到手中碎掉蟲屍的瞬間,他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他神經質的顫抖起來。

手掌在下面的土壤裡翻了一翻,將那不斷蠕動的黑色蟲子揮開,下面露出了森白的骨頭……

「哈……哈!果然死了啊!果然死了啊!被埋在地下不能動,怎麼可能會找我?我一定是做夢!我是做夢的!」撫著那具骨頭,江南哈哈大笑起來,將白骨一根一根扯起來,看到扯起時噁心的黏液,江南嘖嘖有聲,「這是頭……腳……」

扯出胳膊的時候,江南忽然愣了愣,好像……看到了紅色的什麼……

想到這裡的時候,江南瘋了似的將看到紅色的地方,用衣服抹乾淨,看到那地方的瞬間,江南愣住了。

「怎麼會……」

那是一雙手,隱約有人手的形狀,或許地底有了什麼其它的變化:其它部位都變成白骨的情況下,那具屍體只有指端部分的腐肉沒有脫骨,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黑色腐肉上面紅紅的指甲……

身子一抖,江南手裡的腐手逕自脫手。

黑色的附滿血蛭的手骨、半腐爛的手指加上猩紅的手指甲……靜靜的躺在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驚嚇,江南看到原本附著在那只手骨上的血蛭忽然開始下移,骨頭原本的森白露出來,月光下越發詭異。

江南的視線卻只注意那些血蛭,他感覺那些血蛭正在向他蠕動,就在他忍不住縮腳的瞬間,他才發現那些血蛭原來不是向他蠕動,牠們的前進方向是他的身後,是……

江南僵硬的將頭向後轉去,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全身被黑色的血蛭覆蓋,他看不到她的臉,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露在外面的只有十指尖尖,上面猩紅的刺目。

那個晚上張謹本來正和蘇舒一起在郵局加班,然後栗函忽然過來找他吃飯,張謹於是叫上原本打算回家的蘇舒一起去了,去了才知道似乎是江南擔心他會胡思亂想,才特意找栗函來開導自己。

「虧他有心,我沒那麼脆弱……」

對此,張謹只能苦笑,他又喝了很多酒,一頓飯下來他已經完全醉倒,栗函也開始發暈,只有蘇舒還能靜靜喝酒,張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位看似安靜的同事,原來有千杯不醉的酒量。

於是最後的情況就變成千杯不醉的蘇舒,將兩個醉鬼送回家,他先把栗函送回去,然後就是張謹。路上的時候張謹吐了三次,酒意於是也就下去的七七八八,留下三分醉意,張謹暈暈的靠在蘇舒身上,由對方將自己從計程車裡扶出來。

計程車是不進巷子的,他們只能走回去。走到巷口的時候,一排堵在他家門前的警車把張謹殘存的醉意又嚇走兩分,不明所以然的越過員警沖進自己的院子,他看到了江南。

江南的屍體。

「你朋友?」蘇舒這樣問。

「我……朋友。」張謹最後一份酒勁也沒了。

「張謹,你妹妹們的屍體在你家院子裡被發現了,發現者是江南,他涉嫌四年前發生在你家的搶劫殺人案,原本應該抓捕歸案,不過他卻自殺了,和他之前的同夥楚柔、葉臻一樣自殺了。」一個名叫杜衡的員警長官這樣對張謹說。

「我妹妹沒有死!她們一直活著!」低著頭,張謹只是如是說。

「法醫剛才已經驗屍,確定那三具骸骨是你妹妹的沒錯,那些屍體埋葬姿勢還不錯,只不過因為血蛭,所以屍體基本上已經……」

「我妹妹沒有死,她們這四年間一直陪著我。」張謹還是低著頭。

「早點火化,讓她們乾乾淨淨的轉世吧。」那個員警最後說了一句。

作為受害者的同事,蘇舒被迫聽完了整件事情的由來。

「楚柔死的時候口裡有她自己四年前丟失的珠子,葉臻死的時候臉上蓋的白衣服……後來經過一些照片,我們確認那是張謹二妹曾經穿過的衣物,至此,事情就有了一個連接點。」

名叫杜衡的員警說到這裡,問蘇舒是否介意他吸煙,蘇舒搖頭之後他拿起一根煙吞雲吐霧起來,半晌,「然後,順著當年的資訊,自然就懷疑到了張謹身上,可是,我發現當時和這三個人關係很好的還有一個人……」

杜衡又愣了愣。

「是我下面的江南。四年前沒頭沒尾的案子,四年前忽然開始疏遠的朋友,有些事情不注意的話就過去了,一旦注意起來……

其實什麼都有線索的。你說對不對,郵差先生?」

「所以,你就讓江南出馬負責監視張謹,然後你們在後面監視江南?」沒有回答,蘇舒反問了一句。

杜衡笑了,他的笑容疲憊中有無法掩蓋的堅定。

「血蛭什麼的……其實本來是圈套,他身上的血蛭也是我放的,我一開始懷疑的犯人其實是張謹,畢竟他的動機最明確,我想讓陷入緊張狀態的江南刺激他,然後督促破案,誰知……」

江南自殺了。

「原來真的有血蛭。」杜衡歎了口氣。

看著這樣的警官,蘇舒沒說話,他只是看著院子裡員警們的動作,他們正在挖最後一棵樹,為了收集線索和屍體,他們將院子裡的全部植物都掘出,蘇舒注意到,中間三棵樹的根斷掉了,確切的說像是腐爛掉了。

蘇舒忽然沒頭沒腦的開口了:「杜警官,其實血蛭不是吸死人血肉的蟲子,牠們是吃死掉植物腐根的蟲子,你知道麼?」

「啊?」聽到這話,杜衡猛地抬頭,卻看到剛才和自己說話的郵差,已經轉身向屋內走去。

「奇怪的郵差。」杜衡聳了聳肩。

警方的效率很快,一個小時之後就全部撤離,蘇舒留了下來,第一次來別人家做客就遇上這種事,蘇舒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甚至沒有安慰張謹。

將浴室裡一直打開的水龍頭關上,蘇舒盯著電視螢幕上的卡通片,坐在了沙發上,張謹坐在他旁邊,低著頭。

「其實你全部記得吧?你什麼都記得吧?」面對張謹,蘇舒忽然說。

「你說什麼?你說我記得什麼?」古怪的看著蘇舒,張謹臉上一臉莫名其妙。

「『過度悲傷以至於竄改自己的記憶』……是假的,真正的你什麼都記得吧?」蘇舒忽然笑了,「記得妹妹們早已死亡的事情,記得自己家裡發生的一切,你其實什麼都記得吧?」

「蘇舒你……」張謹抬起來的臉上眼圈通紅,他皺著眉抱住自己的頭,像是拼命回想什麼似的,他的嘴巴張大,然後慢慢合攏。

張謹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歸於平淡。

抬起頭,張謹輕輕道:「你猜對了。」

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張謹竟笑了,抬起頭的張謹完全不再是那個囉唆、老實有點窩囊的公務員,黑色的眸子沉如死水,張謹現在是個讓人完全看不出情緒起伏的危險男人。

「張謹的妹妹們在四年前因為事故去世了,張謹的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想要否認不想承認的事情的最終結果,就是他忘記了那天的事,更加確切的說法不如說……他竄改了自己的記憶。

「就像用修正帶,將不想要的字劃掉,然後寫上新的一樣,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記憶用『修正帶』貼住,然後寫上了自己希望的記憶: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臨走前歹徒弄傷的人只有他,然後他被救,家裡除了錢財之外沒有其它損失。

「他那樣告訴自己,然後他相信了。於是那就成了張謹的記憶。

「一個大難不死之後,大家更加相親相愛的、幸福美滿的記憶。」

醫生對張謹這樣說過,張謹心裡的回答:「放屁。」

「你怎麼知道的?你應該什麼也不知道才是。」面無表情的轉向蘇舒,張謹問他。

「……因為我眼睛很好。」推了推眼鏡,蘇舒垂下眸子。

「啊?我覺得我演的很像啊!」張謹哈哈大笑,眼圈明明通紅的像剛剛大哭一場,可是張謹的表情卻是大笑,有點輕微的不協調感。

「你真的是郵差麼?」張謹輕輕問。

「如你所見,我們可是幾乎天天見面的。」蘇舒平板的回答。

張謹看了看蘇舒坦率迎向自己的視線,半晌轉過頭看向電視螢幕。

「妹妹們被他們埋在那裡,我不久之後就知道了,本來長得很好的樹忽然開始掉葉子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

「那些笨蛋做得一點都不夠好,那些員警都是陌生人,他們自然看不出。可我一眼就知道了……」

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張謹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小葉子手裡死死捏著的珠子是楚柔腕上戴著的,她們身上有江南身上的煙味,還有最重要的,小楠身上穿著外出服,是她說要和葉臻約會時候才買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穿那件衣服。

「這些可都是只有熟人才知道的細節,有點諷刺是麼?事後,我立刻就猜到兇手可能是他們了,還裝瘋賣傻,把那些可能尋找出蛛絲馬跡的東西藏了起來,他們殺了我妹妹,我還幫他們隱藏,你說我可笑不可笑?

「我給了他們四年時間,我要的不是他們的自殺,我想要的其實只是他們承認而已!做出來的事情至少承認好不好?做錯了事情要說對不起,小葉子都知道的事情,他們竟然不知道!」

張謹笑了,諷刺的笑了,「他們殺了人,殺了朋友最重要的家人,不對死者說一句道歉,不對生者說一句道歉,甚至對朋友避而遠之,甚至……想要殺我滅口。」

看到蘇舒愣了愣,張謹繼續笑著,「難得見你驚訝,四年裡我遇上多少次大難不死,你以為我每次,當真以為自己只是大難不死麼?」垂下眸子,「有人想要殺我才是真的吧……我買了巨額保險,四年裡,我早就做好了隨時會死的準備,可是……我不甘心。

「二月二十九日對我來說不是生日,那是妹妹們的忌日,我希望他們能在妹妹忌日之前承認自己的錯誤,至少向她們道歉,這樣想的我……果然是個傻瓜麼?哈!我把他們想得太好了麼?我以為他們可以明白的,誰知他們竟然死掉了……」

乾笑了幾聲,張謹低下頭。

「他們表現得太純良,我甚至以為是自己錯怪了他們,我當郵差是為了找尋當年看過兇手的郵差,請他證明看到的兇手不是我的好友,我當郵差不是為了抓出殺害妹妹的兇手,反而是想給殺害妹妹的兇手找人脫嫌,這點你沒猜到吧,蘇舒?」

看到蘇舒忽然皺眉的表情,張謹咳了咳。

「四年前我被歹徒綁起來的時候,有個郵差過來送信,因為一直按門鈴,那個歹徒怕被發現所以出去應門了,為了表現得自然,他當時不會變裝,所以……那名郵差是唯一知道兇手長相的人。我當郵差,就是為了找當時那名郵差。」

所以才換了那麼多家郵局,至此,蘇舒忽然明白了。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張謹卻只是說著自己的事情,「不過,我沒傻到底,也沒有那麼高尚,好幾個夜裡忽然醒過來的時候,我都做了自己殺了他們的夢,搞不好我心裡……

其實是想殺了他們的。

「我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再不承認的話……搞不好我會真的殺了他們,給了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給我自己最後的機會,我把妹妹當年的遺物偷偷拿給了他們。」

張謹表情麻木的看著遠方。

他跟蹤楚柔回家,看著楚柔毫無防備睡在地鐵上,睡在自己身邊,周圍沒有人,那瞬間,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的,不過他沒有,他最後只是把小葉子死時緊緊攥在手裡的珠子,扔進了楚柔放滿糖果的口袋。

他等待楚柔看到那顆珠子之後有所反應,然而很快的,他知道了那個反應:楚柔自殺了。一枚珠子卡住了她的氣管,她就那麼死掉了。

後來他和葉臻見面了,葉臻像對待普通老友那樣對待自己,他是溫柔的騙子,所有人裡,只有他一直在配合自己演戲,明明什麼都知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們,已經被他們殺掉,可是卻像自己一樣,假裝她們都在。

但是張謹知道那個人心裡一直在愧疚,他的眼神閃爍,充滿祈求。

葉臻是個膽小的騙子。

可是騙子終究是騙子。

雲霄飛車上,張謹把小楠的白色裙子扔了出去,他不強求了,葉臻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他不強求了,他知道葉臻過得不好,這麼多年來一直過得不好,那是一輩子的譴責麼?

妹妹白色的裙子落下去,就像妹妹小小的身子落下去一般,張謹那時候哭了。

為自己的無能哭泣。

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定自己什麼也不管了,妹妹們那邊自己會給她們賠罪,他不再強求什麼道歉,人都不在了,道歉又有什麼用?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

末了,站在原地,張謹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慢慢的,他往外走去,沒有看蘇舒一眼,就像累極了一樣,張謹低著頭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蘇舒盯著他頹然的背影,忽然道:「張謹,你真的以為他們是自殺麼?」

盯著這樣的張謹,蘇舒忽然說:「你真的不相信你妹妹還活著麼?你自己都不相信她們的存在麼?」

連你都不相信她們的存在的話……我要相信麼?

看著院子裡站著的三個淡色影子,蘇舒又推了推眼鏡。

「我說自己的眼睛好,不是那個眼睛好啊……」喃喃的自言自語了幾句,半晌,蘇舒聳聳肩,歎了口氣。

「都是一幫任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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