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喬樞機動身前往羅馬城的第二天, 奧古斯特就也與拉斐爾一起踏上了返回倫敦的旅程。國王出行, 騎士在側,僕從隨侍,插著三角旗的車隊浩浩蕩蕩,彷彿一眼望不到頭。
奧古斯特總覺得他就像是移動的人形大靶子,王冠上寫了七個大字——有本事你來殺我啊。
拉斐爾是毫不猶豫的否定了奧古斯特白龍魚服、一切從簡的主意的人, 理由很簡單, 他當初就說了好幾遍, 如今也不介意再說一遍:「你是法蘭西的國王, 全歐洲都知道, 僅法蘭西恨不得你死的人隨便一招呼就能組成十個騎士團,你覺得這種恨意,能只是因為你換了個低調的方式出行就解決嗎?」
一言以蔽之:電視劇看多了吧你!
那種一國之主微服輕車出行的段子,看看也就得了, 誰當真誰傻逼。畢竟國王的容貌可以要印在錢幣上的,哪怕略有失真, 知道國王到底長什麼樣的還是大有人在, 至少被僱傭來殺國王的人一定知道他長什麼樣。更不用說路上還有可能有別的安全隱患,好比半路殺出個愣頭青什麼的。
國王沒死於刺殺, 死在一個單純只是想要搶劫的人手上,那可就更尷尬了。
所以,到底是國王帶著幾苗人走羊腸小道安全,還是國王前呼後擁重兵保護安全?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
奧古斯特上輩子在YouTube上看過介紹美國總統出行的常規車隊配置,前前後後幾十輛車, 荷槍實彈的保鏢、特工以及警車護衛,甚至還跟著專門的救護車、反導彈車、信號檢測車、開道車等名字特別直白的特殊車輛,如今,在中世紀他也有幸體驗了一把這樣的待遇。雖然中世紀科技和工業都不發達,但國王的排場卻絕對要比美國總統大。
「照這個行進速度,我覺得我完全可以把斑比帶上。」奧古斯特最近很沒有安全感,總感覺只要誰一不在他的視線內,誰就要出事。
毫無疑問的,這是伊麗莎白出事後對奧古斯特的影響之一,哪怕他拒不承認也是一樣的。
拉斐爾體驗的最為直觀,他幾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要出現在奧古斯的可視範圍內,奧古斯特不會打擾拉斐爾的工作,但他是一定要看到拉斐爾才會安心的,哪怕是睡覺,都有可能後半夜起來個兩三次,盯著拉斐爾看上一會兒,摸一摸,才能再次睡去,直至下一次不安的驚醒。
奧古斯特已經在極力克制了,可心理問題之所以被稱之為心理問題,就是哪怕你明知道自己有病,並且在積極配合治療,但你依舊治療不了。
被這麼近乎病態的隨身攜帶,大概也就只有拉斐爾能夠安之若素,甚至有些開心的。
兩個變態相遇,更變態的那個才會贏,拉斐爾最近想的就是他只希望自己被奧古斯特這麼重視,其他一切生物、非生物都不行!
老鹿斑比就這樣無辜躺了槍,如今它還不知道奧古斯特離開的消息,估計正在凡爾賽的王宮裡傻找。
拉斐爾:想想就痛快!
奧古斯特:……
就是在那個時候,奧古斯特才終於收到了瑪麗夫人姍姍來遲的信,信中有對理查三世全部的「控訴」。
一樁樁,一件件,看的奧古斯特心驚肉跳,這還是他那個乖乖牌的堂弟國王嗎?
「理查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奧古斯特坐在顛簸的馬車裡,想要尋求拉斐爾的幫助,他不信拉斐爾不知道更多的內幕。
拉斐爾這回……還真就不知道。
前面說過了,因為伊麗莎白的事情,奧古斯特幾乎夜夜驚夢,拉斐爾真的很擔心哪天一覺醒來就發現奧古斯特終於崩潰了。事實上也是如此,奧古斯特對於伊麗莎白的死確實有些承受不來,只不過奧古斯特的應激反應並不是斐爾和大家以為的那種悲傷過度,而是開始嘗試著從一朵向日葵開始朝著食人花的方向改變了。
好吧,也不算食人花,頂多是終於接受了拉斐爾的非常規的打擊政敵的手段。
但不管怎麼說吧,只奧古斯特一個人就占據了拉斐爾全部的精力,每一個舉動都牽動著他的心,他又不是人工智能,實在的沒辦法多出來一個腦子去處理其他無關緊要的信息。
除了奧古斯特以外的任何事情,在拉斐爾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包括他自己。
「抱歉,讓你擔心了。」奧古斯特之前的狀態確實不太好,好吧,直至現在都不算特別好。他鑽在牛角尖裡彷彿要日天日地,不過,這股憤怒隨著教皇的去世已經淡下去一些了,雖然他還是會傷心,會悲痛,會輾轉反側,但至少能好到好轉,假以時日,奧古斯特會慢慢走出來的。反正,絕對不會黑化。
拉斐爾抬手,揉了揉奧古斯特的頭,這也是他愛奧古斯特的原因之一,不管外界如何變化,奧古斯特始終會是那個堅持著自己內心原則的奧古斯特。
他不會像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只因為一件事就性格大變的像是換了個靈魂。他當下有可能會衝動,但是當他冷靜下來他依舊只會是他。
「我雖然不知道在理查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可以肯定,那個刺激一定不小。」
說實話,從拉斐爾的個人角度來看,他終於開始有點欣賞理查三世這個大姪子了。對於拉斐爾這個反社會人格來說,如今理查三世這種手起刀落的果斷才是一個國王該有的樣子。
當然啦,如果理查三世再這樣「進化」下去,拉斐爾就要考慮出手干涉奧古斯特和他的堂兄弟之間的正常交往了。因為無論奧古斯特再怎麼厲害,他的內心始終是個食草系,他追求的是最大化的讓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合適的人生結局;而理查三世卻突然變得要開始吃人了。在不確定理查三世的底線之前,拉斐爾並不放心把這麼兩個人放在一起。
與此同時,理查三世還在加班加點的懟天懟地,趁著他堂兄來之前。小國王有一種預感,等他堂兄到了,他就不可能再這麼肆無忌憚了。
是的,連理查三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現在在做的有多麼偏激。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心甘情願,做的特別開心。
由於羅馬教廷內亂,遲遲沒能給出英格蘭一個有關於伊麗莎白小姐和倫敦大火的合理解釋。而鑑於他們很顯然已經無力召集其他天主教國家來給英格蘭好看,理查三世抱著「趁你病,要你命」的精髓,徹底的放飛了自我,開始了對全國境內宗教裁判所的大力……拔除。
是的,拔除,不是「整頓」或者「徹查」,而是「肅清」、「不留活口」!
這聽起來比宗教裁判所還要反動。
可是在大眾群情激憤、腦袋一熱的情況下,還是發生了。但凡是披著宗教裁判所那身黑色袍子的,就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理查三世利用輿論,徹底把宗教裁判所和教廷剝離了開來,將其稱之為殘暴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違背了上帝旨意的遺留產物。既然亞歷山大六世的繼任者尤利烏斯二世沒能對這個以排除異己為己任的錯誤機構進行改革、精簡,那麼就由他來帶個頭吧。
理查三世的恐怖之名由此傳遍了整個歐羅巴大陸。就奧古斯特趕路的這幾天,全英格蘭上下就不知道被燒死了多少人。
所有參與過燒死「女巫」活動、卻又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對方是女巫的宗教裁判所成員,都享受到了火刑的「考驗」。
理查三世對此還振振有詞,如果你是清白、虔誠的,沒有藉故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那麼上帝一定會降下大雨來拯救你。如果沒有……那就去地獄懺悔吧。
這個邏輯很沒有道理,對吧?但中世紀的女巫審判時,有不少地方的案例裡都充斥著這樣的沒有道理,甚至比之更加的殘酷與毫無邏輯。
理查三世不過是以暴制暴。
這樣手段長期去做肯定是不可取的,因為執法人會變成第二個宗教裁判所。但如果只是一段時間內的應急報復,卻會是個不錯的白色恐怖。
至少在理查三世看來是這樣沒錯。
最先被國王拿來開刀的,就是那些「放火燒了倫敦,又不肯交出伊麗莎白小姐」的宗教裁判所的核心成員。他們的生命力真的很頑強,在被圍困數日後,雖然餓前胸貼後背,但依舊活了下來,不過,等他們知道他們即將面對什麼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後悔擁有這樣的生命力了。
他們最終還是說出了伊麗莎白小姐的埋骨之地點,可是理查三世卻像是失聰了一樣。堅持稱他們不肯說出真相,實在是罪不可恕。
核心成員:???
國王:那就燒死她們吧。
被冤枉又有口難言的事情不好受,製造了一場場慘案的罪魁禍首,如今都親身嘗試了一遍他們曾經造過的孽。理查三世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把這些人多燒死幾遍。
在燒死這些人的日子裡,本就因為身體出了問題而精神不太對勁的理查三世,變得更加不對勁兒了。但瑪麗和安妮等人並沒有看出來,因為理查三世是個很有理智的瘋子,他不會在他在乎的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瘋狂,事實上,他只把他的負面情緒全部發泄到了一個人身上。
這個「幸運」的被國王選中的人自然是莉迪亞。
莉迪亞雖然懷著孕,卻隨時有流產的風險,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靜養,一步也不能下地,健康基本只能靠昂貴的藥物吊著那口氣。
理查三世很喜歡來看這樣虛弱的莉迪亞。一開始他只是來看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不管如何,這個孩子都是他能夠他的家人留下的唯一念想了,也是他第一個以及唯一的孩子,對孩子母親有再深的厭惡,都無法打消理查三世對孩子的熱情。畢竟他之前就已經對還這個孩子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他是那麼的期待著他or她的出生。
不管是男是女,理查三世都曾自信的想著,他一定會把這個孩子寵上天,如果是男孩,就把他培養成最偉大的國王,如果是女孩……那就把她培養成最偉大的女王。王室重男輕女的奇怪傳統該在他這一代斷絕了。
理查三世始終認為,如果不是什麼所謂的女孩不能繼承爵位的法案,英法也不會有那麼長時間的戰爭。
來的次數多了,理查三世還是不可避免的更加怨恨上了莉迪亞,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真的想不明白,怎麼都想不通,他只是談了一場失敗的初戀,為什麼卻要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呢?
死亡對於理查三世這個年紀來說,本應該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名詞,但如今它卻離他如此之近。
這是為什麼呢?
是他作為一個國王不夠努力,還是作為一個信徒不夠虔誠?他只是一次識人不清啊,這不公平。
理查三世不可能不懼怕死亡,只是他把對死亡的恐懼與憤怒,全部都壓抑到了自己的心裡,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現實。可,壓抑著,壓抑著,他終於認清了現實,他還沒有強大到足以笑對生死,他消化不了這個突兀的現實。
「為什麼啊,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啊?!」理查三世看著莉迪亞,突然就爆發了,在寂靜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是那麼的猙獰與可怕。
明明發過誓的,他絕對不要變成他父王那樣的渣男,但這就是不當渣男的回報嗎?和奧古斯特一樣,曾經始終堅信好人會有好報的小國王,第一次不可控制的動搖起了自己的信念。咆哮著咆哮著,就又笑了起來。
笑聲卻比之前的猙獰更加滲人,莉迪亞已經說不出來一個字,唯有眼睛裡充滿了驚恐的懼意。
生活就像是那些苦澀的東方藥水,只可能越喝越苦。你以為你最後嘗到了絲絲甜味,其實不過是你的自我安慰。它的本質就是苦到讓你質疑人生而已。
身處不同地方的堂兄弟,同時有了這樣糟糕的人生感悟。
奧古斯特已經很接近倫敦的,只不過中途他繞道去了一趟某個偏遠的森林,這是理查三世希望他去做的,因為、因為……
伊麗莎白就在那裡。
她被隨隨便便的放在了一個很簡陋、完全不符合她的美學棺材裡,棺材蓋上還被釘入了百十個銀釘,生怕她屍變成為吸血鬼。一個大大的十字架就畫在蓋子的上方,正對伊麗莎白頭的部位。
「開棺!」奧古斯特咬著牙道。
「陛下,伊麗莎白小姐已經去世了,我們不如……」說真的,這個時代不少人都挺懼怕邪惡的吸血鬼的,他們總覺得伊麗莎白死前的怨氣那麼大,很可能會發生什麼突變。
「我說,開棺!」因為直至這一刻,在奧古斯特的內心裡,他其實都是不那麼願意相信他的姐妹已經死了的。
棺材打開的那一刻,不信也要信了。
伊麗莎白小姐的遺體已經腐爛,但奧古斯特送給她的、她一直很珍惜的紅色斗篷卻依舊鮮豔,在沒有什麼會比這更有力的證明。
奧古斯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的跪到在了棺材邊,淚水決堤,臉色蒼白如紙,他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會暈倒,但直至最後,奧古斯特也保持著清醒。他死死的看著他的妹妹,彷彿想要看出她曾經美麗的樣子。
初見,她躲在瑪麗夫人的冬裙身後,不勝涼風的嬌羞;
再遇,她背著弓箭踏馬而來,如荊棘玫瑰;
別時,她已亭亭玉立,眼睛裡似有千言萬語。
奧古斯特再一次回想起了夢中伊麗莎白被從馬車裡甩出來的一刻,她仰面躺在草地和血泊中,拼著最後一口氣,堅持對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暗示,只是想傳達一個簡單的詢問,接我回家,好嗎。
現實中,奧古斯特不管不顧的握住了棺材裡伊麗莎白已經被打斷的手,他輕聲說:「利茲,我來接你回家了。」